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色下,姬秀和與刁念萸並肩而行,穿越花園、操場,走回男生宿舍。
「他真的沒事嗎?」前一刻還好端端和她鬥嘴的人說昏就昏,教刁念萸仍有些心驚。
「醫生檢查說沒問題,可能是感冒引起的,休養幾天就會好。」姬秀和提著裝水的塑膠袋,撈來的胖金魚正在裡頭游來游去。
「他常這樣突然昏倒嗎?」
他搖頭,「阿樹從不抱怨他的病痛,只有在他請假沒來上課時,同學們才知道他又生病了。今晚一定是身體受不了,才會昏倒。」
「他們家人感情似乎不錯。」
一通電話打去傅家,五分鐘內全家人都趕到了,包括他父母和妹妹,一堆問題煩得醫生差點趕人。他一睜眼,三人差點在急診室里歡呼起來,又忙著噓寒問暖,像一家人幾百年沒見面了,而他傅少爺倒是鎮定,從容安撫焦慮的家人。
刁念萸偏頭思索著,「八成因為家人都當他是寶貝似的保護著,才養成他那副全世界都要讓他的跩樣吧?」如果她有那樣百般呵護自己的家人,又會變成什麼個性呢?整個家庭儼然以自己為中心在運轉,感覺一定很好……
「你似乎很在意阿樹。」見她露出嚮往之色,他明白她在想什麼,有意帶開話題,「要不是看到你和他相處的情況,我真會以為你——」
「以為我喜歡他?」她做個嫌惡的表情,「怎麼可能?我才不要找個一見面就吵的對象,煩都煩死了,至少要找個……」看著他帶笑的溫和側臉,咬唇不語。
「找個會乖乖被你凶的人?」像他就是啊。姬秀和自嘲地笑著,不聞她回答,詫異轉頭,卻對上一雙無言凝視自己的眼眸,他腳下一絆,險些摔倒在男生宿舍前的階梯上。
他很快站穩了,避開她攙扶的手。「時間不早了,今晚除靈就暫停一次,宿舍也改在明天調查吧。」
是看錯吧?那雙若有所悟,像是……認定的眼神,眼底專註的對象,真的是他?他怦然垂眼,不敢回頭確認,低頭就要進宿舍。「晚安。」
「秀和……」
「還有事嗎?」他僵硬回頭,盡量讓表情自然。
「你……你那時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心跳得好快,身子在發熱,垂首盯著石階。
「我說了什麼?」
「你……」她聲如細蚊,「你說,你想陪著我……是當真的?」
「當然啊。」雖然背後有更重要的原因,但他不能說。她是因為字面上的意思而想偏了嗎?
他彎身注視著她低垂的臉龐,那雙墨濃的睫在輕顫。「除靈的時候能待在你身邊,比較安全嘛。」
她猛然抬頭,「就這樣?」
「不然呢?」她由暈紅瞬間刷白的小臉讓他心驚。若只有自己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至少還能掩飾、剋制,若她也淪陷……該怎麼辦?
「你只當我是防身的盾牌?」刁念萸怒極,有千百句話想破口大罵,卻酸苦地塞在喉間,已然哽咽。
「當然不只這樣。」為了她好,在她陷得更深之前,他該讓她斷念,但她泫然欲泣的模樣揪住他的心,教他說不出無情的話,溫言道:「總之,我們是好搭檔,不是嗎?別胡思亂想——」
「我就是要胡思亂想!」她氣苦地大叫,「我不要什麼搭檔!是你親口說要陪著我,你若只當我是除靈的同伴,我寧可不要!不要!不要!」
原以為他對她有超出友誼的感覺,原來只是她自作多情嗎?
她怕寂寞、怕孤獨啊!想到他也會棄她而去,心就像被撕裂開來,眼眶痛極,卻流不出眼淚。父母早巳放棄她,如果連他也不要她,她能去哪裡?
