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對撒克遜線民的答案,羅伊的反應是直接又令人驚奇的。他猛一仰頭,放聲大笑,笑得溢出了眼淚。妮可小姐為她自己尋覓庇護所的計策令他嘆為觀止,而這個女人的足智多謀更令他激賞。
妮可不是修女!他暗自鬆了一口氣,至於是什麼道理使他會有這種感覺他並不了解,也不想深究。他繼續狂笑,上帝保佑,他總算不曾對教會的新娘動邪念。
殷吉不知道他的主人為什麼笑成這樣,他在男爵手下不久,但從未見過他的笑臉,同時也驚覺他從未目睹這位大將被人打敗。
"你還不明白嗎,爵爺?"殷吉衝口而出。"你因為我的緣故而受辱,是我相信了她的謊話,是我准她回修道院的。"殷吉莽撞的衝上前,站到離男爵觸手可及的位置,以沈痛的聲氣低低的說:"全怪我一個人。"
他的認錯方式太誇張,羅伊不由得挑起濃眉:"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說。"說話的同時他朝線民意味深長的一瞥。
殷吉遵命低下頭,羅伊便轉向詹姆:"說出你所知道與妮可有關的事。"
詹姆無奈的聳聳肩。"兩年半以前我就被逐出此地了,爵爺,我只知道妮可應該是嫁給一個叫洛夫的人,他在南方有一塊很大的領地。洛夫長得很魁梧,她從小就已經許配給他,假使婚禮按期舉行,洛夫在哈斯汀戰役戰死之前,他們結婚就大約兩整年了。關於妮可我只知道這些,爵爺。"
對於這項情報羅伊沒有表示什麼。他隨即讓詹姆退下,等線民離開了大廳,他再回頭訓誡殷吉。"以後不要在外人面前宣揚自己的罪狀,明白我的意思嗎?"
殷吉點著頭,誠惶誠恐地接受申誡。
羅伊嘆一口氣。"殷吉,在你代理我的職務時,你的錯就等於是我的錯。假如因為這次事件而能讓你學到一個教訓,那麼你給我惹來的這些不方便,反倒是好事了。"
殷吉想不到爵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從來沒聽過把"挫敗"說成"不方便"。他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修格適時介入話題:"這位妮可小姐實在很狡詐啊,羅伊?她輕鬆愉快的就溜出了我的手掌心,暫時的。"說最後一句時他沖著殷吉的方向點個頭。
"不錯,"羅伊咧嘴一笑。"暫時的。"
"真的呢,我成了她謊言下的受害人。"殷吉也冒出一句。
"不對。"羅伊否定他的說法。"你成了她美貌下的獵物。記取錯誤,下次不要再蹈覆轍。"
殷吉緩緩的點了一個頭,吸口氣,再慢慢的拔劍出鞘。他以發抖的雙手將這把鑲著珠寶的寶劍呈給羅伊。"我太令你失望了,爵爺。因為我,使你蒙羞。"
殷吉閉起雙眼默默等待最沉重的打擊。痛苦的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他終於睜開眼。爵爺為什麼還在猶豫?"你不處罰我嗎,爵爺?"他大惑不解的問。
羅伊綳著臉,可是瞥見修格的笑臉時,連他自己也幾乎笑出來。"我想做的和實際會做的是兩回事,殷吉,"他說。"以後你就會懂了。你為什麼把劍獻給我?"
男爵溫和的語氣使殷吉松下戒備,莫非男爵對他的失誤並沒有太不高興?"我把劍給你是任由你處置我,爵爺,我不明白你怎麼……我真的是讓你受辱了,對不對?"
羅伊不理會這個問題。"調來我的部隊之前,你受誰的指揮?"
"我擔任蓋文男爵的隨從兩年。"殷吉回答。
"在那兩年裡你可曾看過蓋文拿家臣的佩劍修理他們?"
