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死了嗎？」

看來沒錯！

瞧！躺在地上流血的不就是我……

「長官，找到她的身分證了，章小敏，十八歲，住在天母西路……」

「很好，立刻通知她的家人到醫院，她還沒死，救護車來了沒？另外兩個情況如何？」

「一ㄡ一ㄡ……」

「讓開!讓開!讓救護車過來，沒什麼好看的。」

「年紀輕輕就死了，真是可憐。」一位大嬸說著。

「是啊!長得還挺漂亮的。」

隨著救護車的離去，看熱鬧的人群也隨之散開，交通又恢復先前的流暢，一如平常一樣。

只有……

「我還沒有死!可得快追上那輛救護車，遲了或許真的會「死翹翹」。哎喲！哪個混蛋拉我頭髮？！」

咦!我不是飄浮在風中嗎?誰拉我的頭髮？

怪哉！

難不成遇到同類？

「你好!我是靈界的使者，我叫紅綃，你是章小敏對不對?」

真煩！哪冒出來的？還穿著旗袍坐在掃把上?

有沒有搞錯?

「幹嘛!我現在沒空理你，我趕時間。」章小敏急忙回頭望去……

糟了！原本在視線內的救護車，載著她的身體已不知去向。

「哇！都是你壞的事，人家真的回不去了啦！」

所有的失望及恐懼一古腦的湧上心頭，她只想發泄出來……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其實就算真給你追上了，你也沒法子還魂的。」紅綃試著讓她明白。

是真的嗎?老天爺真的讓她如此的命薄?十八歲就得死……

哭了許久之後，章小敏的心情才稍稍的平靜下來。

她吸了口氣，擦乾了淚水，看來，只有認命的份了。

「算了!你打算帶我去哪兒？投胎嗎？」

紅綃紅著臉尷尬地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要帶你去哪裡。」

「這是什麼意思?」章小敏愣了愣。

「今天開車撞到你的人名叫張雅蕙，在車上還有她五歲的女兒張小敏……」

「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們要抓的是那個小敏，不是我這個，我是白死的?」章小敏瞪大眼睛，一副想扭斷人脖子的可怕模樣。

「你聽我把話說完嘛!」紅綃急道：「我們沒有抓錯人，你章小敏會在十八歲那年被車撞成植物人，開車的張雅蕙會當場死亡，至於另一個張小敏則只是輕度的腦震蕩，沒有生命危險，過幾天就會醒過來。」

「嗯。」章小敏頓了頓，「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植物人和死人只差有呼吸跟沒呼吸而已，為什麼我不能上天堂？」

「不是天堂，是靈界……也可以說是天堂啦!」紅綃急著想把一切解釋清楚，可是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反正靈界就是人死後靈魂要去的地方，所有人類的生命都操在我們頭家的手上，一切都依數據行事。」紅綃晃了晃手中的記事本。

「那你就依數據行事啊！有什麼好煩惱的。」真是個笨使者。

「問題是數據上並沒有交代要把你送到哪裹去呀!人界所謂的植物人就靈界而言，就是當軀體受到劇烈的撞擊后，靈魂彈出了身軀，飛到千里遠之外，必須要靠著本身的意志力慢慢地走回自己身體所在的地方，意志力比較強的，走個三、五年就可以讓靈魂回到身體里，然後復活，，意志力比較弱的就有可能要走上個二、三十年，甚至走到自己的身軀老死了還走不回來，到時候，靈界才會派使者去接他投胎。」

「那有什麼問題，我的靈魂就在這兒，只要你再告訴我的身體被送到哪間醫院──你是使者，應該知道吧!讓我去還魂，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嗎?傷什麼腦筋。」

