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逃離

「老師老師！」灰袍法師急促的敲著門，她沒有注意到，當她的手碰觸到門板時，防禦魔法閃過微弱的紅光。

「來了——」克雷瓦格打開門，揉揉眼睛，還打了個哈欠，「什麼事……喔？雅娜啊，老師剛剛在睡覺。」

「老師，不好了！」灰袍法師拉下兜帽，露出一張清麗的少女面容，「卡巴狄斯派人到處找您呢。」少女焦急的說。

「卡巴狄斯陛下。」克雷瓦格笑著指正。

「這不重要啦，老師，卡巴狄斯——陛下，要您交出薩雷爾跟雷文魔導士，否則……」

「否則怎樣？」克雷瓦格笑容不改的問。

「否則……」雅娜猶豫的說，「否則要將您一併治罪處分。老師！那兩個人犯了什麼錯，卡巴狄斯為何下旨處死他們？」

「他們只是走在跟一般人不同的路上，這不是錯。他們……沒有做錯任何事。」克雷瓦格抬頭看著一片昏暗的天空。

坦斯丁〈中立之神〉，請讓禰的光輝照耀這兩個人將要前往的道路。

是夜吧，但整座城市卻明亮的有如白晝。搖曳的火光照亮了每條街道。

提著抗魔法銀盾的士兵家挨戶的搜查著，奧拉城的各個出入口都張上了防禦結界，還派出重兵看守，看來狂王已經發現他們躲進城裡了。

這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魔法，闇系法術的化影術雖然可以藏匿行蹤，可是經過的地方會遺留下明顯的魔法痕迹，很容易被人追蹤到。

城民慌忙地躲進屋子裡，緊閉門戶，城裡的氣氛顯得十分緊張。

「叩叩叩！」急促的敲門聲。

「這條街還沒找！」指揮的吆喝聲。

軍靴在地上快步走過的聲音……各種聲音在身旁響起，薩斯躲在夏伊的化影之中，他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能聽見聲音。

還有拉著他那隻手的顫抖。

「小夏，不要勉強……」薩斯壓低聲音說。他們正躲在靠近東側城門的建築物陰影底下。

「閉嘴！」夏伊冷聲說，他拖著薩斯往門口靠近。

薩斯覺得不妥，想阻止他，手伸出去感覺到的卻是一片虛無。心裡一慌，薩斯忍不住捏緊了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夏伊冰冷發顫的手掌。

夏伊停住動作，輕聲問道：「怎樣？」

「門口有防禦的結界，我們硬闖太危險了。」薩斯說。

「不然，你有別的辦法嗎？」看樣子夏伊已經打定主意要衝破結界離開。

薩斯緊握住夏伊的手，雖然在化影術下他沒有控制行動的能力，但還是緊抓著怕他真的衝出去，「有個辦法可以試試……我們到學院拿兩件備用的灰袍，明天清晨換上灰袍出城。清晨時，守衛的警戒心比較低，應該可以順利通過。」

防禦結界只有遇到隱蹤魔法才會反彈，直接通過城門並不會觸動結界。

「……」夏伊沉默了一會，但並不是反對他的提議，「……再穿上灰袍，對我來說是個恥辱。」

「小夏……」薩斯苦笑。

「聽你的就是了。」丟下這句話，夏伊退到陰影中，拖著薩斯往學院的方向移動。

這個時代魔法還未完全綻放它的光芒，有心追循魔法的人雖多，但魔法書大多被收藏在皇宮中，民間也少有系統的正規教學管道。

大部分有天賦的孩童，在求教無門的情況下，只能隱瞞自己的能力，任其衰退，或是成為人人喊打的巫師、流浪者，能正式披上法袍的少之又少。

克雷瓦格注意到這個現象，於是請求先帝在各大城市建立魔法學院，邀請賢能的法師收徒授課，帝國首都奧拉城的魔法學院便是由克雷瓦格親自教授。

魔法學院位在奧拉城西郊，因為魔法施展時可能會引發一些不可控制的意外，奧拉城的城民大多不願居住在此，最多帶點商品來這販賣給學徒們。

深夜的學院區只剩下空蕩的攤販，以及遠處的火把光點跟喧嘩聲。

魔法學院的大門深鎖，被結界重重保護住，夏伊跟薩斯兩人在門邊現身，一解除化影術，夏伊便全身虛脫、幾乎暈眩。

「……到了。」他的氣息粗重，身軀冰冷的顫抖著。東門到西郊是完全相反的位置，要不是吸收了克雷瓦格血液的能量，夏伊根本沒有體力用化影術撐到這裡，「動作快，他們會追蹤到我們。」

