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下課後,姬秀和一如往常來到「澧松道」。

澧松道,外觀看來是一條經過規畫的美麗巷道,有住家、商店,地基卻埋藏大量貝烸礦石,加強了地脈的能量,構成一個適合非人類生物生活的獨特世界。

巷內居民有一大半是異族生物,他們早已適應人類世界,將人類舉止模仿得維妙維肖,除非是原本就對超自然事物有所感應的人,一般人即使與他們擦身而過,也不會察覺他們是徒具人形的非人類。

而整條巷道都屬於一個人所有——「茴香館」的老闆,南宮璟。

姬秀和推開「茴香館」大門,卻不見南宮璟,只有老師的好友佟星年在看店。「老師呢?」

佟星年指指以竹簾隔開的廚房,「有人帶了個盒子來,他正在處理。」所謂「處理」,也就是進行除靈、驅魔之意。

在普通人眼中,「茴香館」是個專賣天然植物、香氛製品的迷人小店,只有內行人知道,店老闆南宮璟是當今世上首屈一指的驅魔師,還常有人遠道自國外前來求助。南宮璟的師父是九玉公會的創始人之一,他卻在師父過世後立即退出公會,雙方因此處得不太愉快。

姬秀和掀開竹簾,卻見廚房桌邊坐著一名黑衣男子,不由愕然停步。

男人雪似的臉龐毫無血色,一雙碧綠眼瞳使他異樣的俊美更添詭秘,瞥了緊繃戒備的姬秀和一眼,懶懶哼笑,「姬家的小鬼,別每次看到我都這麼緊張。你雖然姓姬,只要不來惹我,我也懶得找你麻煩。」

「埃米爾,別欺負他。」正在泡花茶的南宮璟沉聲道。不及三十歲的他眉清目秀,如緞的黑髮柔順眼貼,儒雅的模樣就像古畫中的書生,渾不似年紀輕輕就揚名國際的優秀驅魔師,和一旁滿身邪氣的黑衣男子形成強烈對比。

他示意姬秀和走近桌邊,桌上擺了個一尺見方的木盒。「你來得正好,我打算讓你處理這個盒子。你跟著我學習一年多,應該可以獨當一面了。」

姬秀和措手不及,「我……不行的。」

「試都沒試,怎麼知道不行?」南宮璟嗓音雖低柔溫和,語氣卻堅定得令人無法抗拒,「你的力量雖偏向防禦性,但一樣可以對付靈體,該怎麼做,我也都教過你了,動手吧。我就在這裡,你若不行,我會收拾。」警告地瞥了埃米爾一眼。「你別擾亂他。」

姬秀和只得硬著頭皮取出色鉛筆、畫紙,畫下需要的法陣。

南宮璟取來兩隻茶杯,優雅地各斟了七分滿的溫熱花茶。「你喜歡繪畫,所以我讓你練習畫法陣,將法力注入法陣中,除靈時再拿出來使用,這是因為一來你動作太慢,二來你對法力的運用還不夠熟練,所以採取折衷方式。以後可不能這樣了。」

「不能這樣,意思是……」

「你得背咒語,練習直接運使法術。法陣力量是很強,但若你手上沒有可用的法陣,碰到兇惡的邪靈時,難道對方會乖乖等著你畫好?」將一杯花茶放到他面前,「茶涼掉之前若不能完成,你以後就不必再來我這裡了。」

「這樣對待你唯一的學生,太嚴格了吧?」埃米爾低哼著慵懶惑人的口音。

「嚴格一點,總好過日後因為訓練不足,在驅魔時喪失性命。」他瞥了開始冒冷汗的少年一眼,「秀和,你知道我說話算話,好好努力吧。」

姬秀和暗暗叫苦,只得迅速完成法陣,將畫紙置於木盒上,紙上的三角形法陣發出綠光,一道幽影自法陣中央竄起,形成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不斷張闔的嘴滴著血,似在叫嚷什麼,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果然是死靈。」南宮璟呵著花茶熱氣,沉靜黑眸向死靈淡淡一瞥,「除掉他,你就可以喝茶了。」

除掉他……姬秀和一震。這句話他聽過無數遍,卻首次感到一種不近人情的冷酷意味,怔怔看著幽靈,那猙獰的面孔,看起來確實兇惡可怖,任誰看了都會認為這是個對人有害的惡靈,應該除掉,可是……