章小敏隨即想到

「除非……你不告訴我是哪間醫院。不過也沒關係，我可以一間間的找，不怕找不到。」心中便開始盤算待會兒的尋「軀」路線。

「我才沒那麼壞心，你之所以回不去，原因是因為車禍的時候，另一個張小敏的靈魂代替你被彈到了千里之外，回不來了。」

「什麼？！那她不就會一直昏迷不醒，這跟植物人有什麼兩樣。」又是一樁人間悲劇，可憐。

「所以……」紅綃閉口不語。

「所以什麼？」

「所以我們頭家希望你能代替張小敏的靈魂，進人她的體內，讓她復活。」紅梢等著她所預期的事情發生。

進入她的體內？讓她復活？

難道說……

「你有沒有搞錯，她才五歲，我已經十八歲了耶!而且我幹嘛要聽你的。」笑死人了，要她當個只有五歲的女娃，門都沒有！

「姊姊，求求你，我不想和媽咪分開，求求你幫幫我、幫幫我，嗚……」

「你是誰?不要拉我衣服啦!都要被你扯破了。哎呀!我又沒罵你，你哭什麼？不要哭了好不好，小妹妹。」章小敏無助地望著紅綃，正等著她伸出援手。

她最最討厭別人哭，實在是不知道從何下手安慰起。

「她是……」章小敏問道。

「她就是另一個張小敏。」紅梢紅著臉說：「對不起，剛才騙了你。其實我在來找你之前就已經找到她了，她也是這般的求我，希望能回到她媽媽身邊。」

章小敏眨了眨眼，消化她的話后，氣憤難耐；「她求你你就答應她，那我呢？剛才還騙我說她回不來。哼！把明是在耍我嘛！」

「有誰能受得了一個五歲小女孩淚水的攻擊。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要說謊的，只是覺得這樣說你比較可能會答應，所以才……」紅綃嘆了口氣道。

章小敏不語，面對張小敏一直哭哭啼啼，終於忍不住喊道：「喂！你還要哭到什麼時候？」

「姊姊，求你幫我，我媽咪現在正在受苦，我要去她身邊陪她，她好可憐，媽咪真的需要小敏。嗚嗚！」

她嗤之以鼻。

「受苦？做鬼不是不用吃、不用喝、不用擔心長痘痘……有什麼苦好受的？」

「皮鞭。」紅綃突然冒出一句。

「不會吧?」章小敏不相信自己所聽見的答案。

但見紅稍認真的表情……

「張雅惠原本是想要帶著女兒自殺的，可是在死前的那一刻突然醒悟，才急忙的想把車穩下來，但還是來不及。」

「就因為她有自殺的念頭，所以就要受苦？」

紅綃搖了搖頭。「不是，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

「是真的。就因為她自殺的念頭才會連累了你，雖然你變成植物人是命中注定的，但是張雅蕙還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既然一切部是命中注定，那你要我代替張小敏不也有違天理嗎?」章小敏指出其中的漏洞。

「唉！一切本來都應該是在預料之中的。」紅綃嘆道：「你章小敏會在天際中行走個幾年，直到靈魂與身體合而為一，便能復活。沒想到的是，這次竟然會出現『彈錯人』的小意外，這一點就連我們偉大的頭家也沒料想到，再加上張小敏不願還魂，所以，上頭才臨時做了決定要你代替『這個』張小敏還魂，這麼一來，原本應該在天際飄遊的你便有地方可去，張小敏的靈魂也可以跟我回靈界找她媽媽，而人界依然是張雅蕙車禍死亡，章小敏變成植物人，張小敏繼續她的陽間生活，一舉數得，同時也沒有違反天理。」總算解釋清楚了。

「原來如此。可是我都十八歲了，要我再去裝成五歲的小孩，這……我不會

啦!」她彆扭的叫著。

紅綃喜見章小敏語氣有點軟化，便將雙手一間，再打開時，手中已多出一瓶形狀極為可愛的小瓶子。

「不要緊，我這裹有可以讓靈魂忘了前世的藥水，你喝了以後再去投胎，一定沒問題。」

「有沒有搞錯！我是要去還魂，不是要去投胎耶!這一瓶喝下去，搞不好連奶都要人家喂，沒有別的葯嗎？」

紅綃有些為難的搔搔後腦勺。

「沒有。那你喝一半……或者喝二分之一……等等，我查一查。」紅綃急忙掏出記事本，努力的翻找有關藥水的紀錄。

什麼喝一半、三分之一，當她是在做實驗呀！

有這樣的靈界使者，又發生這種烏龍事，唉！她的末來大概沒什麼希望可言了。

「姊姊，你答應了嗎?」

「嗯？」章小敏回了神。

「姊姊答應要幫小敏了嗎？」

章小敏彎身摸摸小孩的頭微笑。

「其實，答應你也是為了我自己，我也很想快些回到我家人的身邊，爸爸、媽媽都很疼我的，可是你都己經代替我被彈到千里之外，我想，我也應該為你做點事情，代替你回人界，這樣我們就算互不相欠，省得以後要是「真的」死了還要被人『用刑』，那多慘，你說是不？」