羅伊以為答案一定是否認。他知道蓋文有時會用威嚇的手段治那些年輕的新兵,羅伊始終以為這種方式的效果並不好。他更風聞不少關於蓋文苛待新兵的傳言,他也不以為意,他認為這些都是那些怨恨之人誇大其辭。
然而令他吃驚的是殷吉居然點點頭。"我確實親眼看過這種處罰。蓋文男爵從來不殺部下,可是不少倒媚的士兵都因為處罰過重,傷口受感染而死。"
"殷吉,怪不得你有這麼奇特的舉動。"修格介面說,"這孩子說的是實話,羅伊。蓋文喜歡用體罰羞辱對方,藉此獲得服從和忠誠。殷吉,"修格繼續將視線落到股吉的身上。"亨利和摩根這兩個混球還是蓋文的左右手嗎?"
殷吉再度點頭。"他們兩人是他的親信,"他說。"蓋文男爵公務太忙的時候,就由亨利和摩根負責訓練人手。"
"也負責處罰?"修格問。
"對。"殷杏據實回答。
"摩根比亨利更壞,"修格說。"我老是看到他在范事。真希望他這次會戰死,可惜撒克遜人不從我願。依我看八成是惡魔存心要保住他的性命。"
殷吉跨前一大步。"我可不可以放肆的說幾句話?"他問羅伊。
"你不是一向如此的嗎?"
殷吉的臉一紅,這個舉動使羅伊忽然覺得自己像上了年紀的老人。他比殷古大十二歲,可是兩個人表現的不同反應卻似相差二十歲不止。"你還要說什麼,殷吉?"
"誠如修格男爵所說的,絕大多數的士兵對蓋文都很服從,但並不忠誠。大家怕他,對他唯命是從只是怕受處罰,根本不是效忠。當然,對威廉公爵絕對是忠心耿耿的。"
羅伊表面上毫無動靜,他背靠著壁爐架,抱著胳臂,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心底卻在發怒。他認為有了這等身分地位的人,應該是出自天性地保護不如他的人,如今蓋文男爵反而變成了一個毀滅者。
"殷吉,"修格再問他。"是你自己請調到羅伊隊上來的嗎?"
修格的聲音里有著明顯的氣喘,他疲倦的靠著椅背,搓著剃了鬍子的面頰等待回話。
"是我自己請調的,"殷杏答道。"老實說,當時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請求調到羅伊男爵屬下的人數超過一千。幸虧我父親說動了威廉公爵,才把我的名字排到第一個,我太幸運了。"
修格搖搖頭:"我還是不懂你是怎麼辦到的。不管威廉幫不幫忙,首先你得取得蓋文的同意。而蓋文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尤其是請調到羅伊手下。蓋文從當年和羅伊一起當隨從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跟羅伊競爭。"
修格笑出了聲音:"我甚至有些可憐蓋文,他老是跑第二,我看他快要氣瘋了。"
羅伊盯著殷吉,殷吉的瞼脹得通紅。當他發現男爵看著他時,忍不住的說:"蓋文男爵不是你的朋友。他妒忌你,你總是處處比他強。"
"那他怎麼會同意你的請調呢?"修格韌而不舍地問。
殷吉瞪著自己的鞋尖:"他認為我調過來只會壞羅伊男爵的事。亨利和摩根還為蓋文男爵的好主意得意得不得了,他們都認為我永遠別想做一名合格的武士。"
"蓋文為什麼認為你不合適?"羅伊問。
殷吉的臉如果再紅一點,就可以點火了。羅伊想,他耐著性子等候這年輕人開口回話。
"我的心腸太軟,"殷吉老實的承認。"蓋文男爵說我意志不夠堅強,不合適待在他的隊上。現在證實蓋文男爵的看法是正確的,我的弱點使您被打敗了。"
"我們沒有被打敗!"羅伊氣惱的吼起來。"好了,快把劍收回去。你根本還沒有接受過我的訓練,所以我不怪你。如果在我調教六個月之後,你再犯相同的錯誤,我就會掐著你的脖子,把該知道的常識塞進你的肚子里。懂了嗎?"羅伊聲色俱厲,殷吉拚命的點頭。"要是我再出錯,我寧願把脖子交給你。"他誇張的起誓。"絕不會再被人打敗。"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把這件小小的不方便說成被人打敗?"羅伊忍無可忍的說。"妮可小姐只是拖延我的時間,並沒有迴避我。等我準備前往倫敦的時候,我自會上修道院一趟。我甚至不必進去,殷吉,她自會出來見我。"
殷吉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深具威脅性的朝殷吉走近一步。"你在懷疑?"
