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有好幾天沒見到夏桀了,東方岩知道自己的心思已漸漸在改變,可是不該變得連自己都捉摸不定,尤其這改變還嚴重背叛了雪兒,夏桀是雪兒最恨的人,他怎麼可以讓自己的心為了夏桀而迷惑?

「他怎麼了?」

「誰怎麼了?」江微磬沒好氣地頂了回去,天知道向東方岩報告行程而被打斷已成為她每天的「行程」,雖然她的嗓音是比不上電台主持人甜美,可是也不要每當她辦正事時就自動對她的聲音充耳不聞,而只想聽自己最在意的事。

沒錯,對東方岩來說,工作狂已成為與他絕緣的名詞,他現在對夏桀的認真遠勝於工作。

「夏桀。」

進步了,這回連「明知故問」這句話都省了。

「還是老樣子,如果擔心他,可以去看他啊。」

江微磬心理更想說的是,別再連累她這個局外人了,每天工作結束后最期待的就是能跟自己心愛的人見面,誰想去伺候個冷凝著臉的人,而且這人還是自個兒老闆的犯罪證據。

「他不會想見到我的。」

「其實夏桀很可憐的。」這次是看不過去的江微磬主動開口。

她知道東方岩對夏桀有著不一樣的關心,她不確定這份關心發展到最後會變成什麼,只是她也不能坐視老闆鎮日愁眉不展,夏桀之所以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如果能讓東方岩了解夏桀的背景,說不定會因為同情而原諒他傷害了東方雪的事。

「夏桀的母親在他五歲那一年,和他們家裡的司機私奔了。你也清楚夏振邦是個愛錢又好面子的人,當然不會容許有人傷了他的自尊,因此從此整個人變得陰晴不定、行事詭譎,他竟然下令全家人誰都不準和夏桀說話,要所有人把夏桀當成不存在,甚至只要誰和夏桀說了話,就把夏桀關在房間里,往往一關就是一、兩個禮拜。」

「雖然名義上夏桀是夏振邦唯一的兒子,可是他的處境困難,原因是夏夫人在夏桀出生前早就和私奔的司機暗通款曲,所以不斷有人在夏振邦面前提及夏桀血統不純的謠言,這更加重了夏振邦對兒子的漠視。」

「你能想象一個從孩提時代就被忽略的小孩是怎麼長大的嗎?他對人生及自己充滿了空虛感,不斷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這時,第一個願意接觸他的人是家裡年輕的女傭,藉由人類原始的接觸,他才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

「沒有人教夏桀如何區分是非善惡,他全憑自己的好惡做事,甚至誰能給他溫暖的感覺誰就能擁有他。」

「而和人交往所得來的商業情報,也有助於他鞏固自己在父親面前的地位,所以他積極地往上爬,不介意自己踩著女人往上爬,為的只是想得到父親的贊語。」

「夏桀的確是可惡的,但卻也是可憐的,他只是個沒有人教他如何愛的小孩,他有的只是被拋棄的回憶,母親拋棄他,父親放棄他,沒有人肯愛他,你說他又怎麼懂得去愛人呢?」

東方岩已然陷入了沉思,沒有人與生俱來就是個窮兇惡極的人,他知道造成夏桀將女人視為敝屣、踏板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他沒想到原因竟會是這麼地令他不舍,也許只要是發生在夏桀身上的事都會令他感到不舍。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狐疑地發現江微磬知道的內幕太多。

「耀南告訴我的。」

「為什麼他會告訴你?」東方岩好奇的眯起了眼睛。

「因為他知道你綁架了他的老闆……別瞪我,在公事上我可以三緘其口,做到完全保密,可是這件事關係到耀南,我們之間沒有秘密的,所以他要我告訴你夏桀的故事,希望你可以高抬貴手對夏桀好一點。」

江微磬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尹耀南會再三囑咐她一定要讓東方岩知道夏桀的往事。

「下午預定約見的客戶請公關部的人看著辦,要簽名的文件交給副總處理,我不回來了。」東方岩邊說邊站起了身子,「麻煩把我辦公桌上的文件收拾好。」

江微磬瞭然地點點頭,「這個情形會維持多久?」

「等我突破夏桀的心防之後。」已走至門邊的東方岩,回頭給了江微磬一個微笑。

江微磬僵硬地扯扯嘴角,「是以朋友的身份突破他的心防嗎?」

「他不會只是我的朋友,我對他勢在必得。」

「該不會是因為我提的往事吧!你是因為對夏桀同情,所以才……」

「你會因為同情一個人而去愛他嗎?至少我不會。」東方岩毫不遲疑地轉身就走。

愛就愛了吧!東方岩決定要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他唯一感到過意不去的,是自己對雪兒的抱歉。

他瀟洒地對江微磬擺擺手,可惜江微磬一點兒也感受不到他的洒脫,她只覺得自己可能在無意之間推了東方岩一把,讓他更朝禁忌之路邁去。

她是不是做錯了?

對或錯的標準又是什麼呢?

