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九九五年八月

我睡眼朦朧的盯著熒幕，等到那上面終於出現了一個「傳送完畢」的字樣，才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我的大學生活結束了！

接下來的大都是整理工作等等，至於獎學金的事情，該考的考試，該交的論文……我一項一項的列數清楚……再開學，我就將在碩士研究所了。

我摸摸自己瘦了不少的臉頰，完全順應物體自由下落的加速度，跌進床里。好累！好想睡……

「鈴……鈴……」電話突然響起。

我不得不張開眼，沒好氣的接起來，「Hello？」

「夜雨？」

郭子建？我立即坐起身來。

「你那裡什麼時候了？」他的聲音隔了幾千哩的海洋傳來。

「半夜，我剛剛完成畢業論文呢。」

「那你趕快睡吧。」

「你……」我疑惑的皺眉，「你沒什麼事情吧？」

「你睡吧……明天早上再說……」

「噢。」什麼叫明天早上再說？我心裡嘀咕著。可是還沒等我再問清楚，他就把電話掛掉了。我看著斷線的電話，半天才掛上。趴回床去繼續睡覺……

嗯……好暖和……我大概有一個世紀沒有睡過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一大清早的……我皺眉，不想起來。是送牛奶的嗎？怎麼不放下，直接走就好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門鈴繼續持續響著。

我猛地坐起身子，有點生氣的掀起被子，也不管自己的邋遢樣子就去開門。

「What……」我還沒看清楚門外是誰，門外的人就吻住了我，成功的阻斷了我的抱怨。

一股熟悉的氣息衝進我的鼻，突然覆上的嘴唇熟練的在我的唇齒上挑動。我朦朧的眼逐漸清晰，那高大的身影，濃密柔順的黑髮在我面頰上摩擦著，把我的雙手輕易禁錮的手臂，還有那令人心醉的喘息……

我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天！郭子建！你這個瘋子！」

他的胸膛又是那麼「隆隆」的震動，笑聲在我耳邊盤旋。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我被他橫著抱起，迫不及待的衝進客廳，背後的關門聲宣布了激情的開始……

清醒之後，我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想要起身，卻發覺他竟然還待在我的體內。該死的，他龐大的身體就這麼把我壓在沙發上，本來寬闊的沙發被他修長的腿佔領，顯得窄小不堪。

他聲音又開始緊繃，「別動。」

「怎麼了？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了。」我抱怨著。

「你這個女人！存心挑逗我！」他又開始向我進攻，唇留戀在我的胸脯上。

我驚覺他在我體內再次勃起，有些驚恐的躲避，「別再來一次了！」現在我已經全身酸痛不已，他還要？

我看見他充滿情慾的眼神，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你別……嗯……」

我本來還想抱怨，可是他突然的一頂讓我的話支離破碎，消失到加拿大。

「寶貝，我要你……」

雖然被慾望折磨著，可是他還是輕柔了許多。我在他身下有節奏的顫動，不停的吻他的身體。這個讓我瘋狂的男人啊！

縱慾的下場就是搞得我可愛的客廳一片狼藉。

看著他還在熟睡的樣子，我心裡充滿了滿足。我輕輕的從他身下抽身，不敢驚擾他的挺挺腰，伸展被蹂躪的身體。我輕輕的把他的頭移到沙發柔軟的靠背，回卧室找床毯子給他蓋上。我的四方小被在他身上顯然小了一大截，露出他的小腿。

我隨便找到他的襯衫穿上，長長的覆蓋到我的小腿上方。然後認命的收拾被扔出去的靠墊，清掃滿地的羽毛，踢翻的茶几，倒在地上的花瓶……

等到我打掃乾淨，才發覺自己的肚子正在抗議，已經中午了，可是我才開始做早飯。哎！都是這個男人！雖然不滿著，可是還是多做了幾片三明治，等他醒來好餵飽他的腸胃。

背後靠上來一副光裸的胸膛，手臂輕易的環過我的腰，把我貼在他的胸膛上。我轉過頭，看見他睡眼惺忪的樣子，好性感啊！我在心裡驚嘆。凌亂的頭髮，結實寬闊的胸膛，黑色的長褲顯出他修長的雙腿。特別是他現在仍然不算清醒的樣子，臉趴在我肩上磨蹭，帶著男性獨特魅力的均勻呼吸。我猛地吸氣，臉上竟然泛起熟辣辣的感覺。

