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妮可終於醒來時,羅伊已經離開卧室。陽光自敞開的窗口流瀉而入。當她明白時已近午,她很吃驚。她從未睡這麼晚或這麼沉。這是一種頹廢的行為,但她發出一聲快樂的暢嘆。
她一直覺得很好,直到她下床。
她現在是他真正的妻子了,她微笑地想著。她盡了她的義務,也取悅了他。
他們將能夠一起過著美好的生活,羅伊是個好人。他是個諾曼人,沒錯,但是他也是個仁慈、體貼又善解人意的男人。
妮可一直在卧室內徘徊,直到她了解繼續躲下去只會令她更加困窘。她不確定見到羅伊時,該有怎樣的表現。他會希望她吻他嗎?對於自己的幻想,她不禁搖了搖頭。這個男人是個戰士,他當然不會希望她在白天吻他。他可能不希望她在他的下屬面前表現出任何的情感。但是,如果他們在走廊上單獨碰面,那麼……
她大聲地嘆了一口氣。她是個傻瓜。她有一個家需要管理,也有許多迫切的職務需要她立刻去注意,她不該浪費時間去擔心丈夫的希望以及她自己的難為情。
妮可穿上一件藍白相間的衣服,然後匆忙下樓。奇怪的是,她連一個僕人也沒瞧見。
一大群騎士聚集在大廳,站在長桌的四周,只有三個人坐著。她瞥見羅伊坐在桌子的首位,半轉著身子,低聲地對他的騎士們說話。洛倫坐在羅伊的右邊,那個叫殷吉的金髮年輕人坐在羅伊的左邊。
每個人似乎都很緊張,或許一個重要的秘密會議正在進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打擾他們。這時,洛倫正好抬頭,看見了她。他微笑地推了推羅伊。
她的丈夫慢慢地轉頭。他沒有微笑,只是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然後招手示意她上前。
奇怪的是,妮可認為自己看見他流露一抹如釋重負的神情,但是這實在毫無道理。他看見她為什麼會如釋重負?
她撇開腦海中的思緒,並試著隱藏她的憤怒。老天,她實在痛恨他向她招手。他就不能給她一個適當的問候嗎?而且,為什麼不能偶爾換成他走向她?妮可決定,只要他們一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她就要把這些問題告訴他。
當她走過大廳時,每個人都看著她。她覺得自己變得笨拙,而且沒有自信。對她而言,這是一種全新的感受,而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深吸了一口氣。「請原諒我打擾了你的會議,丈夫,」她說道。「我……」
她猛然住口,低聲驚呼起來。
小尤里回來了。這個小娃娃正在羅伊的臂彎中熟睡。他包在一條閃閃發亮的白色毯子內,只有小臉蛋露了出來。
妮可注視著她漂亮的小侄子,同時掙扎地忍住急速湧入眼中的淚水。
她甚至沒留意到自己衝到了羅伊身邊。他握住她的腰,支撐著她站穩身子。當她終於抬頭看他時,他的呼吸便咽住了。她眼中的快樂溫暖了他的心。
羅伊想不出為什麼她的快樂對他如此重要,但是他接受了事實--她的快樂也就是他的快樂。
妮可感覺到一顆淚珠滑落她的臉頰,她拭去了淚水。「謝謝你。」
他點點頭。
「要不要我把尤里抱上樓,讓你們的會議能繼續進行?」她問道。
「僕人正在整理他的房間,」羅伊答道。當她想要後退時,他的手更加緊縮地握著她的腰。「我們沒有在開會。」他補充說道。
「但是你的聲音很小……」她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想吵醒嬰兒。」
他再次點頭。他放開她,然後站起來,將尤里放入她的懷中。羅伊示意他的手下離開大廳,然後他自己也朝門口走去。接著,他粹然轉身,走回她身邊。他握住她的下頷,然後低頭,用力地吻了她。
當他抬起頭時,她一手抓住他的上衣,一手抱著熟睡的嬰兒。「你今天覺得還好嗎?」他以粗嘎低沉的聲音問道。
她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才能專心想他的問題。她點點頭。「你剛把我的侄子帶回來給我,」她答道。「我怎麼會覺得不好呢?」
他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道。「我昨晚弄痛了你,那是必須的,妮可,但是現在我……擔心自己可能對你太粗魯了。」
她立刻轉移目光,看著他的胸前,感覺到雙頰正在燃燒「你很體貼,」她輕聲說道。「我只是還有一點點痛而已。」
他開始轉身,顯然對她的解釋感到滿意。她緊握著他的上衣,衝口問道:「羅伊?」你希望我每天早上都吻你嗎?」
他聳聳肩。「你想嗎?」
「不是我想,」她答道。「而是我們應該那麼做--為了尤里。」
他揚起一道眉毛。她的雙頰一片紅熱,他很想放聲大笑,當她難為情的時候,她的神色實在很有趣。「我們應該吻尤里?」他完全知道她說的並不是這一回事,他只是不想結束這麼有趣的談話。
「是的,我們當然應該吻尤里。嬰兒需要親昵的疼愛,羅伊。但是我們也應該在尤裡面前彼此親吻,那樣他會覺得……滿足。」
她覺得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孩子應該生活在快樂的家庭中,」她繼續說道。「如果他看見我們親吻,他會認為我們很快樂。你明白嗎?」
他對她咧嘴一笑,然後低頭,直到他的唇離她的雙唇有一英寸遠。「我只明白你是要我每天早上吻你。」
他沒有給她爭辯的餘地。他吻她是為了讓她不要再想這個問題。接著,他再次轉身,準備離開大廳。
她急忙跟在他身後。「羅伊,傑堤呢?」
「他怎麼了?」他頭也不回地問道。
「你有沒有把他也帶回來?」
「有。」