"沒有,爵爺。"
羅伊點點頭。他並沒有說明全部的計劃,殷吉知趣的不敢多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但是羅伊很快便發覺,迫於情勢,他已必須將押解妮可到倫敦的行程排列到最後。修格男爵病了,而且病情超乎想象的嚴重。第二天早上,這位驍勇善戰的武士一直高燒不退。
羅伊不眠不休的守在朋友身邊整整三個晝夜,他不許任何欠缺經驗的新兵或是撒克遜仆佣靠近修格,怕他們伺機下毒。因此照顧病人的責任全部落到他的肩上。糟糕的是,這也是他最難以勝任的一項任務。
羅伊把線民拘留在城堡內,唯-一次離開修格便是為著盤問詹姆有關妮可一家人的事。他已經擬好了逼使這女人走出"庇護所"的計劃,他必須摸清底細才能萬無一失。
修格的情況惡化。到周末那天,羅伊發現再不接受適當的治療,修格必死無疑。他決定不顧一切把朋友送進修道院,由殷吉和修格的隨從查理兩個人守在載運修格的馬車兩側。
四個人被阻在修道院門外,除非他們答應卸下武器。羅伊對於這個規定沒有異議,佩劍一撤除,修道院的大鐵門便徐徐打開。
院長在石鋪的中庭迎接。她的年紀已經不輕。照羅伊的估計,約莫四十歲,背有些駝,皮膚卻出奇的光滑,不見一絲皺紋。
她穿著一身的黑,從覆發的頭巾到遮腳的鞋,她的頭頂還及不到他的肩膀。但是她似乎絲毫不受他的高大所影響,她的眼光直接而穩定。
這位院長使他想起了丹妮修女……不,應該是妮可小姐,他糾正自己。
"為什麼你的軍隊要包圍修道院?"院長迎上來問。
"我的軍隊是為了看住妮可小姐,不讓她私自離開這個庇護所。"羅伊回答她。
"你來的目的是要說服她,帶她走?"
羅伊搖搖頭,示意院長跟著他走到馬車後面。
院長顯然有著悲天憫人的天性。一瞧見修格的病況,立刻叫他們把他帶進院內。
修格已虛弱得無法站立。羅伊扛起昏睡的他,朋友的體重使他略一搖晃,但隨即挺直身體跟隨院長走入修道院。有一道石階直接通達拱形入口的左邊。他和兩名隨從登上石階,隨著修女走向一道燈火通明的長廊。
一路上都聽見竊竊的耳語。馬靴踩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的喀咋聲響徹迴廊,但羅伊仍然聽得見柔和的誦經聲。愈近走廊盡頭的一扇門,誦經文的聲音愈響。他熟悉主禱文,他知道修女們在做禱告,從聲音的方向,他猜想這些修女都齊
集在上面的一層。
"我們其實只有一間收容病人的大房間。"院長邊走邊解釋。"上個星期還住得滿滿的,今天只剩下一位撒克遜士兵了。爵爺,你應該不會反對吧,在這層圍牆裡人人平等,不管是諾曼人還是撒克遜人,你說是嗎?'"
