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站在麥當勞的大門外,看著那閃亮的黃色招牌,他轉頭閃身旁的同伴。
「你要在這裡吃早餐?」語氣中充滿懷疑。
她點點頭,唇角彎起一抹動人的圓弧。「有人請客當然得吃高級一點的。」
「這哪算高級,我看應該是高貴吧?」他略帶不屑的批評道。
「唔,你說的也沒錯啦。」她附和道。「是高『貴』了些,但只要好吃就好了。」
「你覺得好吃?」
「是啊。」她揚了揚眉,問道:「怎麼,你不喜歡?那我們可以去別家。」
他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我無所謂,你喜歡吃我們就進去吧,既然是要請你,當然要主隨客便了。」
「哦?既然你不喜歡。」她立刻得到了結論。「沒關係,我們可以吃別的。」
「我沒說我不喜歡。」他率先推門走進。「反正我已經吃過了。」
她跟著他進入,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
「要吃什麼我去點。」他並沒有坐下,站在一旁問道。
「我要吃豬肉滿福堡加蛋,還有……」
「柳橙汁。」
她微笑頷首,看著他轉身走到櫃檯前去點餐。早就知道他不喜歡吃這類速食的東西,可是每次都要他遷就她。
想到這裡她怔住了,她為什麼會這麼想?她幾乎記不起任何有關於他的事,可是——從一開始她對他始終存有一分熟悉的感覺,彷彿兩人已經認識很久一般。她在想些什麼啊,她忍不住嘲笑自己起來,他們本來就是認識很久了呀!只是——她忘記了而已。不過她的靈魂似乎還記得,所以那份熟悉感才會一再的湧現,讓她在不自覺中記起關於他的一些小小細節。
他端著餐盤走回來,在她對面坐下來。「請用餐吧。」
「謝謝。」她漾起一抹笑,拿起漢堡拆開包裝吃了起來。
她解決完那個滿福堡后,啜飲著柳橙汁,注意到他只點了一杯咖啡,沒加奶精,糖包也只用了一半。
放下柳橙汁,她開口道:「其實,我有件事想問你。」
「你問吧。」他望著窗外並不是很專心的樣子。
「車禍之後,你為什麼不來找我?」
他收回視線,望向她的目光中有一抹複雜難解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回答道:「那時我在當兵,退伍后便直接出國,這一去就是六七年。人與人間不總是這樣失去聯絡的嗎?」
他的語氣淡然的令她覺得有些生氣,忍不住說道:「這不是好理由,這只是藉口,你是不是故意避開我?」
他凝目往視著她,眼裡藏著一抹心痛,但刻意的不讓她察覺到。「你要我怎麼說,你都已經忘了我,我去見你又有何用,只會勾起你對於那場車禍的回憶罷了。在所有的人都不希望你想起的時候,我又能怎麼做。」
她突然有些明了了。當初他為什麼沒有繼續兩人間的情誼,只是為了不讓她記起關於那場車禍的一切,所以他退出了她的生命。不,應該說——是她將他排除在外。
「對不起,我……」
「你用不著跟我說對不起,當時的情況不是你我所能掌握的。」他神色近乎漠然的說道。
她知道在這一刻,他完全的將她排拒在外,她感到難過卻又無能為力。這樣的結果只能說是她咎由自取吧,是她先這麼做的,如今即使她想挽回,卻有著不知該從何處著手的無力感。可是,她不想讓他再一次的走出她的生命,這一次她要將他留下。
她露出一抹笑,說道:「謝謝你的早餐,下次我再回請你。我還有事,必須先走了。」
他望著她,她燦然的笑顏讓他有片刻的恍神,這樣的笑是他以前時常見到的。壓抑下心底的那抹懷念,他說道:「一道走吧,我也該回學校了。」
他送她走到捷運站,看著她走入站,他突然開口喊住她:
她回頭,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他自衣袋中掏出一個小紙袋遞給她。「算是結婚禮物吧,以後恐怕沒什麼機會碰面了。」
她唇角彎起一抹笑,以後他們碰面的機會絕對不會少的,只是他還不知道而已。她還有很多事必須要弄清楚,而他是惟一能為她解惑的人。
「我不能收。」她輕輕搖頭。
他一愣,俊朗的臉孔上微帶著困惑。「為什麼?」
「因為……」她微微一笑,往後退了一步。「我不結婚了,所以我不能收你的禮物。」
「拜拜。」她朝他揮揮手,轉身走開。
門鈴聲急促的響起,碧鳳整理了一半的行李前去開門,心中納悶著會是誰在這個時候找上門。