不,她不放手!他是浮木,讓她飄在那個黑暗的漩渦上,不至於沉淪;失去他,她……不敢想像自己會變成如何?
「我不是說了不只這樣嗎?所以,我並不只是將你當成除靈的同伴啊。」他壓抑著異樣的情愫,以屬於朋友的溫和口吻,微笑道:「我答應你,不管除不除靈,我都陪著你,在一切……結束之前,我都會陪著你,好嗎?」
在一切結束之前?什麼意思?
她狐疑地眨著流不出淚的眼,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模糊的溫柔輪廓,是她迫切想抓住的。「好,這是你說的,可不能耍賴。」
「我不會耍賴的。」為何如此恐懼孤獨?是因為從不曾有人在她生命里駐留,才讓她強烈地渴求感情與陪伴嗎?胸口因這想法而擰痛,唇一動,卻見她主動湊了上來,堵住他的嘆息。
他愕然瞪大眼,手裡的金魚落地。偏涼的唇,沒有任何氣味,但仍是柔軟而女性的,緊貼著他,彷彿以吻封緘,要他記得自己的承諾。
片刻後,她退開一步,臉蛋嫣紅似火,視線僵硬地落在他腳邊,「……明天見。」掉頭就走,走得太急,還被自己的腳步絆了下。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操場邊緣,他才回過神。
她……吻了他。
不該是這樣,他不是想讓事情變成這樣啊!他們之間……有太多不安定的因素,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只是想幫助她,讓她解脫,從沒有其他的念頭啊。
至少……一開始是沒有。他恍惚地撫著自己的唇,還留有她的感覺,短短數秒的接觸,已開啟了他壓抑的情感,失速的心跳,怎麼也平復不了……
「秀和?」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他一驚,回過頭,徹底傻住了。「二姊?你怎麼來了?」
「我下午和媽出門,頤便過來看你。」姬心雅瞟了臉龐紅如蘋果的小弟一眼,撿起掉在地上的可憐金魚。「我們傍晚就來了,以為你下課會回宿舍,但一直等不到。」
「我和同學出去了。」二姊看到了吧?他不安地瞥向一旁交誼廳的窗子,燈光是亮著的,可以看見母親坐在輪椅上的背影,不禁微微訝異。母親幾乎是不出門的,今天怎會大老遠跑來找他?
「媽不能久坐,可是她堅持見不到你就不回去,我也拿她沒辦法。」兩人走入宿舍,姬心雅低聲道:「媽從上禮拜收到你的成績單後,就整天綳著臉。」
「是嗎?」姬秀和只能苦笑。校方每個月會將各班小考的成績整理好,寄給家長,最近他日夜都忙,成績一落千丈,恐怕要被狠狠罵一頓了。
踏入交誼廳,母親凌厲的視線讓姬秀和幾乎抬不起頭,喚了聲:「媽。」
「你的成績是怎麼回事?」
「因為南宮老師那邊很忙,比較沒時間念書,我會很快補回來的。」他不想提與刁念萸半夜出來抓鬼的事,雖然懷疑母親已清楚一切,但她若不問,他打算裝傻到底。
「是嗎?我打電話問南宮璟,他說你已經一陣子沒過去了。」
「呃,最近是沒去了,因為我功課趕不上,所以跟老師請假,想專心念書。」
雖低著頭,但母親森冷的視線彷彿能看穿他,他額上滲出冷汗,心中詫異。母親怎會打電話去「茴香館」?她從不過問他在南宮老師那兒的學習,還要他遠離那裡的啊。
「那女孩是誰?你為什麼和她在一起?」姬水馨頓了頓,「她不是普通人。」
「她是三年級的學姊,我和班上同學出去玩,她也一起去。她……也算有在修行,實力比我還強。」糟,他忘了母親雖行動不便,感覺仍如針尖一般銳利,對刁念萸身上那股異常的力,不會毫無所覺。
「抬頭,看著我。」
明知心虛的眼神逃不過母親的審視,他還是乖乖抬頭,卻見母親猛地站起,揚手揮來,重重打了他一耳光。
「媽!」姬心雅萬萬沒料到素來端嚴的母親會出手打人,來不及護住弟弟,先扶住母親,卻被母親推開。
「我讓你念這麼昂貴的學校,結果你用倒數的成績來回報我?!甚至對我說謊?!」姬水馨扶著輪椅顫巍巍地站著,狂怒的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痛,「南宮璟說他已經一個月沒見到你了!你不好好上課,也不好好學法術,就只會跟女孩子出去玩?!」
姬秀和愕然撫著火辣疼痛的頰,不曾被母親打過,也不曾被如此嚴厲的痛罵,母親那雙憤怒的眼充滿指責,指責他的頑逆、墮落,深深打擊了她的期望。
期望?她對他總是愛理不理,不曾關心過他的想法,哪會對他有什麼期望?恐怕是不高興他浪費了她的錢吧?