"我贊同,"羅伊說。"這位撒克遜士兵是不是妮可小姐的弟弟?"
院長轉過身來答道:"是的,傑堤正在休養中。"
"聽說他生命垂危?"
"只有上帝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她說。"傑堤拒絕接受十字架的庇佑,他抗拒每一項治療,只求一死,而我們卻不斷祈禱他能康復。但願上帝不要被我們這兩種相反的祈願弄胡塗了。"
羅伊不敢確定院長是否在說笑,但見她眉宇深鎖,他再次點點頭,調整一下修格在他肩上的位置。"我希望把我朋友安頓好之後再談你憂心的事好嗎?"
"我只憂心一件事,"院長說。"我打算把你的朋友安排在傑堤旁邊的床位。看你眉頭打皺,我知道你很不高興這個決定,可是我有最好的理由。這兒最夠資格看護兩位病人的是菲莉修女,只是她年紀太大,我不願意讓她從這頭到那頭的來回奔跑。她可以坐在他們兩個人中間。你接不接受這個條件?"
羅伊點頭同意,院長鬆了一口氣。她回過身打開房門,羅伊踏進了這間大得驚人的房間,陽光從最遠那面牆上的三扇大窗戶直射進來,亮得他眯細了眼睛。每扇窗子底下都有木頭長凳,牆麵粉刷得雪白。
沿著對牆是二十張床位。每張床位邊上都有一隻小櫃,柜子上各有一支白蠟燭。
每張床櫃四面都有白色的布幔,從天花板垂到地上。布幔一放下來,這塊面積便形成一個隱密的小空間。
整個房間只有一張床沒有暴露在陽光之下。羅伊猜測那一小塊位在房間中央的地盤應該就是傑堤休養的地方。
他將修格輕放在布幔緊閉的那張床旁邊的床位上,很快為修格脫下厚重的外衣,蓋上鬆軟的羊毛毯。
"他手臂和肩膀上的傷口在化膿,"院長擔憂的蹩著眉。"菲莉修女知道該怎麼辦。"她俯身慈祥的撫摸修格的額頭。"上帝的旨意,這人會復原的。"
羅伊照舊點頭。他一直表現的非常溫順合作,但是當院長提出他們應該離開的要求時,他開始搖頭。"不,"他堅決的說。"在他復原以前,必須有一名諾曼士兵守著他。不管吃的喝的,必須先由你們裡面的人嘗過,才可以給他進食。"
從院長臉上驚訝的神情很明顯的看出她不習慣聽反對的意見。"你真是個多疑的人,爵爺。"她糾著眉頭說。"這是神聖的所在,你的朋友絕不會受到傷害。"
見羅伊不為所動的聳一聳肩,院長便問:"要是我不接受你的條件呢?"
"你不會見死不救,"他反駁。"你的誓言不允許你如此。"
她綻開的笑容令他十分驚訝。"看來你跟我一樣的固執,"她說。"我們兩個都為了這個缺點受過不少罪。好吧,我接受你的條件。"
修格在昏睡中呻吟,再次引起院長的注意。她溫柔的替他攏好蓋被,不停輕聲說著一些安慰的話,隨後便放下簾幔,出去找尋菲莉修女。她一離開,羅伊便向殷言和查理使個眼色,兩名隨從立刻到門口,各站一邊,守住房門。在修格痊
愈之前,除了修女不許任何人進入室內。
在等候院長的時間,羅伊的好奇心大動。他想親眼瞧瞧那一個垂危的撒克遜人。對於這些撒克遜人說的話他不敢輕信,除非親自證實。
羅伊走到病床的另一邊,正要撩開布慢,有人卻從另一邊把它拉了開來。
立刻,他發現和自己面對面的,竟是妮可小姐。
她吃驚的程度甚至比他更有過之。據他猜想她可能以為他已隨院長一起離開了房間,他相信他們方才談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兩人的距離不到一英尺。淡淡的玫瑰芳香深深的吸引著他。
天,她真美!而且,如他所願的,很害怕。瞪大的眸子里有著他以為的俱意。
對,她在害怕。羅伊認為這是最聰明的一種反應,這個女人應該怕他才對。畢竟每一個行動都會u#生一種反應,或者說是報復。妮可小姐為了爭取暫時的自由,說謊在先,現在輪到他報復了。
兩個人久久不說一句話。羅伊像座山似的聳在她面前,等著她告饒。
她也在等,等自己控制住滿腔的怒氣。
她愈瞪他,愈有氣。這個諾曼人怎麼可以闖入她弟弟養病的地方?
