第九章

第九章

「搞什麼啊你?」

劉毓薇平日住學校宿舍,對於哥哥和龔婭以及孫劭學三者之間的戲劇化轉變可謂後知後覺。當她心血來潮打電話到龔家,從龔母口中獲悉龔婭再度成為孫家人時,已經是事情發生後半個月的事了。

龔婭一直沒有主動對她提及郊外驚魂記是因為不想傷及同學間多年的情誼。

「你是指我再婚這件事?」

「你上次結婚就是一種錯誤,這次再婚是執迷不悟,那個孫劭學是什麼大人物,你倒解釋解釋整個狀況讓我領悟領悟。」

「他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我再婚是因為你哥的失誤,外加我自己的口誤和筆誤。」

「什麼跟什麼呀?」劉毓薇本來是和她並肩而行,這會兒急得跳到她面前倒著走了好幾步。「難道我哥是你跟孫劭學之間的障礙物?」

龔婭駐足嘆氣,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哥沒跟你說什麼嗎?」

劉毓薇瞪著眼搖頭。

「我一聽你媽說你跟前夫複合,立刻就打了電話給我哥,他支吾了半天,什麼也沒解釋清楚。」她一頓。「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你跟我哥鬧彆扭,一氣之下回去找孫劭學?」

唉,怎麼對好友解釋呢?劉星燁在妹妹面前還得做人呢。

「不是啦。是我發現自己愛上孫劭學了,所以打算回去跟他過一輩子。」

一輩子?合約上是這麼寫的沒錯,而她剛才的解釋可以顧全劉星燁的面子,也不會傷及她和劉毓薇的感情。

「喔──」劉毓薇不解,也不甘願,她哥就那麼沒有吸引力嗎?「這是頓悟嗎?」

她可憐巴拉地搖著頭。「我現在是孫劭學的私人產物,對他有盡不完的義務。」

「龔婭,」劉毓薇並非頭腦簡單之人,她很慎重地望著老同學。「事情沒你說得這麼簡單,上回你離開孫家時哭得死去活來,現在又為什麼說回去就回去了?這其中大有文章,你對我有所保留是不是?」

「沒有啦,你別多心。」她很怕劉毓薇纏著自己不放,再問下去她只怕會說出劉星燁非禮她的事。「我真的愛上孫劭學了嘛,你不相信嗎?你覺得我不該愛嗎?你覺得像我這樣一個女孩不應該懂得愛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臉頰脹得通紅。

「你怎麼了?我只是關心你,怕你有什麼難言的委屈罷了,我是好意,你不要這樣嘛。」劉毓薇被嚇著了,她直覺龔婭是鬱悶的,不由放柔了聲音。

「我知道你是好意。毓薇,我很好,真的很好,你不要為我擔心。」

「真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停了停,她又問:「孫劭學真的是個怪物嗎?他是不是還像從前那樣喜怒無常?他又娶你一次,表示他應該也愛你,脾氣應該改了很多吧?」

「他現在對我很好。」表面上是這樣,她不否認,為了他母親他倒是滿收斂的。

「那就好。」劉毓薇接著就發出感嘆。「所以你當初拒絕我哥的理由根本是屁,說什麼你是因為不願失信於李俊超才拒絕的,現在呢?你怎麼自圓其說?」她促狹地望著一臉沉醉在愛情里的龔婭。

「我可不可以不要說了?既然你說那是屁,那就是屁吧。」她頭大,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應付這麼多問題,天不該降大任於她,她根本無力承受。

「你還是被愛情沖昏了頭。」

她對老友的挪揄一笑置之。

☆☆☆

老太太終於答應讓龔婭陪自己去醫院做定期治療。

「媽,這好像不是往醫院去的路耶。」車子已經上路半個鐘頭了,龔婭發覺路線不對,納悶地問。

司機小陳朝後視鏡里的老太太會心一笑。

「龔婭,媽本來就想找個時間跟你把這事說了,既然你起了頭,我索性現在就把實情告訴你吧。」

「我起了頭?媽,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發現這不是去醫院的路。」老太太對她笑笑,「我今天要帶你去找朋友家做客,你跟劭學結了兩次婚都沒請大家喝喜酒,他們急著要見你呀。」