***

「你又來了,你公司倒了是吧?」即使是再惡毒的言語,仍無法減少東方岩在他眼前出現的次數。

從那天東方岩又突然出現之後,兩人見面次數之頻繁,差點讓夏桀以為這又是東方岩想出來整他的新把戲。

之前都對東方岩不聞不問,可是這個牛皮糖實在太煩人了,又總是有激怒他的法子,不理他的策略很快便失效了。

「承你金口,不過我的公司沒這麼容易倒,我來是因為你該吃午餐了。」嘴上和夏桀說著話,手下的動作倒也沒停過,雙手靈巧地把所有好菜全都布上桌子,「今天吃浙江菜。」

「你到底有什麼企圖?吃飯這種小事由傭人來做就行了,為什麼你要紆尊降貴地來服侍我?」特意強調「服侍」二字,為的是讓東方岩覺得沒面子。

「你忘了那天女傭對你做的事,我可沒忘,我不以為有哪個女人能躲過你對她們的吸引力,也實在不想再找人來試驗你的魅力。」

很難忘記那天下午他一來到這裡時就聽見的呼救聲,他居然看見特意找的那個胖女傭整個人騎在夏桀身上,要不是他來得巧,肯定已經得逞。

「我也是會挑的,像那種女人只會令我倒胃口,不如你找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來服侍我,一舉數得。」一想起那件事,夏桀的臉色特別晦暗。

原本可以把話再說得更猥褻些,但是他忘不了上回提到類似的話題時,東方岩一臉正經毛遂自薦的模樣。

他一定是知道自己還在怕他,所以故意使他的恐懼感加深。

「不讓任何女人接近你是因為怕她們傷害你,也不想在我目力所及之處看見你和其他女人牽扯不清。」在特意選的白瓷青花碗里填入一顆顆飽滿的飯粒。

和夏桀的相處,彷佛又回復到之前說話你來我往的對峙,但是東方岩心裡非常清楚,夏桀已經不再像剛開始被綁時那樣敞開胸懷地對他嘻笑怒罵,他已在四周築下高牆,拒絕他的侵入。

「你這話聽起來像是把我看得很重要。」夏桀嗤之以鼻。

「對於我想攜手走一輩子的人,我當然是很重視的。」東方岩伸手再拿了一個碗,為夏桀舀了一碗清淡的湯,「先喝點湯,這湯味道不錯,我們家田嫂的廚藝還滿好的。」

「你剛才說什麼?你要跟誰攜手走一輩子?」夏桀瞪大了眼,他知道自己的模樣一定很拙。

東方岩放下手邊的動作,認真地看著夏桀。

「我是一個很死心眼的人,曾經以為雪兒會是我一生珍愛的對象,可是遇上你之後,我才發現我的世界全變了,一輩子是很長,可是我有自信能愛你一輩子,我會證明給你看。」

「我沒聽錯吧!你說你愛我?」彷佛聽見本世紀最可笑的一個笑話。

「你沒聽錯,我的確有愛你的心意。」態度自然得不像是在開玩笑,可是夏桀仍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東方岩。

「你不需要對我負責,我是男人,被你那樣對待之後,我可以當做是做了一場惡夢,你不必因為愧疚而想彌補我,更何況我們都是男人,不要用對待女人的方式對我。」夏桀百分之百相信東方岩說這些話的目的是想看他笑話。

「對我來說,那並不是場惡夢,我承認那一夜我是衝動了點,我以為雪兒報仇為由,實現我夜夜幻想的綺思,其實在抱你的那一刻,我根本忘了雪兒的恨,只剩下能真正接觸你的興奮與滿足,我……」

「夠了!」夏桀的臉上有著不自然的潮紅,「你以為說這些話讓我覺得不好意思,就能對付我嗎?我沒這麼愚蠢,我還識得出你的用意。」

「那麼我的用意是什麼?」東方岩帶著淡然的態度問著他,或許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看夏桀的神情已不像初見面時只帶著憎恨及怨對,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是溫柔的,是為了夏桀而改變的。

夏桀卻不悅地撇過頭去,再和東方岩對話他一定會瘋了,這傢伙一向是以看他出糗為己任,見他動搖更會暗自竊喜不已。

「我會愛上你真的是一件很難接受的事嗎?」

「我還沒忘了你之前曾信誓旦旦地說要殺了我為東方雪報仇的事,你還不止一次地掐住我的脖子,甚至還把我揍到昏厥過去。」

「對於雪兒,我會以其他方式彌補她,我不但沒為她報仇,甚至還愛上了她心愛的人,我想她大概不會原諒我,儘管如此,我還是不會後悔自己愛上你。」

「你真的是東方岩嗎?為什麼對我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了,你在耍什麼把戲?」夏桀以不信任的眼神凝視著東方岩。

「我是東方岩沒錯,先前對你的態度太差,是因為看不慣你處世的態度,然而愛上你我也沒辦法,所以我決定要好好矯正你偏差的人生觀。」東方岩執起夏桀的手,正想往嘴邊湊時,夏桀已快速地抽回自己的手。

還是那一臉驚惶的表情,雖然看起來夏桀已經不再怕他,可是每當他試圖把彼此的距離拉近,他就是這一副驚慌失措的可憐模樣。

是他的錯,那一夜給他太深的恐懼,但是他不擔心,一定要徹底擄獲夏桀的心。對於想要的東西,東方岩向來是勢在必得,即使面對的是一項幾乎不可能的任務,但他仍有信心,他一定會得到夏桀!