自從她將婚禮取消的事昭告天下后,她才終於體會到什麼叫門庭若市。她是沒有門檻來讓人踩破啦,只是放在門口那塊半新不舊的踏墊如今已壽終正寢了。似乎所有該來找她以及不該來找她的人都找上門了,她此時才覺得家偉的話是對的,結婚並非只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最起碼那些來「拜訪」她的人可不是這麼認為的。
她打開門,看見站在門外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時,訝異的低呼出口:「怎麼會是你?」
谷少非站在門外,俊朗的臉孔上帶著一絲焦慮,深邃的黑眸盯著她,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你沒事吧?」
「我?我很好啊。」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他以為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怎麼會知道我住這裡?」
「林怡茹告訴我的。」
愣了一下,她詫異的問道:「你和她一直有聯絡?」
遲疑了一下,他回答道:「斷斷續續的是有些往來。」
她心中五味雜陳的,有種被人背叛的感覺,可是她又能怪誰呢?畢竟當初選擇遺忘的人是她啊。
「進來坐吧。」她往後退開一步,好讓他能進來。待他走進來后她將門關上,轉身看見他站在小小的客廳內。
「要不要喝些什麼?」她問道。
她租的房子雖不是很寬敞,但她也從未有感到狹隘的時候。可是如今看他站在這裡,她覺得有些可笑,他好像是被擺錯地方的雕像,和她的房間一點都不相襯。
他沒有理會她的問話,直接問道:「你真的取消了婚禮嗎?」
「是啊。」她走到他身前,微仰起頭看著他。「是怡茹告訴你的?」
「我去問她的。」他神色陰鬱的說道:「那天你走後,我不知道要怎麼找你,所以我去找林怡茹,而她把事情都告訴我了。」
「全部嗎?」她想了一下,問道:「那麼你應該知道我取消婚禮的原因。」
他點點頭,說道:「你這麼做太衝動了,沒有必要讓過去發生的事影響了你現在的生活,你付出的代價太大。」
她靜看著他好一會兒,說道:「你能這麼說是因為你完全清楚過去的一切,但那些事對我來說卻好似才剛發生過一般,我沒有辦法不受到影響。我不覺得取消一場婚禮是什麼了不得的代價,那反而讓我明白了家偉和我其實並不相配。」
「你太固執了。」他低低的嘆口氣。
「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當年所發生的事嗎?」
「我不清楚你究竟想知道些什麼。事到如今,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車禍時你在場,我想知道經過的情形。還有,我想你也認識韋碧琴吧?」
他臉上的表情黯淡了下,沉默了半晌才說道:「碧琴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般。發生車禍那天,我們原本約在一家茶店碰面,後來我們離開時碧琴看見了你便走過去找你,那時你正穿越馬路好像沒聽到她喊你,你也沒在意到有一輛砂石車闖紅燈駛向你,是……碧琴衝過去將你推開,可是她自己卻被撞個正著。」
他說到這便停住不語,她也沒追問,因為她已知道了結果。那就是她活了下來,而碧琴——她的好友——卻死了。
「我有去醫院看你,那時你還沒有喪失記憶。」
「真的?」她訝異的看著他,遲疑的問道:「我是否和你說了什麼?」
他凝目注視著她,想起了七年前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情景——
他站在病床邊看著她掩面哭泣,撕裂人心的哭泣聲讓人聞之心碎。意外發生后她不曾停止哭泣,雙眼早已紅腫不堪。
他在床沿坐下將她因哭泣而顫抖不已的身軀擁入懷中,輕撫著她的背勸慰的話語卻說不出口。他知道此時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的,只能靜待時間來平息她的傷痛。
「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她抬起頭來,紅腫的雙眼中盈滿淚水,頭上貼著紗布,身上有多處纏著繃帶,模樣看來好不凄慘。
他無言以對,碧琴死了他也很難過,但他在心中仍慶幸著活下來的是她。他心中並未因此而有罪惡感,她是他最愛的女孩,他絕不願見她受到任何傷害。只是——他要如何才幫助她走出這次意外的陰霾呢?