她不解。「那──您不用做治療了嗎?」

「我根本不需要做什麼治療,除了定期健康檢查之外,每次說要上醫院其實都是到朋友家聊天去了。」

「可是,您的病──」

「除了血壓需要控制以外,我沒有太大的毛病,再活個十年應該不成問題。」

「您是說──」

老太太接著就把如何和她的醫生老朋友聯手做假欺騙兒子一事,一五一十地都說了。

龔婭聽得一楞一楞。

「你要體諒媽的一片苦心,我會這麼做都是為了劭學,知道你們要結婚了,我好高興、好安慰,以為這孩子終於開竅了,沒想到後來你還是受不了他,跟他離了婚,為了這件事,我難過了好久,以為只有劭學對你有愛,你是被他逼著下嫁的。現在我終於真的放心了,我看得出你也愛他,你們現在這樣很好,很好,媽好開心哪。」老太太顯然已打開話匣子,說得興味盎然。「你都不曉得上回你離開之後,劭學心裡有多苦呢,你別看他平日總是難以親近的樣子,但他的確有顆善良、溫柔的心。這一點你應該已經感覺得出來。」

「是啊。」龔婭在心裡苦笑。

「你一定要原諒他。上一次他沒有留你完全是因為自卑心理作祟。你知道一個頂天立地、事業有成的男子漢是不會輕易流露出自己弱點的,尤其是在兒女私情方面,他在這方面受過打擊,一直還在痛苦的深淵裡沉淪不起。」老太太嘆一聲。「你走了之後,他又變了,雖然不再那麼冷酷,但也沒有恢復車禍之前的開朗。他最大的改變是,開始積極練習走路,我偷看過好幾回,為了站起來走,他在房裡跌過無數回,醫生也把他在醫院裡進行復建治療的賣力情形都告訴我了。」她抬起媳婦的一隻手,緊緊握著。「你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渴望趕快復原嗎?為了你。」

龔婭垂首無言。

「為了你,一切都是為了你。他自卑,不敢留你,但是他也自傲,他會把你找回來的,我一直相信他有這股自信。事實證明他做到了,孩子,他是真的愛你呀。」

「是啊,少奶奶,」小陳忍不住插了進來。「老闆打聽到你在明耀公司上班,要下班之前他沒有被工作絆住,他都會叫我載他到你們公司大樓對面去等,我知道他是想看看你啦。上次老闆看見你被那個男的──」

「小陳,別說了啦。」她趕緊打斷司機的話。

「什麼?什麼男的?小陳。」老太太狐疑了。

「媽,您別著急,沒什麼事,那個男的是我老闆,我跟他外出談點事情,劭學以為人家──」

「對啦,對啦,老闆只是打翻醋罈子而已啦,沒什麼事,沒什麼事。」小陳趕緊收口。

老太太釋懷而笑。「你瞧,小陳都知道他有多在乎你。」

「媽,」她決定改變話題。「待會兒我會見到哪幾位長輩?您要不要先告誡我一些事,免得我失禮。」

多帖心的媳婦呀,老太太打算疼死她。

☆☆☆

「為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

孫劭學拄著杖,一出浴室就對上龑婭探索的眼睛。

她擋住他的去路。他繞路不成,只好停下。

「你想找什麼麻煩?」

「拐杖給我!」她伸手要搶走他的支撐物。

「走開!」他害怕了,想都不想就狠狠推開她,力道之猛差點使自己穩不住重心。

她一屁股摔坐在地,脊椎尾端遭到重挫,疼得她的臉都扭曲了,當場落淚,兩手撐在地上的她,一時無法再站起來。

「起來!」他急急喝道。

「我起不來,你扶我一把好嗎?」

「你自己起來。」他一步也不敢上前。此刻他再次面對自己的脆弱,不由一臉惱怒。

她盯了他好一會兒,終於慢慢站了起身,悻悻然坐到床上去了。

如釋重負地,他也回到床上。

「還疼嗎?」他故作漫不經心。

「不疼了。」

「你剛才擋在我面前想幹什麼?」

「想叫你走路給我看。」她側著頭看他。「我知道你能走。」

「你怎麼知道我能走?」

「媽告訴我的。」沉吟片刻,她又問:「你知道媽根本沒得癌症對不對?」

「這也是媽告訴你的嗎?」

「嗯。你果然知道。」若有所思地,她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是媽自己告訴你的嗎?」

