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黛茵睡過頭了。薇莉在八點半前來尋找她的朋友。當路克打開房門,她立即說明她和黛茵約好八點鐘一起吃早餐,黛茵遲遲沒有出現,她擔心她的朋友是不是病了,或者忘了她們的約定。
路克沒有告訴薇莉關於黛茵的祖母去世的事。他搖醒他的妻子,然後接手陪伴薇莉吃早餐的任務。
他妻子的朋友今天早上顯得非常緊張。由於她不停地用憂慮的目光東張西望,他推測她是在憂慮其它吃早餐的人。他試著讓她放輕鬆,於是找話題讓她談談關於她的家人和朋友的事。可是這個話題卻讓她眼眶濕潤。路克急忙改變話題談她在波士頓的未來,而薇莉卻顯得更加悲傷。
餐廳的另一端有人發出尖銳的笑聲。薇莉嚇了一大跳,迅速地回頭看一眼。她的眉頭緊蹙。
「有什麼事不對勁嗎?」他問。
在薇莉能夠回答之前,黛茵出現在餐桌旁。路克立刻站起來為她拉開椅子。她向他致謝,然後坐下來。
她一直低垂著眼睛,不過他仍能看見她臉頰上淡淡的紅暈,他推測她是為昨晚的事感到困窘。
她穿著一身黑,她的頭髮綰在頸后。這個嚴肅的髮型使她的臉看起來更完美無瑕。他再次為她令人屏息的美震撼,然後發現自己兇惡地環顧四周確定沒有任何男人盯著她。她屬於他,該死!他不會讓任何男人覬覦她。
路克幾乎立刻察覺自己的行為多麼荒謬。他為自己的矛盾搖搖頭,然後開始下命令。
「黛茵,吃點東西。薇莉,告訴我什麼事令你感到困擾。」
他的妻子堅持她不餓,她仍然不看他一眼。路克被這兩個女人惹火了,他決定先處理他妻子,再解決薇莉的問題。決定之後,他伸手握住黛茵的手,低聲命令她看著他。
他耐心地等待,當她終於看著他,他說:「你不需要感到困窘,昨晚發生的事不算什麼。」
他還要提醒她,畢竟他們是夫妻,幾個吻和一點愛撫當然不足以引起困窘。
他沒有機會提出合理的議論。她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然後說:「我在你的面前哭,我當然感到困窘和羞恥。」她的臉更紅了。「我保證這種事不會再發生,我通常都是非常有修養的。」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注意到薇莉不再東張西望,她看起來非常憤怒,而他似乎是她的目標。
他想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考慮到她的身心狀況,他改用溫和的問句。「有什麼不對勁嗎?」
「你讓黛茵哭了?」
他嘆息。她表現得彷佛她相信他侮辱了他的妻子。
「不,」他回答。「她是為別的事哭。」他決定留給黛茵解釋。
「薇莉,你吃完早餐了嗎?」黛茵問,試著改變話題。
薇莉的注意力完全在路克身上,她似乎正在下決心做某件事。當他要站起來的時候,她脫口而出要求他留在原位。
「如果你了解你的妻子一點,你就會知道她從來不哭,羅先生。」
「是嗎?」
薇莉點點頭。當她又開口說話,她的聲音緊張地顫抖。「她早餐一向只喝一杯牛奶,這點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路克想微笑,可是卻不敢。薇莉在為黛茵打抱不平。她顯然知道不少黛茵的事,而他不知道。
「她曾經住在泥屋--」
黛茵打斷她,她不想讓薇莉告訴路克任何關於安德舅公訓練她在荒野生活的事。他會開始問問題,而她尚未準備好回答任何問題。
「銀行家,」她脫口說出。「我們必須在十點鐘和他們會面。他們的辦公室離這裡不遠,我們走過去好嗎,路克?」
他點點頭,可是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薇莉。「她住在哪裡?」他問。
薇莉臉紅。「算了。」她回答。「黛茵,如果你現在有點時間,我想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當然。」黛茵同意,為話題的改變而感到安心。
「我相信我沒有辦法住在波士頓。」薇莉說完,立即垂下頭盯著桌面。
「好吧。」
薇莉猛然抬起頭。「你沒有異議?」