天！我在害羞！我竟然為了一個和我頸項纏綿過那麼多次的男人害羞！我這是怎麼了？

「怎麼不穿衣服？」我急急的離開他，把三明治端到客廳。

他不滿意的皺皺劍眉，好像不高興抱枕跑掉似的，只聽他無辜的聲音夾雜著笑意，「你怎麼不看看你身上穿的是誰的衣服……」

我低頭一看，才想起我身上套的是他的襯衫，只有沒好氣地說：「吃飯了。」

他整理一下頭髮，整個人又恢復平常成熟睿智的模樣。

「你每天都吃這個？」

我一怔，立即抿起嘴巴，裝出不高興的樣子，「喂！不滿意嗎？」我不是生氣，可是撒嬌似乎是女人的權利，只在對自己的情人的時候。

他很輕易識破我的偽裝，笑著說：「怪不得我覺得你瘦了許多，原來你每天就是這麼對待屬於我的財產。」

「你說清楚，什麼是你的……財產？」我眯著眼看他，警告他最好別說錯話。

「好話不說第二遍。」他竟然耍賴？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發覺他眼神直朝我的小屋打量。

「屋子方向不錯，只可惜裝飾得不好，沒能讓光線充份利用，瑣碎的傢具太多，顯得擁擠。」他下著評論。

我突然想起他對於室內設計的熱情，不由得再次警告他，「這可是我心愛的小屋唷，你最好別亂打注意。」

他顯然忽略我的話，繼續構思著設計藍圖。

「窗帘顏色太老了……」

「不準！」

「地毯也該換了……」

「不準！」

「沙發太小了，很不舒服。」

我在一旁有氣無力的繼續「警告」，「不準……不準……什麼都不準！」

耳近傳來，「洗衣機該放浴室里的……」

☆☆☆

「Rain……這麼早起床。」

我制止住自己再打一個哈欠，回頭一看，原來是隔壁的布朗太太。

「是啊。」我無奈的承認。早上五點被人拉起來整理房子的滋味，是絕對不好受的。

「呵呵呵……」布朗太太曖昧的笑著，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慈愛，「小倆口好恩愛呀。」

我被她的這一句話堵住，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謝謝。」我背後的人為我選擇了答案。郭子建順勢摟住我的腰，一邊說：「我們在裝飾房間。」

布朗太太羨慕地說：「什麼時候結婚啊？」

我趕緊接話，「還早……」我裝做俏皮的又補充一下，「還要再考驗他一下。」

布朗太太明了的點點頭，這時候布朗先生把車開了出來，布朗太太便邁著年老的步子離開。邊走邊：「祝福你們啦。」

我見到布朗先生仍然很紳士的為布朗大太打開車門，兩個老人有說有笑的進入車子里。他們直到年老仍然是那麼恩愛啊。

而我此時有些不安的想，我願意讓自己成為「郭太太」嗎？

結婚這個詞一向離我那麼遠，被布朗太大一句話突然送到我面前，我舉手無措，連怎麼應對都不知道。我看著一邊正在測量房屋周邊的郭子建，他會怎麼想？

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我現在還不想被冠上任何人的姓氏。

「親愛的夜雨小姐，早上還是很冷的，如果不想感冒，你最好來幫我一下。」郭子建帶著笑意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從沉思中清醒，慶幸他沒有感覺到我的不安和一絲歉疚，連忙上前幫他的忙。

一個星期過後我和郭子建攜手站在夕陽中，看著經過翻新改造的房子。

小屋的牆壁仍然是白色，房頂上覆蓋了磚紅色的瓦片，門被漆成原木色，帶著馨香。

「來！」郭子建興奮的拉著我走進客廳。

沒有繁複的擺設，只見客廳中間擺著一組橘紅色的沙發，窗帘也變成橘色的絨綢，沙發前面是一台平面電視。雖然房間並不是很大，但是空間被利用得很好。地毯是我喜歡的原白色，把整個房間映襯的更加簡潔。陽光反射在橘紅色的傢具上，暖洋洋的。

「我喜歡。」我由衷的對他說。

他一邊再把我拉進廚房和餐廳。「廚房和餐廳的空間比較狹窄，所以我把它們合併，設計成長形的。我把橢圓餐桌的一邊切掉並且和牆壁連接在一起，椅子可以擺在四周。地面用彎曲的手繪地磚，這樣可以增加延伸感。窗帘弄成半透明的，在這裡再加面鏡子，增大空間，也讓廚房更明亮一些。」他一邊向我解釋，一邊帶我到處看。

「還有……」他又急忙拉我進入卧室。「你看！」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Oh！MyGod……」我進入卧室，上下打量，「這是……這是……」

