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婉，我今天晚上公司尾牙，不回來吃飯喔!」一早臨出門時，朱羽珊對還賴在床上的朱婉璇說道。
「知道啦!反正你不回家吃飯已經是常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婉璇發出不清晰的咕噥聲，翻了個身又繼續睡。
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頂著一頭亂蓬蓬的短髮，爬下床稍事梳洗一番。
今天下午有個平面廣告公司找她去面試，似乎對她的履歷頗感興趣。
失業在家的日子實在很無聊，看著鏡子內正在刷牙的自己，朱婉璇開始替自己
打氣——朱婉璇啊……朱婉璇，你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梳洗完畢，她擦乾臉上的水珠。
穿過靜悄悄的客廳，走入廚房，她為自己泡了杯熱可可加麥片充當早餐。
此時屋外傳來打開鐵門、又關上的聲音，接著，是一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朱婉璇瞥一眼大門，搖搖頭。
對面那個喬爾諼可真好命，那麼晚才上班，「花樣美食雜誌」的銷售量這麼大，他應該賺很多錢吧!
想到這裡，她聳聳肩，笑了笑。他賺多少錢，關她什麼事?
從他搬進來的那天晚上到現在，這一個星期以來，他們也只有在倒垃圾或偶爾在巷口碰到時，彼此點個頭而已，並沒有其他特別的交集。
奇怪的是，她好像從來沒見過，或不小心「聽到」過他帶女孩子回來。
像他這麼優秀的人，難道沒有女朋友嗎?
該不會是因為他有什麼隱疾吧?
噯—噯!她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八卦了?朱婉璇暍了一口麥片，自嘲道。
窩在家無聊久了，果然對人的心智有很大的傷害。
匆匆暍完杯子里的可可麥片，她將杯子沖洗乾淨，回房拿出幾張廣告設計稿，到沙發上坐下，準備研究一番。
既然要去應徵，總得做些功課，把她過去的成果帶給人家看看吧!
今天喬爾諼的工作室熱鬧得緊，從他早上一進入雜誌社之後，同事們紛紛拿著各自準備的禮物送給他。
現下牆角正堆著一隻只包裝精美的禮盒，如果中間再加棵聖誕樹，就很像在過聖誕節了。
沒錯!今天是他三十歲的生日。
步入三十歲的第一天，心中總是有些感觸的，喬爾諼緩緩步至窗邊，拉起百葉
窗，感性地望向窗外。
他是個三十歲的男人了!他眼神有些憂鬱，漂亮的劍眉稍稍蹙起。
三十歲，代表的是什麼？他自問自答。
是衰老!嗚……進入三十歲，他就稱不上「英俊少年」，而變成「青年才俊」了……
他無奈地看著玻璃窗內自己的倒影。
唉……如此俊美的臉龐，竟然也要開始長皺紋、下垂、皮鬆肉顫……
「總編!」文文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狂想」。
「什麼事?」在轉身的瞬間，他迅速掛上風流倜儻的微笑，眸子閃著水汪汪的光芒。
嚇!發生什麼事?文文驚魂未定地看著他那羅心的笑容，小小地往後退一步。
「嗯……是這樣啦!我們大家今晚想幫你慶生，不知道你有沒有安排其他的節目?」
「感謝大家的好意，可是……」
「我了解!」文文很快地打斷他。「你另有節目對不對?沒關係，我去跟大家說!」
看到他臉上誇張的微笑和表情，文文身上的雞皮疙瘩到現在還沒退，今晚大家還是各自回家的好。
喬爾諼錯愕地看著文文離去的背影。
他本來是想說，他要請客的啊!
嗚……他說的沒錯吧?他的魅力已經不如從前了，以前他只要微微一笑，多少女生會對他拋媚眼!
現在呢?他「刻意討好」地對文文笑，她沒反應就算了，竟然還轉身就跑!
想當初，文文也曾帶著仰慕的眼神，在他身邊繞來繞去的呢!
帶著自憐的心情，他回到辦公桌前，鬱悶地繼續做著手邊的審稿工作。
看來，今天晚上他只能孤單地一個人過生日了。
傍晚，將近六點時，朱婉璇怒氣沖沖地走在街上，經過她身邊的路人都有些害怕地看她一眼，然後紛紛走避，深怕這個表情可怕的女人會忽然咬人。
什麼玩意兒嘛引足下蹬著的高跟鞋在地面上發出「喀、喀」的聲響，每一步，都好似要在地面上戳出洞來似地。
簡直是太侮辱人了!
先前電話聯絡時，對她的履歷彷彿多有興趣似的，結果才談不到十分鐘，就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
一個月兩萬塊的薪水，還要加班到九點，這樣的條件也敢開出來?太欺負人了吧!