她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突然變了。「我想歡迎我弟弟回家,」她說道。「你可以請他進來嗎?」
羅伊停下腳步。他轉身,注視著她好長的一段時間,神情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她不知自己說了什麼,竟會讓他有這種反應。
「請他?」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她點頭。「是的,拜託你。」
他大聲地嘆息道:「妮可,你了解傑堤此刻的身分吧……」
她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我了解他現在回家了。」她答道。
「這裡不再是他的家了,夫人。這裡是我的家,你的弟弟現在是我手下的一名士兵。我不會去『請』我的下屬,我只下達命令,不會請求他們。」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來,他知道她仍然不明白。
「好吧,那麼,」她說道。「請你命令我弟弟進來。」
「不行。」
「不行?」
她一直追到了前門,才阻止他的腳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變得這麼不可理喻,」她說道。「傑堤在這裡出生、成長,這是他的家。如果你不想讓他進來,那麼我出去。」
他擋在門前。「你待在屋內照顧尤里,妮可。等傑堤安頓好之後,你才可以見他。」
她困惑地蹙眉,不過她決定不爭辯。「我很樂意稍等一下。你想他要花多久才能安頓好?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不,夫人,我想至少要一個月,或更久。在這之前,你都不能跟他見面,明白嗎?」
她還來不及抗議,他已關上了門。妮可無法相信他是認真的,他不可能期待她不見她的弟弟。
她思索著這個問題,直到懷中的尤里開始扭動。她低頭,發現他正對著她笑。她的心情頓時開朗了些。她抱著尤里上樓,將他安置在他的新家。
這天,妮可一直跟她的侄子在一起。她認為尤里實在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她愉快地發現他可以迅速又敏捷地從室內的一端爬到另一端。如果他一直這麼聰明,等到他能走路時,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旦他開始走路,我們只好把傢具釘牢。」嘉莉評論道。
「你可以抱他一下嗎,小姐?男爵交代我們把這個箱子移到他的房間去。」
妮可取消了他的命令。「留著吧,嘉莉,我們可以用它來放尤里的東西。」
在當天的晚餐之前,妮可一共取消了六道羅伊的命令。他吩咐廚子準備鶴鴻做晚餐,妮可改成了雉雞。
尤里上床之後,妮可回到了大廳。艾麗暫時充當尤里的保姆,直到有了新的安排。那張長桌子移到了中間,靠近壁爐的地方。她必須把桌子移回原處,僕人們照著她的要求做了,因為大家對她仍然十分忠心。
妮可認為羅伊並沒有注意到她更改了他的命令。他沒有問起桌子的位置,也吃了很多的雉雞晚餐。晚餐的氣氛十分愉快,洛倫和殷吉和他們一起進餐,大部份的談話都繞著擴建領地的計劃打轉。雖然羅伊對他的計劃並不特別熱衷。
「你是說要建一道新的圍牆,還是加強我們原有的堅固圍牆?」
「不,夫人,這座圍牆並不堅固。」殷吉說道。
妮可轉向殷吉。「是嗎?」
殷吉完全被他美麗的女主人迷惑住,根本記不起他們在說些什麼。她漂亮的藍眸讓他無法集中心思,她的笑容偷走了他的心,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握住椅子的扶手,藉以克制自己。他轉頭,瞥見男爵的皺眉。「你可以先行告退,殷吉。」
主人的吩咐使得下屬即刻遵循,他的匆忙弄翻了一張凳子。他急忙扶好凳子,正式地朝羅伊行禮,然後衝出大廳。
「他怎麼了?」妮可問道。
「因為你的關係。」洛倫說道。
妮可挺直了肩膀。「你是什麼意思,洛倫?我幾乎沒跟殷吉說過一句話,所以我不可能會令他心情沮喪。用餐的時候,他的舉止就很怪異了,是不是,羅伊?」
她等著她丈夫點了頭,才轉回去看著洛倫。「你看見了沒?羅伊也注意到了。殷吉什麼也沒吃。」她伸手朝向裝滿食物的大盤子。「他一定是生病了。」
洛倫微笑著。殷吉並不是生病,那孩子沒有吃東西是因為他的心思全被美麗的女主人佔滿了。沒錯,她是位迷人的女士。當她的藍眸直接看著一個男人時,很可能會使對方忘了腦海中的一切。
妮可不明白洛倫為何突然露齒微笑。她只是推測殷吉病了,但是洛倫的反應卻十分怪異。她撇開這些思緒,再次看著羅伊。他也在微笑。她不知道她的丈夫為什麼高興,但是她決定把握這個機會。「傑提好嗎?」
羅伊聳聳肩,然後改變話題。「洛倫,你用餐完畢之後,就召集所有的僕人。」
「你為什麼要召集僕人?」妮可問道。
「我要跟他們說話。」
她不理會他的皺眉。「大部份的僕人已經就寢了,羅伊。他們都是在天亮之前起床。」
羅伊不理會她。「洛倫?」
「是的,男爵,」洛倫說道。「我立刻去辦。」
妮可再度想抗議。羅伊壓住她的手,緊握著。洛倫一離開,羅伊便轉向她。「別再質問我的命令,妮可。」
「我不是質問,」她爭辯道,並試著抽回她的手。他沒有放開她。「我只是好奇。請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在這麼晚的時刻跟僕人說話。」
「好,我告訴你,」他說道。「今天早上,我給了他們一些特別的指示,但是他們並沒有照著做。那些違背我的僕人將被開除。」