心頭無名火頓起,他首次頂撞母親,「我說謊又如何?是因為你,我才想當醫生;也是因為你,我才想當驅魔師!但你根本從不在乎我想什麼、想做什麼!」
「為了我?你治好我,代替我成為驅魔師,我失去的一切就能回來嗎?我的殘疾、我的遺憾,這一切都是我的,我要自怨自艾,沉溺於過去不能自拔,也是我的選擇!我不需要你的成就來安慰我!」
姬水馨美麗的臉龐微抬,就像一株細瘦的松枝,即使曾被狂風吹折,傲然挺拔的本質依舊不變。見到兒子受傷的眼神,雖仍學不會曲折,強硬的口氣終於有絲軟化——
「我不過問你想做什麼,是因為相信你懂分寸,現在你連自己分內的事都做不好,還說想拿你的人生來彌補我?我不需要你做這種愚蠢的犧牲,做你想做的事,別再讓我……擔心,這樣就夠了。」語畢,她不自在地撇開頭,坐回輪椅上。「心雅,回去了。」
姬秀和愣愣看著母親。高傲的神情依舊,那句「擔心」好似也有些言不由衷,是不習慣說出自己的心情吧?
剛受傷卧床的前幾年,母親不願自己的狼狽樣被任何人看見,終日足不出戶,至今依然不喜歡出門,要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坦言心境,必然不易,但她還是說了。
畢竟是骨肉相連的親人,一起生活數十年,情感難以宣之於口,不代表就是漠不關心啊。
「對……對不起。」姬秀和上前一步,看著母親撇頭下看自己的側臉。「我以後會好好念書,也會回南宮老師那邊繼續學習,不會再讓你擔心。對不起。」
「隨便你吧。」姬水馨局促地別開眼,瞥見二女兒掩口偷笑,皺眉道:「笑什麼——」猛地感應到什麼,她微微一震,詫異轉頭,在兒子眼中看到與自己相同的驚疑不定。
有強烈的邪氣正在接近這裡!
「二姊,你和媽留在這裡,先別出去。」姬秀和轉身往外走,「外面不太對勁,我出去看看。」
「小心點,別逞強啊。」見母親和弟弟臉色凝重,姬心雅知道事情不簡單,叮嚀了句。
「我知道。」他回過頭,看見母親擔憂的神情,朝她一笑,快步走出交誼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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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秀和出了宿舍,抬頭一望,夜空中,大片墨黑的雲霧正迅速由四面八方飄來,在大樓間的花園上空聚集——那不是雲霧。
他不及細想,往花園直奔。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刁念萸,與她分別才幾分鐘,她應該還在校園內,首當其衝啊!