那激動開闔的嘴,究竟在嚷著什麼?布滿血絲的眼瞪得那麼大,眼中看到的是他,或是生前最後的影像?瘋狂的眼神,充滿怨恨、不甘,還有悲傷……

「還在猶豫什麼?」見姬秀和握著畫筆,遲遲無法畫下第二個法陣,南宮璟不悅地蹙眉。

「惡靈……除了消滅,沒有別的方法嗎?」

「這個道理,我很早以前就教過你了吧?在世界上徘徊的靈魂有很多種,惡靈之所以被視為惡靈,就是因為他們對活著的人有害,既然有害,當然得剷除。」

「可是,真的沒有別的方法嗎?惡靈也是因為對這個世界還有牽挂,才徘徊不去,用這樣強硬的方式——」

「滿足了惡靈的願望,讓他們心滿意足地離開人世,也是除靈的方法之一,但活人和死靈的靈魂波長本就不同,難以溝通,而惡靈的執念通常都很強,即使達成他們的心愿,也不見得就能讓他們安息。」南宮璟放下茶杯,看著躊躇不決的姬秀和,放柔了語氣,「你這兩天遇到了什麼事嗎?」

這個一向將他的話奉為圭臬的弟子,難得有這麼大的疑惑。

姬秀和垂下頭,「沒什麼,只是忽然想到,如果能和對方溝通,不是很好嗎?」就像那女孩,雖然出手疾狠,但好好與她說清楚,她也不會蠻纏到底啊。

「要成為驅魔師,首先必須具備溫柔善良的心,要能了解受苦的靈魂,而不只是把他們視為純粹的邪惡,就這一點而言,我認為你絕對夠格;但單有溫柔善良並不夠,必要時得狠下心來扼殺他們。惡靈一直執著於無法實現的心愿,也很痛苦,我們是在幫助他們解脫。」他頓了下,語重心長地道:「就在我們說話的時候,這個靈魂又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嗎?」

姬秀和又是一震,看著眼前猙獰的死靈,那不斷扭曲、變形的面孔,已經完全失去人類的模樣,唯有那雙大睜的眼,依舊怨毒、憤怒,洶湧的情緒,和活生生的人絲毫無異……

他一咬牙,以鮮紅色一筆勾成五芒星陣,畫紙一攤,魂魄被吸入法陣中。他折起畫紙,放入雕有咒語的竹筒中,竹筒靜置十二小時之後,靈魂會被竹簡吸收,屆時將竹簡埋入大地,除靈就算完成。

「過來喝茶吧。」南宮璟取出一本薄薄小冊,「這是一些基礎的咒語,給你一個禮拜背完。」

姬秀和躊躇了下,「老師,我……我想學習和靈體溝通的能力。」

「我也很想學。」墨眸掠過一絲悵惘,南宮璟淡淡道:「可惜,這種能力是天分大過後天的努力,勉強不來的。」

「我知道,但我想試試看,我……不想再看到那種充滿痛苦和傷心的靈魂。」連老師都無法練成的能力,他卻想修練,未免太不自量力吧?

但他不想再用這種強制的方式,就像……對她一樣,好好和她說,讓她了解,不必動用到如此決絕的手段,即使自己因此受了傷,也值得啊。

他堅定道:「我會努力的。」

南宮璟沒斥責他,反而露出鼓勵的微笑,「好,我可以教你,不過你要有所覺悟,可能幾十年都無法練成,也可能沒多久就讓你發現訣竅。你的悟性不錯,要對自己有信心。」

「溝通?」埃米爾嗤之以鼻,「說著相同語言的人都常常彼此誤解了,人和鬼怎麼可能溝通?」

姬秀和防備地看著他,「那是因為溝通得不夠,或方式不對,才會造成誤解。只要把彼此的意思表達清楚,不管是人是鬼,一定可以相互理解的。」

「一個天真的笨蛋,真令我噁心。」他嫌惡地輕哼,貓似的碧瞳冷睇著少年,「讓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如果你們姬家的女使能和我溝通,我還會被你們追殺這麼多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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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氏一族擁有豐富的文獻,全都收藏在族內自建的小圖書館里,平日不限族人有不到五人獲准進入這個蘊藏神秘知識的寶庫。