她很震驚。「開除?但是他們能去哪裡?他們屬於這裡,你不是真的想逼他們離開。」
「我不管他們能去哪裡。」他以嚴厲的口吻反駁道。
「那些……指示非常重要?」
「不。」
「那麼……」
「每一道命令必須確實完成,」他說道、「重要與否並不是由隨從或僕人決定。」
對於他的頑固,妮可憤怒得想尖叫。不過她更擔心她的僕人,她知道對她傲慢的丈夫尖叫並無任何助益。「你不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嗎?只為了一個過錯就要定他們的罪?」她問道。
「在戰鬥之中的騎士永遠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這並不是一場戰鬥。」
是的,這是一場戰鬥,他在心中想著,而妮可是他的對手。他知道更改命令的人是她。現在,他要她承認這件事,然後,他會向她解釋制度的重要,階層秩序的重要,以及她在他家之中的地位。
他幾乎露出了笑容。他的妻子憤怒至極,卻只能直挺挺地坐著。訓練開始了。
他以溫和的聲音說道:「別對我大聲說話,夫人。」
妮可瞪著她的丈夫好一會兒,終於決定他並不是虛張聲勢。她深吸一口氣,她不打算讓她的僕人因為她的錯誤判斷而受責難。「我有一個請求,丈夫。」
「什麼請求?」
「如果你允許,我想先跟僕人們說一些話。」
他簡略地點了頭,她覺得很感激。他的眼中有一抹溫暖的光芒,但是她不了解他為何有這種反應。
僕人們匆忙地來到大廳,有些人穿著睡衣。妮可站起來,繞過桌子。她的雙臂交疊在胸前,神情十分沉著。
艾麗最後到達,妮可朝她點了點頭。「我的丈夫仁慈地允許我先對你們說幾句話,」她開始說道。她很高興她的聲音沒有沙啞,然而她的心卻已撕裂了。「今天,你們的主人給了你們一些特別的命令。」
許多僕人點了頭。妮可微笑道:「我更改了那些命令,那是我的欠缺考慮,」她附加說道:「為了我所引起的困惑,我向我的丈夫和你們道歉。」
接下來是最困難的部份,她又深吸了一口氣。「以後,當我的丈夫下達命令時,你們就照著去做。若是我在無意之中抵觸了那個命令,請提醒我你們必須遵循主人的命令。現在他是這片領地的主人,你們必須對他絕對忠誠,當成第一要務。」
嘉莉上前一步。「甚至比你優先,小姐?」她皺眉地問道。
妮可點頭。「是的,甚至比我優先。還有任何問題嗎?」
「如果是你先下命令,而男爵更改了命令呢?」艾麗問道。
「還是以男爵的命令為主,艾麗。」
僕人們點頭,妮可保持她的微笑。「現在,我的丈夫要跟你們說話。」
她沒有轉向羅伊,而是緩緩地走出大廳。她希望他不要叫住她,她知道自己此刻怒氣填膺,絕對無法再保持她的笑容。
走上樓梯時,妮可不住地埋怨著。她的丈夫是個卑鄙的傢伙。他先奪走了她的家園,現在又要搶去僕人的忠誠。為什麼屈服的人總是她?她猜想這是因為諾曼人已經贏得了戰爭。然而,她現在是羅伊的妻子,他應該要考慮她的意見。
她走過她的寢室,決定去看看尤里。去看看那個可愛的孩子可以提醒她,為什麼她必須跟她頑固的丈夫和好相處。
當她走進房間時,她儘可能安靜,使自己不吵醒嬰兒。妮可剛關上房間,就注意到在左邊的黑暗之中似乎有動靜。她本能地轉身,並想要尖叫。一雙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喊出聲音。妮可覺得自己被拉到一個感覺很像石牆的地方靠著。
她瘋狂地掙扎,用指甲抓著那個偷襲者的手臂,咬著他的手。
「該死,妮可,住手。是我,桑頓!」
她癱軟地靠著他。她的哥哥拿開手,慢慢地轉過她的身子,使她面對他。
她無法相信她的大哥正站在眼前。她情緒激動,也十分害怕。「你瘋了嗎,桑頓?」她低聲說道。「你為什麼要冒險?你是怎麼過來的?老天,如果他們發現你在這裡……」
桑頓以雙臂擁著她,緊緊地抱著。「我是由一條秘密通道進來的。我必須來看看你,妮可。我必須確定你安然無恙。天哪,我差點殺了你,是不是?當我看見你的金髮,我才知道我的箭射中了你。」
他痛苦的語氣撕裂了她的心。「只是擦傷而已。」她謊稱道。
「我看見了那個諾曼人,但是在最後一秒,你卻衝到他前面,為什麼?你想保護他嗎?我看見的是那樣,但這是毫無道理的。你知道我在那裡嗎?」
「我看到了你,桑頓,我猜你的目標原來是羅伊。」
「羅伊?就是囚擄了你的那個人?」
「他並沒有囚擄了我,」她喃喃地說道。「他是我的丈夫。」
桑頓無法接受這個消息。他用力捏住她的手臂,妮可知道自己的手臂一定瘀青了。他的藍眸中顯露出他的憤怒。妮可用力地拉開他的手,努力想要使他了解。「我們有很多事必須談一談,」她衝口說道。「在你知道一切真相之前別判我的罪。」
她握住哥哥的手,離開熟睡的嬰兒,帶著他走到卧室的另一邊。
月光自窗口滲入。妮可點起一根蠟燭,看著她的哥哥。
桑頓跟羅伊一樣地碩壯。他有一頭金髮和毫無傷痕的皮膚。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即使在他沉著臉的時候。但是他看起來十分疲憊。
「你不能回來這裡,」妮可說道。「羅伊找到了大部份的通道,他找到通往這個房間的通道只是時間上的問題。我不要你出任何意外。」
「妮可,你是不是被迫嫁給這個諾曼人?」
她沒有時間解釋發生的一切,而桑頓也永遠不會了解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是。」
他不想相信她。「你不是被逼的?」
「不是,」她再次說道。「是我選擇了他。如果這樁婚姻中有人被逼,那是羅伊,不是我。」
桑頓靠著窗框。遠處傳來一陣雷聲,妮可嚇了一跳。桑頓雙臂抱胸,盯著她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知道說出全部真相只有使火上加油。「如果你能在不一樣的情況之下認識我的丈夫,你就會知道我為何選擇他。羅伊是個好人,桑頓,他對我很好。」