「這是『我們』的卧室沒錯。」他在身後挪揄地笑著，早就預計到我的驚訝。

卧室正中間就是一張大床，絳紅色的床單，僅僅是看到就能聯想到激情。床頭燈、床帝都是紅色的。與白色的地毯形成鮮明的對比，同時給房間帶來無比的層次感。而更過分的是，與大床相對的牆面上竟然鑲嵌了一面偌大的鏡子！我敢保證，隔壁的人只要拿著望遠鏡看這面鏡子，卧室里的人一舉一動就能盡收眼底。

「你……這是在設計國王的後宮吧！」我嘀下一口口水，心想今後絕對不能請同學來玩了。

「不是，這不是國王的後宮，這是我的後宮。」他從背後把我抱起來，又開始吻我，我無奈的翻翻白眼，這是前奏。

果然，他以驚人的速度脫下我的衣服，開始在「後宮」里及時行樂。

「我知道你累了……你不用動，我來就好。」

我沒好氣的問他，「難道你不會覺得像是在奸屍？」

他大笑起來，垂在我身上的頭髮晃來晃去，讓我覺得痒痒的。

「相信我，你不會情願當個『屍體』的。」

而我趁著仍然理智尚存的時候，堅決的命令他拉上窗帘。

☆☆☆

早上我是被香氣圍繞，餓醒的。等我睜開眼睛，先是對於眼前陌生的環境一怔，隨即想起昨夜的激情。我看著鏡子裡面裸體的自己，臉上帶著緋紅色，不知道是床單映襯的還是昨夜激情未消。

我現在是個成熟的女人了？我問自己。不僅僅因為性，還因為別的東西，真的有種感覺，我不同了……我該怎樣面對變化呢？

「醒了吧！」郭子建沒經過敲門就進來了，我趕緊把自己用床單包住。

他一臉笑容，「放心，我今天放過你，起來吃早餐了。」

我狐疑地說：「你會做飯？」

「下來嘗嘗我的手藝。」說完便出去了。

我忍住下身的疼痛，急速穿好衣服，以有些奇怪的姿勢走出門外。

陽光那樣愉快的照射進廚房，他瀟洒的身影現在雖然圍上圍裙，仍然有種說不出的魅力。他看到我的走姿，臉上浮現出心疼。他走到我眼前輕鬆的把我抱到餐桌旁邊。

「嘗嘗吧。」

我拿起勺子，嘗了一口他做的早餐，一股蜜味帶著麥片的醇厚頓時充滿了口腔。「好好吃唷。」我讚歎道。

他臉上帶著笑容。「這是我媽媽的秘方。」

我的欣喜有一點點的停頓，而他也看得出來。

「願意說說你的父母嗎？你從來不談有關父母的話題。」他開導地說。

我的笑容更加勉強。「應該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和他們的關係不算太好。」豈是不好？我一年前和他們大吵一架，整整一年沒有回過家呢。

「如果你不願意說，那我不勉強，可是有時候事情說出來，心裡會舒服很多。」

我抬頭看他，看他此時眼裡的溫柔是如此易見。是否當年我想讓他當我的男朋友，是因為我只是想要有個人可以傾訴呢？那……我們是不是情侶？這種想法突然讓我覺得困惑。

「他們要求很高．而且非常的……傳統。」我琢磨了半天才想到這麼一個詞，「有時候我會和他們的意見不合。」

「或許你該嘗試和他們溝通一下？」

「不知道，不會有用處的。」我模稜兩可地笑笑。「說你吧。」

「我的父母感情很好，他們不和我一起住是因為他們經常出國旅遊，重度蜜月。」

我羨慕地說：「真好。」

「我大哥今年剛交了女朋友，他們才肯放我出國的。」

我驚訝的挑眉，「為什麼？」

「應該說，他們也算傳統，他們希望子女在身邊陪伴的日子。」

我心忽地一沉，未來的景象出現了一道裂痕……

我有些掩飾的不想讓他看出我在想些什麼，只好岔開話題。

「你大學的事情都弄好了？」

「我碩士畢業了。」

「碩士？」我驚訝的重複。在兩年前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在上大學。「什麼時候大學畢業的？我怎麼不知道？」

「你從來不問，我怎麼告訴你？」他笑著颳了我鼻子一下。

我的確未曾用心了解他的事情。我驀然發覺，一直以來，我和他通信都是談論我的事情，我沒有問他的事倩，而他也沒有告訴我。我覺得有些內疚……

「你不在的日子，我沒事可做，所以就修了許多課程，學分夠了就考上研究所了。」

我得承認，我的心裡有那麼一絲不平衡，可是很快就斂去了。

外面的陽光好得讓人嫉妒，我眼睛一亮，「我們去Tahoe玩吧！」

「去Tahoe在內華達州境內，與Caifornia接壤。Tahoe是一個高山湖泊，環境很美，空氣也很清新。我在沒有上大學之前一直是在內華達州定居，而每個暑假的開始則是一定要去Tahoe玩的。」

