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到了星期五的晚上，大多數的上班族踩著輕快腳步踏出工作場所，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兩天假期。

季縵翎自然也不例外。

每個星期五，她工作起來都特別拚命，只為了能在下班時間前把手邊的事情做完，然後找朋友或是獨自去狂歡一番，紆解一整個星期疲累的壓力。

所以，在替新瑞公司寫完起訴書的最後一個字，她存好檔案，關掉計算機，在心中歡呼一聲。

收工嘍！她決定等星期一再把起訴書傳真給衛昊飛看，雖然，她敢打賭衛昊飛現在還在工作。

不過，他是工作狂，她可不是！

工作，是為了賺錢提高生活品質，而適當的玩樂，絕對是高生活品質的重要部分。

收拾收拾東西，她和以往的每個星期五一樣，六點準時下班，無視其它的同事仍釘在座位上忙得昏天暗地。

其實這很公平，今天他們午休時，她可是很認真地加班，所以比他們早離開也是應該的。

「各位，下星期見！」她輕快地揮揮手，走出事務所的大門。李律師下午就已經先行離開，因此她並不需要跟他報備。

外面的氣溫仍舊很低，她將自己裹在黑色羊毛大衣內，頸間圍著一條彩色圍巾，雙手插在大衣口袋中，腳步悠閑地沿著人行道漫步，順便瀏覽著路邊的櫥窗。

今天她沒有約到其它朋友，或許是剛過完年，大家都各忙各的，沒有時間陪她鬼混。

季縵翎深深吸入一口冷冽的空氣，沒人陪伴並不會影響她的好心情，反正她也挺喜歡把腦袋放空，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閑晃，享受片刻的清閑。

順著事務所樓下的大街一直走，就會到達她平時上下班搭乘捷運的捷運站。

可是，今天是星期五呢！季縵翎腳跟一轉，在最近的街角拐彎，走進一條她很少經過的巷弄。

起初，她覺得那只是一條屬於住宅區的普通巷子，怎料才走不到五分鐘，眼前就像出現桃花源一般，一間間或者精緻、或者幽雅、或者頹廢的餐廳酒吧紛紛林立兩側，繽紛絢麗的五彩霓虹燈讓人目不暇給。

她在這邊工作近兩年，竟然都沒有發現這個好地方！

季縵翎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得左顧右盼。這裡的店面都不大，可是各有特色，而且每一家都高朋滿座。

在經過一家有吧台的小酒館門口時，季縵翎停下腳步，被它的裝潢吸引住。

原木的厚重大門上掛有一個銅製門環，門板上還點綴了一些黑色鐵條，頗有歐洲小鎮的風味。

她往同樣鑲有原木窗欞的玻璃窗望進去，裡頭的燈光昏暗，長長的吧台和所有的座位也是清一色的原木材質，除了吧台以外，每個座位上都有一盞點燃的小小燭台。

若非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她一定會以為這家店是典型的歐洲小酒館。

毫不猶豫地，她推開那厚重的大門，往店內走去，門后掛的風鈴悅耳地叮噹作響。

她往吧台走去，挑了個位子坐下。酒保正忙著幫其它客人調酒，另外還有兩位服務生，也正忙著點餐端盤。

一時之間，沒有人過來招呼她。

季縵翎不以為意地欣賞著店內簡單精巧的布置，突然，某個人走過來輕拍她的肩膀。

「季小姐？」是一位男性的聲音。

季縵翎轉頭，望著眼前的年輕男人半秒之後，認出他是衛昊飛的弟弟。

於是，她點頭微笑。「衛先生，真巧啊！沒想到你還認得我。」

「美女總是讓人難以遺忘。」衛昊雲笑道，很自然地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我們上次好象沒有正式介紹過。我叫衛昊雲，目前屬於無業游民，正在攻讀博士學位。」