「他是一個諾曼人。」他猶如咒罵般地說道。
他憤怒的語氣令她的胃一陣絞痛,也使她生氣。「戰爭已經結束了,桑頓。如果你不跪在威廉面前向他宣誓效忠,你就會被殺。我求你接受這個事實。我不要你死。」
他搖頭。「戰爭還沒有結束,」他說道。「反抗勢力正逐日強大,推翻那個混蛋的諾曼國王是遲早的問題。」
「不要相信這些愚蠢的謠言。」她叫道。
桑頓疲憊地嘆了一口氣。「你一直被隔離在這裡,你不了解,我們現在必須離開。我的手下正在圍牆外等著。用毯子包住尤里,快點,我們最好在暴風雨之前離開。」
妮可震驚得愣在那裡。桑頓矗立在她眼前,她後退一步,然後搖搖頭。「我不能跟你走。羅伊現在是我的丈夫,我必須留在這裡。」
「你不可能想跟他在一起。」
桑頓嫌惡的語氣令她胃痛,她低下頭。「我想留在這裡。」
在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當桑頓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顫抖著。「願上帝保佑你的靈魂,妮可。你愛他,是不是?」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面對她心中已經承認的事實。「是的,我愛他。」
她的坦承令她的哥哥惱怒不已,他重重地摑了她一耳光。他的那一巴掌令她搖搖欲墜。妮可搖晃了一下,迅速站好。她的臉頰一陣火辣的疼痛,但是她並沒有叫出聲音。她只是盯著她哥哥,等著看他下一步怎麼做。
他從未打過她。桑頓的脾氣向來很壞,但是還算講理。她告訴自己,這是因為戰爭的緣故,才使他變得好似陌生人一般。
「你已經變成了叛徒。」他說道。
這句話所造成的傷害遠比那一巴掌來得深。妮可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拚命地尋找著使他了解的方法。「我愛你,桑頓,」她說道。「而且我也為你擔憂。你的憤意正在吞噬你的心。想想你的兒子,尤里需要你。忘了那可恨的自尊,為他的未來想一下。」
他搖頭。「我的兒子跟諾曼人在一起絕不會有前途,」他怒言道。「傑堤在哪裡?他還在修道院嗎?」
他的改變話題讓她憤怒。他的兒子對他這麼不重要嗎?所以他才能如此輕易地拋下他對尤里的責任?
「回答我,妮可,」他命令道。「傑堤在哪裡?」
「他在這裡。」
妮可伸手碰了一下桑頓的手臂,他推開她的手。「請你不要這樣,」她低聲說道。「傑堤想死,桑頓,但是羅伊不讓他死。」
她的哥哥對她熱切的話語沒有反應。「他到底在哪裡?」
「他跟其它的土兵住在一起。」
「老天,他一定恨死了這種屈辱。」
「羅伊答應要幫助他。」
桑頓搖搖頭。「替我向傑堤帶個口信。告訴他,我沒有忘了他。我會……儘快回來。」
「不!」
她不知道自己尖叫了起來。她的尖叫聲在室內回蕩,尤里瑟縮了一下,並且開始低泣。妮可衝到嬰兒床前,溫柔地拍著孩子的背。尤里將拇指塞入口中,閉上了眼睛。
「離開他,」桑頓命令道。「我不要你碰我兒子。」
他嫌惡的態度彷彿她是個麻瘋病患。她站直身子,離開嬰兒床,轉身看著他。
如果羅伊沒有用力推開房門,尤里會繼續沉睡。打開的門撞了牆壁兩次才靜止。
妮可跳了起來,尤里放聲哭叫。
羅伊站在門口。他的雙腿分開而立,雙手握著拳頭垂在兩旁。那是一種打鬥的姿勢,也是令人膽寒的姿勢。但是真正嚇壞她的是他的眼神。
妮可安然無恙。羅伊一上樓就聽見妮可的尖叫,他立刻奔向嬰兒房。他的心跳彷彿停止了似,心中浮現出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當他跑到尤里的房門,恐懼充滿了他的心田。
她沒事。他注視著他的妻子,直到這個事實烙印在他的心中。
妮可刻意隱藏住她的左額。從他冷漠的眼神看來,她知道他已經勃然大怒了。如果他知道她的哥哥打了她,他很可能會忘了自己是個有耐心的人,而變得跟桑頓一樣不可理喻。
她決心阻止這場災難,但是她不知道該先安撫誰。尤里仍然吵鬧著,除此外室內瀰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幸好尤里沒事,但是羅伊卻不一定。桑頓突然踏前一步。
她站在兩個對手的中間。現在,桑頓和羅伊都盯著她。她輪流地望著兩人。
接著,她跑向她的丈夫,投入他的懷中。「請耐心點,」她喃喃說道。「求求你。」
她苦惱的語氣降低了他的憤怒。他迅速地握了她一下,然後將她推到他身後,全心全意地注視著他的敵手。
妮可的哥哥又往前踏了一步。
羅伊倚著門柱,雙臂交疊在胸前,注視著眼前的撒克遜人。他的從容令桑頓感到困惑。
「我以為你會更早出現,桑頓。」
羅伊溫和的聲音讓妮可的大哥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妮可把所有的秘密通道都告訴你了?」
羅伊搖頭。他可以感覺到他的妻子正在他身後擰著他後面的衣服。他知道她很害怕,決定不再增長她痛苦的時間。「做決定吧,桑頓。」他命令道,他的語氣嚴肅了些。
妮可想站到她丈夫的身邊,但是他將她推向身後。他的目光從未離開桑頓的臉。「決定在於你,」他說道。「放下你的劍,宣誓對我效忠,或者……」
「或者怎麼樣?」桑頓問道。「死嗎?諾曼人?我會先殺了你。」
「不!」妮可大叫道。她感覺有人將手放在她肩上。她轉頭,看見洛倫正站在她後面。
「男爵?」洛倫說道。
羅伊仍然盯著桑頓。「送夫人回房間去,洛倫,你留在那裡陪她。」
洛倫必須拉開妮可抓住羅伊衣服的手。「不!」她再次叫道。「羅伊,尤里……請讓我帶走尤里。」