哼!她又還沒到餓死的程度，總得保留點骨氣，這種爛公司，就算請來八人大轎天天抬她去上班，她也不幹!
婉璇憤憤不平地發著脾氣，就在要拐入公寓前的巷子時，喬爾諼剛好從另一端迎面而來，和她一起轉進巷子。
「朱小姐?」喬爾諼先看到她。
朱婉璇抬起頭，視線從地面往上栘向聲音來源。
「是你啊!」她打了招呼，但小臉仍是緊繃著。
「什麼事惹你生氣?」喬爾諼打量著刻意裝扮過的朱婉璇，好奇地問。「別提了!」朱婉璇擺擺手，與他並肩而行。
「說說看嘛，憋在心裡不好喔!」喬爾諼說道。
朱婉璇看看他，深吸一口氣，開始了連珠炮似的抱怨。「我今天下午去一家公司面試，結果那個主管態度惡劣，看不起我就算了，還牽連到我的家人……」她劈哩啪啦地罵了一大串，喬爾諼看著她激動氣憤的神情，莞爾一笑。
短短一個多禮拜，他已經看過她生了兩次氣。她似乎很容易被激怒，喜怒情緒的變化總是清楚地表現在臉上。
不過……縱使她現在怒氣衝天，還是很美。
先前看到她，都是一件休閑衫配一條牛仔褲，短髮隨意地塞在耳後，臉上下施脂粉，一副清秀佳人的模樣。
但今天的她，身穿鐵灰色暗條紋的套裝，加上樣式簡單的白色襯衫，頸項系著藍灰色的絲巾，整個人更顯得俐落有朝氣。
尤其她白皙的臉蛋又上了淡淡的妝，微微上揚的鳳眼，特別明亮動人。還有那雙修長勻稱的美腿……
喬爾諼從來沒想過她有如此專業美麗的一面。
如果他現在對她吹口啃，不曉得她會怎麼樣?可能不會給他什麼好臉色看吧!他好笑地想。
直到罵累了，朱婉璇停下來喘口氣時，才發覺喬爾諼不知為何猛盯著她瞧。
「你在看什麼?」她瞪著他，懷疑地問道。他的眼神很奇怪喔!
「沒什麼。」喬爾諼從容不迫地收回視線，微笑道。「我第一次看你穿套裝，有點不習慣而已。」
「我才不喜歡穿成這樣呢!」朱婉璇皺皺鼻子。「不但不舒服，而且拘束得很。」
喬爾諼輕笑出聲，他真的越來越喜歡這位個性直爽的鄰居了。
沒有一般女生的矯揉造作，和她相處起來很輕鬆，不必費心猜想她心中的念頭，因為她直爽得可愛，很容易激動，也很容易被看穿。
就像個隨時散發熱力的發光體，一舉一動都令人印象深刻。
「有那麼好笑?」朱婉璇不明究理地看著身旁大笑的喬爾諼。
她剛剛說了什麼嗎?這人有病啊，怎麼一直笑?
可是，他的笑聲似乎有傳染力，弄得她自己也忍不住揚起唇角，先是淺淺的笑，接著越來越大聲，最後終於跟他一起大笑。
笑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兩人止住笑聲。
「你剛剛到底在笑什麼?」朱婉璇一邊擦去眼角流出的淚水、一邊問道。
「你又在笑什麼?」喬爾諼下答反問。
「我也不知道，我看你笑，也就跟著想笑。」朱婉璇說道，覺得自己有點白痴。
「看來你現在心情好多了。」他們繼續往家門口前進，喬爾諼好心情地邀請道：「晚上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吃飯?我請客。」
「你在約我?」朱婉璇有些錯愕。
「是啊!」喬爾諼點頭，隨即又說：「你可別想歪，我只是不想一個人過生日而已。」
「你今天生日啊?」朱婉璇不禁提高聲音。「那……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
「今天晚上我剛好也是一個人在家，要不要我去買個小蛋糕，幫你慶生?」朱婉璇熱心地提議。
「不用了。」喬爾諼笑道。「這麼說，你答應我的邀約嘍?」
朱婉璇點點頭。
他是「花樣美食雜誌」的總編耶—跟著他走，還怕沒有好吃的東西吃嗎?