張小敏似懂非懂的點頭。

「哇!要來不及了!」紅綃一把就將章小敏抓上她的「掃把」，以幾百公里的時速飛進一家醫院，穿過了無數間的病房。

「就是這兒。你快下去，過了時辰可就沒法兒還魂了。」

章小敏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推進了張小敏的身體里。

紅梢這才想起──

「糟了！忘了吃藥。」

＊＊＊

「脫掉的臟衣服去在旁邊的藍子里，浴缸的水會不會太熱？肥皂在這裡，還有……」

偌大的浴室里，一位約四十多歲的婦女正動手脫掉身旁小女孩的衣裳，打算幫她抹上肥皂。

「阿姨，我真的可以自己洗，你在這兒我好不習慣。你放心，要是我被浴缸

裹的水給滅了頂，我一定會大叫救命，讓你進來救我的。」

「滅頂？」一個五歲女娃兒懂得什麼叫「滅頂」？

「好不好嘛？」

望著她乞求的眼神，婦人心想，也許單親家庭中長大的孩子比一般的孩子還要來得獨立些吧！

「好吧!如果有什麼需要，就叫一聲，阿姨在外面，知道嗎？」

「知道。」小女孩興奮地接過婦人手中的肥皂，看著她走出浴室將門關上。

「紅綃，你在哪兒，快給我滾出來！」

沒錯！這女娃兒便是章小敏。

自從返回陽間以後，她就像顆皮球一般被那些所謂的親戚們踢來踢去，沒有一個肯收留她。

要不就是嫌她小，不能幫忙做事；要不就是嫌她是女孩，不是男兒身，反正總有一大堆理由。

一直到今天，一對洪氏夫婦收留了她，她才感受到他們是真正的關心她，想

給她愛和關懷。

「總算有人肯收留你了，不過，我發現你愈來愈懂得如何展現五歲小女孩的魅力哩!」

紅綃此刻正坐在馬桶上對她眨了眨眼。

「閉嘴！我問你，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我都快瘋啦！」

「……」

「你說啊！」

紅綃打哈哈的轉移話題。

「你用不著那麼緊張，一定會讓你回到自己身體里的。你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好好的享受你的「幼兒時期」，知道嗎？」紅梢蹺起了二郎腳，一派輕鬆的說著。

「享受個屁!你說的倒簡單，原來小敏是個私生女，媽媽死了，又沒人知道她爸爸是哪個混蛋，再加上有一群沒心沒肝的親戚，難怪小敏不肯回來當『活人』，換作是我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話，早就心理變態了。」

「我瞧那洪旭日夫婦對你還滿不賴的，看來，好像真的很喜歡你。」

「大概吧！阿姨說自己的兒子長大了，所以想要有個女兒來疼。」章小敏聳了聳肩道：「如果真的找不到適合收留小敏的人家，到時候，我就帶著小敏的『身體』坐公交車回家，反正我爸媽現在除了照顧我的『身體』」外，也沒其它事可以做，平空多個女兒來撒嬌，他們一定會收留我的。」

紅綃聽完她偉大的計劃后，可真嚇壞了！

「喂！你可別亂來好不好，你這一回去，不就等於是告訴靈界的人說你沒喪失記憶，這麼一來，我頭家一定會知道我沒給你吃藥的事，你別害我行不？」

聽她這麼說，章小敏忍不住地發火開罵：「是你自己迷糊，沒頭沒腦的直拉著我去還魂，連吃藥的事都給忘了，我沒罵你已經是對你很不錯了，現在還敢管我要做什麼，你活的不耐煩啦！」

章小敏愈想愈生氣，當初答應她們的原因，一來是看小敏可憐，二來是還小敏一個人情，三來就是因為可以喪失記憶，不用痛苦的假裝成只有五歲的小孩才勉強同意，沒想到被這個笨蛋使者一搞，反倒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比另一個小敏還要可憐萬倍。

「不行，不行，我絕對不會讓你出去闖禍的。」紅綃喃喃自語。

什麼闖禍?回到自己父母身邊犯法呀！

紅綃一臉凝重道：「每個靈魂在回陽間之前，都一定要洗去前世的記憶，要不然就會像你現在一般，永遠被過往的記憶給羈絆住，不能脫身；而且要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前世的事，一定會回去了結自己未完的心愿，甚至報復害過自己的人，這樣下去，這個世界早晚完蛋，所以你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你所知道的，而且……靈界非常忌諱這一點：一個知道靈界事情的活人。」說完，紅綃還故意做出陰沉的表情，好像她一說出真相就給她死的模樣。