這次是桑頓大聲反對。「別碰我的兒子,妮可,你已經選擇了你的路。」
她這時才放開羅伊,挺起肩膀走出嬰兒房。
羅伊上前一步。洛倫踉在妮可身邊,然後關上房門。
桑頓朝羅伊再踏近一步。「你應該讓你的士兵進來。」
「為什麼?」
桑頓微笑道:「來保護你。我現在要親自對付你,畜生,我要殺了你。」
羅伊搖搖頭。「不,你殺不了我的,桑頓。事實上,我希望你過來試試看,」他嘆了一口氣。「那樣我就能殺你了。我將因此獲得莫大的滿足,但是我的妻子會很傷心。」
「她背叛了自己的家人。」
羅伊揚起眉毛。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愈難控制他的怒火。「妮可何時變成了叛徒?」他以溫和、自製的聲音問道。「是在你背棄她之前,還是之後?」
「背棄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麼。」
「是嗎?你拋下她去北方,讓她自生自滅,」羅伊反駁道。「接著你又把你的兒子送來給她,增加她的負擔。她費盡心思地保護尤里的安危,但是你完全不理會她所做的犧牲,是不是?沒錯,你是拋棄了她。」
「那時,北方需要我。」桑頓吼道。
「啊,是呀,北方,」羅伊慢條斯理地說道。「那裡不也正是你拋下你的弟弟,讓他自生自滅的地方?」
桑頓的瞼立刻脹紅。他的心中充滿了對這個諾曼人的怨恨,令他無法理智的思考。「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已經死了。」
他的語氣告訴羅伊,他並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不對!」羅伊說道。「你所得到的消息是他受傷了。當你聽說了他所受的傷,你就拋下他等死。這是真正的經過,不是嗎,桑頓?只剩下一條胳臂的傑堤無法再護衛你,所以對你已經失去了利用的價值。」
桑頓對羅伊獲得的情報感到震驚,這個諾曼人想把他弟弟的不幸怪到他頭上。「我繼續作戰是想替我的弟弟報仇。」
羅伊覺得一陣厭惡感。他只是把一些情形拼湊起來,猜測傑堤是遭人棄之不顧,因此自暴自棄。現在,桑頓為自己卑鄙的行為辯駁,正好告訴羅伊,他的猜測是對的。這個混蛋真的丟下他的弟弟,任他留下來等死。
「傑堤知道你拋下他,是不是?」羅伊問道。
桑頓聳聳肩。「他了解。我的弟弟也成了叛徒嗎?」他問道。「是他跟你說了經過的情形?或是妮可要他說的?她是不是趁他如此虛弱說動了他,讓他以為跟諾曼人在一起比較好?」
羅伊沒有回答他。「告訴我,」他命令道。「你之所以責備妮可,是因為她嫁給了我,還是因為她還活著?」
「責備她的是她自己的告白。」
「什麼告白?」
「她告訴我她選擇了你,」桑頓怒道。「她不是被逼的。她讓你碰她,是不是?天哪,我自己的妹妹竟跟一個諾曼人上床,但願那支箭射穿她的心就好了。」
羅伊的自制力不見了。桑頓來不及做準備,因為羅伊的行動太快了。他還來不及保護自己,羅伊的拳頭已經擊中了他的臉。這一拳讓桑頓後退,撞上了壁爐。壁爐架脫落,掉在地上。
羅伊打斷了他的鼻樑。他但願自己打斷的是桑頓的頸子。
嬰兒尖銳的哭聲讓羅伊重拾自制力。他瞥了嬰兒一眼,確定尤里沒事。接著,他踢開了石牆上的鑲板。
「我讓你進來是因為我想跟你說話。我要知道當我的妻子在倫敦時,那個威脅她的男人是誰。在你離開之前,你必須告訴我他的名字。」
桑頓搖頭。「我不知道你在扯些什麼,」他憤怒地說道,然後以手背拭去他嘴角的血跡。「我們沒有人在倫敦……還沒有。」他附加說道:「不過也快了。我們會回到屬於我們的地方,諾曼人將一個不留……」
「省省你那一番政治辭令吧,」羅伊打斷他。「我要真相。告訴我那個撒克遜人的名字,桑頓,否則別怪我動粗。」
尤里的哭叫聲終於傳入桑頓的怒氣之中。他走向嬰兒床,抱起他兒子,輕柔地拍著尤里,想使他安靜下來。
「我要帶走我的兒子。」
「不行,」羅伊答道。「你也許毫不關心孩子,但是我跟妮可很在乎。外面寒冷又下雨,你不能在這種氣候下把尤裡帶出去。我跟你訂個約定,」在桑頓抗議之前,他附加說道:「等你幫你的兒子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就可以派人來帶走他。」
「你會讓他離開?」
羅伊點頭。「我向你保證,」他說道。「現在,我要你發誓你真的不知道是誰曾經威脅我的妻子。」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桑頓問道。
羅伊說明了那個給妮可匕首,還指示妮可殺死他的老女人的事。從桑頓的神情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歸順威廉的那些撒克遜貴族是不能信任的,」桑頓說道。「我們永遠也不會把這種任務交給他們去做。去查查你自己的手下吧,」他附加說道:「撒克遜人不會派女人去做男人的工作。」
羅伊相信他。他看著桑頓將尤里放回嬰兒床。這個撒克遜人是他的敵人,卻也是妮可的兄長,羅伊耐心地等待他們父子道別。
桑頓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理智告訴他,這個諾曼人是對的。但是將他的兒子留在敵人的巢穴卻令他不安心。他必須相信諾曼人會信守承諾,這令他更不安。
「尤里將被送到我妻子的家人那裡。當他們到達時,你就把尤里交給他們。」
這是一個命令,不是請求。羅伊點頭,並且說出了他的決定:「你岳家的人可以來。只要我確信尤里跟他們在一起很安全,我就讓他走。你可以走了,桑頓,我給你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桑頓低頭看了看兒子,然後走向隱藏的階梯。
