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到了星期五學校放學的時刻，校門外擠滿嘰嘰喳喳的小朋友，還有前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

潘玲瓏收拾好教材，習慣性地瞥一眼紀懷禎的座位。

反常地，他今天已經早早離開。

潘玲瓏有些納悶，不過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的碓是放了較多的注意力在紀懷禎身上，起初是因為他的調皮搗蛋，後來她卻發覺他也有許多可愛的地方。

背起包包，潘玲瓏也準備回家。

她踏著輕鬆的腳步走出校門。

反正現在才四點多，去百貨公司逛逛也不錯。念頭一轉，她立刻拐了個彎，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沒想到，才沒走幾步，就遠遠看見紀懷禎小小的身影。

他對面站著兩個……大概是國中生吧！

看起來並不是什麼好學生，頭髮鮮艷搞怪不說，扁扁的書包斜斜掛在身上，書包的下擺還弄得毛毛的。

他們似乎在爭論什麼，其中一個人指著身後的機車，好像要紀懷禎坐上去。

潘玲瓏蹙起秀氣的眉頭，邁步往他們走去。

懷禎怎麼會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瞧見紀懷禎爬上機車後座，她開始擔心起來，腳步也變成了小跑步。

無奈的是，她和他們的距離太遠，只好眼睜睜地看著紀懷禎騎上他們的機車，絕麈而去。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她又沒有交通工具，只有兩條腿，追也追不上他們，更不知道他們會去哪裡。

紀君凡英俊的臉龐忽然出現在她的腦海。

她低頭翻找自己的大包包，好不容易才掏出一張縐巴巴的紙片，上頭寫著紀君凡的手頭虢碼。

那是那天吃完飯後紀君凡給她的，以便她能直接找到他。

四點多……他可能還在忙，潘玲瓏心想。不過，也顧不了那麼多，兒子總比工作重要吧！

紀君凡臉色緊蹦地走出會議室，筆直地往他的辦公室前進。

他受夠了那些短視近利的董事，他們只看得兄眼前的小利，卻沒有半點遠見。

員工們看兄總經理陰沈的臉色，都紛紛走避，省得遭到池魚之殃。連陳若婷都安靜地坐在位子上，沒有上前獻媚。

總經理的脾氣在公司可是出了名的，他平時可以溫文儒雅，談笑風生，但是一旦火氣上來，可比會噴火的惡龍還可怕。

就在紀君凡伸手去扭轉辦公室的門把時，他口袋中的手機忽然鈴鈴作響。

他眉頭一皺，悶不吭聲地走進辦公室，關上門。

所有外頭的員工都鬆了口氣，同時也開始同情那位現在打電話給總經理的人。他挑的時間實在太不對了！

辦公室內，紀君凡按下通話鍵。

『你好，我是紀君凡。』不甚和善的口氣。

『呃……喂，我是潘玲瓏。』她有點被他的語氣嚇到，以為自己打擾到他工作。

『潘老師，有什麼事嗎？』出奇地，紀君凡放緩語氣，不過仍是有些僵硬。

『很抱歉打擾你。但我剛才看見懷禎跟兩名不良少年騎上機車離去，我追不上他們，所以想請你幫忙。』她說。

『不良少年？什麼時候的事？在哪裡？』紀君凡一連串地問道，顯示出他的關心。

『就在三分鐘前，學校附近。我已經記住那兩名國中生的特徵，如果你沒空，我會自己搭計程車去找。』她頓了頓，又說：『我想他們的活動範圍應該不會離學校校太遠才是。』

紀君凡看一看手腕上的表，說道：『你在學校門口等我，我立刻過去。』

他一邊把手機放回口袋內，一邊打開辦公室的門。

『我今天不會回來了！把所有的工作都挪到明天。』他經過陳若婷的辦公桌前

說道。

接著，無視於大家驚訝的眼神，他大步地往電梯走去。

潘玲瓏說得沒錯，親情是無法取代的。對他而言，懷禎比那些莫名其妙的董事重要上千萬倍。

潘玲瓏心焦地站在校門口左右張望。

當她終於瞧見紀君凡的墨綠色跑車時，立即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揮手。

不待紀君凡把卓停妥，她便已自勤地拉開車門，坐入他身旁的位置。

『我們現在該往哪裡走？』紀君凡問道。

『直走，前面的巷口右轉。』潘玲瓏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道。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可不可以說清楚些？』紀君凡依照她指的方向駕駛。

