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郭子建開的是一輛寶馬銀色敞篷跑車，跟他的外表似乎有些不符，可是我卻很喜歡在他車上站起來，讓風把頭髮吹散的感覺。仰望天空，似乎整個世界都是我的。

「你開跑車？令人有點難以想像。」我仍然笑著看天上的星星，有些暈眩了。

「為什麼？」

「你一向是個乖寶寶，在班上不怎麼說話，可是每次考試總是第一。」

他看了看我的動作，「坐下吧，小心一點。」

我聽話的坐回他身旁，「我們去哪裡？」

「你說呢？」

這樣的對話，對於敏感的我，自然可以翻譯成好幾個意思，我知道他也能感覺到。

「去海邊吧！」

車子性能良好，他看看後照鏡，一個急轉，把車子掉了頭。

夜的寂靜被繁華的城市打碎，晶亮的霓虹把星星的顏色稀釋，眼前是暈開的光環，層層疊疊的。我們一起飛馳，像是穿越天堂的通道。

車子停在鬆軟的沙灘上時，我卻沒有下車。

「車子好漂亮。」

「嗯。」

「若是壞了找我修。」我故意說。

「你會修車？」他口氣充滿挪揄。

「那當然！我可是上過修車的課程呢！」

高中畢業前夕，畢業生幾乎都只有四、五堂課，可是我就是覺得不該少上課，所以去選了修車的課程，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鏡。

「呵呵……想起來就好笑。」我大聲說：「你知道我數理化學沒問題，可是修車還真的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碰。物理課學了不少運行原理，可是真的看著油膩漆黑的引擎，我卻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是嗎？」他很認真的看著我，彷彿我是世界的中心，讓我了解他在聽，很專註的……

「我記得第一次給汽車換引擎油，我打翻油桶，所有的油都灑到自己身上，當時老師目瞪口呆，大概我是第一個換引擎油換到自己身上的學生吧！我的黃色衣服整個變黑，而且我還得頂著油味上完剩下的課。」我自嘲，但並不是憤世嫉俗。

「那為什麼不放棄呢？」他的聲音比海浪聲音更加令人舒服。

為什麼不放棄呢？不為什麼……放棄是懦弱的行為，我對自己說。

我看到他洞悉的眼神，心裡不覺放鬆了，也寬廣了很多。

「講個登山的故事給你聽。」我看著遠處黑藍色的海，浪花不再那麼純凈，可是他卻讓我安心。不知不覺就想告訴他我的過去。

「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在國內學的英文根本不管用，美國人說話速度快，我一個詞都還沒反應過來，別人一句話都說完了，我看不懂課本，老師卻整天考試。那裡的制度與台灣是不同的，每一次成績都要算進總成績里，所以一次也不能怠慢。父母出早晚歸，和我的作息時間正好岔開，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個人，面前一張桌子，一本課本，一本厚重的字典，身旁一盞落地燈就成了我整個世界，靜寂得令我害怕。」

他輕輕的拍著我的手，溫柔的讓我感動。

「有一次，我們的作業是一邊看影片一邊抄筆記，我根本什麼也聽不懂，所以在紙上只寫了幾個字。我當時沮喪極了。我把那時的困難想像成一座山，我在山的一邊努力登上山頂，可是……一直鬥不過地心引力的往下掉。後來老師把作業發下來，我看到那張只寫了幾個字的紙，感動的想哭。老師給我滿分，還畫了一張笑臉。」