黛茵微笑。「當然沒有。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可以或不可以做什麼,薇莉。」
她的朋友覺得有必要說明。「我已經遇見好幾個熟人。」她低語。
路克認為她的說明和黛茵為了哭泣感到困窘一樣沒有道理。「遇見老朋友是個問題?」他問。
「是的。」薇莉和黛茵同時回答。
他放棄嘗試了解。他丟下餐巾,站起來。「恕我失陪,我要回房間去了。黛茵,在我們去銀行之前,你要換掉衣服。」
路克沒有給她時間反對,他轉身離開餐廳。
「你為什麼穿黑衣?」薇莉問。
「哀悼我的祖母,」黛茵回答。「我昨晚收到電報,奶奶在四天前去世了。」
她試著平靜地說,可是沒有成功,當她說完差點又哭起來。薇莉從不刻意控制情緒。奶奶會為她的行為感到驚駭,黛茵想著,看著她的朋友哀傷地哭泣。不過,她還是會喜歡薇莉,因為她對黛茵極度忠誠。奶奶相信忠誠是一個人第二重要的特質,僅次於勇敢。
黛茵的心開始痛起來。她儘力隱藏自己的感情,其它吃早餐的人意外地幫助她保持鎮定。好幾個男人和女人注意到薇莉的悲傷,不停地投來好奇的目光。黛茵認為他們的注視無禮而且野蠻。她挺起肩膀,舉起手,戲劇化地揮手要他們收回好奇的目光。
薇莉不停地用餐巾拭淚。「我為你失去最親愛的人感到難過,」她說。「我知道你的祖母就像你的母親一樣,你的心一定碎了……」
她沒有辦法說下去。黛茵一點也不為她的朋友在公共場所出醜感到困窘。事實上,薇莉的反應影響了她,她必須做好幾次深呼吸以控制住自己。
「你是個珍貴的朋友,」她低語。「我非常幸運能夠認識你。」
「我也是。」薇莉回答。
黛茵決定試著談些較輕鬆的話題。她揮手召喚侍者,點了兩杯茶。餐廳里的人已經少多了,提供給她們足夠的隱私。
「薇莉,如果你不想住在波士頓,你想去哪裡?」
「跟你走,」她脫口而出,然後臉頰發紅。「如果你願意讓我跟著你,」她急忙又說。「而且羅先生不介意。」
「我很喜歡有你做伴。」黛茵回答,她停頓下來思考。
薇莉誤解了她的遲疑,她的肩膀垮下。「可是你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我了解。一個孕婦將是你的負擔--」
黛茵打斷她的話。「讓我說完,」她堅持。「我非常希望有你同行。你對我來說已經像個家人。」
「可是仍然有問題?」
黛茵點點頭。侍者送來她們的茶,他把精緻的茶壺茶杯放在桌上,然後行禮離去。
黛茵倒完茶之後繼續說:「在知道所有的情況之前,你無法做決定。你必須知道我要去哪裡和為什麼要去那裡,我要先說明--」
「雙胞胎的事?」
「是的,」黛茵回答。「佳琪和雅芝是我姊姊的孩子,她們今年兩歲。美玲……我的姊姊在一年半前去世。孩子們的父親喬治在一個多月前也死了。他沒有什麼家人,所以孩子們現在由她們的保母照顧。」
「悲傷總是接踵而至。」薇莉說。「你要帶她們回英國?」
「不,」黛茵回答。「事實上,我要帶她們儘可能地遠離英國。我的姊姊怕我們的叔叔麥康。她有很好的理由怕他,」她加上一句。「她不想要她的女兒接近這個邪惡的男人,這是她搬到波士頓來的主要原因。」
「你怕你的叔叔嗎?」薇莉問。
黛茵覺得必須對她的朋友完全坦誠。「我不怕他的話就是傻瓜,他是個非常邪惡的男人。」
「他會傷害孩子們?」
「是的。」
「如何傷害?」
黛茵搖頭。「我一談到他就覺得噁心。總之,現在奶奶死了,孩子們的監護權變成我們的憂慮。麥康叔叔會爭取女孩們的監護權,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就算得殺了他。我祈禱他已經忘了這對雙胞胎的存在。也許他不會製造麻煩,因為奶奶沒有留任何錢給孩子們。但是我不打算冒險。我必須消失,薇莉,你明白嗎?在孩子們大到能夠保護她們自己之前,她們是我的責任。美玲一直都在保護我,現在我必須保護她的女兒。」
「消失恐怕是非常困難的,」薇莉說。「世界已經變得這麼小。電報、火車--」
「我已經考慮到這些,」黛茵告訴她。「有一個地方是麥康永遠不會去找的,那就是荒野。羅先生告訴過我一個叫做救贖鎮的地方,我和孩子們可以在那裡消失。」
「你真的相信你的叔叔會試著找你?」