潘玲瓏很快地把前因後果說一遍。

『開學第一天，懷禎自我介紹時，說他下課後都在外面混，當時我以為他是隨口說說。』潘玲瓏自責地說。『直到今天看見他和那些人在一起，我才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對了，懷禎有沒有手機？』

紀君凡點頭，把車子停靠在路邊，用自己的手機打電話給兒子。

好半晌，他搖頭按下通話鍵。『他沒開手機。』

他把車子重新駛迴路上。

『懷禎每天晚上都在家，他到底什麼時候跟那些人打起交道來的？』紀君凡不解地說。

『這個得問懷禎才清楚。』潘玲瓏指著前方說道。『他們剛剛就在那裡！後來他們騎機車往前，我追下上。』

『那我們就再往前看看。』紀君凡把車子速度放慢，好仔細尋找紀懷禎的行蹤。

一路上，兩人沒有再交談。

潘玲瓏看向車窗外，一雙明眸努力地梭巡著。

紀君凡也是一邊開車，一邊尋找。

偶爾，他會看看滿臉擔心、尊注尋找懷禎的潘玲瓏，然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流露出的真摯關心，隱隱撼動了他心底深處的某樣東西。

他從來沒想過，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模竟然還有人會不求回報地對另一個人好。偏偏這位愛管閑事的年輕老師就是如此。

『懷禎到底跑去哪牧耍俊潘玲瓏喃喃自語道。

『我們要不要再往前找找？』紀君凡連忙收回停留在她臉上的視線，回神說道。

『那邊有個檳榔攤，我過去問問。』潘玲瓏提議道。

紀君凡把車子停靠過去，按下潘玲瓏那一側的車窗。

『老闆，不好意思。請問你有沒有看個兩個國中生和一個六年級的小男生騎車經過這模俊潘玲瓏微形容了一下他們三人的樣貌特徵。

『沒有。』老闆想一下后搖頭說道。『他們應該沒有經過這裡，不然我一定會看見。』

潘玲瓏露出失望的神色。

『唉！現在小孩不孝順父母就算了，還四處亂跑，害父母得到處找人。』老闆忽有所感地說。『現在父母難為喔！』

『老闆，謝謝喔。』被誤認為是懷禎的母親，潘玲瓏不禁感到尷尬，連忙升起車窗。

她感到自己的心口泛起微妙的震動，車內忽然陷入短暫的詭異沉默。

『咳……我們現在該往哪淖擼俊紀君凡輕咳一聲，打破沉默說道。

『既然他們沒有往前，我們也只剩左邊這條路嘍！』潘玲瓏說道，試圖忘卻剛才突如其來的悸動。

『好，我們再找找，如果還找不到，就去報警。』

墨綠色的跑車在大街小巷內穿梭，兩人越找越擔心。

忽然，潘玲瓏指著前方大喊。『我看到懷禎了！』

紀君凡往她所指的方向瞧去，果然看見紀懷禎一個人走在人行道上，卻下見另外兩名國中生。

車子在紀懷禎身邊停下。

『懷禎，快上車！』潘玲瓏從車子奶匠鐾罰說道。

紀懷禎猛地望向車子，滿臉錯愕，還帶有一絲恐慌。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他問。

『先上車再說。』紀君凡也低下頤，透過潘玲瓏這邊的窗戶對兒子說道。

紀懷禎無可奈何，只好坐入後座。

『潘老師，時間也不早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紀君凡沒有理兒子，反而轉身對潘玲瓏說道。

『不用，我在這裡下車就好，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她猜想紀君凡大概想私下處理紀懷禎的事，於是說道。

