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馬克走了以後,柯黛莉亞站在那裡瞪視著門,彷彿它有著她內心騷動的感覺的答案。
本能地她雙手放在胸口上,然後走向窗前,視而不見地望著花園中的花木。
她似乎聽見天堂上有聲音告訴她這便是愛情。
這就是她所尋求的。這就是她夢想的現實。
她已經找到了可以把愛情帶給她的男人了。
她也知道她已找到了神聖的愛,正如馬克所說的。
她還在額動,因為他給予她的那種奇異、無法形容的感覺仍然存在。
她沒想到一個男人的嘴唇會如此堅定,而且,雖然他擁著她,她也不害怕。
她承認她願意他繼續吻下去,在他的懷中是多麼的安全、溫暖和舒適呀!
「我愛他!」她用顫抖的聲音說。
她感覺到陽光特別明亮,花兒特別美麗,鳥聲也特別清脆。
這就是愛!它照耀著全世界。她知道,正如她所預期的一樣,她已經從一個孩子長成為一個女人。
站在那裡望著花園已有多久,她自己一點也沒有概念。她只知道她被一種不屬於塵世的歡樂包圍著,就象一道榮光。
後來,伯爵夫人走進來,很驚訝地發現她只有一個人。
「你的表兄已經走了?柯黛莉亞小姐。」
柯黛莉亞定一定神,極力裝出一種正常的聲音回答她,說史丹頓船長有事回船上去了。
「這個上午你有沒有特別的事想做呢?」伯爵夫人問。
「假使沒有麻煩的話,我想去買東西。」柯黛莉亞答。
「我猜想我的哥哥一定是太忙了,所以沒有辦法來看我。」
「我相信他是想來的,」伯爵夫人微笑著回答。「不過,新加入的騎士是很忙的,整天都沒有空。將來,等他們宣誓過以後就會好多了。」
「在馬爾他有多少騎土呢?」柯黛莉亞問。
「大約有四百名,」伯爵夫人說。「不過其中有兩百是法國人。」
「有那麼多?那麼,其他的呢?」
「義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巴伐利亞和德國都有。」伯爵夫人回答。
柯黛莉亞沒有說什麼。但是心裡卻這樣想:假使拿破崙軍隊要來攻擊馬爾他的語言是事實,那麼,叫這兩百名法國騎士向自己的同胞開火豈不是很困難?」
當她和伯爵夫人一起在狹窄而擁擠的街上走著,當她爬上高高的石階一面欣賞著兩旁房屋陽台上萬紫千紅的盆花時,柯黛莉亞又覺得無須過慮。
一切都是那麼安詳和平,要是說這個美麗的海島會有戰事,那簡直是荒謬而可笑。
甚至路旁的商店看起來都似乎比她剛到那天更加吸引人。
她買了一件小禮物送給她的女主人,這使得伯爵夫人很高興。她又買了一把鑲著寶石的古劍,她想大衛一定會喜歡。
她又在想要不要給馬克買一件禮物,事實上她是很想這樣做的。
然後她又覺得送他禮物似乎過於大膽。雖則他的吻仍然留在她的唇上;對他而言,也許不一定具有什麼重大的意義。
然而,假使兩個人的感受都一樣,那麼,那個吻就是完善的了。
雖然她對愛情懂得很少,不過,憑著她內在的信念,她相信當馬克的雙唇碰到她的時候是曾經激動過的。
「我愛他!我愛他!」她一天這樣告訴自己千百次。
吃過了一頓簡便的午餐以後,當午睡時間開始,全城都寂靜下來,鳥兒似乎也不再歌唱,他們就從俗的各自回到房間午睡。
但是柯黛莉亞卻留在起居室里,躺在一張長沙發上,窗外就是花園。
百葉窗半開著,室內陰暗而清涼。
她閉著眼睛,但是並沒有入睡。她在想馬克,在回憶他是多麼英俊。她現在才察覺到,在還沒有離開那不勒斯之前,她已愛上他了。