姬族男人並不會被禁止閱讀藏書,而姬秀和平常就愛看書,扣除禁書,館內藏書他已看了十分之六、七。

他踏進圖書室,見今晚輪值的是姬心草,還沒打招呼,卻見坐著輪椅的母親也在,愕然停步。

「你不是應該在學校嗎?」姬水馨瞥了兒子一眼,將幾本要借的書遞給姬心草登記。

姬秀和躊躇地走近母親,「我想回來借書。」

「不要一天到晚泡在這裡,多把心力放在學校課業上,你又不能當女使,看這些閑書有什麼用?」

「可是,我想當驅魔師啊!」姬秀和愕然,他是在充實自己作為驅魔師的準備啊!母親怎麼說他是看閑書?前幾天他明明才和她提過這個夢想……

「驅魔師是你這種連書都念不好的學生能當的嗎?以你這種慢吞吞的個性,進了公會也是墊底,驅魔師少你一個也無所謂,念好你的書就可以了。」

寥寥數語,打得他幾乎站不住腳,難堪地低下頭,忽聽一旁的姬心草開口——

「秀和很努力,我相信他將來會成為優秀的驅魔師。」清秀的容顏上神情淡漠,冷冷地不流露出喜怒之色,顯得難以親近。

「果然是內定的女使候選人,說話聲音也特別大啊。」姬水馨冷笑,灼灼目光掃過不卑不亢的姬心草。「不過,我管教我的兒子,不需要別人插嘴,你還是省點口水吧。」接過登記好的書,她自行推著輪椅離開,藏書室內只剩下兩人。

「……抱歉。」姬秀和強忍心頭的難受,尷尬地向姬心草頷首。

為什麼半句肯定都不給他?他有這麼差勁,一點都不值得期待嗎?

姬心草搖搖頭,忽道:「伸手。」

他不明所以,依言伸出手,她並起兩指,往他手掌戳下,他只覺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戳入掌心,知道表姊是在試他,他也以自身靈力抵抗,攻擊的力量越強,他的回應也相對加強,始終不落於下風。

「除了女使,你是族裡唯一能抵擋我的攻擊的人。」半晌,姬心草收回雙指,神情仍是淡淡的。

「是你手下留情,我才擋得住。」明白表姊是委婉地給他打氣,姬秀和心底湧現暖意。

「我從不手下留情。」姬心草唇角微彎,即使淺笑,笑容里也沒有溫度。「想看什麼書快去找吧,這裡再過半小時就要關了。」

「嗯,我想看一些……比較特別的書。」暫時將沮喪拋開,他的目光在她身後那排上鎖的書櫃溜來溜去,那裡面有他今晚趕回來的目的——只限女使和得到許可者能看的禁書。

在族裡,姬心草一向獨來獨往,卻與他交情不錯,如果他開口說想看那些書,不知她會不會答應?

他正猶豫著該如何開口,卻見姬心草從抽屜里取出一串鑰匙,起身開了放禁書的書櫃,道:「例如這些書嗎?」

姬秀和一愣,「你怎麼知道……」他都還沒開口啊!

「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姬心草難得微笑,「別人我是不太相信,但你很懂分寸,不會亂來,看看也無妨。說吧,你想看什麼?」

「我想看……關於邪術的書。」如果心草姊知道他看這些書的目的,說不定會生氣吧?

他心虛地低下頭,假裝看著桌上的雜物。桌上鋪了一層玻璃,玻璃一角嵌了把銀制小劍,劍身上鑄有辟邪咒文,和傳承於代代女使的銀環一樣,是從數百年前傳下來的。

「……『他』,還在那位南宮先生的身邊嗎?」

姬秀和聞聲抬頭,看著表姊找書的背影,頷首道:「他一直待在老師安排給他的住所,很少離開。我回來之前去過老師那邊,才剛見過他。」

表姊問起的「他」——那個碧眼的埃米爾,是他們姬氏一族的宿敵,曾在數百年前屠殺他們半數族人,兩任女使也因他而喪命,但半人半魔的體質使他存活至今,殺死他,也就成了代代女使的重大使命。