他衝進花園,遠遠望見鏡亭旁站著一道人影,不假思索便大叫:「鯰魚!」
「誰是魚?!」正凝目望著詭異雲霧的刁念萸不悅回頭,給了氣喘吁吁的他一記大白眼。
她沒事。姬秀和鬆了口氣,與她一起仰望夜空中不祥的黑影。「你認為是什麼?」
「聚合靈體,數量很多,都是動物靈,似乎也有人類亡靈夾在其中。」她的感覺不如他靈敏。「你的看法呢?」
「人類亡靈只有一個,靈體很少會聚集在一起,看樣子,應該是人類的亡靈在操縱,聚合這些容易控制的動物靈,加強自己的力量。」邪氣比他們先前碰過的靈體都濃,讓他很不舒服,恐怕不容易打發。他眉頭一蹙,「他下來了。」
黑雲逐漸形成人形,落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黑色的頭顱慢慢擺動著,沒有五官的臉正對著刁念萸,發出嘶嘶聲響。
姬秀和跨前一步,擋在她身前,她身子微側,將法力運入掌中,縴手一抬,紫電射出,貫穿了聚合靈的胸口。
對方晃動了下,被打穿的大洞迅速湧出黑霧填滿,嘶嘶作響,邁步向他們走來,雖搖晃不穩,速度卻是極快。
「走開,噁心死了!」刁念萸怒斥,紫電再起,這回運上十成法力,打碎了聚合靈的上半身,本以為對方必然魂飛魄散,不料聚合靈腰部冒出大量黑霧,瞬間又恢復完整人形,伸手往她抓來。
姬秀和拍出左手結好的法印,這個法印他已做得很熟練,專門在對付比較強的惡靈時阻擋對方,讓刁念萸有空隙攻擊,但聚合靈竟完全不受阻礙,突破了法印,抓住刁念萸左腕。
「啊!」她痛呼,手腕痛入骨髓,連靈魂都顫抖起來,彷彿要被揪出軀殼。
姬秀和來不及再做法印,直接扯住聚合靈的手,雙手霎時如遭千刀萬剮,他咬緊牙根,用力將聚合靈的手拉開,鮮血迸濺。
「秀和!」刁念萸大驚。
他忍痛拉住她,往花園外狂奔。「快走!」
聚合靈搖搖擺擺地追來。
「我不是要你保護自己嗎?」見他雙掌血肉模糊,教她痛惜,試圖握緊他的手以止血,這才發現自己幾乎被捏斷的左腕白皙如舊,連半點紅腫也沒有,一時愣住。
他開玩笑道:「我怕你被抓去,就沒人保護我了啊。」
一感到邪氣接近,他第一個便是顧慮她的安危。南宮老師殷殷告誡過聚合靈的危險性,絕不能以血肉之軀碰觸,他卻毫不遲疑便以肉掌去抓,唯恐她出事。
要她平安無恙,只要他在,誰也不能傷害她——他心底唯有這念頭,徹底與南宮老師教他的方法背道而馳了,雖不是正途,但他無悔。
「我們必須遠離宿舍,那聚合靈已經實體化了,普通人也看得到,會嚇壞大家。再試試你的閃電?」
她依言照做,紫電連閃,稍微減慢了聚合靈的速度,但無法完全摧毀。
情況不妙啊。姬秀和暗暗發愁,他一向負責阻擋,她才是雙人除靈小組的「主力」,連她都沒辦法,眼下是無計可施了。他只能故作輕鬆語氣,試圖沖淡緊張氣氛,「你想,如果我們被抓住,那聚合靈會拿我們怎樣?把我們碎屍萬段?」
「我會保護你。」她語氣堅定。
「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男生有保護女孩子的義務,我卻只能拉著你逃命。」他苦笑,暗惱自己學藝不精。
「想法幹嘛這麼老套?有能力的一方保護另一方,就這樣而已啊,而且……是我自己願意的,我想保護喜歡的人。」最後一句話幾乎含在嘴裡,臉蛋微微紅了。
她是強求,她知道。遭她強吻,以他溫和的性子,恐怕是逆來順受,而非真的接納她。但強求又如何?感情要開始,總得有一方主動,她是全心全意對待他,並非虛假,就先佔據著他,讓他一點一滴地習慣她,希望有一天,他不再是逆來順受,而是真的明白她的心意,回應相同的感情。
「我也是啊。」他低語,只有自己聽得見,染血的手用力握緊她的,痛楚鑽進肉里,咬囓著他每根神經,卻仍堅決不放手。
冷不防地,背後的聚合靈撲了上來,抱住了他雙腿,兩人同時摔倒。
刁念萸回身發出一掌,紫電切斷了聚合靈雙手,嘶叫聲震耳欲聾。