那個時候,她還以為他煩擾了她而不喜歡他。
不過,自從他們在花園裡談心,聽過了他對愛情精闢的;見解之後,她的一顆心便已屬於他。
「還會有人能象他這樣完善的嗎?」她問自己。
那麼強壯,那麼雄糾糾,那麼男性化;然而又那麼體貼,那麼溫柔;這使得她不可能不信賴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她為他祈禱,感覺到她的禱告隨風飄過海洋到他那裡。
她可以想象得出聖喬特號正在碧波綠水之間鼓浪前進,而那艘斷了桅杆的海盜船終於俯首就擒。
雖然他也把俘虜關起來,但是他卻是以人道主義對待他們,那是神父曾經告訴過她的。
「我愛他!他的行為就象一個騎土一樣,雖然他沒有宣誓。」她又對自己說。
想到這裡,她覺得她很高興他沒有宣誓。但是,同時又感到一陣差澀,不禁兩頰緋紅,芳心如小鹿亂撞。
忽然間,她聽到門外有聲音。
她聽見伯爵在大聲說話,而且似乎很激動。過了一會兒,起居室的門被人用力推開,伯爵夫人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她的丈夫。
一見了女主人的臉,柯黛莉亞就立刻坐了起來。
「什麼事?」她問。
「法國人!」伯爵夫人衝口而出。
睜大著眼睛,柯黛莉亞望著伯爵,尋求證實。
「這是真的,柯黛莉亞小姐,」伯爵說。「法國艦隊已經到達了!」
「他們對馬爾他島有什麼要求呢?」柯黛莉亞低低地問。
「我相信是水,」伯爵說。「我聽說,拿破崙的座艦東方號已經派遣了一條小船進入大港。」
柯黛莉亞寬心地嘆了一口氣。
「這樣看起來,他們並不是想征服這個小島的了;」
「大概不是吧?不過,這裡已經發出警報了。」伯爵說。
「設法去打聽一下,」伯爵夫人求她的丈夫。「要是你認為是安全的,我要和柯黛莉亞小姐到屋頂上去看看那些戰艦。」
「我想那是沒有什麼危險的,」伯爵說。「但是你們不要到街上去。街上的平民已經恐慌起來了。」
他說著就走開了。柯黛莉亞也站了起來。
「我恐怕沒有機會見大衛了吧?」她問。
「既然是已經有警報了,他們就都得去參加防守的。」
伯爵夫人嘆了一氣又說:
「這些年來我的丈夫一直在說馬爾他需要新的大炮。原來舊有的油漆了一次又一次冒充新的,它們只能夠在典禮中充充樣子罷了!」
「在那不勒斯,人們除了戰爭和拿破崙的野心以外很少談到別的東西,」柯黛莉亞說。「而騎土們居然沒有多作準備。那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讓我們禱告他們不必去作戰吧!」伯爵夫人說。「因為我禁不住這樣想:有經驗的法國軍隊屢戰屢勝,騎士們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啊!」
當她們走到了屋頂的平台上,柯黛莉亞也不得不同意伯爵夫人的話了。
從屋頂上,她們有很廣闊的一片視野。只見海面上軸轤連綿數里,桅杆如林,非常壯觀,可惜那都是戰艦。
在眾多的戰艦中,她們很容易分辨出一艘三層甲板的,那就是拿破崙所駐蹕的旗艦——東方號。
柯黛莉亞望著海上的艦隊好一會兒,兩人都很少說話。
她們面容嚴肅地走下樓去等候伯爵回來。
他回到家裡來時,一臉的憂色。
「你怎麼啦?告訴我們你打聽出什麼。」他還沒有開口,伯爵夫人就急急地問。