『沒關係，耽誤你那麼久時間，送你回去只是舉手之勞。』紀君凡堅持道。

潘玲瓏拗不過，於是告訴他地址。

不一會兒，車子已經到她家樓下。

『謝謝你送我回來。』潘玲瓏下車時說道，然後又看看後座的紀懷禎。『懷禎，再見。』

紀懷禎沒開口，只是看她一眼。

潘玲瓏也不以為然，逕自關上車門，走到公寓前開門。

紀君凡冷眼觀察著兒子的態度，發覺這幾年來真是太忽略他了。若非潘玲瓏，他根本不會注意到懷禎變得多麼沒有教養。

他看著潘玲瓏走入樓梯間后，才把車子慢慢駛離。

她是一位善良可愛的女孩，紀君凡心想。她對懷禎的關心和付出，比起其他老師都要來得多；這令他對她漸漸有了好感。

『懷禎，我們回家后要好好聊聊。』他從後視鏡瞥兒子一眼。

親情，是無法取代的……他決定從今天開始，好好注意懷禎平時的生活狀況。

隔周的星期一下午，下課鈴一響，潘玲瓏便走到紀懷禎的座位旁，說道：『今天你爸的司機會來接你嗎？』

『他從來就沒有來接過我。』小男孩沒好氣地說道，並充滿戒心地看著她。『什麼事？』

『我好像還欠你一埸電影，要不要去？』潘玲瓏微笑地問道。她已經下定決心，無論用什麼方法，都不要讓紀懷禎再跟那些不良少年有牽扯。

紀懷禎看著她半晌，才說：『你是想監視我，對不對？』他聳聳肩。『你愛跟就跟吧！反正我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去看電影嘍！』潘玲瓏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小男孩，

他實在很聰明。『那你等我一下，我先回辦公室拿我要帶回家改的作業。』

紀懷禎把書包收一收，隨意地甩到肩膀膀頭。

『好啦，我在辦公室外面等你！』他催促道。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個老師愈來愈有好感。她和其他人下同，似乎是真正在關心他。

除了他爸爸之外，只有她才是真正關心他。其他人，要不就把他當成被寵壞的少爺，要不就像陳若婷一樣，利用他來吸引他爸爸的注意。

潘玲瓏察置他的視線，笑道：『直看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會把你拐去賣。』

紀懷禎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故意粗聲粗氣地說：『趕快走啦！不然會趕不上開演時間。』

說罷，他率先離去。

潘玲瓏和紀懷禎兩人第二次連快走出校門，此時大部分的學生和前來接小孩的家長都已經回家。

『那天跟你說話的國中生是誰？』她狀似不經意地問。

『你管那麼多幹麼？』紀懷禎帶有戒心地看她一眼。

『沒事，隨口問問。』她輕咳一聲。『那天你爸爸帶你回去後有沒有訓話？』

『多虧你的多事，害我足足罰站了一個小時。』紀懷禎故意做了個鬼臉。但其實他並沒有太生氣，因為他爸爸已經好久沒有跟他說那麼久的話，那一天的長談反倒讓他有些高興。

走一段路之後，他們轉入一條人煙較為稀少的巷子，那是通往他們目的地的捷徑。

忽然，有人從一旁閃到他們面前。

潘玲瓏凝神望去，看見上回的那兩名國中生一臉不善地擋住他們的去路，她感到身旁紀懷禎的緊蹦，停下腳步。

『你們又來幹什麼？』紀懷禎警戒地瞪著那兩名國中生，口氣不佳地問。

『我們老大覺得你太囂張，所以要我們給你一點顏色瞧瞧！』其中一名國中生說道，還把指節弄得?啪作響。

『你們這些小孩好的不學，去學人家使用暴力？快回家去！』潘玲瓏眉頭一皺，雙手插腰說道。

『你他媽的是什麼東西？敢跟我們這樣說話！』那名國中生朝潘玲瓏比出中指，叫罵道。

『紀懷禎，你怎麼找只老母雞當你的保母？她是不是還要帶你回家吃奶？』另一名國中生嘲笑道。

『你們沒有資格說她壞話！』紀懷禎握緊拳頭，憤怒地上前一步。『她是我老師。』

潘玲瓏心中一陣感動。在這節骨眼上，紀懷禎竟然還替她說話。

『老師？』那名國中生罵出一句三字經。『老師怎樣？我最痛恨的就是老師！』

『你們再不離開，我就要叫警察來了！』潘玲瓏眼見情形不對，出言威脅道。

『你那種手段滾回去騙小鬼啦！有種你就叫警察來啊！』他們完全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嘲笑道。

『你走開！我們只要教訓那小子，沒你的事。』

『你們要教訓的那小子剛好是我的學生，我不准你們碰他！』她伸手想把紀懷禎拉到自己身後，誰知道他卻像在地上生根一般，一動也不動。

『老師，我下次再跟你去看電影。』紀懷禎說道，把她往旁邊一推。『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此時，那兩名國中生衝上來，拳頭朝紀懷禎一陣亂打。