她拉起他,逃進行政大樓旁的花園。花園內有個大魚池,原本養了不少錦鯉,最近天氣太冷,工友將魚移到室內飼養,池子里只有水。
姬秀和心念一動,拉她跳入水深及膝的池子,她驚呼:「你做什麼?」
「水能導電,可以讓你的閃電威力倍增,等那聚合靈走到池子中間,我會拉你上來,你再對池水盡全力施展電擊,應該可以消滅他。」兩人涉水走到池子另一端,他從背後環住她的腰,一腳踩在池邊,凝神注視跟著爬入水池的聚合靈。「時間要抓准,等我們都離開池子再出手。」
「如果我沒抓準時間呢?」
他嘆口氣,「你是皮卡丘,應該沒事;我只是普通人,可能小命不保。」
「什麼是皮卡丘?」
「呃,是一種類似電鰻的神秘生物。」
「為什麼變成電鰻?不是鯰魚嗎?」又胡亂給她取綽號了。原以為他溫吞內向,熟了之後,才知道他也有頑皮的一面。
「喔,你承認啰,你是鯰魚。」他口中取笑著,雙眸卻緊盯著已走到池子中央的聚合靈,不敢有絲毫鬆懈。
「你在害怕嗎?」雖然故作輕鬆地和她談笑,兩人相貼的背後卻傳來他劇烈的心跳。
「不會啊。」環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他溫和道:「跟你在一起,我不怕。」
她心弦一動,卻聽他大叫一聲:「現在!」抱著她倒躍出池子。
她蓄滿法力的雙手向前拍出,指尖竄出的電流匯聚,像一條燦亮的長鞭,斬斷了聚合靈的雙腿,鞭梢落在池內,揚起大片帶電的水花,伴隨著痛苦的嘶叫聲。
兩人跌落地面,他當了她的墊子,穩穩地護住她。
她咬牙持續送出法力,惡靈在池內翻滾嚎叫,池水帶著邪氣,濺到她臉上,滿池電光狂閃、耀眼生花,池中掙扎的波動越來越小,終至沉寂,而她也虛軟地倒在他懷裡。
「還是你厲害。」他摟緊她,以衣袖擦去她臉上水漬。「不愧電鰻之名。」
「姬秀和,你皮癢是吧?」她微惱。
「不會啊,一點都不癢。」她一頭柔絲擦過他頸間,是有點癢,引起心頭的騷動……忽見她一愣,仰頭望著空中。
他跟著抬頭,赫然見到行政大樓的五樓欄杆邊,一排人正張口結舌地俯視著他們,校長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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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滿是花草香氣的「茴香館」內,「雲黎」高中部的校長解釋完來意,拿手帕擦著滿頭汗水,看著垂首坐在一旁的姬秀和。
他今晚和幾位主任、教官餐敘,順便討論起校內頻頻發生的怪事,他堅持不信是鬼怪作祟,直到親眼目睹了一個漆黑的人形怪物,還有人赤手空拳發出閃電,將怪物殺死在魚池裡,他才不得不信,世上真有不能以常理、常識解釋的事物。
參加餐敘的教官認出了這個叫做姬秀和的學生,知道他在一家叫「茴香館」的店打工,店老闆南宮璟據說是專門處理這種事的,當下他便與教官和那學生連夜趕來求助。另外的那個女學生不知何時走了,並未同來。
「請喝茶。」南宮璟將溫熱的花茶端給客人。「兩位的意思,是要我現在就去貴校嗎?」
「可以的話,希望您今晚就過來。」校長的汗越擦越多,「這問題已經存在很久了,是我一直沒注意到,我怕再拖下去,會影響學生的安全。」
南宮璟沉吟片刻,看著一旁始終沒開口的好友,「煌漸,你認為呢?」
「除靈不是我的專長,我無法給你意見。」正在調配花土的向煌漸淡笑,淺褐膚色均勻漂亮,眉心一點殷紅的硃砂痣,使他清俊的容貌端嚴如神祇。他瞥了姬秀和一眼,「要問,也該問秀和,他可是掌握第一手資料的人呢。」
「說得也是。」南宮璟斟了杯花茶,遞給姬秀和,淡淡問道:「惡靈不會無緣無故聚集,一定是有什麼吸引他們過去,秀和,你認為問題出在哪裡?」
「我……我還沒查出來。」感覺到老師與向煌漸的目光同時射來,姬秀和頭垂得更低,纏滿繃帶的手微微發顫。
向煌漸也就算了,以南宮老師的功力,恐怕瞞不過他吧?