「拋棄仇恨吧,桑頓,還有時間。沒有必要毀了你自己。」
即使桑頓聽見了忠告,他也沒有承認。他頭也不回地走下階梯。
羅伊關上鑲板,然後走向嬰兒床。尤里再一次大發脾氣。
羅伊抱起他,照著妮可的方式,讓尤里靠在他的肩上,輕聲地說一些他曾經聽他的妻子說過的喃喃耳語。沒多久,他就安撫了這個發脾氣的小傢伙。
殷吉等在走廊上,羅伊命令他將通道的鑲板封起來。
他看見艾麗站在樓梯口,便示意她過來。「孩子沒事,」當他看見她皺眉時,便說道:「他沒受傷。」
尤里現在完全醒了。他靠著羅伊的肩膀,看著四周。艾麗伸手接過他。「你安撫了這個小東西,」她說道。「現在,你最好去安撫另一個。」說完,艾麗臉紅了。「請寬恕我,爵爺,我太放肆了。不過我擔心我的妮可,她現在一定擔憂極了。」
羅伊點頭。「是的,艾麗,她一定很擔心。」他同意道。他拍拍尤里的頭,轉身走到走廊上。事實上,他很害怕眼前的工作,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妮可。
羅伊走進寢室時,她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夜色。門一打開,她立刻轉身。她臉上的神情令他心痛。她很害怕。羅伊疲憊地嘆了一口氣。他猜想她以為他已經殺了她的兄長,正等著他的證實。
洛倫站在壁爐前,看見他的主人進來,他鬆了一口氣。「妮可夫人很擔心。」他說出了顯而易見的事實。
羅伊一直注視著他的妻子。「她不需要擔心,她的哥哥還活著。」
洛倫藏起他的笑容。他經過羅伊朝外走去。「她擔心的不是桑頓,男爵,她擔心的是你。」說完之後,他走出房間,關上房門。
「我不是擔心你。」妮可說道。
「洛倫說是。」
「他說謊。」
「他從不說謊。」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我應該恨你,羅伊。是的,我該恨你。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起,那些最可怕的事就一直發生在我身上。看著我,」她舉起雙手。「我的雙手全是傷痕,而且我的肩上也有一道醜陋的傷疤。這些都是你的錯。」
妮可解下她的腰帶,丟在地上。然後踢掉她的鞋子。「這全是因為你是諾曼人,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錯。」她拉起罩衫,丟在一旁,然後扯下村裙。「怎麼樣?」她問道。「你沒有什麼話要為自己辯駁嗎?」她沒有給他時間回答。「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滿身是傷。」
「我認為你只是容易發生意外罷了。」
他不認為她聽見了他的話,因為她正忙著舉出他的缺點。即使她將暴風雨的來臨也歸咎於他,他也沒有笑出來。羅伊任由她大吼大叫,他了解她急需將她的憤怒和恐懼宣洩出來。是的,她害怕問出桑頓和尤里的事情。
當她身上僅剩下內衣時,她已經筋疲力竭了。她面對著他站著。她的頭低垂,腳趾縮在燈芯草編製的席子內,看起來非常脆弱。
「你準備聽我說話了嗎?」
她沒有回答他。「妮可,到這裡來。」
「不!」她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我永遠不會再服從你的命令,羅伊。」
她已經服從了,但他不認為現在是指出來的時機。他以雙臂圈住她,試著使她靠著他。
她推開他的手。「我也不會再讓你碰我。」
羅伊不接受她的拒絕。他用力地將她拉人懷中,緊緊地擁著她。她已經準備接受安撫了。她癱倒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腰,毫無壓抑地哭了起來。她的哭聲就像小尤里一樣的大聲。羅伊沒有阻止她哭,只將下巴貼著她的頭頂,等著她停止。
當她收住淚水時,他的衣衫已經濕透了。妮可靠在他的胸前,繼續抽泣了幾分鐘。她自己的行為令她很驚駭,但是她無法阻止自己。當羅伊走進寢室時,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確定他平安無事,她就再也剋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此刻,疲憊和寒冷令她微微發抖。羅伊感覺到她的顫抖,更加收緊了手臂。「在你著涼之前,還是上床去吧。」他以低沉、粗廈的聲音說道。
她不理會他的建議。妮可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她需要他再抱著她。「你一定認為我像個孩子,」她說道。「我的行為實在跟尤里沒什麼差別。」
「你的行為也許像他,但是你的味道比他好聞多了。」
妮可明白他在調侃她。對已發生的悲劇來說,這是個奇怪的反應。「羅伊……」
「什麼事?」
好久之後,她才問道:「我是個叛徒嗎?」
「不是!」
他大聲的否定讓她嚇了一跳。「別生我的氣,今晚已有太多的怒氣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他。「我沒有生你的氣。令我生氣的只是這個問題。桑頓說你是叛徒,是不是?」
她的眼中再次充滿淚水。他很驚訝她竟然還有淚水。「老天,妮可,別又開始哭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桑頓沒事。」
「我知道他沒事,」她叫道。「我擔心的是你!」