「以你的觀察,覺得他如何?」

「很難對付。」倘若心草姊接任了女使,勢必要和那人交手,老實說……他認為勝算不大。

「能和我們姬氏一族對抗數百年之久,當然不是省油的燈。」姬心草將找到的書拿給他,「先看這幾本吧,這禮拜晚上都是我輪值,只要沒別人在,你都可以來看書。」

「謝謝。」姬秀和感激地接過書,立刻尋找最隱蔽的位子,萬一有人來,他才有時間把禁書藏起,不至於連累心草姊挨罵。

姬心草拿起先前看的圖文集,又坐了下來,注視著那把銀劍,不自覺地撫著手上的銀手環,深邃幽黑的雙瞳流轉著複雜的情緒,默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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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男生宿舍外,刁念萸很自然地停下腳步,等了一會兒,陸續有幾個學生進入宿舍,但都不是她在等的人。

她煩躁起來,自語著:「他到底去哪裡了?他說他是住宿生,為什麼我都遇不到他?」

惦記著要還他外套,她於是將它隨身帶著,每次經過男生宿舍就停留片刻,但幾天下來始終等不到他。

她轉身要走,遲疑了下,又坐在花圃邊的石墩上。

「今晚再等不到他,我就把這外套扔了。」月光朦朧,落在她緊繃的臉蛋上,光影變幻間顯得陰森。「我可沒那麼多時間等他。」

是啊,她還有事要做,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第一步,就是姬家女使……心底那僵詭異的漩渦蠢動起來,像是催促著她快點行動。

「當然,等她回國,我就殺了她。」她用力壓著心口,卻壓不下這股兇猛的躁動,低叫著:「別來煩我!」

她討厭這個漩渦,翻攪著太多事情和情緒,她難以釐清,也害怕去釐清。每當她獨處時,它就開始擾亂她,怒吼著報仇、報仇,驅使她血液憤怒地沸騰,逼迫她去做事後必然會萬般後悔的事。

然而,漩渦不斷在擴大,威脅著將她的意識完全吞噬,進而掌控她的一舉一動:也許,還會把她身邊的人也一起吃掉……

突然,那張淺笑的臉龐跳入心底。

她遷怒地哼聲,「都是因為你,讓我白等了這麼多天,等你回來,我一定……」在心裡模擬著如何將他好好罵一頓,渾不覺讓她心煩意亂的漩渦已被丟到一邊,即使仍舊喧鬧叫囂,卻已不能干擾她。

忽聽腳步聲走近,她立刻轉頭,卻是兩個不認識的男學生,甫上揚的櫻唇又垂下。

「小妹妹?」那兩個男生沒進宿舍,反而走到她身邊。「咦,不是小妹妹嘛,是三年級的學姊。你在等人嗎?」

刁念萸抿唇不語,眼睛望向別處,明白表示出不想和他們交談。

兩個男生不會察言觀色,還以為她是害羞,仍不肯走,「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說不定吃完消夜回來,你等的人也回來了……欵,學姊,你的裙子樣式是舊的耶,三年前學校就把裙子樣式換過了,你應該不會穿這種舊式的才對啊……」

這兩個傢伙在胡說些什麼?

黑瞳向兩人一掃,她冷冰冰地道:「滾。」黑暗的漩渦悄悄掀了一角,化為眼底森寒的千針萬刺,白凈的肌膚襯著黑幽雙眸,像是聊齋里的美麗女鬼。

兩個大男孩悚然一驚,不約而同地轉身溜了。

「真討厭。」她厭煩地吐出口氣,「幹嘛還不回來?都是因為你,害我被搭訕,感覺很差耶。」渾然不覺,等待的焦點已漸漸由外套移轉到人。

又聽見腳步聲,還伴隨腳踏車的聲音,她不抱希望地回過頭,這回卻真是她等的人——姬秀和。

他牽著腳踏車,後座放著幾個紙袋,愕然停步,顯然沒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裡。

刁念萸猛地跳起,「你終於——」驚覺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多雀躍,她立即閉嘴,換上一副晚娘面孔,扠腰質問,「你去哪裡了?」

「我有事回家了。」

「回家?哪有人一回家就是一個禮拜沒回來?害我都等不到你……」

姬秀和訝異萬分,「你等了我一個禮拜?」對了,她應該也沒其他地方可以去吧?

