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苗高漲。大火仍然局限在樓上的實驗室里,但火光把長廊照得有如煉獄。濃煙像展開的黑色旗幟,迎接著來自地獄的惡魔軍團。
她蹲在卧室房門前。沈甸甸的鐵鑰匙上沾滿他的鮮血。她努力不去看地毯上的屍體。但在她就要把鑰匙插進鎖孔里時,死人放聲大笑。鑰匙從她指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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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琳從噩夢中驚醒。她在床上猛地坐起,拚命地喘氣,希望自己沒有叫出聲音來。被冷汗浸濕的薄睡衣黏在她的前胸和後背上。
她一時之間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一波新的恐懼襲向她,她急忙爬下床。赤裸的腳碰到冰冷的地板時,她突然想起這裡是韓亞特的大宅。
戎備森嚴的大宅,她提醒自己。
她的手指在顫抖,就像在夢中那樣。她費了不少勁才把蠟燭點著。小小的火焰發出令人心安的光,照亮雕花床柱和臉盆架。角落裡堆放著她匆匆收拾的幾箱書。
時鐘顯示現在將近凌晨三點。她竟然足足睡了兩個小時才被噩夢驚醒。相當令人吃驚,真的。以往她在黎明前幾乎都不曾合眼。也許是因為知道這大宅有牢固的鎖,夜裡還有警衛帶著大狗在花園巡邏,所以她才能打盹兒。
她走過去緩緩打開房門。門外的走廊一片幽暗,但樓梯間有來自樓下玄關的微弱亮光。她聽到模糊的說話聲。亞特回來了。
也該是時候了,她心想。他說過今晚打算去賭場和俱樂部打聽情報,她急著想知道他打聽到了什麼。
樓下的一扇房門悄悄關上,接著是一片寂靜。她等了幾分鐘,但不見亞特上樓來,心想,他一定是進書房了。
她回到床邊拿起掛在床柱上的睡袍穿上,系好腰帶,套上拖鞋。她撿起作夢時掉落在枕頭上的睡帽往亂七八糟的頭髮上一戴。
滿意自己的儀容還過得去后,她離開卧室,穿過走廊,走向鋪著地毯的弧形樓梯。軟底拖鞋在她拾級而下時,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她穿過玄關停在書房門外。緊閉的門扉給人不友善的感覺,好像亞特不希望受到打擾。她突然想到他回家時可能喝醉了。她柳眉輕蹙,無法想象亞特酩酊大醉。他天性里的律己自製似乎排除了那種軟弱的行為。
她輕敲房門,但沒有得到響應。
她遲疑片刻,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如果亞特真的醉了,她不會打擾他,等明天再找他問清楚。
她把頭探進房裡察看。壁爐里火光熊熊,但不見亞特的人影。也許他不在書房裡。但若不在,生火做什麼?
「玫琳,是妳嗎?」陰沈的問話聲來自面對壁爐的高背椅深處。
「是我。」
他聽來毫無醉意。她鬆了口氣,步入書房,關上房門,雙手在背後握住門把。「我聽到你回來。」
「於是立刻下樓來聽報告,即使現在是凌晨三點。」他的聲音里夾著一絲冷笑。「看來妳這固僱主會很苛,狄夫人。」
他沒有醉,但心情也不好。她抿緊嘴唇,鬆開緊握著門把的手。她穿過地毯,走到壁爐前轉身注視亞特。看到他懶散地靠坐在椅子里使她屏住呼吸,她立刻知道出事了。
他的眼神陰鬱。他脫掉了外套,鬆開了領結,白色亞麻襯衫的前襟半敞著,鬈曲的胸毛若隱若現。
他右手握著喝了半杯的白蘭地,左手的拳頭裡握著一個她看不見的物體。
「韓先生。」她擔心地凝視著他。「亞特,你不舒服嗎?」