季縵翎笑笑，心想這對兄弟的個性可真是天差地別，她很難想象衛昊飛會對任何女性說出這種話。

「我叫季縵翎，衛先生跟朋友一起來？」她沒話找話地寒喧道。看在人家特地來跟她打招呼的分上，總不能不理人。

「沒有，我一個人來。我很喜歡這邊的氣氛，所以常常來這裡思考或是發獃。」衛昊雲說道。「我以前好象沒有在這遇過你，你第一次來？」

「是啊！今天閑逛的時候發現這家店，就進來看看，沒想到遇見你。」季縵翎說道。

她對衛昊雲的印象不錯，但她看著他的同時，腦中卻不斷浮現衛昊飛的臉龐。

她跟那個男人才不過見兩次面啊！為何他會在她腦中留下那麼鮮明的印象？

此時，服務生終於過來招呼季縵翎，並且將菜單遞給她。

「衛先生，你有什麼好建議嗎？」季縵翎看看菜單，朝衛昊雲抬頭笑道。

「如果你喝啤酒的話，這裡的黑麥啤酒很不錯。至於餐點，我都只吃這邊的三明治，所以其它的我也不清楚。」他說。

「是嗎？」季縵翎將菜單合起來，遞給服務生，說道：「那麼我也點黑啤酒跟一個鮪魚三明治好了。」

等服務生離去后，衛昊雲過去他原本的位子，把他的飲料端到她旁邊的座位，然後問：「聽說你是我哥哥聘請的律師。我哥想要告誰？還是誰告他了？」

「你不知道？你沒有參與公司的運作？」季縵翎頗感訝異地問。否則，他應該會知道詳細的內情啊！

「沒有。我不喜歡做生意，對電子業也沒有興趣，我哥很少跟我談工作上的事。事實上，如果不是我三不五時會去找我哥聊聊，他大概一個月不跟我說話也沒感覺。」衛昊雲苦笑地聳聳肩。

季縵翎聞言莞爾。「我可以想象得到。」

「是嗎？你也覺得他很難搞？」衛昊雲大笑出聲，爽朗的笑聲像有感染力一般，令季縵翎也忍不住輕笑。

一個那麼嚴肅的哥哥，怎麼會有一位如此開朗的弟弟？

她想起衛昊飛時常抿起的唇，不禁好奇，如果他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去！怎麼老是想到他？季縵翎連忙把腦中的想法打散。衛昊飛笑不笑，干她何事？

她實在不喜歡自己動不動就想到他。

「其實，我哥哥是個很好的人，只是外表太強悍，這是環境逼他變成這樣的。」衛昊雲替哥哥說話。「我們小時候家裡很窮，我哥從小就扛起分擔家計的責任，一路半工半讀到大學，不但要支付自己的生活費，還要補貼我的學費。在我的記憶中，他總是在工作，沒有時間休閑玩樂，也不常笑。」

原來如此……季縵擁靜靜聽著，對衛昊飛又有新一層認識，心中對他升起一抹佩服。

相較之下，自己可幸運多了，從小到大沒有操心過學費或生活費，父母都幫她打點得好好的。

「那麼現在你父母就可以享福啦！你哥的收入肯定非常驚人。」季縵韶微笑道。

「可惜的是，我父母還來不及享受便相繼去世。」衛昊雲聳聳肩，說道。「我哥雖然嘴上不說，心裡一定很遺憾。」

「我很抱歉。」季縵翎真誠地說。

「沒關係。」他笑笑。「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最先的問題，你要幫我哥處理什麼案子？」