「我沒有事,」他回答。「東方號的軍官去見紅衣主教要求供應他們的艦隊飲水。我聽我的一位朋友說議會將敦促紅衣主教加強港口的管理,每次只淮四艘船入港。」
「這樣,豈不是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夠供給完整個艦隊?」柯黛莉亞說。
「我的朋友也這樣想,」伯爵回答說。「他指出,假使拿破崙同意這個辦法,那就有時間等候英國艦隊來到了。」
「英國艦隊?」伯爵夫人叫了起來,交握著雙手。「但是他們現在正在封鎖土倫呀!這樣說,在戰爭中法軍並沒有被他們擊退哪!」
她是那麼的激動,使得伯爵伸出手來摟著他妻子的肩膀。
「不要苦惱你自己,親愛的,根本沒有戰爭嘛!我的朋友聽見東方號的一位軍官說,法國艦隊是趁納爾遜上將在沙丁尼亞為他的船隻補給食水時溜掉的。」
伯爵扭歪著臉微笑了一下說:
「我聽說那些法國人因為逃脫了而高興得象學童般大笑大叫。他們的戰艦也實在大得嚇人,據說東方號就可以載一千個人和一百二十門大炮。」
伯爵夫人叫了起來。他又繼續說:
「船上還有著六十萬枚英國貨幣。」
伯爵不久又出去了,直到晚餐過後兩小時才又回來。
正如他所預期的,議會中除了一個西班牙人投反對票外,已經一致通過要紅衣主教執行港口的管理條例。
「你認為拿破崙會接受這種規定嗎?」伯爵夫人憂愁地問。
伯爵沒有回答,柯黛莉亞知道他在計算這樣要花多少時間才能供完那麼多艦隻的飲水。
那一夜是無法成眠的。
柯黛莉亞一夜裡起來數次,在卧室來回踏步,既為大衛擔心,也擔心聖喬特號上的馬克會碰到法國艦隊。
她想大概不會。因為拿破崙的艦隊是向南駛往非洲海:岸的。
到了天亮,她聽見了槍聲。
她連忙穿衣下樓,看見伯爵夫人已經起來,而伯爵也已經出去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相信,柯黛莉亞小姐,」伯爵夫人說。「拿破崙一定不願意花那麼多的時間去取得飲水。」
「我也是這樣想,」柯黛莉亞回答說。「要是我們知道是什麼事就好了。」
「我們不能夠離開這間屋子,」伯爵夫人說。「伯爵吩咐過的,我們必須把門戶關緊。」
這,使得柯黛莉亞覺得比什麼都難受。
她們可以聽得到街上的喧聲,但是她們不敢違抗公爵的命令,只好憂慮地等候著,一面為那間歇的槍聲而心驚肉。跳。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公爵夫人問了一遍又一遍。
等到伯爵終於回來了,她就哭著跑向他,用雙臂把他酥抱著。
「你出去那麼久,把我嚇壞了!」她叫著。「你沒有事吧?」
「我沒有事,」他說,「不過,整個市面已經十分混亂了。」
「什麼事?」
「正如我所猜想,」他說。「拿破崙的軍隊已經在島上登陸。」
伯爵夫人尖叫起來。
「我聽說有五營的步兵已在天亮時登陸聖朱理安灣,」伯爵繼續說。「馬爾他軍團曾經開火抵抗,但是很快就撤回到瓦勒塔來。」
他歇了一會兒,繼續說:
「我還聽說有一部分法軍在另一個海灣登陸並沒有遭遇抵抗,那一帶的炮台通通被他們佔據了。」
「那麼,騎土們也在打仗嗎?」柯黛莉亞喘著氣問。
「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戰報已送到紅衣主教的宮廷中去了。」
「那麼,紅衣主教在做什麼呢?」伯爵夫人生氣地問。
「城中的領袖人物和貴族在開會,他們對騎土團的防衛力量沒有信心,想讓紅衣主教跟拿破崙講和。」