他沒有立刻作答,暗忖著她為何有此一問。其實他在上一次的半年之約未滿之前就對母親的身體狀況起疑,離婚之後他抽空找了醫生,醫生在他的銳利質問下說出實話,還請求他的原諒。母親沒病不啻為好消息,謊言的背後是她老人家的苦心和愛心,他原諒了醫生,也不再找母親討論這件事。後來大概是因為醫生告知母親,說他已經知道實情,母親才主動對他坦承這個善意的欺騙。

「我的確很早就知道這件事了,我們離婚之後沒多久,我就證實了媽沒病。」

「那你這次又為什麼抓我回來?」

抓她回來?原來她還是很不甘願。

「我說過了,因為我媽中意你做她的媳婦。我希望她長命百歲,所以跟你簽的是無限期的合約。」

「那你──你考慮過我的幸福嗎?」

「你的幸福?」他平淡地反問。「你家人幸福,你就幸福。」

「我的家人現在的確過著幸福的生活,可是我怎麼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幸福?」她說出心中真正的感受。老太太和小陳的話她沒忘記,可是她實在感覺不出孫劭學愛她。

「人實在是一種不知足的動物。你現在過的日子已經羨煞很多人了。」

習慣性地,她立刻眨著眼,成功地稀釋了眼膜上的淚。

「晚安。」她熄了自己這頭的燈,擁衾躺下。

望著她側睡的背影,他後悔自己剛才那樣對她說話,可是怕說不出好聽的話,而且愈來愈習慣對她無情。他習慣處在這種夾在自卑和驕傲、想愛又不敢啟膽去愛的矛盾里,甚至以如此自虐為樂。

「你能像從前那樣正常走路之後,要不要去找回你的未婚妻?」她突然翻過身,面對著他問。

「為什麼這麼問?」他錯愕地盯住她。「你想擺脫我?」哼了一聲,他接著說:「有白紙黑字在,我不會違約的。」

「你恨她嗎?」

他恨宋聖雯嗎?是的,一度他恨死那個負心女,甚至詛咒她沒有好下場。她打擊了他所有男性的尊嚴,摧毀了他對愛情的信心,為了報復她,他努力地使自己成為一個更強的強人,他要她回來向他搖尾乞憐,向一個一輩子都得靠輪椅生活的強人乞求原諒,乞求愛。

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想掌握她的任何消息,不再關心她是否已琵琶別抱,是否有回心轉意的念頭。

他已經忘記這個女人了。

「你無須了解我的感情世界。」

「你說得對。你近來的情緒已經讓我覺得很不好伺候了,我何必自尋煩惱。」

「你覺得你是在伺候我?」

「我必須伺候你,而且責無旁貸。我沒有本錢違約,只能任你宰割。你要我生,我便生,你要我死,我便死。我必須認定自己是幸福的,我也無權過問你是否幸福,幸福是一種很抽象的東西,白紙黑字無法交代清楚的東西,這部分我們可以各自表述,互不衝突,對合約不造成任何影響。」

「是嗎?」怒意即刻在他心中攀升,兩簇火焰在他眼底燃起。「也許你現在該伺候我情緒以外的部分,比如我的身體。這是合約上不必詳細條列卻必然存在的項目。」

他立刻將言語付諸行動。身子俐落下滑與她並躺的同時,他的嘴已摩挲上她的櫻唇。

她不但不躲,更企圖報復他。

「這是你警告犧牲者的方式嗎?」她在賣力演出,一副想跟他同歸於盡的樣子。

「身為一個犧牲者,你的表現還太嫩,我不要一個畏縮驚懼的處女。」

「那你就讓我這個貢品脫胎換骨吧。」她命令自己化作一團熊熊烈火,為他燃成灰燼。

她弓起身子,仰起臉,誘惑他對她予取予求。他在她的挑逗下,迅速讓激情接管一切。他擋不住她好奇的探索,大膽的反應,讓她火熱的唇學他那樣,由他的喉嚨一路下滑,在他胸膛上印下一個又一個吻痕。