她不自覺的挑釁似地揚起了下巴。
他收斂起笑容。
她並不怕他。這份認知令他十分驚訝,緊隨其後的是充滿罪惡的妄想。這個女人近得他伸手就能抓住。多簡單,只消把她往肩膀上一推,離開修道院。這當然只是一個妄想,因為她現在受教會的保護。更罪過的想法是他在不知不覺間驟
然升起的慾念。
如果一個男人追求的是藍眼美女,那麼妮可是當然的選擇。他告訴自己他追求的不是這些,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說謊。該死啊,他寧願下半輩子天天看著她,渴望她,那該有多滿足。
她的嘴誘惑得使他無法平靜,一心只想嘗嘗她的味道。
好在他的歷練控制住了自己,沒有採取魯莽的舉動。他順了順呼吸,強迫自己摒除慾念,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膝蓋。在某些情況下挑釁的態度值得叫好,可是現在不同。現在,她應該表現害怕,妮可惹起這麼大的禍端,現在該是她屈服投降的時候。他下定決心要她明白她是在跟什麼人對抗,他是她的征服者,她是他的俘虜。愈早讓她面對事實,她的日子就會愈好過。
他一向擅長於嚇人,當然他臉上的疤也幫了很大的忙。
怪的是,這道疤現在好象起不了作用。不管他怎麼兇狠地瞪她,她都不為所動。
這令他除了欽佩,還真沒有其它的辦法。他上前一步,靴尖都碰到了她的鞋尖,她還是不曾退卻,而且一顆漂亮的頭愈抬愈高,以便能繼續與他對視,他真要以為她的眼中會發出閃光了,雖然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真的敢騙他?
妮可已經不大記得該怎麼呼吸了。事實上,她對自己生的氣早已超過眼前這個眉頭打了好幾個結、氣呼呼怒瞪著她的武士。她對這個諾曼人的反應簡直無從解釋,她甚至無法不看著他。他有一雙她所曾見過最美麗的灰色眼睛,只是--
天哪,她竟會花時間去注意這種小事,簡直非她所能理解。
他是想要把她嚇退,但她不會讓他得逞的。這名武士的確英俊得該死,而她也真該死的為何去注意到。她是怎麼了?他是她的敵人,她應該恨他的,不是嗎?
他就似乎毫無困難的恨著她,陰沉的表情十足的說明了他的不悅。她的背脊忍不住又挺直了些。
"我早該在有機會殺死你的時候就下手。"她低聲說。
他揚起一道眉毛。"機會在哪裡?"他以輕柔但嘲弄的聲音問道。
"我用石塊將你打昏的時候。"
他搖頭。
她點頭:"我瞄得很准,"她自我吹噓道。"當時我只想在你身上留個記號,並不想打死你。不過,我現在後悔了。或許我會在你們被趕回諾曼底的時候抓住第二次機會。"
他仍然不相信她,抱住雙臂笑著問她:"當你有機會的時候,為什麼不殺我?"