「不!不!」伯爵夫人叫著。「那太可恥了!那將成為歷史上的一個污點。你千萬不可以參加這種決定。」
「我必須本著我的良心做人,」伯爵莊嚴地說。
他拍了拍妻子手臂,彷彿要給予她信心,然後說:
「我回來只是為了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必須。回去繼續開會,幫他們決定怎樣去拯救馬爾他。」
「親愛的,請你堅強一點,堅強一點。」伯爵夫人懇求他。
「用什麼來堅強呢?」伯爵痛苦地說。「我聽說我們的大炮都已經生鏽得不堪使用了。」
伯爵夫人驚恐地叫了起來。
「街上充滿了我們的鄉人,」伯爵繼續說。「他們都在咒罵法國人,同時也在罵紅衣主教,祈求聖人們保護這個小島。我聽說法國騎土已經拒絕向他們的同胞開火了。」
「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柯黛莉亞說。
等到伯爵走開這間屋子,伯爵夫人開始在哭泣的時候,他覺得也很難於控制自己。
不過,同時她也覺得象外面的人那樣驚惶失措是無濟於事的。
「大衛一定希望我勇敢一點。」她對自己說。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忍受讓馬克以為她是一個怯懦的人。
「讓我們把床單撕成繃帶好嗎?」她向伯爵夫人建議。「要是有人受傷,繃帶是很需要的,也許醫院會供血不及。」
伯爵夫人同意了,因為這樣她就有點事情可做。
她拿出一些床單來,兩個人把它們撕成一條一條,再整齊地捲起來放在籃子里,以備需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很晚了,伯爵還沒有回來。終於,伯爵夫人堅持要柯黛莉亞去睡。
「你現在沒有事情可做了,柯黛莉亞小姐,」她說。「假使我們明天需要服務,而我們卻睡眼惺忪、無精打採的,那又怎樣幫得上忙呢?」
伯爵夫人的話很有道理,柯黛莉亞終於答應去睡覺。
也許是由於焦急而使得她十分疲乏,結果她也睡了幾個鐘頭。
天一亮,她就起床梳洗,輕輕走到樓下,恐怕吵醒其他的人。
她剛剛走到門廳,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伯爵沒有僱用看門人,這時還太早,柯黛莉亞相信所有的僕人都還沒有醒過來。
敲門聲又響起。
雖則她明知伯爵夫人會不高興,柯黛莉亞還是把門閂拉開,並且把門鎖上那支很重的鑰匙轉開。
門外站著維拉。
她的心一陣驚悸,但是還是把門打開,讓他進來。
「什麼事?」她輕輕地問。「你的主人怎樣了?」
「我已經儘速趕來了,小姐,」維拉說。
「發生什麼事了?」柯黛莉亞問。
從那僕人臉上的表情中,她幾乎已經知道了答案。
「主人已經……死了。」
費盡全身的氣力,柯黛莉亞打開了一扇最近的門,走進一間起居室。因為她已雙腿無力,所以立刻找一張椅子坐下。然後,她望著那個馬爾他人,靜靜地說:
「把經過告訴我。」
「主人很勇敢,」維拉低聲地說。「他跟另外兩個武土在那貝斯港的弔橋上打擊法國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跟他在一起,小姐。當一部分部隊想放棄陣地時,主人卻堅持要他們打下去。」
柯黛莉亞幾乎可以看到大衛眼中帶著理想的光輝,在勸告土兵要抵抗法軍。