他心臟揪緊,柔聲道:「抱歉,我沒想到你會等我。」

「我……我只是想把外套還你,經過這裡就順便看你在不在,才沒有刻意等你!」他溫柔的眼神彷彿洞悉了什麼,讓刁念萸極不自在,用力將外套塞還給他。「每天帶著這件衣服跑來跑去,很累耶!」

「我回家查一些資料,因為那些書不能帶過來,所以我每天放學就回家看,隔天再從家裡趕到學校。不過我要查的都查完了,今天起又會繼續住宿,你想找我,我都會在這裡。」姬秀和解釋完,微笑道:「宿舍的門禁是十一點,十一點之前,我都可以陪你。」

「誰要你陪啊?」刁念萸仍是嘴硬,卻因他的認真解釋而竊喜,發現他腳踏車後座的紙袋,袋口露出幾張畫紙,她好奇地想抽出來,「這是什麼——」

「不行!」姬秀和突然抓住她的手,讓她嚇了一跳。「這是我畫的一些法陣,一拿起來就能使用,如果碰了……可能會讓它們啟動的。」

「你自己畫法陣?」

「我喜歡畫畫,就把繪畫和符咒結合起來,不過我動作慢,得事先準備好。最近老師要我背咒語,我還不太習慣,所以還是畫了一些備用。」姬秀和一面解釋,一面抽出幾張給她看。

「這些法陣難度很高,法力不足就無法驅動……哇,你挺厲害的嘛。」一張張繁複的咒文讓刁念萸越看越佩服,沒注意他一直與她保持距離,不讓那些符紙碰到她。「那天如果你手邊有這些,就可以抵擋我的閃電吧?」

「那時太突然了,我根本來不及反應,而且你出手太快,事先不管準備多少,恐怕都不夠用。」他赧然搔搔髮際,「我動作實在太慢了,老師常說,可能鬼撲到我身上了,我還在猶豫該畫哪個咒文……」

刁念萸嗤地一笑,「那就練快一點啊!」

「我已經很努力了,可這些咒文太複雜,一個細節弄錯,整個咒文就失效,沒辦法畫太快。要做這種工作,我還是少了一點天分吧?」這樣單純地笑,才適合她啊。甜美的笑靨富有感染力,讓他也打從心底泛起微笑。

他想幫助她,卻不明白究竟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至少,盡量陪著她、讓她開心吧?現階段他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別謙虛了,你確實很厲害。我雖然討厭你們姬家的人,還不至於硬要否認你們的能力。我以前沒什麼法力的,後來……」後來?後來為什麼變得這麼強?

對了,母親說過她資質不錯,但疾病削弱了她的體力,必須有健康的身體,才能修練高深的法術……

她的病何時痊癒了?又是何時有了這麼厲害的法力?

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見刁念萸忽地不語,嬌小身軀瞬間僵硬如石雕,黑眸翻湧著混亂的疑惑,似乎陷入一團巨大的迷霧中,姬秀和正想問她怎麼了,忽見她猛然轉身,喝道:「誰?出來!」

兩個死靈猛地自花圃內竄起,一個是臉容半毀的男子,另一個是斷手斷腳、七孔流血的女人,同時向她撲去。

她右掌一揚,紫電疾射而出,正中男性亡靈,打得對方魂飛魄散。

她還來不及對付另一個,姬秀和抽出畫紙一揚,紙面升起綠色的三角法陣,箍住了另一個亡靈,對方立即摔倒,動彈不得。

「好!」刁念萸讚賞。還說他不會用法術?這法陣做得挺好的嘛!

她於是扠腰不動,滿心以為可以見識到姬秀和的看家本領,卻見他抽出一本小冊子翻看。

「你幹嘛?」她一愕。怎麼這時候忽然用功起來了?

「我在找該用什麼咒語。」手邊沒有適用的法陣,老師又要他練慣用咒語,可他一時想不出該用哪個,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

「你開什麼玩笑?!」刁念萸簡直要昏倒了,指著被法陣困住的惡靈。「喂,我們現在不是在做模擬訓練,是在對付真正的惡鬼耶!哪有時間讓你這樣慢慢找咒語啊?!」

他囁嚅道:「我動作慢嘛。」她好凶啊,老師都沒這樣罵過他。

「如果我是你老師,就把你當掉!你永遠也別想當個驅魔師——」她話沒說完,身後的花圃又竄出三個死靈,向她衝來。

「小心!」他一把將她拉過來。

刁念萸被他拉得一個踉蹌,剛站穩,只見他已揚起另一張紙,一個網狀的矩形法陣由紙面竄出,法陣邊緣擦到她左手,帶來火燒般的劇痛,教她怔愣。

為什麼會痛?這種用來對付惡靈的法陣,理應對人無害才是,莫非他法力太強,連人類也難以承受?