「是嗎?」南宮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心虛的模樣,「既然如此,我還是過去看看吧,事關幾百名學生的安全,是該早點處理。」
「好好好,非常感謝您。」校長感激不盡,「報酬的部分……聽說您的收費標準,跟九玉公會很不一樣?」
「很不一樣」還是相當含蓄的說法,據傳此人雖是驅魔界第一高手,收費也高到令人心臟病發的地步,但看在他的弟子也是「雲黎」學生的份上,應該有商量的空間吧?
「以前因為一些私人因素,收費確實比較高,最近已經調降了。」黑眸掠過複雜情緒,隨即收斂。「不過我是獨立戶,不像公會物資、人手充足,平均收費還是比他們高兩成。秀和既然是貴校的學生,我可以打個九折。」
校長大喜過望,連聲道謝。
「請兩位稍後,我進去準備,十分鐘後就可以出發。」南宮璟起身往屋內走,「秀和,跟我進來。」
姬秀和硬著頭皮跟入廚房,南宮璟取出需用的法器,讓他裝入竹籃。
「秀和。」南宮璟低柔的嗓音始終平平淡淡,沒有半點責備,「如果是因為校長他們在場,有些事你不敢說,現在可以說了。」
「沒……沒有啊,我沒有隱瞞什麼。」
都到這地步了,還想瞞他?
南宮璟略有不悅,瞥了眼那張憔悴的臉龐,「這個月你幾乎沒來我這裡,卻每晚在學校里除靈?為什麼不通知我?」
「我只是想試試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而且出現的惡靈都不強,今晚碰到聚合靈,才比較棘手。」在校長詢問下,他不得不招認每晚都從宿舍偷溜出來,希望校長保密,他卻還是說溜了嘴。
「和你一起除靈的還有個女孩吧?她在哪裡?」
「我……怕她家人擔心,要她先回去了。」下意識摸摸鼻子,如果他是小木偶,現在鼻子八成可以當晒衣竿了。
南宮璟深深凝視他一眼,不再多問。「我要更衣,你去叫星年,他應該還沒睡,請他開車跟我們一起去。」
「我馬上去。」姬秀和鬆口氣,迫不及待地逃出廚房。
他從架上取下一瓶銀粉,聽見地下室的樓梯傳來腳步聲,頭也不回地道:「青蓮,你也一起來吧。」
五歲男孩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抱著一大束波斯菊。「要我出手嗎?」嗓音低沉如成年男子,稚齡的臉蛋也沒這年紀應有的單純天真,略顯陰沉。
「不必。到了現場,如果秀和要阻礙我除靈,你負責阻止他就好了。」南宮璟勻長的眉蹙起,「我要看看是什麼樣的惡靈,讓他寧可冒著喪命的危險,也要全力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