她聳聳肩。"當時我不喜歡,"她說。"現在則求之不得。"
他哈哈大笑,顯示他仍不相信。這也難怪吧,她想,直到目前為止,她沒有說過一句真實的話。不如他是否已經發現她並非修道院里的人?她隨即自我回答:"一定發現了,那個吃裡扒外的收稅官,不可能不告訴他的。
妮可發現她那P裝出來的鎮靜開始動搖了,她的膝蓋也不再那麼聽話。她決定最好不要理他,便抬起手要將布幔拉上。
但是他的動作更快,她的手尚未碰到布幔就被他抓住了。
他不會放開她的,他的執握像黃蜂咬人般螫刺著她。發現自己的掙扎不僅達不到目的,反而更顯出她是多麼脆弱之後,她便不再企圖擺脫他的掌握。
"你有東西在這裡嗎,妮可?"
這煞有介事的問句來得意外,她來不及阻止自己便已點了頭。然後她才說:"為什麼問我這樣的問題?"
"我是個實際的人,從這兒去倫敦可以節省一些時間。收拾好你的東西,不然我就把它們丟在這裡。只要我的朋友康復,我們就出發。"
他的自以為是令她十分驚詫。"我哪兒也不去!"
"會的,你會去的。"
她對著他搖頭,包藏著長發的頭巾被甩歪了。她才要加以扶正,他已伸手將它扯去。
妮可那一頭耀眼無比的長發像一道金色的瀑布由頭頂上披瀉下來,幾達她的腰部。這美麗的奇景,令他一時無法呼吸。
"只有修女才戴頭巾,妮可,而你並不是修女,不是嗎?"
"上帝會了解這樣的P裝是必須的,只站在我這一邊,只會同意我,而不是你。"
這荒謬的論調令他不禁莞爾。"而你是怎樣得到這個結論的?"
他的話中也有笑意,他是在嘲笑她嗎?不,當然不是,她告訴自己。他才不知道怎麼嘲笑別人,諾曼戰士不會有人類的情感,他們生來只知殺戮和征服,至少她的哥哥和弟弟都是這麼告訴她的。理由很簡單,敵人都是魔鬼。
"你為什麼相信上帝是站在你那一邊?"見她沒有回答,他又問了一次。
"我的確逃過了你的魔掌,不是嗎?這已經足夠證明上帝是站在我這邊的,男爵大人,而且我在此地很安全。"
他懶得跟她爭辯這種一攻即破的邏輯,只說:"目前你是安全的。"
她賞了他一個露出迷人酒窩的笑容。"我想在這裡待多久都可以,"她誇口道。"這是真的,我要在你們的侵略結束而且滾回老家之後,才離開這個庇護所。"
"'侵略'早就結束了,我親愛的妮可。英格蘭已經屬於我們了。接受這個事實,日子會好過許多。你們已經被征服了。"
"我永遠不會被人征服!"
這偉大的宣示其實早已被她顫抖的聲音破壞無遺。他也注意到了,而且居然還無禮至極的微微而笑。她的肩膀被激得挺立起來。
羅伊將她的手用力一握之後,終於放了開來。妮可正要轉身而去,他卻捏住她的下巴阻止了她。
他強迫她抬起臉來,並且湊近到只有幾英寸遠的地方。"別再給我製造不方便的事!"
他的聲音並不比耳語大多少,但語氣卻硬得真正地激怒了她。她推開他的手,移到一旁讓他看清她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你真的相信我會管你什麼方便不方便嗎?"她問道。"我的弟弟因為你那個對土地貪婪無比的威廉公爵正奄奄一息的躺在這裡,如果他不要妄想染指英格蘭這塊地方,傑堤目前還會是一個完整的人。"
羅伊望向她的弟弟,第一個想法是這個撒克遜戰士的確奄奄一息。他的臉色一如身上蓋的床單一樣慘白,額頭全是汗珠。他的頭髮與妮可一樣是淡金色的,除此之外他們姊弟之間就沒有任何相同之處了。他的全身都在毛毯之下,所以羅伊完全看不出這高大的男人是何處受了傷。
這位戰士除了臉上有點疤痕,眼睛的周圍沒有任何紋路,應該是個年紀很輕的男孩,他想起那個撒克遜線民說,傑堤比妮可小一歲,由此看來,她也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人。
原來撒克遜人連男孩子都派上了戰場,羅伊突然覺得非常不舒服,他搖搖頭想甩去這種感覺,專心的注視著傑堤。這男孩雖然沈睡著,但緊皺的眉頭顯示惡魔正在他的夢中肆虐。羅伊發現看著別人受到這樣明顯的折磨,自己頗受影響。
妮可看到他眼中的關切,也看到他雖極力想要隱藏內心的反應,卻仍然顯露出來。她感到驚訝,也覺得困惑。他不是應該很得意嗎?