「所以你登上山了？」

「嗯。那麼簡單的一張笑臉，讓我從此一切變得通暢。」

「你是個容易受感動的人。」

我笑著否認，或許我真的是，但是我不希望別人了解。

「不，只是人在脆弱的時候，很小的事情也變得重要。」

他把我摟在懷裡，我驚訝他的主動。

「別太壓抑自己。」他沉沉的說。

壓抑？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卻沒有反駁。我……我沒有壓抑自己。

「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他的話飄蕩在我的耳邊。

寂靜的夜，有他為伴。

☆☆☆

我看著他的睡臉，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彷彿這樣就可以得到他的溫暖。

他還是沒有感覺，睡姿規矩的像是王子，臉上安祥的令人嫉妒。

我一笑，翻身到他上面，兩手伸進他的掌心，手指與他的交握，頭貼在他光裸的胸膛上傾聽他的心跳。

「你醒了？」他的話從頭頂傳來，原來他一直也醒著。

我沉浸在他男性的味道里，溫暖讓我再度昏昏欲睡。我輕輕點點頭，頭髮磨蹭他的胸膛，沒有移開整個貼著他的身體，好舒服。

「你好像是在挑逗我？」他問。

「嗯。」我不否認自己的這一層意思。

他嘆氣，可是帶著笑意。他看出我的疲倦，握緊我的手，把絲被移到我身上。

我睜開眼，他知道我拍冷？我發覺有時候他比我知道自己還多。

「你有多了解我？」

他笑著看我朦朧的眼睛，「比你想像得多。」

「噢。」他的話有時太深奧，所以我乾脆不理。

他又一聲嘆氣。

☆☆☆

「你們……」趙凝兒和許晴晴驚訝的看著我。

我坐在咖啡屋內，很自然的說：「我做了他的女朋友。」

「天！」趙凝兒的咖啡涼了，可是她毫無感覺的一飲而盡，「果真是在美國待了幾年。」

我微皺眉頭不喜歡聽到她這麼說。

許晴晴倒是一臉正經，她總是這樣。「你不會玩弄他吧？」

我哭笑不得，「玩弄這個詞一般好像用在男人身上吧！」

我一臉的傷心樣子，讓她輕輕撞了下許晴晴的手臂，「你這人！夜雨怎麼會把感情當兒戲？」

「對啊！」我為自己申辯，「為什麼我做郭子建的女朋友，給你們這麼大的衝擊？」

「因為你們國中的時候沒有多大的交集，可是一回來才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交往，是有些怪嘛！」趙凝兒銀鈴般的聲音道出兩人的心聲。

我投降的把兩手舉過頭頂，「你們真是的，雖然我們以前是交集不多，可是畢竟是三年的國中同學耶！」

「這倒也是。」許晴晴思考了一會兒，「郭子建除了木訥一些，是很潔身自愛的。」

「什麼木訥！郭子建這個人才活躍呢！」趙凝兒一臉不贊同。

我和許晴晴差點兒沒把嘴裡的咖啡吐出來。

「活躍？」我驚叫，「如果郭子建是活躍的話，那我不就是過動兒？」

我圓瞪的眼睛逗笑了其他兩個人。

「是真的。T大物理系裡，只有他有本事組織任何研究或者是實驗。如果想要聯合幾個系辦節目，也恐怕只有他能有本事號召物理系的人。」趙凝兒邊笑邊說。

許晴晴這才搖搖頭，「這個人……我一直以為他見人都會靦腆呢！」

「當然不是。」

「他大概只是少言。」其實我想說，我對於他真的不太了解。

喝完咖啡，又和她們逛街、去書店，國中的感情漸漸恢復，我人也變得開朗。

等到回飯店，才發現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我看看留言，沒有他的，有些失望。

可是等我剛洗完澡，就發現門鈴響了。

我打開門，發現他就站在門外，心裡不禁一陣激動，我終於留下了什麼嗎？

「回來了？」

「嗯。」我讓他進門。

他在我身上嗅著，「好香。」

我心裡很高興，畢竟我也是女人，而他對於情人的讚美是我沒有想到的。

他喜歡看我的笑臉，我知道，因為每次我笑，他深深的眼眸里也彷彿蕩漾著笑意。

他吻上我的唇，讓我沉浸在他的挑動中。我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才不管濕淋淋的發被他揉搓，浴衣也鬆動的掉落在地，他抱我上床，吻遍我的身體。

「為什麼你自己一個人回來？」雲雨過後，他擁著我，輕聲問我。

「父母很忙，開了一間餐廳，休息幾天，客源都有可能減少。」

「那你一個人住飯店他們會放心？」

我笑了笑，看著他，「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二十歲了！」

半晌，他突然對我說；「到我家去住吧！」

「嗯？」我驚訝的質疑。

「到我家去吧，我一個人住，你可以把東西搬去。」

「你父母……」

「他們不跟我一起住，而且他們也不會反對的。」

我還是猶豫，「會不會太快？」

「快什麼？」他將我摟得更緊。

我說不出話來，快什麼？我跟他分開好幾年，第一次重逢就上床了，恐怕沒有更快的了。

半晌，我又說：「好吧！如果你不嫌我煩的話。」

他眼中又蕩漾著深奧的感情，我看不懂，但隨即的黯然叫我明白他的需要。

這個男人……

☆☆☆

第二天，我就搬進他家。

我看著眼前漂亮豪華的別墅，問他，「你家境不錯？」

「嗯。」他點點頭，把行李搬上樓梯。「這算不算你交友的條件之一？」他隨便的問。

「交友不算，交男朋友要考慮。」我忠於自己，也沒有從他眼中看到鄙夷。

「我住哪裡？」

「這裡。」他把行李放下，把門打開。

我從房門看進去，擺設的色彩絢麗得讓我目瞪口呆。

「天！好漂亮的房間！」我走進去四處看著。沒想到他一個男人的家裡，也會有這麼講究的設計和擺設。

「為你準備的。」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昨天他一天都沒來找我，房間中淡淡的原木味道讓我感動。