「那不如我們現在就走吧!」喬爾諼腳跟一轉，準備再往巷子外走去。
朱婉璇本來也跟著他一起轉身，但正要跟著他前進時，忽然想起一件事，腳步停了下來。
她拍拍他的臂膀，說道：「喂喂!等我一下，我上去拿個東西就下來。」
「喔，好。我在樓下等你。」喬爾諼不介意地說道。朱婉璇往前走幾步后，又不放心地回頭問：「你應該不會介意我把這身『盔甲』換下來吧?」
「當然不會。」喬爾諼搖頭笑道。
「好，你等等。」怕他等太久，朱婉璇立即小跑步地離去。
喬爾諼則慢慢踱步至公寓的大門口等候。
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他聽見急促的腳步聲略咚略地傳下來。
朱婉璇一身輕便地出現在他面前，手上抱著一隻包裝好的包裹，大約兩個巴掌大。
「這是送你的生日禮物。」婉璇把包裹遞給他。「我一時找不到漂亮的包裝紙，只好用普通的牛皮紙把它包一包。下過，禮輕情意重啦!」
「謝謝，其實你下用那麼客氣的。」喬爾諼收下禮物：心中一陣溫暖。
原來她是上樓準備禮物去了，在直爽的個性下，她細膩的心思令他感到驚喜。
他把同事們送他的禮物都留在辦公室里沒有帶回來，沒想到回家后還能收到禮物。
「別客氣，那是我自己設計的電腦插畫，前幾天才裱好框，本來是要放在我房間里的。」朱婉璇微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了!我們要去哪裡吃飯?」
「你有特別想去哪裡嗎?」喬爾諼問道。
「沒有。」朱婉璇搖頭。「你應該知道不少好吃的館子，由你決定吧!」
喬爾諼思索了一下，說道：「我上星期發現這附近有一家很不錯的北方面食店，你有沒有興趣?」
「好啊！」朱婉璇高興地點頭。「你真是厲害，我在這裡住了快三年，也下知道附近有家北方面食館。」
「可能是因為你已經很熟悉這裡的環境，所以就喪失探險的心情了。」喬爾諼舉步前進，一邊說道。
「可能。」朱婉璇跟上前猛點頭，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他們兩人穿過巷子盡頭的公園，拐進一條很窄的防火巷裡，大概僅容兩人並肩而行。
「就在前面。」
走出防火巷，他們站在另一條巷子中，喬爾諼伸手指著前方一個很不起眼的白底紅字招牌。
「喔!」朱婉璇抬頭回應，盯著招牌，觀察了一番。
好小的店面，連招牌都是自己用油漆漆的，難怪她會沒印象。
他們走進小小的店裡，只見店裡頭燈光街稱明亮，幾張摺疊桌椅散在室內，白
白的牆壁上掛著一本日曆，另一邊則掛著寫有餐點和價錢的食牌。
看它的排場，實在稱下上是一家「館子」，頂多就是間小店而已。
不過，從後頭廚房隱隱約約傳來的食物香氣，卻勾引著朱婉璇肚子里的饞蟲。
「來!隨便坐，兩位要吃什麼?」一位操著外省口音的伯伯看見他們進來，立刻上一剛招呼。
「我來一份牛肉泡謨，再加一盤鹵牛肚。」喬爾諼好像早就決定好了，想也沒想地就開始點菜。
朱婉璇研究著掛在牆上的食牌，所賣的樣式不多，就只有牛肉麵、麻醬麵、大滷麵等等的麵食，和一些滷菜。
「我也要牛肉泡謨，還要加一盤海帶、一盤燙青菜。」聽見喬爾諼點牛肉泡饃，她也躍躍欲試。
對於牛肉泡鏌，她久聞其名，卻沒有機會一嘗滋味，趁著今天開開「嘴界」也好。
況且，喬爾諼會點的東西，滋味應該差下到哪裡去。
「好，你們等等，馬上來。」
伯伯離去沒多久，隨即送上了兩份還沒煮過、硬邦邦的泡謨，朱婉璇拿起一份學喬爾諼把泡饒撕成一塊塊，丟人碗中。
趁著泡鏌被送進廚房烹煮，朱婉璇興奮地東看西看，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哇——光是聞到廚房裡傳出的香味，我的肚子就咕嚕叫了。」
「幸好你不會覺得我帶你來這裡太寒酸。」喬爾諼替她擺好筷子、湯匙，欣慰地說道。「不過，這裡的東西真的是不錯。」
「那就好啦!我是喜歡吃美食，不是喜歡吃『氣氛』，只要是好吃的，就算要我站著吃也無妨。」
「我以為我自己已經夠熱愛美食了，沒想到會遇上你這同道中人，比我更誇張。」喬爾諼忍不住笑道。
「民以食為天嘛!人活著就要吃，不然不是白活了?」朱婉璇俏皮地對他眨眨