法陣網住了兩個惡靈,第三個卻避開了法陣,仍是向刁念萸撲來。

姬秀和來不及再挑法陣,只得將她護在懷中,以自身背向著撲來的惡靈。

刁念萸探出身子,右掌一翻,指尖發出絲絲電氣,五束紫電疾射而出,貫穿了惡靈,凄厲的尖嚎聲中,灰飛煙滅。

由於紫電與惡靈相撞的衝擊力太強,姬秀和一個不穩摔進花圃中,連帶將刁念萸壓在身下,腳踏車也被推倒,壓在他背上。

他忍著疼痛,雙手撐在她身側,以免壓傷了她。「你沒事吧?」

見她怔怔不語,舉著左手反覆察看,他擔心地又問了一次,「你沒事吧?」

「沒事。」她左手還有些麻痛,卻沒有任何傷痕。

他的力量真有這麼強?可卻又無法好好運用,就像五歲小孩只需要一台玩具車,卻得到了一輛法拉利,太浪費了!

她想爬起來,身子一動,臉頰卻直接貼上他的唇,粉頰立刻染上薄暈,斥道:「你還不起來?!」

「對不起。」他臉也是一紅,反手推開了腳踏車,很快爬起,這一來牽動了尚未痊癒的腿傷,他皺著眉一聲不吭,忍痛的模樣卻全落在她眼底。

那些惡靈都是小角色,用不著他出手,她獨自對付也是遊刃有餘,他卻捨身護她,完全沒顧及自身安全。

她心頭溢滿暖意,嘴上還是照罵不誤,「笨蛋,哪有人用背對著惡鬼的?你老師這樣教你的啊?」

姬秀和只能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怪了,她又不是南宮老師,他幹嘛要這般必恭必敬地聽訓呢?

不過,她……真的很軟。微涼的頰,沒有任何氣味,卻柔嫩得不可思議……十年前的她,也是這樣嗎?

明知不該有任何綺思,他的心還是忍不住怦然而動,悄眼看著她一面拍掉身上的草屑,一面不解地喃喃自語——

「學校里怎麼會有這麼多惡鬼?我這幾天已經碰到好多個了,每個都直接往我身上撲,真是囂張!」

他靈機一動,「那個,鯰魚……」

她秀臉一沉,「你叫我什麼?」她的名字雖然取得不錯,但一念快就變成諧音「鯰魚」,成了漫畫里那種帶須的滑稽大頭魚,一想到就教她皺眉。

「對不起,我、我是說『學姊』。」急著想說出計畫,一時口快叫錯了,姬秀和尷尬傻笑,「最近學校確實發生很多奇怪的事,如果你晚上有空,不如我們一起出來調查吧?」

若能藉此將她留在身邊,也可避免發生意外,再者,讓她晚上一個人在外頭徘徊,他也是不忍。

刁念萸晶亮的眼一眯,懷疑地上下打量著他,彷彿他這提議是另有目的,教他又臉紅起來。

良久,她才冷冷道:「我幹嘛要陪你?我的目標是你們姬家的女使,又不是你。」

「女使現在出國不在,你一時也找不到她,而且我……我一個人對付不了那些惡靈。」他若認真準備,對付惡靈並非難事,但要將她留在身邊,只好裝出傷腦筋的模樣。

刁念萸剛才看了他那副慢吞吞的模樣,已認定他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嘆了口氣,「女使如果跟你一樣臨陣磨槍,碰到惡靈才翻書找咒語,我也懶得跟她打了。」斜睨他一眼,一副紆尊降貴的模樣,「既然你求我,我就幫忙吧。」

姬秀和鬆口氣,笑道:「好,就這麼說定了。我會努力的。」

有什麼好高興的?

她不解地看著他粲然笑容,唇邊泛起一絲淡得連自己也沒察覺的微笑,輕哼:「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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