他想了想，表情挺嚴肅。

我偎上前去，「去嘛，今天天氣好，不到四個小時我們就到了呀。」

他仍然很嚴肅地表示，「我在想飛機是在幾點鐘。」

我和郭子建就這麼從美國的東邊飛到了西邊，只為了一個高山湖泊。我們租了一輛車，穿越美國第三大賭城Reno，然後穿過內華達州的政府城Carson，橫越擁有無限沙漠的荒野。

順著盤旋的山路，終於來到與加州接壤的地區。

而Tahoe就像鑲嵌在山盆裡面的一塊巨大的藍寶石。

「美吧。」我看著廣闊的藍色水面，輕冷的空氣在我身邊圍繞。

遽處，由於海拔之高，雲與霧纏纏綿綿的罩在藍水綠樹之上，不像人間。

「嗯。」他深吸一口氣，「我要在這片沙灘上留下你我的味道。」

「你我的味道……是什麼味道？」

他笑著吻我，深入骨髓，「就是這種味道。」

「不懂！」

濃密的綠色中，我在前面奔跑。「我知道花的味道、土的味道，就是不知道你我的味道！」

本來我已經早起跑很多，可惡的是他僅跑了幾步就一把摟過我的腰。

他把我壓在松樹榦上，「就憑你能跑到哪裡去啊？」

我輕輕的捶他，「痛死了。」心怦怦的跳著，不知道是因為跑得太劇烈，還是因為他的臉就在離我那麼接近的地方。

他笑著，然後吻住我，和以往一樣，非常激烈的吻，然後漸漸細膩，慢慢的品嘗。他的舌滑動在我的唇上，然後含進去，反覆地糾纏著。

「嗯……」我忍不住的發出聲音，「不能在這裡……這裡太……太……公開了。」

他一把將我抱起來，把我的兩腿盤在他的腰幹上，吻從唇上轉移到脖子，然後是鎖骨……

「知道我的味道了？」他不放鬆的問。

「嗯……嗯，知道了。」我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迴避他的吻，生怕他再繼續下去會不可收拾。我輕輕地說：「你這個男人！怎麼可能讓我忘記！」

清晨的紫色煙霧中，我和他已經在清涼的海水中嬉戲。

我奔跑在鬆軟的沙灘上，身上的白色衣裙像雲一樣飄動在風中。

他穿上好笑的美女裸體襯衫，我笑得眼淚直流。路過的路人也參加我的行列，最後十幾個素不相識的人留下一張明媚的相片。

夜晚的沙灘上，我們瘋狂的做愛。累到起不了身，就在那裡躺到天明，看白色的雲變成暗藍色、灰色，一縷縷地分佈在藍色的天幕上。星星在黑色的絲絨上閃爍，像是鑽石，朝霞染上了天邊，淡淡的橙黃色、橘紅色、深深的粉紅色，然後是金色……一道道的陽光像是利劍劈開重雲，光輪將世界包裹。

回途中，我再次目睹了那紫色的迷霧，從遠山邊那深紫過渡到朦朧的紫色，然後是灰藍，好孤獨的顏日呵……我躺在車座位上，旁邊的郭子建正在開車。我看看他，然後再看天邊那變幻的色，突然有種不想離開的感覺。

☆☆☆

這種感覺一直徘徊盤旋在我的心頭，以至於我竟然有了淡淡的恐懼……

因為兩個月後，他離開美國的那天晚上，我獨自一人躺在絳紅色的被子裡面，眼睛里盛滿了涼涼的液體。

不知所措！對於這個不知所措的自己，我是無知的。不是早就熟悉了分離的感覺嗎？不是早在十六歲便開始獨立了嗎？不是早就……

我一夜無眠，看到熟悉的朝陽，心卻像是少了一塊……

就是那樣，這種恐懼更加明顯了。

終於，我確定，我不喜歡這個改變了的自己。

回想起四年之中的點點滴滴，我心中少了所謂狂烈熱情或者是浪漫的纏綿。不管是什麼樣子的感情都有平淡的時候。但是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加細膩，似乎彼此成為了對方的一部份。雖然我早已經接受他成為生活中的一部份，可是或許正是因為平淡，所以欣喜也顯得朦朧了。

如果沒有當年我在同學會上說的一句話，我和郭子建就會是空間中的交叉線，有過那短暫的交集，然後分開，越來越遠，終於彼此忘記。而如果說一句話可以把兩條叉開的射線聯繫在一起，那麼一個轉換點也足夠讓兩個在一起的人，再次成為不同方向的射線。

那天成為我和他的分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