「沒有。」
「我看得出來有令人不愉快的事發生了。什麼事?」
「我和一個認識的人今夜在街頭遭到攻擊。」
「攻擊?天啊!.被誰?你們被搶了嗎?」她想到一件事而急忙審視他的臉。「你和你的朋友有沒有受傷?」
「沒有。歹徒沒有得逞。」
她鬆了口大氣。「謝天謝地。我猜是攔路搶劫的盜匪?賭場附近向來以治安不佳出名,你應該更加小心的。」
「攻擊不是發生在賭場附近,而是在俱樂部附近。」他喝一口白蘭地,緩緩放下酒杯。「攻擊者是梵薩人。」
她的皮膚一陣刺痛。「你確定嗎?」
「確定。」
「你有沒有──」她住口,用力吞咽一下,再試一次。「你有沒有看到他?」
「沒有。他蒙著面,最後逃進暗處。他可能是找了個妓女幫忙,要她看到我們在街頭出現時打信號給他。明天我會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也許她可以提供線索指認歹徒的身分。」
玫琳的胃糾成一團。「會不會又是迪倫偉的鬼魂?」
「我承認我不精通玄學,但據我所知,鬼通常不需要靠刀。」
「他有刀?」
「是的。他展現了絕佳的『雲中蜘蛛』攻擊術。」亞特轉動杯中的白蘭地。「幸運的是,我注意到妓女的蠟燭熄滅而使他偷襲失敗。」
「你的朋友沒有受傷嗎?」
亞特更加用力地握緊手中的物體。「跟我同行的那個人不是朋友。」
「原來如此。」她找了張椅子緩緩坐下,努力思索這驚人消息的涵義。「扮演倫偉鬼魂的這個人現在找上了你,他想必知道我和姑姑搬進了你家,也許他還知道你答應幫我的忙。但我不明白──」
「玫琳,鎮定一點。」
她抬頭挺胸望向他。「他今夜無疑是打算殺你,我們不得不假設他會再試一次。」
亞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也許吧,但不會立刻動手。下次他會更加小心。他知道今夜的事會使我提高警覺。」
「他知道的不只有那個。你和他交過手,那表示他現在知道你是梵薩人。」
「沒錯。」亞特冷笑著回答。「但這次的失敗也使他知道我的武功比他高強,我想我可以假設他以後不會這麼魯莽。」
她打個哆嗦。「你怎麼對你的同伴解釋這件事?」
「什麼都沒說。他以為歹徒是普通的強盜。」亞特凝視著他的白蘭地。
「原來如此。」她說。「從你的語氣聽來,你似乎不喜歡今夜與你同行的這個人。」
亞特不回答,只是再喝一口酒。
她決定試別的方法。「你今夜在俱樂部或賭場有沒有打聽到什麼?」
「幾乎沒有。沒有傳聞說上流社會其它紳士的書房有鬼魂出沒。」
「上流社會大部分的紳士都不會願意承認看到鬼。」玫琳指出。
「那倒也是。」亞特再度舉杯啜飲。
玫琳清清喉嚨。「你不在時,你僱用來收集情報的那個年輕人來敲廚房門。」
「颯奇?他帶來什麼消息?」
「他說潘伊頓有好幾天都不見人影。鄰居認為他到鄉下的別莊去了。一周來兩次的管家被告知下個月才會再需要她效勞。」
亞特凝視火焰。「耐人尋味。」
「我也那樣覺得。」她遲疑一下。「我不知道現在適不適合討論我們下一步的行動,但在和颯奇談過後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潘先生選在這個時候離開倫敦相當奇怪。近日很少出遠門的他,偏偏選在寄那封信給我的不久後到鄉下去。」
「確實很奇怪,」他以戲劇性的語調說。「甚至可以說非常可疑。」
她柳眉微蹙。「你在取笑我嗎?」
他歪了歪嘴。「不敢。請說下去。」
「我想到潘先生離開倫敦,可能是因為出了新的狀況。也許是闖入者再度造訪嚇到了他。無論如何,我推斷接下來只有一個合乎邏輯的作法。」
「是嗎?」他的眼中精光一閃。「什麼作法?」