"他一醒過來,就祈願自己快死。"她小聲說。
"為什麼?"
他的口氣似乎真的不懂,顯然他無法理解傑提的懊惱。
"我弟弟的左手在戰場上受了重傷。"
羅伊對她的說明並無反應。好一會兒才說:"他還活著,而傷總會好的。"
她可不要他那麼樂觀。她要他感受到一些罪惡感。她像保護小雞的母雞般向床邊走過去。"讓傑堤受傷的可能就是你。"
"可能。"
他毫不在乎便承認這樣可怕的罪行,令她屏住了氣問:"你毫無悔恨的感覺?"
他當她瘋子似的看了一眼。"戰士的心中沒有悔恨的容身之地。"
她的表情顯示她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麼。他耐下心來向她解釋:"戰爭就像下棋,妮可,每一場戰役就像深思熟慮之後在棋盤上移動棋子。比賽一旦開始,無論如何都不該摻入任何情緒。"
"所以,如果你真的傷了我弟弟……"
"這件事很不可能。"他打斷她的話。
"為什麼?"
"我不是這種打法。"
她完全不懂。"嗅?打仗不把敵人打傷,你去戰場做什麼?"
他嘆口氣。"我把他們殺死。"
她努力不讓內心的震撼表現出來。這人談起戰場與廝殺所用的感情,幾乎不比講論教堂彌撒的時間更多。他那麻痹的態度令她的胃像在燃燒。
"你弟弟是在哈斯汀戰役受的傷,而不是有人告訴我的北方,對不對?"他問她。
"不,傑堤並未參加哈斯汀戰役,他是在史丹福橋附近受傷的。"
羅伊難以掩飾他的懊惱,這個迷糊的女人把敵人全搞混了。"妮可,我是諾曼人,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史丹福橋戰役是挪威國王和他的軍隊去打的,我們諾曼人連到都沒有到那裡去,"他上前一步。"所以,不管你怎麼希望,我不可能傷了令弟。"
"我並不希望。"她衝口說道。
羅伊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向自認為很能掌握對手的反應,現在他卻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老天,她的表情似乎如釋重負。這不合理呀,他有沒有令她弟弟受傷有什麼關係?
"你好象鬆了一口氣。"
她點頭。"我……很高興不是你傷了他,"她承認著,垂下眼睛望著地上。"我也為自己亂下結論向你道歉。"
他不相信他所聽到的話。"你說什麼?"
"我向你道歉。"她小聲說。
他搖著頭想弄清楚這段不合邏輯的談話。
"如果是你,我就必須採取報復的行動。我是傑堤僅有的親人了,男爵,保護他是我的責任。"
"你是女人。"
"我是他姊姊。"
好象房裡突然變冷了似的,妮可揉著她的臂膀。老天,她好累,她一直忍受著寒冷這麼久,而且一切是如此令人疲憊,她幾乎已無法清晰的思考。
"我不喜歡戰爭,"她小聲說。"可是男人喜歡戰爭,不是嗎?他們喜歡打仗。"
"有些人喜歡。"他承認道。他的聲音濃濁,因為他必須努力抗拒那股想把妮可摟進懷中的衝動。老天,她的樣子看起來好脆弱。他只能想象自從戰爭開始之後,她所經歷過的如煉獄般的苦難。雖然她以為她能保護弟弟的想法委實荒謬,但仍值得尊敬。
從他聽到的許多與她有關的傳說,他不應該感到意外。"你知道嗎,妮可?你在諾曼人的軍隊中已經變成一項傳奇。"
這個說法令她全神注意起來,也引發了她的好奇。"只有死人才會變成傳奇,"她反駁他的說法。"活人才不會呢。"
"不對,你是例外,"他說。"你真的曾經率人抵抗威廉公爵派來的三次入侵嗎?"