當她的手撫摸他的最私處時,他始終保留的那分自制力抬頭了。

他翻身翻開了她。

「別想掌控我,這一切不該由你主導,你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伸手撥開自己額前那綹髮絲,發現他的聲音抖得厲害。

「我以為你會稱讚我進步神速。」愉快的暖流仍在她體內竄動,但她不讓聲音泄露半點情緒。

在他看來,她的雙眸依舊燃燒著慾火,他忍下佔有她的衝動,熄了燈。

寧願一夜無眠,他也不願就這麼要了她。

☆☆☆

「媽,龔婭上哪兒去了?」

這日下午,孫劭學提前離開公司回了家。龔婭近來看似熱情,實則冷漠的反應教他心神不寧。拋下辦公桌上那一疊等待批閱的簽呈,他遷就了自己混亂錯綜的思緒,回到家中。

不見她的身影,他到畫室門口向母親詢問。

老太太放下畫筆,對兒子急切的神情報以會心一笑。

「你這麼早回來就是為了找她啊?」

他帶點尷尬而笑。「你知道她去哪裡嗎?」

「她到出版社去了。」

「出版社?她到出版社去幹嘛?」

老太太露出不解之色。「你不知道她在幫人家翻譯嗎?她好像是翻譯一些企管學方面的原文書籍。」見兒子臉色突然不悅,她替媳婦說話了。「她這是在打發時間。你想想,整天待在家裡沒事做,她有多無聊啊?她送稿子去了,順便談點事情,一會兒就回來了,你找她有事啊?」

「沒什麼事。媽,你繼續,我不打擾你了。」

「對了,」老太太在他轉身之後又說話了。「你媳婦還真上鏡頭耶,她拍的那個廣告真不錯,這兩天剛上電視,廣告打得挺大的。隨便哪個節目都看得到,你很少看電視,一定還沒看見她在螢幕上的樣子吧,有空你就等在電視機前面,好好欣賞欣賞。」老太太滿意地歪著頭評論:「她以前那個老闆還真懂得節流,找自己的員工來當模特兒,廣告製作的費用省下不少,效果卻不比用專業模特兒差,你不曉得龔婭──」

「媽,我回房去了。」

打斷母親的話,他立刻回房打開電視。

不耐煩地按著遙控器,他終於在頻道上看見那支洗髮精的廣告了。

螢幕上的龔婭嫵媚嬌柔、風姿楚楚,回眸一笑間展現了萬種風情,迎風飛揚的秀髮宛如絲緞,流泄光滑的烏黑,揮灑無盡的風華。

真是動靜皆宜,他的手指用力一按,將她關在電視機里。無法按捺地,他取出抽屜里她的靜態美,再次審視她照片里的容顏。

深坐蹙娥眉,到底她想的是誰?

他就這麼坐在床上生氣。生她的氣,生自己的氣。

「回來啦?」他不必轉頭看也知道進門的人是他那個嬌柔可人的妻子。

「你回來啦?這麼早。」她應酬一句便去取了家居服到衣帽間里換下一身可以顯示身分地位的高級服飾。

出了衣帽間,她將項鏈和戒指取下,收回首飾盒裡。

「我提早回來你就得提早伺候我的情緒!」他寒著聲警告就要踏出房門的她。

她立刻回頭走了幾步,脫掉地板鞋,爬到床尾跪坐著,兩手支在大腿上,一臉逆來順受的麻木。

「請指教。」

「你缺錢用嗎?為什麼要做翻譯?」他高高在上的姿態更甚往昔。

「你給的零用錢夠多,我不缺錢,但是欠缺勞動,我不想當個廢物。」

「那你拍那支廣告又是欠缺什麼呢?欠缺別人對你迷人魅力的肯定嗎?!你想證明什麼?證明你嫁給我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嗎?!」