她無法確定他的心情而猶豫不決。接著她微微傾身向前,壓低聲音說:「我提議我們趁潘先生不在時,搜查他家,也許我們會找到他為什麼離開倫敦的線索。」
令她驚訝的是,亞特竟然點頭同意。「好主意。今晚稍早時我也有相同的念頭。」
「你早就知道他離開倫敦了?」
他聳聳肩。「聽人在牌桌上提起的。」
「原來如此。」她的精神重又振作。「如此說來,我們的想法顯然十分契合。這樣很令人滿意,對不對?」
他神秘莫測地看她一眼。「不如其它形式的契合來得令人滿意。」
她決定不去理會那句話。他今夜的心情真的很奇怪,她心想。但話說回來,她並不是真的十分了解他。也許在他的性情中原本就存有這種奇怪的一面。她覺得他們還是只談公事比較好。
「我認為我們應該在夜裡去潘家。」她說。
「讓鄰居注意到他家在沒人時亮起燈光?不,我認為那並非明智之策。」
「喔。」她思索片刻。「你建議我們在白天進入屋子嗎?那樣會不會太冒險?」
「潘家的庭院四周有高牆。等我一進去,就不會有人看到我。」
她過了兩秒鐘才領悟他的意思。「慢著,」她生氣地說。「你休想獨自行動。這是我的計劃,我打算親自執行。」
他瞇起眼睛。「這件事由我來處理。我去搜查潘家時,妳給我乖乖地待在這裡。」
他對權力的傲慢篡奪令她忍無可忍地跳起來。「我堅持跟你一起去。」
「妳這種處處跟我作對的習慣越來越令人惱火了,玫琳。」他緩緩放下空酒杯。「妳在僱用我調查這件事之後,又挑剔我的每個決定。」
「事情不是那樣的。」
「就是。這樣的過程令找厭倦。」
她雙手握拳。「你忘了你的地位。」
亞特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但她立刻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我的地位?」他以令人害怕的平和語氣說。「我猜要妳在這件事情里視我為同等人十分困難,我畢竟是個生意人。」
她感到口乾舌燥。「我指的是你在我們協議中的地位。」她急忙解釋。「我無意暗示我認為你不是紳士,只因為你……呃……你──」
「只因為我是『夢想商人』嗎?」他像貓看到花園裡的小鳥一樣懶洋洋地站起來。
「你的生意與這件事無關。」她努力以深信不疑的語氣說。
「很高興聽妳這樣說,夫人。」他張開左手。
她聽到一聲鏗鏘輕響,看到他把原本握在手裡的物體扔到一旁。它落在桌子上。她好像看到金光一閃,但從她所在的位置無法分辨它是什麼。
亞特走向她,她的視線猛地轉回他臉上。「亞特?」
「謝謝妳忽略我與商業的不幸關聯,夫人。」他冷冷地說。「但話說回來,妳也無法太挑剔,對不對?」
她退後一步,發現自己背抵著壁爐旁邊的牆壁。「看來現在不適合繼續談下去,我還是上樓回房就寢好了。我們可以等明天吃早餐時,再來討論搜查潘家計劃。」
他停在她面前,兩隻大手按在她頭部兩側的牆壁上,把她困在他的雙臂之間。「正好相反,玫琳。我真的認為我們應該討論一下,妳對我的適當地位有何看法。」
「改天吧!」
「現在。」他的笑容冰冷,眼神則不然。「依我之見,妳沒有資格嚴詞批判我的缺點。畢竟傳聞說妳不但謀殺親夫,還縱火焚毀屋子湮滅罪證。」
「亞特,你──」
「我承認妳的獨特名聲,或許使妳的社會地位略高於一個從商的紳士,但再高也高不了一、兩步。」
她深吸口氣,立刻發現自己又犯了大錯。他混合著汗水、白蘭地和獨特體味的氣味使她的感官一陣戰慄。
「亞特,你今夜顯然有點反常。我猜是與那個梵薩歹徒交手,使你的神經過度緊張。」
「是嗎?」
「這也是意料中事。」她誠懇地向他保證。「真的,如果攻擊你的是倫偉,你能全身而退已經算是運氣好了。」
「今夜與我交手的不是鬼,玫琳。不是我自誇,我不但全身而退,還打得那個混蛋落荒而逃。但我的神經絕對沒有受到過度刺激。」