「就是新瑞公司跟太平洋電通的合作案，這你總應該聽說過吧？」季縵翎說道。

她發覺衛昊雲是個很容易相處的人，態度也放輕鬆不少。

「當然聽過，不過是從報紙上看來的。怎麼？合作告吹？」衛昊雲問道。

「是啊！不過別問我是什麼原因，那得去問你哥，否則他告我泄密就糟了。」季縵翎笑著搖搖纖指。

「這麼神秘？」衛昊雲笑道，好奇心更起。「告訴我啦！我保證不告訴我哥。」

「不行，流言都是這麼傳出來的。」季縵翎很堅決，剛巧她的餐點這時也送上來。

一餐飯下來，雖然季縵翎還是沒有告訴他合作案告吹的原因，但他們兩人交談得頗愉快，甚至發現彼此都有集郵的嗜好，更相約下次有機會要相互展示自己的收藏。

「衛先生，時間不早，我得先回家了，今天跟你聊得很高興。」當她吃完三明治、喝完啤酒，再加上一塊招牌蛋糕之後，她對衛昊雲說道。

「我也很愉快，還有，以後喊我的名字就好。」衛昊雲跟著她一起離開位子。

「沒問題，昊雲。」季縵翎收起服務生找回來的零錢和發票，跟衛昊雲一起走出小酒館。

「時間比較晚了，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衛昊雲細心地問。

「不用！不用！今天是小周末，街上可熱鬧呢！」季縵翎婉拒地說道，朝他揮揮手。「我們下次見！」

說罷，她轉身離去。

衛昊雲是個不錯的男人，但她對他並不來電。

倒是他哥哥，最近常常出現在她腦海。

難道自己喜歡上人家了？季縵翎好笑的搖頭，很快地推翻這個想法。她怎麼會喜歡上一個嚴肅的工作狂？她向來喜歡活潑會玩的男人，衛昊飛跟那一型的男人簡直是光譜的兩端。

漆黑的天空開始飄下絲絲小雨，季縵翎縮縮身子，加快腳步往捷運車站走去。

每當這種寒冷的夜晚，她都特別想念在南部的家人。

不如，明天就回家一趟吧！

就在季縵翎將擬好的起訴書傳真給衛昊飛的第三天，她接到衛昊飛親自打來的電話。

「季律師，請問你今天下午是否方便到我公司來一趟？」衛昊飛在電話的另一端說道。

「今天下午……讓我看看。」季縵翎翻開她的行事曆，確定今天沒有別的案子要開庭之後，說道：「沒問題，請問是起訴狀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太平洋電通要派他們的律師過來跟我們談判，我希望談判的時候你能在場。」衛昊飛說道。

經過上次的面談，他覺得她並不只是個花瓶而已。所以這次找她來，一方面是為了讓她參與談判，以免因信息溝通不良而造成他們敗訴，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她的本事。

「太平洋電通要來找你談判？」季縵翎很快地低頭檢視一下自己的衣著，幸好她今天穿著套裝，等會兒只消將頭髮綰起，應該就能呈現出專業的形象了。「衛先生，你希望我幾點到？」

「我跟他們約三點，你可以提早半個小時到這邊嗎？」衛昊飛問道。

季縵翎伸手看看手腕上的表，現在是早上十點半，她大概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可以做一些談判的準備。「可以，我兩點半以前會到你的辦公室。」

「謝謝，再見！」衛昊飛說道。

「再見！」季縵翎說完，掛上電話。

太平洋電通會主動派人找衛昊飛談判，應該是有充分的準備吧！不過，她當然也不會輸給對方。

她從位子後方的鐵櫃拿出關於本案的資料，一大疊放在桌上，開始翻閱。

她可不能在第一役就讓衛昊飛失望。

下午兩點半，季縵翎非常準時地在衛昊飛秘書的帶領下，走進衛昊飛的辦公室。

如同前兩次一樣，他正專註地忙著手邊的事。

他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工作，季縵翎心想。忽然憶起上星期五晚上，衛昊雲跟她說過的話。

在我的記憶中，他總是在工作，沒有時間休閑玩樂，也不常笑。

莫名地，她的心隱隱一動，不自主地想象一個少年，為了家計拚命工作的樣子。

「季律師，你很準時。」衛昊飛低沉的嗓音將她的神智拉回現實，他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面前。