夏桀不安地動動身體,東方岩看他的眼神太邪、太野,他怕自己會不小心被拉進他眼底的漩渦中直到溺斃……

「你什麼時候要放我回去?」把腳放在沙發上,兩手就這樣抱著腳,夏桀以無奈的眼神看著東方岩。

東方岩不再像從前般以鐵鏈束縛住他的自由,除了外出之外,他在這裡有著充份的自由,不像以前活動的範圍就局限在床上。

「你想回家了?」埋首於雜誌中的東方岩抬起頭來看著夏桀,雖然看夏桀那張絕美的臉的興趣大於看雜誌,可是他也很享受這種和夏桀同處一室的靜謐感覺。

「你也把我關得夠久了,既然你都已經不再介意我和東方雪的事,為什麼還不放我回家呢?」

「還不行。」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既然喜歡我,我這麼一點小小的要求不為過吧!」之前所有喜歡他的女人幾乎都對他言聽計從,只有東方岩不同,在他面前自己活像是矮了一截的臣子。

「但是你還沒喜歡上我,你以前的日子是為了父親而過的,現在你就把這難得的安逸當做是渡假,好好地休息,也讓我有機會進駐你的心。」

「你為什麼會提到我的父親?」聽他提起自己的父親,夏桀的臉色頓時蒼白不少。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

「你全都知道?包括我不被當人看待地長大?包括我再怎麼求,都不會有人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包括我從小到大努力念書、工作,就只是為了希望爸爸能拍拍我的頭,說我做得很好,說我不愧是他的兒子?」

「你真的喜歡我嗎?你只是在同情我吧!知道我異於常人的悲慘經歷之後,你這個在充滿親情溫暖的家中長大的小孩想同情我,就像那些母愛過於泛濫的偽善女人般,自以為是地把我不想要的感情塞滿我缺憾的心靈?省省吧!我一點也不想要。」

不屑的口吻中,充滿了對東方岩強烈的厭惡。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不會有人只是單純的因為愛上他而愛他,他有這麼可憐嗎?有可憐到只要是知道他過往的人都想以愛情填滿他嗎?

東方岩嘆了一口氣,「在我想要詭辯對你的感覺只是同情之前,我就已經發現自己是真的愛上你了,你的成長只是讓我對你多了份心疼,甚至在還不知道你的過去之前,我就已經很在乎你了,我是真的愛你。」

情緒激動不平的夏桀似乎漸漸沉澱了下來,心疼?!這是個好陌生的名詞,有人曾經對他說過這種話嗎?

「你因為愛我,所以那一夜那樣對我?」愛是自私的,他見過很多把自己過份的言行舉止冠上「愛」的名目而任意妄為的人,他們不在乎對方的感受,只想著如何把自己的「愛意」傾倒在對方身上,這種愛他寧可不要。

「我承認自己錯了,因為雪兒而使我對你產生了矛盾的心態,我想愛你卻又不願意背叛雪兒,所以那一夜才會失態,相信我,今後如果沒有得到你的同意,我不會再這麼對你。」款款深情毫不吝嗇地展現在夏桀面前。

東方岩深知夏桀和雪兒不同,對雪兒他會百般壓抑自己對她的愛意,可是夏桀是這麼貧乏的一個人,如果沒有用滿滿的愛將他空虛的心靈填補起來,他覺得自己將會後悔,非常後悔。

「我絕對不會同意。」夏桀難堪地別過頭去,東方岩和其他人不一樣,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他和那些嘴裡說著愛他,卻只是想要身體接觸的人不一樣。

東方岩從背後抱住了夏桀,發現他的身子傳來些微的顫抖,他只想更擁緊他,把溫暖傳送給他。

「你的背影好孤單,我知道你擁有滿腹的愛意,卻沒有人願意收留,換個對象吧!把注意力從你父親的身上轉移到我身上來,我會好好愛你,我會讓你知道這世上最幸福的事,是兩個擁有相同愛意的人能彼此交流,相信我,我不會再讓你孤單寂寞。」

該相信東方岩嗎?這些花言巧語他不是沒有聽過,甜言蜜語往往就像是里著糖衣的毒品,會教人輕易上癮,旦上癮就只能任自己受傷害而蝕心腐骨。

東方岩很可能是想騙取他的愛之後,再將他從天堂推落地獄,讓他飽受東方雪曾受過的傷害,可是他竟然還是對他的話產生了感覺。

他很溫暖,明明知道他的溫暖屬於東方雪,可是卻仍忍不住為他心動。

男性尊嚴已經被他踩在腳底,這回可不能連心都被他掠奪了。

在這麼告誡自己的同時,夏桀也不禁懷疑自己的心早就已經不屬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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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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