「我的姑姑有治那種病的神奇藥水。」她的聲音聽來太尖了。「我可以衝上樓去拿一、兩瓶來給你。」
「我只知道一種可靠的療法。」
他低下頭親吻她。那個令人迷醉的熱吻把她的理智拋到九霄雲外,使她深受震撼、無法呼吸。一陣興奮的戰慄竄過她全身。
她立刻知道他感覺到她的反應。他呻吟一聲,挨過去深入地吻她。渴望和急切的潮水越漲越高,緩緩將她淹沒。他在鬼屋外面第一次吻她時,她就體驗過那種飄飄然的感覺。
「玫琳。」他在她唇上輕喚她的名字。「真要命,妳今夜不該進來的。」
她突然有股不顧一切的衝動。好像她剛剛得知她只要專心一志就能飛翔。
他是「夢想商人」,她警告自己,他賣的就是這種幻想錯覺。
但有些夢想值得付出那種代價。
「我的決定我自己做,亞特。」她伸手擁抱他。「我想要進入這個房間。」
他抬頭正視她的目光。「如果妳留下來,我會跟妳做愛。妳真的明白嗎?我今夜沒有心情玩遊戲。」
他體內的火燒得比壁爐里的火還旺,她自己好像也全身發燙。她以為永遠死去的某種情感正逐漸復活。但有件事她必須確定。
「你的這種傾向──」
他的唇輕拂過她的。「我向妳保證,我想跟妳做愛的慾望不只是一種麻煩的傾向。」
「對,問題是,那不只是因為寡婦有某種魅力,對不對?如果是,我真的會受不了。」
「是妳有某種魅力,玫琳。」他用力吻她。「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他低沈沙啞的迫切嗓音使她覺得自己充滿女性的力量。她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她把十指平伸的雙手放在他的肩上。隔著他的襯衫,她可以摸到肌肉和骨骼。她緩緩露出微笑,從低垂的眉睫下注視他。
身為寡掃果然是有某種力量,她心想,那種力量使她池今夜覺得十分大膽。
「你確定你想要冒險與黑寡婦做愛嗎?」她輕聲問。
她撩撥春心的嗓音使他眼睛的顏色變深。「當妳的情夫和當妳的丈夫一樣危險嗎?」
「很難說。我不曾有過情夫,你非冒險不可。」
「我必須提醒妳,夫人,妳這會兒面對的是一個曾在賭場里討生活的男人。」他扯掉她的睡帽,把手指伸進她的秀髮里托住她的後腦勺。「如果賭注值得,我願意冒險。」
他把她抱起來走向深紅色的長沙發,把她放在椅墊上,然後轉身走開。
她看到他穿過房間,聽到他鎖上房門。期待使她渾身一陣戰慄,覺得自己好像站在懸崖邊緣俯視著波濤洶湧的未知深海。縱身躍下的衝動令人幾乎無法忍受。
亞特一邊走向她,一邊解開襯衫。等他走到沙發邊時,襯衫已經在地毯上了。
在火光中,她看到他胸膛上的小小刺青。她認出那是梵薩之花。但奇怪的是,看到它並沒有把她拉回現實之中,沒有勾起昔日的恐懼和噩夢。相反的,她只能專心在亞特結實的胸膛上。他的強壯令人興奮,撩人遐思,給她的感官帶來難以言喻的滿足。
他坐到她腳邊的椅墊上,從容不迫地脫掉靴子。靴子落在地毯上的聲音像噹噹鳴響的警鐘。但是看到他被火光照成金銅色的寬闊肩膀使她對警鐘聲充耳不聞。他精瘦結實,充滿陽剛魅力。使人飄飄然的興奮席捲了她,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撫摸他上臂起伏的肌肉。亞特抓住她的手,親吻她手腕內惻的敏感肌膚。
接著他欺身把她壓進椅墊里。他雖然還穿著長褲,但那遮掩不了他極度亢奮的身體。他把一條腿滑進她的大腿之間,她感覺到她的睡袍在他的碰觸下解開。她的薄睡衣對他的手不構成阻礙,他的手掌覆蓋住她的酥胸。她覺得自己好像發高燒了一樣。
他隔著薄紗睡衣親吻她的乳頭。他的手指在她身上移動,滑過她曲線玲瓏的臀部。他握住她的大腿輕輕擠壓.......