黛茵點點頭。「我的恐懼是有理由的,」她說。「他想傷害我。他的左眼有道疤,那是我十歲的時候造成的,薇莉。我只為沒有弄瞎他而感到遺憾。我想他一直在數日子,等著接管所有的遺產……和我。」
薇莉全身一顫,她開始了解黛茵在說什麼了。她決定用迂迴的方式證明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如果雙胞胎是男孩,美玲會這麼急於逃走嗎?」
「不會。」
薇莉嘆息。「麥康是個虛榮的男人嗎?」
「是的。」
薇莉微笑。「很好,」她說。「那道疤有如我所希望的那麼不堪入目嗎?」
「有。」
「好極了。」
黛茵點點頭。她決定不再談麥康叔叔。薇莉雖然懷孕,在黛茵看來她仍然非常單純,她不可能了解某些男人變態的慾望。黛茵自己也不太了解。
「相當諷刺,」她說。「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夠生活在荒野中。安德舅公相信我的夢想終有一天會實現,所以要我做好準備;我想那是我們玩的一種遊戲。」
「就像蓋泥屋讓你住在裡面?」薇莉問。
「是的。」黛茵微笑地回答。
「你知道我怎麼想嗎?在你心裡你一直都知道,總有一天你會到美國的荒野生活。我會盡一切力量幫助你。」薇莉誓言。「請告訴我,路克對於你--」
「他不知道任何關於麥康或雙胞胎的事,你必須答應我不告訴他。」
「老天!黛茵,想一想。你不認為他一定會知道你住在救贖鎮嗎?」
黛茵笑起來。「他當然會知道,不過他知道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如果他現在就發現我的計劃,他會試著阻止我。他不相信我可以在荒野生存,他認為我應該把心思放在參加宴會要穿什麼禮服上。你能想象這麼可笑的事嗎?」
薇莉微笑。「我要和你一起消失。聽我說完;我年輕、強壯,而且有點聰明。我在荒野生活沒有問題。」
「孩子呢?你有沒有考慮到在泥屋生產會是什麼情形?」
「我不是第一個。」薇莉說。
「我們必須好好地討論這件事,」黛茵說。「也許你在生產之後再來和我會合是比較好的作法。」
薇莉握住雙手。「那麼你同意我搬到救贖鎮去?」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是的。」
黛茵嘆息,然後點點頭。「我想我們應該舉杯慶祝一下。」她舉起茶杯,然後低聲說:「敬荒野和我們的新生活。」
她們的茶杯互碰。「敬自由。」薇莉說。
「黛茵,我們遲到了。」
黛茵太專註於談話了,沒有發覺她的丈夫已經走進餐廳。
他看起來不太快樂,她勉強地微笑。「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她說。
「我想把這件事辦完。」他回答。他握住她的手臂,半拉她站起來。「這個會議不需要太長的時間吧?我中午要和一個朋友會面,他有匹好馬要賣,我不想錯過。」
「頂多只要一個小時。」黛茵回答。「薇莉,會議一結束我就去房間找你,今天下午我們也許該去購物。你會和我們一起去嗎,羅先生?」
和她們兩個一起逛街購物的想法令路克愁眉苦臉。
「我有約會。」他提醒黛茵。
「整個下午?」
「農場在波士頓市外,」他說。「晚上八點前我不會回到旅館。」
「我想我們不應該逛街購物,黛茵,」薇莉打岔。「你正在守喪。」
「她不應該哀悼,」路克說。「她答應過她的祖母。」
「我要去找間教堂為她點根蠟燭。」黛茵說。
「我相信她會喜歡你這麼做。」薇莉贊同。
黛茵並沒有心情購物,可是她必須為小女孩們買許多必需品。她必須把握時間儘快做好一切準備。
由於路克要到晚上才回旅館,黛茵決定去看看雙胞胎。路克永遠不會知道她離開過旅館,黛茵不由得露出期待的微笑。如果幸運,她也許能夠說服白太太跟著她和孩子們一起走。
薇莉和他們在樓梯口分手,走向她自己的房間。黛茵跟不上路克的腳步,而她拒絕在如此優雅的旅館內跑步。
「請你走慢一點,或者放開我。」
路克立刻放開她。他走在前面,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等她。