薩斯攬著夏伊虛弱的身軀，自己也是汗流浹背的，他深深感覺到法師身體的虛弱無用，多麼希望自己能夠舉起盾牌與重劍！

「我會的。」薩斯催動魔力，角龍在大門上畫了個複雜的魔法符文，「……我的故鄉啊，請為我們敞開大門。」他喃喃念著。

繪完符文，大門傳來一股溫和的吸力，兩人穿透門板，被帶進學院中。

眼前的景象瞬間變化，熟悉景色映入眼帘，馬蹄型排列的白磚校舍，中間是一片整齊的草地；左側兩棟較高的建築，分別為行政中心跟讀書館；右側一排紅瓦房舍是學生的宿舍。

這裡的一切都跟記憶中一樣，好像他們從未離開過。

兩人眼中都浮現懷念的情緒，思緒飄到好久之前，他們在這裡相識，從這裡分別，讀書館後面有一片美麗的花園……

薩斯貼著校舍的陰影，放輕腳步，攙扶著夏伊悄悄地接近右側的學生宿舍，洗衣間應該有替換用的學徒灰袍。

學院內大部分的地方都禁止施展魔法，而且夏伊現在的身體情況已無力再使用化影術，他癱軟了身軀，無力地垂下雙眼，手幾乎抓不住芬亞之杖。

薩斯心疼地擰著眉，「你需要休息。」

夏伊微微睜開眼，「我知道我需要，動作快點。」

他們的運氣不錯，薩斯在洗衣袋裡翻到兩件還算乾淨的學徒灰袍，夏伊面無表情的拎起袍子，眸中晃動著詭異的幽光。

「……這並不是個好提議。」

薩斯三兩下的穿上了寬大的灰袍，看夏伊一直沒動作，他笑著靠向夏伊，故意伸手去扯他的衣服，「讓我幫你換吧。」

「你敢！」夏伊冷冷的瞪著他，使力拉開腰際上那隻不規矩的爪子。

「我想幫你嘛。」眨巴眨巴著眼，薩斯的神情好不無辜。

「我自己可以……喂！你想死嗎？」不顧夏伊的反對，薩斯硬是脫下了他身上的黑袍，爪子探進貼身的內襯底下，「這件不用……！」夏伊奮力掙扎著，無奈他施法過度，根本擠不出一絲力氣。

「沒關係的，我會幫你穿好。」薩斯笑道。

「不用你多事！」夏伊咬牙。

笑著，薩斯把夏伊壓在地板上，嘴唇輕磨著他纖瘦的頸子，「……我愛你。」

「你……」夏伊被這句話堵得臉一紅，緊繃的情緒瞬間鬆懈。怎樣都無所謂了……只要有這個人。

腳步聲響起，「這麼晚了，你們在這裡做什麼！」低沉的男聲從門外傳來，兩人迅速的分開，可他們凌亂的衣衫實在很難不讓人誤會。

來人是名年近三十的高大男子，穿著乾淨整齊的灰袍，冷硬的神情給人嚴肅的印象，他提著一盞小燈，正狐疑的來回看著夏伊跟薩斯。

「你們難道不知道，就寢時間已經過了嗎？」看來男子把穿著灰袍的薩斯跟夏伊當成是魔法學徒了。

夏伊認識這男子，他是學生宿舍的舍監，也是克雷瓦格的得意門生之一，「……黎瓦先生，這並不是我願意的……」抓來薩斯手中的灰袍，胡亂地披在身上，夏伊佯裝因為這件事被發現而難堪的別過頭，怕黎瓦認出他。