眼。「我個人認為，一個人可以不談戀愛，但是不能錯過好吃的東西!」
「真的?」喬爾諼頗有興味地問。「那麼說，你的另一半應該也是很懂吃的嘍?不然怎麼拴得住你?」
「很抱歉，無法滿足你的八卦好奇心。」朱婉璇搖頭笑著說。「本人現在沒有什麼另一半。」
「那跟你一起住的人是……」
「是我姊。她和我完全不同，她是個工作狂!」提到姊姊，朱婉璇忍不住抱怨。
「喔……」喬爾諼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那你呢?我猜你也沒有女朋友，否則生日的時候怎麼會找我這鄰居一起過。」她好奇地問。
「啊……被你猜中了!」他雙手撫心，做出一個非常誇張的心碎表情。
看他耍寶的樣子，婉璇忍不住笑出聲。
「你的條件那麼好，只要你想要，想當你女朋友的人多得滿街都是，我看八成是你眼光太高了吧?」
「才不是!」喬爾諼大聲否認，認真地解釋。「只是，一直很難找到一個感覺對的人。」
「感覺對的?你說的太玄了，聽不懂!」她說。
「我的意思是，那個人不一定要美若天仙或家財萬貫，重要的是兩人相處的感覺……唉!怎麼說呢?應該說是契合度吧!兩個人要能輕鬆自在的相處才行，否則熱戀期一過，什麼都沒有了。」
朱婉璇安靜了下來，看見他黑眸中閃耀著嚮往的眸光，一時出了神。
內心莫名湧上一陣悸動，她很快地栘開視線，覺得好像窺見他人的隱私一般。
此時，那位伯伯把牛肉泡饃送上。
「哎呀!大概是踏入三十歲的關係，才會開始說這些無聊的東西。」轉瞬間，喬爾諼那令人心動的神情已消失，又恢復到原本嘻嘻哈哈的樣子。「來嘗嘗這泡饃。」
她將注意力移回眼前的牛肉湯上，小心翼翼地用湯匙舀起一塊浸滿湯汁的泡饃，放入口中。
清燉牛肉湯香甘爽口，夾雜著泡饃外硬內軟的口感和濃郁的面香，充分刺激著她的味蕾。
她吞下第一口后，又忍不住連吃了第二口，臉上出現驚喜的表情。「好棒的味道，原來這就是泡饃啊!」
「你以前沒吃過?」喬爾諼淡淡微笑著，享受著看她吃東西的模樣。
他發覺，觀察她品嘗食物時臉龐上所展現的細微表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可以知道她對於食物的滿意程度。
「聽過，但沒吃過。很少有地方賣這種東西。」她又送了一口泡餞進嘴裡。
「不是每個地方的泡饃都做得那麼好。那位伯伯用的是他家鄉的秘方，所以特別道地好吃。」喬爾諼耐心介紹著，舀起一匙泡饃送進嘴裡。
沒多久，伯伯又把他們點的滷菜送上。
「嘗嘗這牛肚，味道也很棒！」喬爾諼把牛肚推到她面前。
「有你的推薦，我相信它一定很好吃。」朱婉璇挾起一塊牛肚送到口中咀嚼。
那牛肚鹵得十分入味，不但不會太咸，還很有嚼勁，碎蔥花灑在上頭，更是添加了不少風味。
「以後我可不可以常常找你一起吃晚飯?」朱婉璇咽下牛肚，發出一聲讚歎。
平常她總是按著美食報導去找餐廳，若懶得跑遠，便到附近幾家口味還不錯的快餐店解決一餐，若不是喬爾諼，她又怎麼會知道她家附近也有這種味美價廉的好地方?
喬爾諼看著她心滿意足的表情，忽然說道：「你看起來，好像完全忘記了先前的氣憤?」
朱婉璇愣了一下，滿下在乎地揮手說道：「人生苦短，我才不會生那麼久的氣，太不健康了。而且，美食當前，誰還有心情計較那些討人厭的事?」
喬爾諼終於見識到了美食對她的影響力，內心感到小小的驚喜。
當初，她可以為了一塊草莓泡芙對他怒目相向，現在，也可以為了一碗好吃的泡餞忘記生活上的不愉快。
這樣單純而直接的個性，彷彿有種莫名的吸引力，悄悄地觸動了他的心弦……
「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朱婉璇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隨時歡迎，反正我一個人吃也很無聊。」喬爾諼說道。
「對了，我朋友都叫我小婉。」她說。
「小婉?我也可以這樣喊你?」他微笑。
朱婉璇笑著點點頭，繼續用餐。
喬爾諼一邊吃、一邊欣賞著她臉上的陶醉神情。
他相信，有她陪伴一起用餐，絕對會是件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