她的激動令他吃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覺得這是一種侮辱。「你對我的能力這麼沒有信心?」
她以手指戳著他的胸膛。「你的能力跟這件事沒有關係。」
「沒有嗎?」
他看起來非常困惑。「當然沒有。」
「妮可,說清楚一點」
「桑頓是我的哥哥。」
「我知道。」
「我比你了解他。」
「沒錯。」
「他有很多優點。」
「別在我面前替他辯護。」
她想轉頭,但是羅伊不放開她。他強迫她再次看著他,然後以指頭輕撫她的臉頰。「是他弄的,是不是?」他皺眉問道,語氣之尖銳跟她紅腫的臉頰一樣疼痛。「如果你告訴我,他不是故意打你,我會完全失去耐性。」
「你怎麼知道桑頓打我?他告訴你的?」
「你的臉頰上有男人的掌痕,夫人,所以我知道。」
他憤怒的語氣令她打個冷顫。「你不會失去耐性的,」她說道。「這正是我要向你解釋的。桑頓的脾氣很壞,從小就總是來不及深思而先有行動。爸爸一直都很絕望,因為他似乎無法教桑頓學會克制自己。我的兄長戰鬥起來會不守規則,羅伊,但是你會。」
他的微笑充滿了溫柔。「你怎麼知道我會如何作戰?」
「我就是知道,」她答道。「你有很強烈的價值觀,也會克制自己的脾氣,而且你很有耐心。在前往倫敦的旅途中,我一直想逃跑,你只是一再地把我捉回去,從未發過脾氣。」
妮可突然覺得很累,她再次靠著羅伊。「戰爭改變了桑頓。他現在滿心的怨恨,絕不會公平地作戰。」
「而你相信我會?」
「當然會。」
他吻了她的頭頂,然後抱起她,將她送到床上。他的心正在微笑。他不認為她知道自己對他做了何種讚美。他的妻子並不了解何謂公平,何謂不公平。她顯然認為一個人的行為該有特殊的規則。
她全想錯了,但是他並不打算向她解釋在戰爭中並沒有任何規則。他只是很高興她關心他。
他讓她站在床邊,然後伸手解開她內衣上的絲帶。「你在做什麼……」她問道。
「脫掉它。」他答道。
她想推開他的手,內衣的絲帶滑下她的手臂。「我要穿著它。」
「我不要。」
內衣滑落至地上。她的赤裸讓她困窘得無暇爭辯。她拉開被單,鑽進床裡面。羅伊只看了她光滑的身軀一眼,她就已經以被單將自己緊緊地里住了。
她的羞怯令他覺得好玩。羅伊卸下身上的衣衫,吹熄蠟燭,上床去。他很高興他不必強將她拉入懷中,夜晚的寒意已經幫了他的忙。妮可翻至他的身旁,借取他的體熱。他側身以手臂圈著她,將她的腿壓在他的雙腿之間,並且將她的頭壓在他的下巴之下。幾分鐘之後,她便不再發抖了。
他喜歡將她擁在懷中。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足以使一個男人心神蕩漾。他想要她。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是對她而言,這太快了。他昨晚弄痛了她,她需要時間來減輕疼痛。今晚,她才剛經歷一場苦痛,又需要時間來消除她的沮喪。不,他不應該碰她。
該死,當他靠近她時,他的自制力幾乎等於零。羅伊真不明白這一點。她只是他的妻子,如此而已。他很驚訝她對他會有如此強烈的影響力。
「你要如何處置桑頓?」妮可在黑暗中問道。她全身緊繃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不打算處置他。」
她不明白。「你把他關起來了?你要帶他去倫敦,是不是?」
她再次緊張不已,羅伊緊擁著她。「我放他走了,妮可。」
這個消息令她震驚得久久說不出一句話。接著,她才問道:「你放他走會不會引起什麼麻煩呢?」
她的問題十分荒謬,讓他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不會。」他淡淡地說道。
「我聽見了一陣騷動,」她說道。「好象牆壁被撞凹的聲音。」
妮可的手放在他胸前,等著他回答。他的肌膚是如此不可思議的溫暖,她心不在焉地以指尖輕撫著他。他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又過了一分鐘,她終於明白他不打算回答。她猜想自己必須探問。「你們打架了?」
「沒有。」
「那麼我聽見的聲音是怎麼一回事?」
他長嘆了一口氣。她不會放棄的。「是壁爐架掉到地上。」他的聲音彷彿快睡著了。
她靠過去看他,看見他閉著眼睛。「只是掉了?」
「睡覺,妮可,很晚了。」
「你為什麼讓桑頓離開?」
「你知道為什麼。」
「你讓他走是為了我,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
她吻了他的下頷。「謝謝你。」
他睜開眼睛,對她皺起眉頭。「你不必謝我,」他以嚴厲的口吻說道。「我只是想跟桑頓談話,而我們也的確談過了。我給他一個投降的機會,但是他選擇拒絕。你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是不是?」
妮可完全明白,但是她不想談,她轉身,但是羅伊握住了她的頸背。「我不允許你欺騙自己,桑頓將一直抗拒到他死。如果他再回來,我必須殺了他。」
「但是尤里怎麼辦?」她叫道。「桑頓必須回來探視他的兒子,你不可能……」
羅伊溫柔地壓下她的頭,同時,他以一個長吻封住了她的抗議。
當他終於放開她時,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他盯著她的唇。她的唇紅腫又迷人。他以拇指撫著她的下唇,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了幾口氣,緩和自己的思緒。
「現在,你聽我說,」他以嘶啞的聲音說道。「桑頓不會回來了。你哥哥會派他妻子家的人來接尤里。如果我認為那些人可以信賴,我會讓孩子離開。」