「啊啊啊，真讓人傷心的說法。」薩斯搖頭苦笑，搓了搓臉，一副打擊頗大的樣子。

黎瓦板著臉說：「我不管你們在搞什麼鬼，這種時候你們不應該待在這裡，快回房間睡覺！」

感謝昏暗的天色，黎瓦並沒有看清他們的臉。

「知道啦，黎瓦大人這麼晚了還沒睡喔！就如您說的，就寢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喔！」薩斯故意跟黎瓦開玩笑，學徒們常戲稱黎瓦為「大人」，用這種稱呼黎瓦比較不會懷疑他們的身分。

「皇宮那有點事……」說到一半，黎瓦就停住了，他覺得實在不需要跟兩個學徒解釋什麼，「反正跟你們無關，快回房！」

「好好好。」薩斯拉起夏伊，兩人不敢去撿放在地上的袍子與魔杖，反正天色那麼暗，黎瓦也沒有注意到。

看著互相依持的兩人，黎瓦挑了挑眉，「早點睡。」他將小燈掛在門上，匆匆的離開。

等黎瓦走遠了，薩斯上前把燈吹熄，「他是個好人，我從以前就滿喜歡他的。」

夏伊不置可否，又恢復他那毫無情緒的神情，撿起黑袍，將芬亞之杖包裹在內，「快走吧。」

「嗯，走吧。我們需要找個安全的地方等到天亮。」

法師提著他們的魔杖，連回憶的時間都沒有，他們離開了這屬於他們的故鄉，唯一可以歸去的地方……

沒有回頭，誰也回不了頭……

或許有一種叫「命運」的東西在冥冥之中與他們作對，原本以為清晨時分城門的警備應該會較為寬鬆，但沒想到，狂王下令派出軍隊追捕他們兩人，天剛亮時，各大城門排滿了準備出城執行任務的士兵跟法師。

繼續留在城中絕對是增加危險，薩斯跟夏伊略加考慮后，決定混入隨隊的法師之中。他們抓了一把泥土抹黑臉，拿布團層層包裹住魔杖，假裝它是根普通的拐杖。

奧拉城中有個巨大的古老結界，由數十個法力高強的法師在建城之初附加上去，一旦啟動，經過的任何魔法都會被反彈，包括藏蹤魔法或是一些騙人的小幻覺魔法，所以他們無法使用改變外貌或迷惑守門的方法出城。

等待出城的隊伍排得老長，看來門口的檢查一定很嚴格，為免被懷疑，薩斯買了包夾肉麥餅，悠哉的邊嚼邊接近其中一支隊伍。

「幾位大哥，請問這裡是第四小隊嗎？」雖然被泥土蒙黑了臉，但薩斯燦亮的笑容還是有讓人無法拒絕的魅力。

幾名士兵瞄了他們一眼，隨即爆出鬨笑，「法師先生，你的腦袋裡只有那些饒舌的咒語嗎？這裡是第七小隊。」

很明顯的，這些武人們不喜歡看似瘦弱無用的法師。

「是喔。」咬了口麥餅，薩斯聳聳肩，「沒差啦！我跟我同學被派去跟隨第四小隊，但我們實在分不出來你們軍隊的編製方式，可以先讓我們跟你們一起出城，然後再找那個第四小隊嗎？」他笑問道。

士兵們不大在乎的揮揮手，「隨便啦，到隊伍後面去。法師先生，小心別被我們這些野蠻的武人撞傷了啊！」說完，又是哄然大笑。

「不要這樣說啦……」薩斯抓抓臉，「總之，先謝了。」他帶著夏伊排到隊伍的後方，一路上還在碎碎念著什麼真難找之類的話。

士兵們不大想理睬法師，讓兩人免去被詢問的困境，他們跟著隊伍緩緩前進，肩膀微微靠在一起，手緊握著魔杖以防萬一。

「目前還算順利。」薩斯低聲說。

夏伊下垂的眼睫底下是一片陰冷的幽光，「……別高興的太早。」他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語調說。