紀懷禎也不是省油的燈。雖然他的個頭比不上人家，但是動作靈活，所以也賞了他們不少拳。

潘玲瓏一時慌了手腳，眼看紀懷禎挨揍，她心一橫，朝那團混亂往前沖，緊緊抱著紀懷禎，用自己的背部替他擋去拳打腳踢。

好痛！潘玲瓏咬著唇，覺得剛才打在她背心的那一拳，好像令她的五臟都移位了。

『老師，放開我！』紀懷禎在她懷裡掙扎，感覺她柔軟的身軀緊緊蹦著。

他知道拳腳落在身上有多痛，而且老師又是女生。

她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紀懷禎小小的腦袋自問。

明明不關她的事，她還跑回來替他挨揍，真是笨死了！

淚水開始模糊他的視腺。

『不準打我老師！』紀懷禎忽然狂吼，不知打哪生出的力氣，掙脫潘玲瓏的懷抱，衝上前與那個國中生扭打。

警察的哨音突然刺耳地傳來，那兩名國中生立刻一鬨而散。

『老師？』紀懷禎朝著蹲在地上的潘玲瓏擔心地問道。

『我沒事。』潘玲麗搖搖頭說道。

沒事才怪，她在心中苦笑。現在她的背痛死了，連站起來都有問題。

她抬頭望向紀鑲禎，卻發現他在流鼻血。

『懷禎，快捏住你的鼻子止血！』她急忙說道。

剛剛吹哨子的警察走到他們身旁。

他只是在做例行的巡邏，剛好看見他們被揍，所以連忙阻止那兩名不良少年。

『小姐，你們還好吧？要不要我送你們到醫院做個檢查？』他伸手把潘玲瓏扶起來。

潘玲瓏盡量不露出痛苦的表情，緩緩地站起。

『警察先生，我老師需要去醫院。』紀懷禎搶先說道。

他們兩人跟著警察坐入警車。

『等一下，你們要不要做個筆錄，由我交給少年隊？像他們那種不良少年，應該要好好管教才對。』警察先生一連開車，一邊說道。

『好，我們很願意配合。』潘玲瓏說。

紀懷禎突然從書包里拿出手機，按下一個電話號碼。

『你打電話給誰？』潘玲瓏好奇地問。

他先搖搖頭，等了一陣子，對方接起電話。

『爸，潘老師因為我而受傷了，我們現在要去醫院，你有沒有時間過來？』

潘玲瓏感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莫名其妙的羞澀和一絲絲的期待浮現她的心頭。她趕緊心虛地將這種感覺拍散。

撇開他的社會地位和知名度不談，他也是學生的家長哪！潘玲瓏提醒自己。老師怎麼可以喜歡上學生家長？

她把注意力拉回紀懷禎和他爸爸的對話，卻發現紀懷禎已經結束通話。

『你爸爸怎麼說？』她忍不住問。

『他說他一結束手邊的工作，就趕過來。』紀懷禎專註地打量她，直到她開始覺得不自在。『你為什麼要替我挨揍？』

『因為你是我的學生，我關心你，不想看你受到傷害。』潘玲瓏理所當然地回答。『而且，我發覺我和你挺投椽的。』

紀懷禎不吭一聲，半天後，鬼靈精的黑眼珠一轉，忽然又問：『你覺得我爸爸怎樣？』

『什麼？』潘玲瓏錯愕地轉頭看他，不慎牽動背部肌肉，疼得她眯起眼。

不過她的心思還在紀懷禎的問題上打轉。

難道這小子看出我對他爸爸很有好感？不可能吧？連她自己都是最近才發覺的，他又怎麼會知道？

『我說，你覺得我爸爸的人怎麼樣？』紀懷禎又問一遍。

『嗯……他很優秀啊！是社會的精英分子，很有教養。』她避重就輕地回答，卻感到自己的臉頰微微發熱。

『喔！我知道了。』紀懷禎把她的反應看在眼底，轉頭望向窗外，心中偷笑。

如果爸爸非要替他找個媽媽不可，他覺得其實潘老師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雖然她很愛管閑事，又不是很會打扮的美女，可是……也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