「是我害死了她!」她啜泣不止,陷溺於深深的自責與哀傷中。「若不是我……她又怎麼會……」
「別說了!」他心痛的拭去她臉上的淚,噪音低噙的道:「別再去想了,再哭下去你的身體會受不了的。」
她抬眼望著他,眼中有一抹難以形容的憂傷,淚水自她的眼角滑落,她的唇瓣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她低下頭,繼續低聲啜注著。
護士幫她打了鎮定劑,她這樣哭下去不是辦法,如令只能藉助藥物讓她休息。她的情緒漸漸的平復下來,鎮定劑似乎發揮了效用,她臉上淚痕猶濕但神情卻變得漠然,臉色一如床單般雪白。
「阿非。」她的嗓音破碎沙啞,大眼定定望著他緩緩說道:「我永還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說完她閉上雙眼,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他怔怔的看著地,心中感到難過不已,難道要她一輩子背負著這個罪惡感嗎?這對地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他該如何才能幫助地呢?她的容顏在沉唾中仍顯得哀傷無比,他在床邊佇立良久,卻不知從這一天起,她將他排除在生命之外。
「你只是不斷的哭泣而已。」他別過頭不去看她。「什麼也沒說,後來我聽你大哥說你忘了那場車禍,以及碧琴和我的事。」
他沒有告訴她,他第二次去看她時被攔在了病房外,只因她已遺忘與車禍有關的所有事——包括他。
他只好利用另一次放假的機會去台北看她,看著她在校園內一如往常般的和同學們談笑風生,當她帶著一臉無憂的笑自他身旁走過,望著他的那雙大眼中僅是透露出好奇與陌生,而沒有其他反應與他錯身而過時,他便明白了一切——她真的將他徹底的遺忘了。
一股深沉的失落感攫住了他,當她窈窕纖細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時,他轉身走開,將他最後所看到的笑顏深深的烙印在心底,將所有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鎖入記憶的最底層,包括她那如花綻放的笑靨和那雙漆黑如夜星的眼眸。
「就只是這樣嗎?」察覺到他的沉默,她帶著詢問看他,問道:「你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好,哪裡不舒服嗎?」
「我很好。」他依然逃避著她的目光。七年前的往事對他來說是一段灰暗的記憶,他不願想起,但這段回憶卻似乎在定要糾纏他一生。「時候不早,我也該走了,就不打擾你了。」
「別這麼說。」她淡笑說道:「反正我工作辭掉了,明天又不用上班。」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放大假嘍。」她一副輕鬆愉快的模樣。「我打算先回家一趟,等我休息夠了再去找別的工作,屆時我可不一定會留在台北了。」
「你什麼時候走?」
「明天。」她突然想到現在是六月底,接下來學校應該放暑假了,遂問道:「你呢,暑假你會在那兒?」
「我沒有接暑修的課,應該是會回去。」
她送他來到門口,道了再見后又說道:「我想我們應該很快就會再見面了。」
「是啊。」他一笑,說道:「後會有期。」
她不知道回家的決定對不對,離開台北有一半的原因是要避開那些蜚短流長,可是回到故里那些閑言閑語也一樣避不掉,而且她還必須直接面對母親的關切與嘮叨。可是她非回來不可,她的記憶是在這裡失去的,她認為想要找回就必須回來。
回來的第一天,她立刻開始試著尋回過去的一切。
首先她來到母親房中找出那一箱被收藏起來的相簿與紀念冊,她吃力將箱子自衣柜上搬下抬到自己房間,關起房門打算好好的複習一翻。
她抽出一本看來頗為陳舊的相簿,翻了好幾真后,終於看到她念書以後的照片,兒時的回憶霎時湧現,她記得小時候的種種事迹,怎麼可能會獨獨忘了關於碧琴的事呢?