薩斯轉頭看了他一會，雖然兜帽遮著臉，但他好像能透過遮礙直接看清似的，看清這淡漠底下深藏的情緒。

「不用擔心，有我在呢！」

夏伊的肩膀微微顫抖，抬眼，冷然的看著對方，「這句話一點安慰的作用都沒有。」

薩斯笑著，飛快地握了一下他的手，「不會有事的，我們在一起……什麼都不用害怕，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擋。」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只要跟他在一起……這就是力量。

夏伊移開視線，淡漠的眼神在飄動的瞬間露出破綻，一點點的不安混在幽綠之中。

「……我相信自己的力量，憑這些人……哪裡阻擋得了我。」但他害怕的是這座城的古老結界，為什麼那時候他要往城內跑，直接離開奧拉城跑得遠遠的不就好了？那就不會有現在這般進退不得的困境。

薩斯幾乎忍不住擁抱他的衝動，用黑色把自己隱藏起來的夏伊，那脆弱柔軟的地方他多想溫柔的包覆住，小心翼翼地保護起來。

這是只屬於他一人的夏伊，只屬於他、只會讓他知道的柔軟脆弱。

「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等我們找到了賢者瑪索，向他問清楚就沒事了。」

夏伊並不這麼認為，他的不安不只是現況，若賢者瑪索說出他們在一起是錯誤的話，他要為了這預言中或許會被毀滅的世界放棄自己的一切嗎？

薩斯就是他的一切，他擁有的、想要的，只有薩斯而已。

無論如何，不能讓薩斯遭遇到危險，他做過太殘忍的事，不值得同情，但薩斯他……他擁有無瑕的光。

這刻，夏伊下定了決心，他不需要薩斯的保護，他要保護他！

隨著隊伍的推進，他們終於接近了城門口。兩人的心裡都有些緊張，雖跟著軍隊一起，但他們沒有任何的身分證明，若是被盤查，就只能硬闖出城了！

「哈哈哈，這是什麼蠢東西！」

「你這樣子看起來好蠢！」

「這啥鬼啊！」

隊伍前方響起譏笑聲，薩斯疑惑的探頭觀看，笑聲從大門處傳來，但被人群阻擋住，他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小心點。」他低聲提醒。

「不需要你提醒。」夏伊冷聲說。薩斯笑了笑。

再往前一段距離，他們總算清楚看到讓那些士兵譏笑的原因。有兩個較高大的人拉著麻繩的兩端，一左一右地站在門口。麻繩上綁著黑白交錯的布條，凡是要出城的士兵，都得從下垂的布條底下穿過。

士兵們為同伴這愚蠢的行為大笑不已，但薩斯跟夏伊可一點都笑不出來。這的確是找出光明法師跟黑暗法師最快的方法白色在黑暗法師手中會被染黑，黑色也是……

「他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薩斯訝異的說，雖然這種事不是秘密，但以狂王對法師的輕視態度來看，他根本不會去研究什麼顏色問題。

夏伊暗自咬牙，知道一定是以前負責照顧他的女侍們告訴狂王。不能怪誰，只能說自己太愚蠢！

回頭看去，他們後方已經排滿了另一隊等著出城的士兵，若是現在離開隊伍，肯定會被懷疑，這下可真是進退兩難了。

「真頭痛啊。」薩斯苦笑，抓著包裹角龍的布條，準備硬闖。

夏伊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別動手。

「用化影離開嗎？可是機會難得。」若是被知道他們曾試圖混進軍隊出城，以後軍隊的盤查就會更加嚴格。

很快地，前頭的士兵都出城了，然後輪到他們。門口的守衛沒有跟他們要識別證，只是比了比垂著黑白布條的麻繩，「法師嗎？要從下面經過啊！」

被後方的士兵催促著推擠上前，不容得考慮跟猶豫了！薩斯拉下布條，露出角龍頂端的透明晶球，耳邊卻響起熟悉的讀咒聲。

「卡因巴斯·塔！——闇影！」

「小夏不要！」知道對方想做什麼的薩斯立刻出聲阻止，但他的聲音瞬間被黑暗包裹住，視覺也是，只剩下身軀被拉扯的感覺。

「可惡！啊、啊啊——！」耳邊，夏伊痛苦的嘶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