「法國軍隊是乘坐小艇登陸的,小姐。他們由馬蒙特將軍親自率領。雙方交戰了一會兒之後,將軍就奪取了騎土團的軍旗。」
柯黛莉亞緊張地屏息著呼吸。
「於是,主人握著劍沖向他。將軍也撥劍自衛。但是,小艇中的一個土兵開槍射中了主人的胸口。他向後倒下去,大叫著:『基督萬歲!騎土團萬歲!」
聽到這裡,柯黛莉亞已經淚流滿面,但她立刻把淚水擦掉。
「主人現在在哪裡?維拉。」
「等到夜晚來臨了,我找了一個人幫忙,把主人的屍體抬到聖約翰教堂去了。」
「你帶我去好嗎?」
馬爾他人點點頭,於是她站了起來。
門廳的小衣櫥里有一些外衣和披風。她打開櫥門,隨便拿了一件披風連著一頂罩帽,這頂罩帽幾乎把她的整張臉遮去了大半。
維拉把大門關好,兩人走進微明的晨曦里。
曼杜卡伯爵府附近的街道都空無一人。不過,當他們走近市中心的鬧區時,就看到每一個街角都聚集了一堆堆的人群。
「小姐,昨天所有的教堂都擠滿了驚慌失措的人在祈禱,奇怪得很。」
「當然,這個時候誰都失去主意了,」柯黛莉亞喃喃地說。
維拉又告訴了她一些關於騎土團的情形。但是,她現在所能想到的卻只是大衛之死。
走到聖約翰教堂去的路並不遠,柯黛莉亞卻感覺到漫長得彷彿走了幾個鐘頭。
終於她看到了那兩個鐘樓,他們從中門走了進去。
教堂中充滿了香燭的氣味,神壇上燈火熒熒。她走過下面躺著死去的騎土、用珠寶鑲嵌得極為精細的一個個牌匾,看到了躺在聖壇上的一個男人屍體。
還沒有走過去,她就知道那是大衛。
維拉使他面對祭壇躺著,兩手交握著放在胸前的寶劍。
淡談的晨光從染色的玻璃窗外照射進來,象是有一隻金手指在碰觸大衛淺色的頭髮,使他象有一個光圈環繞頭上。
柯黛莉亞跪了下來。
似乎不能相信大衛已經死了,他的眼睛閉著,看來象在安詳地睡覺。
然後她看到他臉上有著幾乎象是快樂曲表情。
他的唇上帶著微笑,看來是那麼滿足。
她久久地望著他。
本能地,為死者禱告的美麗的辭句涌到唇邊。柯黛莉亞知道大衛並沒有死,他還活著,因為他已完成他的夢想。
柯黛莉亞伸出手去碰他。很奇怪、他就象活著一樣,他的手並不涼。
她抬起頭望著祭壇的十字架。她知道這裡並沒有死亡,只有生命,大衛還活在他的誓言里。
維拉碰了碰她的肩膀。
「小姐,我們得走了,」維拉說。「天快要亮了,你在街上行走太不安全。」
柯黛莉亞站起來,再向她哥哥望了最後一眼,然後走出教堂,留下他跟那些曾經為基督以及聖約翰作戰的其他騎土在一起。
他們在街上急促地走著。
偶然地,柯黛莉亞瞥見了遠處有一小隊法軍。維拉趕緊領她走進一條狹巷裡,以免被法軍發現。
已經快到伯爵府了,柯黛莉亞突然對維拉說,
「維拉,我們必須警告史丹頓船長。」
他詫異地望著她。
「他不在島上呀!小組。」
「我知道,」柯黛莉亞說。「他在昨天早晨帶著他的船去追捕海盜船,他不準備去多久的。因此,假使他回航的時候遇到法國艦隊就糟糕了。」
維拉專心聆聽著,然後說,」
「去攔阻史丹頓船長是可能的,小姐。我可以到港口去查一查他的船到底開到哪裡去了。」
「你有辦法去找一隻小船去警告他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嗎?」
維拉想了一下,又說:
「那要花很多錢的,小姐。」
「那沒有問題,」柯黛莉亞回答。「我有很多現款,還有一些珠寶。」