看到的照片愈多,她已開始確定那個在照片中始終站在她身旁,有著一臉溫柔笑意的女孩就是韋碧琴——她的異姓姐妹。在照片中她們兩人的神態是如此親昵,笑容是那樣甜美,但她仍舊記不起有關韋碧琴的任何事。輕撫著照片中那張溫柔的笑臉,眼淚在不知不覺中溢出。
「對不起,對不起——碧琴,你捨命救了我,而我竟忘了你的事,你能原諒我嗎?」
照片中的女孩只是無言的回望著她。
她繼續翻著相簿,驀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是他!谷少非。照片中的他十分年輕,只是個少年而已,他攬著她的肩,兩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態度顯得很熟稔。接下來這樣的照片出現的更多,從小學、國中、到高中,處處皆有她與谷少非的蹤影,還有不少他們三人一起拍的照片。
她陷入沉思,這麼看來,他們三人間的交情絕不只是普通而已,如今一人已逝,而她忘了一切,就只剩一個人還知道實情了。
門上傳來一陣輕敲,孟母推門進來。「碧鳳,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
「喔,我在看照片。」
看見床鋪上堆滿的相簿,孟母詫異的問:「你從哪裡搬出來的啊?」
「你房裡啊。」
孟母走過去,輕皺起了眉。「幹嘛又把這些照片翻出來?」
「想看看嘛。」
孟母輕嘆口氣。「就是為了這些你才………你就別老想著些過去的事了。」
「媽,別這樣嘛。」她以略帶撒嬌的語氣說道:「我不嫁,你就不會少一個女兒啦。」
「但我現在少了一個女婿呀。」
她無言以對,知道母親還在埋怨她貿然取消的婚事,其實她也不是故意的呀!原本只是想將婚禮延期而已,哪裡知道事情會演變至這個地步。不但婚事吹了,工作辭了,現在每個人都認為她的精神狀態有問題,真是冤枉啊。
「我以後再還你一個嘛,下一個會更好的。」她笑道。
「少貧嘴了!」
「媽,關於碧琴……」
孟母打斷她的話,說道:「碧琴的事如果你記不起來的話就算了,用不著勉強自己,那種痛苦的回憶忘了也好。」
「可是,」她幽幽的嘆口氣:「那樣對碧琴不公平。」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孟母輕嘆口氣。「我不想再看到你那麼傷心的模樣,當我知道你忘了一切時,真是鬆了口氣。」
「媽——」
孟母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每年都會去祭拜她,我也很疼愛碧琴的,但我仍慶幸死的人不是你。」
「她的墳在這裡?」
「她沒有墳,當初是用火化的,放在塔里,就在附近那個公墓花園裡。」
她記了下來,決定過去看看。
孟母動手收拾著相簿。「我拿回去放吧。」
她伸手阻止。「先放著吧。」
「但是……」孟母一臉擔憂的望著她。
她淡淡一笑,說道:「我沒事的,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唉,隨便你了。」孟母放下相簿,站起來。「早點睡,別拖太晚了。」
「我知道,晚安,媽。」
臨睡前,她自相簿中抽出一張她與碧琴的合照放在枕頭旁。凝望著照片中漾著溫柔笑意的碧琴,她嘆口氣。
「你——能原諒我嗎?」
說是要找回失去的記憶,可到底該怎麼做她卻毫無頭緒。
事情已過了六七年,人事已非,要找個詢問的對象也不是那麼容易。而像她這種選擇性失憶,也不是敲一下自己的頭就能夠恢復記憶的。可惜怡茹人在台北,怡茹對於她所遺忘的那些事一定十分清楚,不過即使她人在這裡恐怕也沒什麼幫助。
因為怡茹的態度和谷少非差不多,都是要她自己去想,對從前的事根本不願多提,指望那兩個人是沒有用的。
「碧鳳,電話。」
她自母親手上接過話筒,看見母親臉上的神情有些怪異,不禁有些納悶,但聽到話筒另一端傳來的聲音后,她立刻明白了。
「家偉……」她沒想到會接到沈家偉的電話,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碧鳳,你最近好嗎?」
「還好,你呢?」她唇邊泛起一絲苦笑,原本曾經十分親密的兩人如今竟變得如此生疏客套。
電話那一端沉默了一會兒。「我也還好,只是……有些想你。」
她應了一聲,沒說什麼。
「我們之間難道不能重新開始嗎?你又何必就這麼一走了之。」
聽出他語氣中的苦澀,她心中升起一絲愧疚。「我並不是一走了之,為了要恢復記憶我必須要回來,你應該明白當初我無意讓事情演變至這個地步。」「這麼說你的心意並未改變了?」