她聳聳肩。"你的領主派了一些小孩子想要來奪走我的家,我只是把他們趕走。"
"雖然如此,"他有點意見。"那你……"
她打斷他的話。"我的兄弟手下的軍隊的確曾經聽我指揮,但那是他們的將領被迫離開之後的事。"
"這個將領是誰,他現在又在哪裡?"
"他叫約翰,而且他到北方去了。"她叉起手臂,回頭去看她弟弟。"你永遠也抓不到他的,他比你們聰明太多了。"
"我覺得他像個臨陣脫逃的懦夫,留下你無人保護。"
"我命令他離開的。約翰不是懦夫,而且我可以保護我自己,甚至可以隨心所欲的自一個惹人厭煩的諾曼人眼前逃開。"
他沒理會這個諷刺。"諾曼人絕不會讓一個女人管事。"
她搖搖頭,不再為約翰辯解。在她的心中,她認為她哥哥忠誠的部屬是她所知道最勇敢的人。他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將尤裡帶來給她。她哥哥桑頓命令約翰將他的兒子尤里送來給她保護,她相信那個撒克遜叛徒詹姆應該不知道尤里的事,那麼按理來說,諾曼人也不知道。可惜,妮可不能在此時此刻頌揚約翰的勇敢,尤里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目前,諾曼人仍以為尤里是僕人的孩子而已。
羅伊看著她陰暗不定的臉,真想知道她那腦袋又在想些什麼。他不喜歡她為那個只留下少數軍人保護她的將領辯護,但目前似乎不必再多加討論。
"你的聰明機智在扮成修女時完全表現無遺,連我的手下都相信了。"
她注意到他並沒把自己包括在內,難道他不承認他也曾被她騙過?"你的手下也全是些大男孩,"她說。"這也是你將被打敗的理由,男爵。"
"我這些士兵的年紀大部分都比你大。"
"大而無知有什麼用?"
"不是無知,只是缺乏訓練。"他更正她的話。"訓練有素的士兵擔任更重要的任務去了。"
他是實話實說,但她的表情卻一副備受侮辱的樣子。她轉過身去,表示他可以走了。
他卻還沒準備要走。"我要警告你,妮可,聰明機智對於你將要走的路並沒有幫助。前往倫敦的旅程必定困難重重,除非你謹守規矩,不然我們被迫相處在一起的那些時日,會變得很難以忍受。"
她拒絕轉身,但答話的語氣有點火。"我的天,你真是傲慢到了極點。修道院已答應讓我在此地避難,即使毫不信神的諾曼人也不能破壞這道戒律。我不會離開的。"
"你會的。"
她哼了一聲,轉過身來迎戰。"你敢違抗庇護的權利?"
"不,不過當時間到來,你會自己走出去。"
一陣寒意沿著脊椎骨滴溜溜往下竄,他會用什麼武器來逼迫她?她的心思由一個可能跳到另一個可能,好一會兒之後,她的結論是他在吹牛。他沒有任何方法能強迫她離開這安全的天堂。
如釋重負的感覺使她熱淚盈眶。
他卻微微而笑。
她的鎮靜又瓦解了,她完全忘了她是站在一間病房裡,否則她是不會對這些野蠻人亂叫的。"只要諾曼人在英格蘭,我絕對不會離開這裡,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