維拉沒有說話。她又用堅決的聲調說:「你必須盡量去找一艘最好的小船,維拉,因為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小姐,那會很危險的呀!」
「我不怕危險,」柯黛莉亞急急地說。「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去警告史丹頓船長,叫他暫時不要回航。要是法軍佔領了馬爾他,也一樣危險。」
維拉點點頭,似乎明白了她所說的話。
柯黛莉亞在迅速地思考。
「我現在得回去了,」她說。「我不希望吵醒他們。我要把錢交給你,還讓你把珠寶拿去賣。然後你到港口去打聽史丹頓船長的去向,回來告訴我,我們再決定怎樣辦。」
「我會做到的,小姐。」
維拉說話的聲音使得柯黛莉亞覺得他是可以信賴的。
當柯黛莉亞終於離開伯爵府時已經過了午夜了。她相信,經過了提心弔膽的緊張的一天,大家一定都已入睡。
伯爵告訴他的妻子和柯黛莉亞,在議院中爭辯了一天,希望紅衣主教明了他對馬爾他局勢的觀點,但是紅衣主教始終不能決定該採取什麼行動。
終於,有人來報告騎士們已經投降,有許多地方豎起了白旗。最後,紅衣主教只好派代表到東方號上去跟拿破崙講和。
說完了這些話,伯爵和伯爵夫人就回房間去。而柯黛莉亞也答應他們她也要馬上去睡。
伯爵夫婦對大衛之死非常同情,但是柯黛莉亞覺得談起這件事很困難。
她決定不向天然的感情屈服,除非她能夠救出馬克,否則她絕對不哭泣。
她狂亂地在想:她不能在失去她的哥哥之後再失去這個她所愛的人。
那是很奇怪的,她居然這樣盲目地信任維拉,根本沒有考慮到他是否會照她的話去做。
她把自己所有的金錢和全部的首飾都交給了他,其中有些珠寶是相當值錢的。
那包括了一條她母親的珍珠項鏈,另外兩個鑽石胸針和一隻鑽石手鐲是她繼承得來的。
雖然現在正值兵荒馬亂,這些珠寶也許不易脫手。但是柯黛莉亞相信珠寶商會識貨。
維拉答應過,午夜之後一定儘早來接她。早在教堂的鐘聲還沒有敲十二下之前,柯黛莉亞就輕輕溜下了樓。
她穿著馬靴,披著早上借穿的那件披風,等在門廳里。
維拉敲在門上的聲音十分輕微。
她馬上把門打開,兩個人誰都不說話,避免被人聽見。她迅速走出屋外,維拉又把門關上。
柯黛莉亞已經寫好一封長信向伯爵夫人解釋,告訴她她是去找馬克,不過沒有說明他在哪裡,免得這封信萬一落在法軍手中,增加麻煩。
在街道盡頭的陰影里,維拉已準備好兩匹小馬,是馬爾他人常騎的那種巴巴里馬。
一個衣著檻樓的小男孩替他們牽著兩匹馬。維拉給了他幾個銅板,他立刻便跑開了。柯黛莉亞和維拉上了馬,發覺在星月交輝的夜幕下很容易辯認道路。
「你找到船沒有?」走了一段短程之後,柯黛莉亞問。
「我的表弟有一艘帆船,在島的南面,他要我們儘速趕去,他希望在天亮以前能夠出海。」
柯黛莉亞知道這是為了避開法國的艦隊。
同時,由於法國艦隊大部分都停伯在瓦勒塔附近,島的南方海岸幾乎是沒有敵人的船隻。
他們很快就離開了城市,現在,他們騎著馬在一些葡萄園和橄欖樹叢中定過。
柯黛莉亞聽伯爵說過,在騎土團統治馬爾他時,曾經引進了許多新的工業,但是農業所僱用的男人和女人都比其他的行業多。
他們也穿過一些稻田和棉花田,但是卻避免那些光禿禿的白堊山。
他們經過小村莊時,柯黛莉亞看見大群大群的山羊、綿羊和豬,一想到它們將來一定會被法軍宰來大吃,就不禁悲天憫人起來。
每一個地方的農人都逃不了戰爭的浩劫,柯黛莉亞痛苦地又想。拿破崙的軍隊每到一處都象蝗蟲那樣把土地上的動植物吃得光光的。