面對他忿怒的責問,她似乎無動於衷,依舊不改一臉鎮定。

「那是我還在明耀工作時拍的,替老闆省了大錢,我也賺了一筆小錢,如此而已。事情是在我們簽約之前發生的,你無權過問。」

「廣告上檔卻是在合約生效的此時。」

「那你想怎樣?上檔都上檔了,誰也不能改變什麼。」

「你錯了,我可以讓那支廣告立刻消失在螢幕上。」

「對啦,你別的沒有,就是有錢。有錢人什麼事辦不到?如果你覺得那支廣告礙眼,那你就讓它消失吧,這對我沒什麼影響,反正我錢照領,日子照過。」她稍抬下巴。「還有,我猜你還會要求我不再做翻譯工作。雖然合約上沒有聲明我不能在扮演假妻子之餘兼差賺外快,不過我可以答應你的這項要求,畢竟你提供的福利很不錯。」

她坐得離他太遠了,所以他無法立刻體罰她,只能任自己咬牙握拳,盯著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管家叩門通知二人準備用餐的聲音中斷了一觸即發的火線。

「走吧,媽一定在等著我們。」她下床,邊說邊朝房門走。

「我吃不下。」

「隨你。你只要告訴我待會兒媽問起來我該怎麼回答就好。」

「隨你,別對我說你連這點應變能力都沒有。」

她這才轉身。「說你龍顏大怒、龍體欠安,你看如何?」

「滾!」

☆☆☆

吃過晚飯,龔婭陪老太太在客廳里看了兩小時電視才告退回房。

「你不餓嗎?要不要我煮點東西填飽你的胃?你覺得我煮的榨菜肉絲麵怎麼樣?我可以多煮一碗的分量供你泄憤,但是你不能要求端到房裡來吃,」她指了指地毯。「地毯上的油漬清理起來比較麻煩,你還是在飯廳里摔碗筷好了,大理石地板耐摔耐磨,清理起來省時省力。」她謙卑的口氣一點不似譏誚。

「請你馬上離開我的視線。」

「好,我會洗一個很久的澡,現在再到外面坐著會讓媽誤會我們在鬧彆扭。」

沖他笑了笑,她取出換洗衣服從容地進了浴室。

她在挑興,逼他提出離婚協議,一定是這樣的,他想。她以他無法反駁的言語刺激、折磨他,等他受不了了自然會主動要求離婚。

她以為她找到了擺脫他的方式嗎?

休想。

藏身浴室里的龔婭給自己放了一大盆水,舒舒服服地泡進澡盆。一向她都在孫劭學專用的淋浴間里沖澡,但今天她決定讓自己埋進這一盆水裡,讓水面那一層泡沫覆蓋住她的憂傷和難堪。

也許她真能一輩子住在這棟華宅里吧,她能一輩子擁有這屋子由里到外,每一個角落裡的溫馨、舒適。

夫復何求?她該知足了。

他愛她嗎?她不敢親口問他。她無法從他對自己的態度里證實老太太說過的話。

當她真心地想要求他走一段路,他竟那樣推開她。

他自卑?因為還不能正常行走?但這種自卑早晚會離他遠去。她的自卑呢?一輩子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她恨自己的自卑心,不曾存在的這種心態皆因他而起,他開啟了這一切。

她懶懶地想著,想得頭有些昏她沒有聽見孫劭學踩過地板的聲音。

當她突然發現熱氣蒸騰的浴室一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時,她差點尖叫出聲。

「你……自己走進來的?」

「你懷疑自己親眼所見?」他深奧的雙眸正專註在她被熱水湯紅的肩上,其下一對赤裸的胸脯在泡沫間若隱若現。他的目光在細細地愛撫她身上每一吋可見的柔軟線條,任一波波熱流送進他忿怒的血液里。

他竟在浴缸旁蹲了下來?她本能地伸出雙手,擋在胸前。

「不必多此一舉了。」頎長的軀體又向她靠近一些,他坐在地上,開始卷衣袖。

「你要幹嘛?」她防禦地問。「我已經洗好了,正要起來,你快出去。」

「那我只好讓你的趾頭起水泡了。」嘴角揚起一個令她神魂顛倒的笑,他抓起那塊海綿,開始替她擦頸子。再一隻手掌很快地繞到她的頸后,阻止了她的抗拒。

她還是可以逃脫,然而卻沒有勇氣以裸身相示,只得任身上每一個細胞抽緊,任他慢條斯理地擦洗著。

他沉默的手逐漸往下滑,在她的酥胸上極盡溫柔地逗留許久,接著便移至她的腹部,一圈一圈的擦洗動作又將他的手帶向她的大腿內側。在他滿意於她的反應時,他傾身封住她就要逸出的低吟。