「當然，你可是我們事務所的大客戶，怎能怠慢？」季縵翎淺笑地調侃道。

為了某種未知的原因，她覺得他不再那麼難以親近，也不再那麼咄咄逼人。

衛昊飛似乎對她的好心情有些訝異，濃眉稍稍往上一挑，黑眸深深看她一眼。

他走回他的辦公桌，說道：「太平洋電通的律師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表示下午想來拜訪我。我想看看他們要玩什麼把戲，所以答應了他們的約會。」

「他們有幾個律師會來？」季縵鑭把手中的公文包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問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衛昊飛說道。

「希望他們別派一個遊說團來。」季縵翎小聲地說道。要是衛昊飛被說服與他們和解的話，她的這個大挑戰不就飛了？那她升遷加薪的希望也會跟著幻滅。

衛昊飛聽見她的低語，以為她開始心生退卻。「他們有幾個人來，對我們並沒有什麼影響，反正我們只要不同意他們的條件，他們又能如何？你不需要擔心。」

他不懂自己為何要說這些話。

她現在的表現只是證實他當初對她能力不足的懷疑，可是他心中不但沒有失望或輕蔑，反而希望能讓她放寬心。

季縵翎愣了一下，美眸盯著他的俊臉。

他可是在安慰她？她心中猜想，一股荒謬又溫暖的感覺在心頭升起。

「我並不是擔心他們人多。」她笑笑，美麗的笑容讓她像朵綻放的玫瑰。「我對自己有信心，即使他們來一打的人，我也不會讓新瑞電子遭受無謂的損失。」

「那就好。」衛昊飛看她半晌，靜靜地說道，直覺地把她的話當成是虛張聲勢。

他並不會責難她這樣的反應，她身為律師，當然不能在客戶面前示弱。

「衛先生，你似乎不是很相信我的話。」季縵翎回視他，眼瞳微微眯起。「還是覺得我太年輕，辦事不牢？」

「季大律師，我可沒有這麼說。」衛昊飛抬起雙手，做個投降的手勢。他幾乎可以看見，她身上的刺又要伸出來了。

他臉部的線條變得柔和多了，黑眸中甚至閃爍著些微調侃。

「衛先生，我不想跟你爭論我的能力問題，等一下我會證明給你看，你並沒有所託非人。」季縵翎一字一字地說道。

「我相信。」衛昊飛沒有被她的態度惹惱，唇邊甚至出現一絲笑意。

他……在笑？季縵翎眨眨眼，懷疑自己是否眼花。

雖然那抹笑很不明顯，但從他稍稍上揚的唇角可以證明，他真的在笑……在笑她？

「衛先生，我是否應該感到榮幸，竟然能讓您感到有趣？」她的目光從他的唇，對上他的黑眸。

不可否認地，那抹笑軟化他臉部的線條，讓他更顯年輕，而且更……吸引人。

他的笑彷佛沙漠中的清泉一般少見，比起衛昊雲隨時放送的開懷大笑更顯珍貴。

而那抹笑，竟是因她而起。一股小小的女性虛榮從她的心底悄悄升起。

衛昊飛與她對視半晌，主動調開視線。

她那雙靈活水亮的眸子彷佛有磁性一般，他剛剛竟然有種要深陷進去的感覺。

這對他來說是全然陌生的體驗。

她的眸清澄聰慧，彷佛筆直地望進他的靈魂深處。

他清清嗓子，說道：「季律師，他們大概快到了，你需不需要先做些準備？」

「也好。」季縵翎趕緊說道，

剛才，如果不是她太敏感，她真的感覺到他們之間的氣氛擦出一絲曖昧。

這絕對不在她的預料之中，顯然衛昊飛也是一樣，所以她樂得順著他的話語粉飾太平，假裝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拿出公文包中的資料，季縵擁坐到沙發上，低頭開始翻閱，即使紙上的字一個都沒有印入她的腦海。

衛昊飛是她的客戶，而且一點也不可愛，不是個適合談個短暫戀愛的人。

所以，還是與他保持距離，專心應付等一會兒的談判吧！等打完官司之後，她就與他再無瓜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