她遲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是的,但……」
「我對你的心意始終未變。」他打斷她的話,說道:「或許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也好,我會想辦法安撫我家人的情緒,等到他們諒解了,就可以重提婚事了。你說這樣好不好?」
聽他說的熱絡,她卻有些意興闌珊。當初想結婚的那種心情,好像時機一過便蕩然無存了。「再說吧。」
「那就先這樣吧,我會再打電話給你的。」
掛上電話,接收到母親關切的眼神,雖不想說也只得解釋幾句。「家偉只是打電話來問候我的情況。」
「家偉實在是個不錯的人。唉,這麼好的對象下次可不一定遇得上了。」孟母嘆氣說道。
「媽,你就別再提那件事了。」她有些尷尬,可不能讓母親知道家偉有意再提婚事,否則屆時一定又沒完沒了。
她現在只想專註於重拾過去的回憶,既已擺脫了婚事的束縛,她可無意再重頭來一次。這麼做雖然有些對不起家偉,但她現在實在是沒有那個心思再提婚事。希望沈家的人能難纏些不要那麼快被家偉說服,這麼一來她就有充裕的時間用來恢復記憶了。
不過,她的動作也必須加快了,事情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就利用明天去一趟公墓吧,她也該去見見碧琴了。
次日一早,她準備了一些花果貢品向母親問明一些細節便出門了。
她提著竹籃戴上頂遮陽的帽子打算走到公車站坐車,一陣輕鳴的喇叭聲引起她的注意,轉頭看去一輛墨綠色的轎車跟在她身旁。
停下腳步,車窗搖下,一張熟悉的臉露了出來。「上哪兒去?」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帶著些驚喜問道。「學校已經放假了嗎?」
「還沒,不過也快了。」谷少非打開另一側的車門。「上車吧,去哪裡我送你。」
她淡淡一笑,回答道:「我想去看碧琴。」
他凝目注視著她,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好一會兒才說道:「上來吧。」
她依言繞到另一側坐進車內,車子平穩的行駛著,陳升的歌聲自收音機流泄而出。她開口問:「你知道在什麼地方嗎?」
「當然。」他似乎無意多說什麼,只回答了兩個字就不說了。
遲疑了一下,她又問道:「你去過吧?」
「嗯,不過不常去。」他頓了會兒,說道:「我回國後有去過一次。」
「聽說她的家人都搬走了。」
「是啊,沒見他們有人再回來過。」
「連掃墓——也沒有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頓了一下,說道:「他們一家都到英國了,畢竟距離太遠了。」
氣氛突然有些凝滯,她轉頭望著車窗外的景色。這個時候路上沒什麼車,天氣很晴朗,若是假日出遊的人一定不少。
二十分鐘的車程一下就到了,下車后,他取過她手上的籃子幫她提著。
「她在右邊那一棟樓,我們先去拜土地公吧。」
他不知何時戴上了一頂藍色的棒球帽,走在她身旁,高大的身形幫她遮住了大部分的陽光。
兩人一路祭拜,最後來到了放置骨灰罈的架子前。她望著那個小小的罈子,很難想象碧琴那樣一個美麗的女孩,身體化成灰后被裝在這樣一個容器里,除此之外就什麼也不剩了。
她燃香祝禱,默想碧琴生前美好的模樣,她寧願記得那樣的碧琴,而不願在日後回想時僅記得眼前這個骨灰罈。
焚完紙錢后,只覺得臊熱難當,她用面紙拭著汗,說道:「好熱,怎麼一點風也沒呢。」
「我們回到車上,開了冷氣就好了。」他說道。
他先上車發動車子,打開冷氣。
她站在外面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整座公墓在藍天下一點也顯不出任何陰森的氣氛,反倒像是一幅風景明信片般,碧藍如洗的天空下她彷彿可以看見碧琴漾著張笑臉朝她揮著手。她彎起一抹笑,也朝藍天揮了揮手,才轉身上車。
他在路邊一家超市停下車,說要去買包煙,沒兩分鐘便回來了。
他坐上車,自購物袋中取出一瓶柳橙汁遞給她,自己則開了瓶礦泉水。
「天氣熱,喝點涼的吧。」
「謝謝。」她看著那瓶柳橙汁,是她最愛喝的牌子。
他將車子駛回道路,問道:「中午了,一起去吃飯吧。」
她微笑頷首。「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