我微笑的吻了他，讓他知道我的獎賞。

「你呢？」我問。

他把我帶進他的房間，不同於我房間的色彩繽紛，他的房間是很樸素的墨藍色，但並不是很壓抑。類似的格局，大方不繁瑣，很實用、很現代感。

「這……不會是你設計的吧？」

「是啊。」他沒有過於誇獎自己，讓我覺得舒服。倘若他開始自誇，我或許不會欣賞他的人。某種程度上，我交男朋友實際上是選自己欣賞的人才。

我愛上他的房子，也喜歡和他在一起，沒有什麼過多的激情，很平靜、很和諧的日子。

我愛早上光著腳丫，穿著他的寬大襯衫，同他用早餐，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小女人。

我愛在他的書房裡坐在轉椅上看書，有時玩玩電腦，其實是愛他用吻告訴我，他的歸來。

「回來啦？」我抬起頭來，讓他的吻準確的落在我的額頭。

「嗯。」他把外套掛起。「看什麼呢？」

他俯身看看我手上的書。「不錯的書。」

「這些書你都看過？」我驚訝的望著一整個書櫃的書籍。

「大部份。」

「你哪來的時間？物理很簡單？」我知道自己問了蠢問題。

「樂此不疲吧。你呢？喜歡電腦嗎？」

「還好。」我勉強回答。

生活中有許多問題是很抽象的，可是對於我選的科系我卻能很明確的回答，我不喜歡。

我是為了他們學的，為了向他們證明自己也是可以站在社會的頂尖，他們是誰？他們包括許多人……

又是那麼洞悉的眼神！我發現自己不敢直視他，感覺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會被他掏空。所以我低下頭，繼續看書，可是心思卻不再集中。

「別太壓抑自己。」他又說。

這是第二次了。他是什麼意思？我不認為自己在壓抑自己，只是生活中不得不做些不如願的事情罷了。誰都是一樣的。

驀地，我開始明白些什麼。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聰明，在別人看到我是怎樣一路念名校升學，對我唾沫亂飛的誇獎我聰明的時候，只有我自己知道，努力是必須的。或許是早就習慣了，習慣了「最好」這個詞，所以付出也不覺得是付出。

可是，他是不同的。我知道他絕對是個聰明的人，他懂得比我多，努力得卻比我少，他在學校出類拔萃的同時，他用更多的時間體會人生，享受自己的樂趣，可是我，需要努力不讓「他們」失望，所以漸漸失去了很多自己的東西。

他認為我是在壓抑自己……

可是我不是，我只是上進。

☆☆☆

不如不覺，半個月就那麼蹉跎了。

我本來打算這個時候就回美國的，可是現在計劃要修改一下。

並非我有什麼牽挂，只是我的離開對他好像很不公平。

我坐在窗前的沙發上，他在桌子上整理資料，好像全世界都很充實，只有我在浪費時間。我應該利用暑假修些其他東西的，而不是享受男人，我自責，不習慣空閑。

他在我閃神時已經坐到我身邊，把我像個小孩一樣抱進懷裡。

「想些什麼呢？」

我抬頭，看到他的笑容，心裡一震。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笑容變多了，也讓我容易注意到。多麼專心的笑容，他的笑容那麼純凈，沒有不舒服的猜測。好像此時此刻他關心的只有你一個人，他的所說所作只為你一個人。這樣專註的笑容讓人放心，可是也讓我內疚。我有很多事情是不想分享的，所以，我不似他一樣專註。

「我在想美國的同學在做什麼。」

「你在那裡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我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嗯……很充實……」我用了個折衷的詞。「大學生了，不會有老師跟在身後對你甩鞭子，可是學校中都是好學生，不用功會很容易落後，就跟不上了。」

「有時候也要讓自己放輕鬆。」

我深深嘆了口氣，如果我父母能這麼想就好了，受他們的教育太多年，想要自己放鬆都覺得是種罪過。

「嗯。」我點點頭，知道他是關心我。

良久，他才有些猶豫的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也正視起這個問題，那天在同學會上的念頭太急促，我沒有想到倘若真正兩個人在一起了，距離會帶來的問題。

「本來是訂昨天的飛機，可是……我會多待些日子。」

他親了我一下，「謝謝。」

可是我知道，真正的問題沒有解決。

唉，暫時不理會吧！

☆☆☆

離別……

最終是要走的，兩個半月後，我的學期即將開始，不得不啟程回美國。

機場內，他幫我拖著行李。

「保重。」他吻了我的唇。

「嗯。」

「到了寫信給我。」他叮囑著。

我笑著說：「當然。」除了他之外，我沒有人可寫。

我看著他眸子里淡淡的關懷，心裡除了感動還有一份喜悅。我其實是自私的，我希望他關心，自己卻沒有想到應該怎樣關心他。

大廳里響起催促登機的廣播。

「我該走了。」

空氣突然有些稀薄，我的心情竟然也變得有些戀戀不捨。

「保重。」他再次吻我。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弄不清楚是我離開他還是他離開我。

我背著手提電腦登機，人們說話的聲音彷彿都變成嗡鳴那麼不清楚，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腦海里沒有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