事情結束時,他癱在她身上。
室內一片死寂。
「真是該死。」他深受震撼地說。
「亞特?」她小心翼翼地說。
「這會兒又怎麼了?我警告妳,我不認為我的神經今夜還能承受更多的衝擊。也許我終究得叫妳上樓去拿妳姑姑的藥水。」
「沒什麼,真的。」她舔舔嘴唇。「只不過,呃,我想要告訴你這種姿勢現在不再像幾分鐘前那樣不舒服。」
他毫無動靜,幾秒后才緩緩抬起頭用陰鬱的眼神看著她。「對不起,請再說一遍。」他大過客氣地說。
她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現在沒事了,真的。不管我最初的印象如何,現在我真的認為你相當合適。」
「真是該死。」這次他的聲音低得幾乎不可聽聞。
她清清喉嚨。「也許你想要再試一次?」
「我想要的是解釋。」他咬牙切齒道。
他緩緩退出她的身體站起來。當他轉身背對她穿好褲子時,她感到一陣失落和失望。
他一言不發地把一塊白色亞麻大手帕遞給她。她窘迫地接過手帕。她只能慶幸她的睡袍吸收了大部分的證據,至少明天她不必面對管家心照不宣的目光。
她儘可能整理好儀容,深吸口氣,然後站起來。但她起身得太快,膝蓋立刻軟了下來。她伸手去抓沙發扶手。亞特扶她站穩,就他惡劣的心情而言,動作溫柔得令人驚訝。
「妳還好嗎?」他粗聲問。
「當然。」自尊和憤怒替她解了圍。她重新系好睡袍腰帶。她發現自己還握著他遞給她的手帕。她低頭看到手帕髒了,難為情地急忙把它塞進口袋裡。
亞特放開她,走過去站在壁爐前面,一隻手臂放在壁爐架上,低頭凝視著火焰。
「據說令尊曾經打聽宣告婚姻無效的可能性。」他聲調平板地說。「現在我了解妳真的有理由。」
「是的。」她愁眉苦臉地說。「但事實上,任何從這樁婚姻脫身的方法我都會接受。」
他望向房間另一頭的她。「迪倫偉不能人道嗎?」
「我無法回答。」她把冰冷的手伸進睡袍衣袖裡取暖。「我只知道他對我沒有那方面的興趣。不幸的是,直到洞房花燭夜我才發現那個事實。」
「如果不能盡丈夫最基本的義務,他當初為什麼娶妳?」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倫偉並不愛我。他對婚姻不感興趣,他想要的是梵薩最深奧的秘密。他以為家父會教他古梵薩文,使他得以了解那些秘密。」
亞特緊抓著壁爐架。「對,那還用說。我這會兒腦筋不清楚,請妳務必見諒。」
「你今夜吃了不少苦頭。」
「那樣說也可以。」
「我可以去拿姑姑的葯──」
他瞪她一眼。「再提一次那該死的藥水,我就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開始惱火了。「我只是想幫忙。」
「相信我,夫人,妳今夜幫的忙已經過分了。」
她猶豫片刻,然後決定繼續解釋倫偉的行為。「我告訴過你我搜過倫偉的實驗室。」
他銳利地看她一眼。「那又怎樣?」
「那使我有機會看了他的一些筆記。他似乎深信是獻身梵薩造成他不能人道。他寫說為了解開梵薩煉丹術的秘密,他必須把一生的精力都放在研究上。」
他用手指有節奏地在壁爐架上輕敲著。「妳卻到洞房花燭夜,才知道他沒有興趣盡做丈夫的義務。」
「我知道聽來很不可思議。」她嘆口氣。「相信我,我千百遍地回想過婚前那幾周,問自己怎會那麼傻。」
他皺眉。「玫琳──」
「我只能說倫偉是貌似聰穎天使的瘋狂惡魔,」她交抱雙臂。「他以為他可以迷住我們所有的人。有一段時間,他確實做到了。」
亞特的下顎抽搐了一下。「妳愛上了他?」
她搖頭。「事後想來,我幾乎可以相信他用了某種魔法來隱藏他的真面目。但那樣的解釋太容易。實不相瞞,倫偉很清楚該如何誘惑我。」
自從在沙發上親熱后,亞特的表情中第一次流露出冷漠的笑意。「他顯然不是用激情收服妳。」