她走進房間,尋找她要帶去的文件。她已經把所有要問銀行家的問題列在一張單子上。一切都必須安排妥當,在她消失之前……在路克回到他的山裡之前。
她折好文件,走向衣櫃找她的手套。
「我是認真的,黛茵。我要你換掉那件可怕的喪服。」
「這是合適的服裝。」
「你答應過你的祖母不穿黑色的衣服。」他說。他走向她的衣櫃,打開門,然後開始挑選。他不確定自己為什麼在意這件事,可是她既然已經承諾就必須做到。
他抓下一件衣服,轉向黛茵。「穿這件。動作快,我們要遲到了。」
她看見他選的衣服差點笑出來。「紅色?你要我穿紅色晚禮服?這件衣服一點也不適當,先生。」
「我喜歡這件,」他堅持。「你的祖母也會喜歡。」
這個男人一定是瘋了,才會認為她會穿一件隆重的晚禮服去見銀行家。
「奶奶不會贊同。」
她把手臂交疊在胸前,堅持立場。從他頑固的下顎線條看來,他顯然也不會放棄。
「夫人當然會贊同。在天堂的人都穿鮮艷的顏色,黛茵。換上這件衣服,我們要遲到了。」
他說的話使她感動莫名。在天堂的人都穿鮮艷的顏色。這句話表示他相信奶奶已經上了天堂。
「羅路克,你是個非常迷人的男人。你知道奶奶第一次向我提到你的時候,稱呼你為我的白馬王子嗎?」
他真的會被她氣死。她為什麼突然冒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他無法想象是什麼引起她突然的轉變。一分鐘前她還對著他搖頭皺眉,這會兒她看起來就像感動得要哭了。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回事,不過他決心要把這檔事說清楚。
「黛茵,我既不迷人也不是什麼白馬王子。我只是儘力做個紳士,這真是個艱苦的工作,」他說。「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偽裝多久。」
她不相信他。「哦?」她挑戰地說。「那麼請你告訴我,如果你現在除去偽裝,你會做什麼?」
「你是說我真的想做什麼?」
「是的。」
他咧嘴笑。「脫光你的衣服。」
她的臉紅得和禮服一樣。他大笑。「你想聽實話的吧?」
「是的,當然。」她慌亂得無法思考。「我會穿這件禮服,」她結結巴巴地說。「加上外套。」一件黑色大衣,她沉默地加上,把她從頭到腳包起來。
她搶下他手中的禮服,轉身走進凹室。「它的領口低得可怕,」她說。「我有暴露之虞。」
他伸手搶下禮服。
最後黛茵換上一件白色上衣和深藍色裙子。路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結果他們早到了五分鐘。路克很快地指出如果他沒有堅持搭乘馬車,他們一定會遲到。
薛亨利先生在銀行門口迎接他們。他伴隨他們走進總裁辦公室,夏彼得先生正在辦公室等待他們。比較年長的薛亨利長年來一直是施夫人的好朋友兼顧問。五年前,當他的妻子終於病逝,他宣布他要離開英格蘭,而且自告奮勇到波士頓來設立銀行分支。施夫人支持他的決定,甚至以在美國分行存一大筆錢幫助他。
黛茵記得奶奶總是說薛亨利有生意頭腦,而夏彼得有領袖魅力。奶奶說得一點也不錯,圓滑世故的夏彼得向黛茵保證他們見過面。那時她還很年幼,他回想,而且一直抓著她祖母的裙子不放。
「你的行為相當有趣,」他告訴黛茵。「而且有點奇特。每當你的叔叔麥康離開書房,你就放開你祖母的裙子開始頑皮地翻書桌里的東西。你的叔叔一回來,你就急忙回到你祖母身邊。由於你的叔叔來來去去好幾趟,你就這樣重複好幾次。」
這個銀行家繼續回想一件件有趣的事,全都是有關黛茵在她的叔叔面前奇特的行為。
這些回憶沒有讓她微笑。路克想知道夏彼得要多久才會發覺她並不覺得有關她叔叔的事有趣。她小的時候很怕他。路克聽了這些故事,很容易得到這個結論。令他驚訝的是,黛茵仍然怕著這個男人。她握緊雙手的樣子,和她的眼神充分顯示出她的恐懼。
他打算要改變話題時,夏彼得終於結束他的回憶,詢問黛茵旅途是否平安愉快。薛亨利加入他們的談話。路克一直站在他的妻子身後,雖然這兩個銀行家不會傷害黛茵。但他不喜歡夏彼得注視黛茵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