扔掉海綿,他以雙手支起她的上身,無間斷的吻使她的呼吸變得斷斷續續。

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履行應盡的義務,只感覺到自己的渴望與期待,她伸手緊鉗住他厚實的肩膀,緊閉雙眼,任他的唇和手搜尋她身上的每一處。

他是愛她的,一定是的,她在心中吶喊。這樣的感覺盤旋在她心甘情願的唇瓣上。

「劭學,你──」她睜開迷濛雙眼,突然有一股衝動想問他愛不愛她。

「你真容易滿足,這樣就能讓你心甘情願的喊我一聲劭學,而且聲音是如此甜美,如此性感。」這一刻他的心頭撼動不已,如果能夠,他會立刻抱她回他兩的大床上,狠狠地愛過她一遍又一遍。

壓抑著就要吞噬他的慾望,他放開她。

他後悔自己進來這一趟,現在他必須在她面前扶著浴缸,狼狽地站起來。

「你先出去吧,我要洗澡了。」他坐在原處不動。

「我先扶你起來。」她站出水面,抓過浴袍趕緊穿上。

「不要你扶,你出去。」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默默出了浴室。

☆☆☆

羅傑心血來潮,上孫家探視姨媽來了。

「好久不見了,羅傑。」

龔婭親自為他和老太太端上茶水。

「就是啊,沒想到兩次見面之間你又結了一次婚。」

龔婭對他的調侃報以微笑。

「知道了你跟大表哥離婚的事之後,我一直不敢來,我怕自己上次硬拉你拍照是你們離婚的導火線,知道你們複合了我才敢再上門來。」羅傑半開著玩笑。

「什麼照片?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呢?」老太太一頭霧水。

「你不曉得啊?姨媽。就是上回龔婭到我工作室去兜了一圈,我逮著機會就想一償替她拍照的心愿,結果照片是拍了沒錯,卻被大表哥強行佔為己有,我氣個半死又不敢對他怎麼樣,他說龔婭是他一個人的,完全不顧那些照片是我的智慧財產,你們知道他多霸道嗎?連底片都不留給我。」

「劭學也真是的,龔婭是他一個人的沒錯,可是拍幾張照片有什麼不得了的,有毛病!」老太太背地裡數落兒子。「龔婭還拍了廣告呢,他怎麼辦?」

「喔,那廣告我知道。我認識那個幫你們拍攝的人。」羅傑看著龔婭。「大表哥不是已經向那家清潔用品製造商買下那個廣告了嗎?」

「什麼?」老太太納悶不已。

「媽,廣告不見了好幾天,你沒發現啊?」自從孫劭學說過要讓廣告消失的話以後,龔婭經常在電視頻道上搜尋,確信他已說到做到了。他的心態真如羅傑所言嗎?她是他一個人的?他視她為禁臠?

劉星燁省了製作費,她也賺了外快是不錯,可是孫劭學卻為此賠上一筆冤枉錢。

她該為自己慶幸嗎?就算他真的愛她,這種表達方式也足以令她窒息。他故意冷落她,漠視她的存在,把她當個花瓶擺在家裡當裝飾品。

「以前他不會這麼小器的。龔婭,」老太太看著她。「你得花點時間開導開導他,他這種心態很不健康。」

「嗯,我知道了。」她轉向羅傑。「你如果還有興趣替我拍照,我們可以再拍一次。」

「真的?」他雙眼霎時一亮。「那太好了,你現在渾身散發的味道又跟那時候不同了,說不定我們能創造出更好的作品。」

「我哪有什麼味道?看你說的。」

「跟你解釋不清啦,不管這些,你只管散發你的味道,其餘的就交給我吧,這一次我不會再讓大表哥那個獨裁者搶走我的智慧財產,我不但要拍,還要製成專輯,要是能在市面上發行,我們兩個都有錢可賺,二一添作五,你看怎麼樣?」

「羅傑,你可別給你表嫂拍寫真喲,拍那個我可也不答應。」老太太有條件地贊同。

「姨媽請放心,我雖然很想氣氣大表哥,可是還沒到活得不耐煩的程度。」

婆媳二人與他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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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三變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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