「不。」她試著想推開他。
他以一條腿壓住她的雙腿。「桑頓是尤里的父親。因為他是你的家人,所以我同意他了。別跟我爭辯,妮可。」
「就像我不能跟你爭論傑堤的事一樣?你不讓我見我的弟弟,而且不給我一個好的理由。你對我要求太多了,羅伊。」
「我只要求我確信你能做到的事,」他反駁道,並吻了她的眉毛。「我對傑堤的決定並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但是你還是傷害了我。」
「我懂,你仍然認為我故意不讓你見傑堤是為了想傷害你?」
「不,」她嘆息地坦言道。「你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決定可能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當我決定你不能見他時,也許我是為了傑堤著想?」
「傑堤愛我,他現在需要我。」
「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夫人。」
他語氣中的怒意令她十分不解。「我永遠也不會傷害傑堤。」
「會的,你會的,」他答道,並且氣憤地搖頭。「當我去修院接你時,我記得跟你說過,我會負起照顧傑堤的責任。你當時沒有聽見我所說的話嗎?」他問她。
「我不記得了,」她怒道。「我那時很難過。我無法相信你竟然認為我會故意傷害我自己的弟弟。我一向都很照顧傑堤,他是家中最小的,現在,我……」
「妮可,停止你的長篇大論。傑堤會把你的關心誤認為同情,你的憐憫會侮辱了他。他現在有很多事必須擔心,我不能讓你增加他的負擔。」
「他要擔心什麼?」
「我。」
雖然奇怪,但是他這句傲慢的回答卻安撫了她。在她的心中,她知道羅伊說的沒錯。傑堤是個驕傲的男人。如果他知道她正在觀看他的掙扎,那將是一種屈辱。而且她無法隱藏住她的擔心,他勢必會將她的關心誤認為是同情。
她丈夫對桑頓的了解也沒錯。答應讓尤里離開之後,桑頓就沒有理由再回來。她祈求桑頓能明白他的好運,她知道羅伊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活著離開的機會。
妮可將頭枕在羅伊肩上,閉上了眼睛。她此刻覺得無法適應這一切。她不是個容易耽溺於自憐的人,但是自從諾曼人當家,每一件事都變得一塌糊塗。
羅伊抬起她的臉,吻了她的前額和鼻樑。「我想要你,妮可,」他嘆息地說道,然後突然翻身,以雙臂枕在她的身下。妮可平躺著,她丈夫覆蓋在她身上。「在我忘了我的好意之前,快睡吧。」
她不想睡。她需要他碰她。在他跟她做愛時,她可以假裝他真的愛她。她甚至不在乎她可能是在欺騙自己。跟桑頓的見面是如此地痛苦,如此地令人心碎。羅伊可以讓她忘了那些折磨,即使只是短暫的片刻。
「你說你想要我,」她以十分羞赧的聲音說。「別改變心意,羅伊。我也想要你。」
他以手肘撐起身子,微笑地看著她。注意到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她的心開始狂野地怦然猛跳。「怎麼又如此害羞了?剛才的半小時你一直貼著我,而且還是一絲不掛……」
「我們的談話讓我忘了--我沒穿衣服,」她支支吾吾地說道。「我現在記得了。請你吻我,你會讓我忘了羞怯。你昨晚就辦到了。」
他搖搖頭。想起昨晚他們的做愛,讓他渴望再次擁有她。「我會弄痛你。」
「一個吻?不會的。」
「我不會停止,妮可。我的自制力會消失。」
她的笑容讓他神魂顛倒。「我喜歡你失去自制力。」
她以雙手捧住他的臉,拉下他的頭。她徹底地吻了他。她攀附著他,讓她對他的愛和熱情取代她的心緒和靈魂。
她的響應粉碎了他的自制力。他試著放慢速度,給她充裕的時間。但是他已經忍受太久了,他根本無法慢慢來。在他完全投降的同時,她也找到了她的高潮。閃耀的光芒淹沒了她。她抓住她的丈夫,讓滿足的快感貫穿全身。她不害怕,即使在她覺得她的身、心彷彿分開之時,她仍歡迎這種燦爛的感覺,因為她知道羅伊會保護她。
當最後的顫慄消退,她躺回床上,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他則以為自己殺了她。他十分滿足地癱在她身上。他甜美的妻子奪去了他全部的力量,也搶走了他的意志力,因為他似乎無法自她身上移開。
他花了好幾分鐘的時間才恢復過來。接著,他開始擔心了。「妮可,你還好嗎?」
他關懷的口吻溫暖了她的心。「還好。」
他可以聽見她語氣中的羞赧。老天,他笑了起來。幾分鐘以前,這個女人狂野極了,但是現在,她顯然很難為情。
「你為什麼這麼高興?」她羞怯地問道。「你在笑我嗎?」
「你讓我很高興,」﹒他告訴她。「所以我才笑。」
「羅伊?」
「什麼?」
「事情不會就此平息,是不是?」
她害怕的口吻讓他安靜了下來。「我會照顧你,妮可。」他迂迴地回答她。
「尤里必須離開。」
「沒錯。」
「你相信尤里走後,桑頓不會再回來嗎?」
「我希望如此。」他坦承道。
「他會回來找傑堤。」
他長嘆了一口氣。他原本希望她不要這麼快就想到這一點。「傑堤不會跟桑頓走。睡吧,妮可,我的職責是保護這個家。」
是的,這是他的職責。只要他覺得對的,他一定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在她選擇他做為丈夫時,這個職責就已經落在他的肩上。
她全心全意地希望他做那些並不是由於職責的驅使。妮可閉上眼睛,極力不哭泣。她有了羅伊的保護,是的。
但是她更想要他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