「當然不是。我猜激情本身固然不錯,但我不曾天真幼稚到誤把激情當成真愛。」今夜她也不可以犯那個錯誤,她嚴厲地提醒自己。
「那還用說。」他咕噥。「像妳這種性情獨特、聰慧過人的女子,怎會讓激情這種微不足道的苦楚,影響妳的理智和判斷力。」
「完全正確。如你所知,梵薩哲學有許多地方令我難以苟同。」
「妳已經把妳對梵薩的感受表達得很清楚了。」
「但我是在梵薩家庭長大的,我承認我耳濡目染到一些梵薩哲學對強烈感情的鄙視。」她停頓一下。「倫偉聰明到了解那一點。他用來追求我的策略恐怕比激情更具有誘惑力。」
「什麼策略比激情更能誘惑像妳這種性情的女子?」他斜睨她一眼,閃閃發亮的眼神透著些許古怪。「我承認我對那一點非常好奇。」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你在生我的氣嗎?」
「我不知道。」他的誠實令人吃驚。「回答問題就是了。」
「這個嘛,重點是,他假裝被我的才智和學識所吸引。」
「啊,原來如此。換言之,他讓妳以為他愛妳是愛妳的心智。」
「是的。痴愚的我竟然信以為真。」不堪回首的往事使她暫閉雙眼。「我以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超越肉體的心靈相契,會把我們的結合提升到更高境界。」
「那是非常強韌的結合力。」
「但事實證明那只是幻想。」
亞特低頭凝視火焰。「哪怕妳說的只有一半是實情,迪倫偉都確實是相當瘋癲。」
「是的。如我所言,他在剛開始時還能隱藏那個事實。但在我們結婚後,事有蹊蹺就越來越明顯。」
「無論瘋不瘋癲,他都已經死了。」亞特繼續凝視火焰。「但看來是有人試圖使我們相信他的鬼魂回來了。」
「如果不是倫偉的鬼魂,那個模仿他的人一定非常了解他,而且本身也是個梵薩人。」
「我們必須擴大調查範圍到迪倫偉的過去,天亮后我就叫雷亨利去辦。」亞特轉頭望向她。「在這期間,我們必須處理目前存在於我們之間的狀況。」
「什麼意思?」
「妳心知肚明。」他瞥向紅沙發,然後把目光轉回她臉上。「我想為今夜在這房間里發生的事道歉,但顯然為時已晚──」
「用不著道歉。」她急忙打岔。「真有必要,道歉的也該是我。」
他挑起一道眉毛。「那一點我不會反對。」
她羞紅了臉。「重點是,在某種意義上,一切都沒有變。」
「沒有變?」
「我的意思是說,我仍然是惡名昭彰的寡婦。如果讓人知道我住在你家,他們一定會做最不堪的假設,認為我們有曖昧關係。」
「那個假設現在沒有錯。」
她抓緊睡袍領子,抬起下巴。「無論如何,我們的情況並沒有任何改變。」
「未必。」他走向她。「但這會兒別再討論這件事了。我想我們今夜都興奮過度了。」
「但是,亞特──」
「改天。」他握住她的手臂。「等我們都有機會睡個覺和想一想再說。來吧,玫琳,妳該上床睡覺了。」
她企圖堅守立場。「但我們應該擬定計劃,例如搜查潘家的──」
「改天再說,玫琳。」
他握緊她的手肘抇她帶向房門。經過高背椅旁的小茶几時,一個閃閃發亮的小東西引起她的注意。她看出那是亞特先前握在手裡把玩的物體。但還不及問他那是什麼,她就發現自己已經來到房門邊了。
「晚安,玫琳。」他在開門推她出去時,眼神和緩了些。「試著睡一下。妳恐怕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那樣對神經不好。問妳姑姑就知道。」
他以令人吃驚的溫柔親吻她,然後當著她的面把門關上。她瞪著緊閉的門扉,許久后才轉身上樓回房。
鑽進棉被裡時,她想著茶几上的那個小東西。她幾乎可以肯定那是一條表煉系著一枚小小的金質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