他們跑快了一些。維拉在前領路,柯黛莉亞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在後面。
她很慶幸自己有著豐富的騎馬經驗,因此,雖然長時間的坐在鞍上也不至感到疲累。
最後,當星星隱去,而月亮亦已西沉,她終於看見了大海。
避開那些堡壘,他們沿著一條窄窄的曲徑前進,最後到了海邊。再走遠一些,她看到了一條船半隱在一個岩洞里。
有幾個男人出來迎接他們。維拉把一個象他一樣矮矮胖胖的青年男子介紹給柯黛莉亞,說是他的表弟。那個人打扮得象個漁夫一樣,不過,談吐之間卻顯得是受過教育的。
表兄弟倆談了一會兒。付了錢,維拉就做手勢叫柯黛莉亞上船。
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男孩於來把他們的馬帶走。
柯黛莉亞臂上挽著一個包袱,裡面是她隨身應用的東西。有人扶她上了船,小船在海浪上輕輕搖晃著。
她一眼就看得出它比她所預期的大一點,正是地中海沿岸土著所常用的那種帆船。
船上有七個水手,加上她和維拉兩個搭客,一共是九個人。
小聲地說著話,水手把船劃了出去。長長的木槳都用布包著,以免它們發出聲音。
當水手們把帆扯上去時,柯黛莉亞感覺到海浪拍打在船身。她由於興奮而一陣顫動。
她幾乎不敢相信,她想拯救馬克,想去警告他法國艦隊已到了馬爾他的衝動竟然能夠付諸行動。
當她在伯爵府假裝上床去睡的時候,她曾經感覺到她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逃離這個海島。
也許維拉賣不掉那些珠寶,也許他的表弟不肯把船租給他,也許他們在前往海岸的途中就被捕,也許……
阻止他們逃走的意外事件可多著哪!
然而,意想不到地,每件事情卻進行得這麼順利。
現在,唯一的困難是怎樣找得到馬克,以及他們自己怎樣躲開法國的軍隊。
海浪很大,柯黛莉亞因為自己從來不會暈船而感到慶幸。她也曾經歷過很大的風險,但是她並不象一般女性那麼柔弱。
維拉走到她的旁邊。
「這是一艘好船,小姐,」他說,似乎是在為所花費的金錢作交代。「我的表弟又是一位很好的航海人。」
「你查出了史丹頓船長可能到哪裡去了沒有?」柯黛莉亞問。
「我看到聖瑪麗號的舵手,他曾經把從海盜那裡虜過來的貨物運到大港。」
「那麼,那些貨物現在怎麼樣了呢?」柯黛莉亞又問。她覺得自己這句話簡直是毫無意義的。
「法軍是非常貪婪的,小姐。」維拉平靜地說。
柯黛莉亞不禁想到瓦勒塔城裡豐盛的寶藏。
「假使法軍佔領了馬爾他,騎土們的財產將會被怎樣處置呢?」她問自己。「還有那些名畫和傢具,那些綉帷和古物呢?」
然後她又想:在談判投降的條件時,無疑地紅衣主教一定要供應法軍食物的。那麼,那些古物大概可以無恙吧?
小船駛向西北方,在黑暗中,她曾經有一兩次看到大船的灰色桅杆襯托在天幕上。
假使他們注意到這條小船,法國軍艦的守望人一定會認為是一艘漁船而放過他們的。
漸漸地,黑夜消逝。一個鐘頭之後,黎明的第一線微光出現在天際。
柯黛莉亞回頭望過去。
馬爾他島只是地平線上一塊紫色的斑點。
「它是屬於昨日的,」她想。「它已成為過去了!我的前面還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