章小敏沉默不語……

紅綃說的對，一個一直回憶著過去的人是不會有快樂可言的。

也許……她該放下十八歲章小敏的身分，從五歲開始活起。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章小敏看見紅稍在一旁偷笑，「你別誤會，我可不是因為怕你們這些鬼東西才這樣做的。而是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返老還童』的不是嗎?我想，我該珍惜這次機會，做一個稱職的五歲女娃兒！」章小敏這時才露出了許久未曾出現的燦爛笑容。

「小妹妹，你和『馬桶』能不能待會兒再聊，我現在很需要它。」洪如日倚著門不耐煩地道。

章小敏倏然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這個男的是誰？

她和紅綃交談被他看到了嗎？

念頭一轉，她突然想起──

完了！她沒穿衣服，身體都被他看光光啦！

章小敏想到這裡便滿臉漲紅，隨手就抓起在一旁的小凳子往他丟去，張口大喊：「救命啊！有色狼！」

顯然，章小敏又忘了自己現在只有五歲，一個五歲女娃兒的身材──實在沒什麼「看頭」可言。看來，一個稱職的五歲女娃還挺難當的。

＊＊＊

「媽！輕一點兒，很痛的。」洪如日低吼道。

章小敏低著頭坐在沙發上，佯裝慚愧狀。

「活該！淑女在洗澡你怎麼可以隨便就闖進去，沒砸到你的臉已經不錯了。」陳竹芬正在為兒子受傷的手上藥。

「是我用手去擋凳子，才會傷到手。」洪如日看了看章小敏后又道：「她可是瞄準我的臉砸過來，一點都不手下留情。」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章小敏小小聲的說著。

「算了，算了，過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如日，我告訴你，小敏從今天開始住在我們家，你可要把她當親妹妹看待，不準欺負她，聽到了沒？」陳竹芬警告著自己的兒子。

他不可思議般地瞪大了眼。

「你是不是覺得生活過的太安逸、大閑了，沒事給自己找這種麻煩幹什麼？我可是把醜話說在前頭，你到時候可別又把爛攤子丟給我收拾，她是個人又不是東西，總不能把她當作垃圾丟掉或擺進柜子裹吧！」

洪如日太了解他的母親大人。永遠都只有三分鐘熱度，做起事來又顧前不顧後，老是要人幫忙在背後收拾殘局。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看你把小敏嚇得直發抖。小敏乖，哥哥亂說的，阿姨不會把小敏丟掉，會好疼好疼小敏的。」陳竹芬拍著章小敏的手安撫道。

發抖？！是氣得發抖！

章小敏快氣炸了!這個自大的傢伙，給他幾分好臉色，就驕傲得像只公雞，他以為他是誰呀！

「王八蛋!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肯來你家作客是看得起你。給你面子！你不好好的招待我，還在想到時候怎麼『收拾』我，要不是我現在身不由己，要靠著看別人的臉色過活，我早就轉頭走人了，還留在這裡受你的羞辱，你……」

章小敏這才驚覺到自己心中的話已脫口而出，急忙捂住嘴。

死了！一古腦把悠在心裹的話都說了出來，這……這可怎麼辦？

章小敏偷瞄了傻在一旁的洪如日一眼。嘻!那傢伙倒是被她罵得啞口無言……不，不對，是被嚇得說不出話來比較有可能。

「喔!可憐的小敏，你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才會說出這番話來的。不要怕，阿姨保護你，你以後不需要再看人臉色了，要是有人欺負你，阿姨一定不會放過他，可憐的孩子。」陳竹芬紅著眼擁緊章小敏，心中漲滿了對她的憐惜，她猜想這孩子定是看過世間人情冷暖的一面，體會到孤苦無依的滋味，才會說出這番那麼像大人的話來。

「媽!你有沒有覺得……」一旁的洪如日突然開口道。

「閉嘴!我沒有你這種狠心的兒子。小敏乖，很晚了，阿姨帶你去睡覺。」陳竹芬抱起了章小敏走向自己的卧房，完全不理會兒子要說什麼。

呼！安全過關。還好阿姨只沉醉在自己的想象空間中，所以對她剛才那段超乎年齡的話沒有起任何疑心，還好，還好。

章小敏就這麼的任由著陳竹芬抱進房，留下若有所思的洪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