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要不要我幫忙你更衣——夫人?」
最後那兩個字說出來之前,可以聽得出停頓了一下。
「不……不用了,謝謝你,「妲羅緊張的回答。
「這間房子有好一陣子沒人住了,所以我升了火爐。雖然現在是夏天,晚上還很冷。」
「謝謝你,馬克雷太太。你設想得真……真周到。」
管家看看房間四周。
「沒有什麼要我做的了……夫人?」
「夫人」兩個字之前,又有一陣遲疑。
「不用了,謝謝。」
管家走出了房間,剩下妲羅一個人。她站在有高高天花板的卧房中,她知道這是有城堡以來,歷代公爵夫人睡覺的地方。
她想起先這個房間一定是簡單樸素的,可是現在是豪華精美無比,華美得叫她害怕。
那張有頂篷的大床,垂著刺繡精美的簾帳,她作夢也沒想到今生今世會睡在這樣的豪華大床上。
那精工細嵌的傢具,邊緣鍍金的鏡子,牆上的畫,這一切都好像對她這樣一個不相稱的人構成太大的壓力。
可是她已是亞克雷公爵夫人了!
妲羅心裡明白的很,何以管家稱呼她為夫人時,總覺難以開口,城堡中其他的人稱呼她也是一樣。
她緩緩的脫衣,當她御下她的友布衣服時,她在發抖。
當婚禮過後,管家馬克雷夫人領她到房間時,她對自己的衣著,自慚形穢。
她們走過掛著巨幅畫像的走道,這些畫像都是亞克雷家族的祖先,妲羅覺得他們都在輕蔑的看著她。
看到兩個婢女從她帶來的柳條箱里,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舉起來,她覺得很不自在。
她知道僕人們驚於她的行李之少,不下於驚訝她現在的新身份。
現在,她才恍如大夢初醒,一時明白了。但是她仍舊感到麻木了似的,好像腦子已停止了作用,想要了解到底是怎麼同事,或者尋思將來會如何,都不大可能了。
她好想見見費瑞克先生,請求他的安慰和指引。但是當柯德農族人被迫向她行禮的時候,費瑞克先生已經不在那間房裡了。柯德農族人很不樂意的行了禮,就離開了城堡。
當柯德農族人都走了以後,留下一種氣氛,妲羅看得出,那是仇恨。這時費瑞克先生才再次出現。
她眼中帶著解脫的神色望著他,但是她還沒說話,公爵就說:「我想和你談談,費瑞克先生,我建議咱們到我書房去吧。」
「好極了,公爵大人。」
就在這個時候,馬克雷太太出現了,妲羅想,一定是費瑞克先生要她來的。
「馬克雷太太,這是亞克雷公爵夫人,」公爵用冷冷的聲音說。「請你領夫人到她的住處,好好服侍她好嗎?」
馬克雷太太行了禮,轉身領妲羅走,妲羅絕望的想著,她正走入一個全新的生活,卻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不過她總算知道公爵很早吃飯,她必須在晚餐之前沐浴更衣。
她只剩一件乾凈的衣服,而那件比其他兩件更破舊。
在孤兒院里,衣服都是穿小了又傳給另外的孤兒穿,直到成了破布,只能當擦地的抹布用為止。
那些出院當學徒的還不能把孤兒院的衣服帶走,這些衣服得留下來給身材相同的孩子穿。
然而妲羅已在孤兒院待了很久,她的衣服還算是新的,因為她是自己縫製衣服。
她知道貝洛菲太太不會給她錢買布料,可是前亞克雷公爵夫人曾用低廉的價格大批買進一匹又一匹的灰棉布。
因此她只要有時間就可以為自己做件新衣了。但是找時間恐怕是最難的事了,妲羅有這麼多孩子要照顧,自己所余的時間實在是少之又少。
她記起已經兩年多沒有做新衣服了,她想在北上之前若有時間做一件該多好。不過現在她告訴自己說,她已經是公爵的妻子,她應該可以穿不同的衣服了吧。
「公爵的妻子!」
她重複一遍這句話,當時她在端進卧房來的浴盆中洗澡,浴盆放在一張極大的波斯毯上,還可以讓她在毯子上擦乾雙腳。
這是她很少經驗到的奢侈享受——能夠單獨不受打擾的洗澡,而且不必匆匆忙忙的洗。
水異常柔軟,些微帶黃褐色,妲羅驚異的注視著那水,忽然想起來,那是費瑞克先生告訴她的,蘇格蘭所特有的蘚苔水。
是兩個婢女把浴盆端進房裡來的。雖然她們很有禮貌的招呼妲羅,但她知道,她們都很羞怯!她也覺得沒什麼話好對她們說,她們也只好默默的侍候她。
她穿好衣服正在猶豫該做些什麼時,馬克雷太太回來了。
妲羅知道,這老婦人待她很冷淡,而且動作僵硬,她也看得出來。這位管家顯然很不情願讓一個孤兒院的小孩當她的女主人,這也難怪她。
可是這兒又沒別人可問,妲羅只好緊張的說:「你……能不能告訴我……現在我該……做什麼?」
她焦急的像個孩子似的,馬克雷大太僵硬的表情鬆弛了。
「夫人,你太緊張了,這也難怪你,」她同答。「你才頭一次看到城堡,這座城堡實在大得怕人。」
「是啊!」
「我從費瑞克先生那兒知道,你沒想到會來這兒做公爵大人的妻子。」
「是啊,一點也沒想到!」妲羅同答。「所以請告訴我該怎麼做吧。」
「晚飯再過幾分鐘就開始了,」馬克雷大大說,「你會和公爵大人一起進餐。你會在氏族長廳和他見面,就是你們結婚的那個房間。」
「我大概知道在什麼地方。」妲羅喃喃低語。
「那麼你就去吧,你會發現公爵大人在等你。」
妲羅好想要求馬克雷太太陪她一道去,但她壓抑住了這個念頭。
她孤獨的,自己覺得像個灰色鬼魂似的,走過通向氏族長廳的甬道。
她快走到的時候才聽到有聲音,她認出那是費瑞克先生的聲音。
他在那兒,事情就好辦多了,妲羅想。當她走得更近些時,她聽到他說:「大人,我在想,你一定希望明天一早就派一輛馬車到愛丁堡去吧?」
「去愛丁堡?」公爵問道。「為什麼我要去愛丁堡?」
「我想你一定要為夫人買些衣物之類的。沒有比愛丁堡更近的地方了,大人你也曉得的,那兒有質料或式樣都合適的長禮服。」
沉默了半晌,妲羅又聽公爵說:「公爵夫人穿得很好,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改變她的外觀。」
「可是,大人……」費瑞克先生開始要諍諫了。
「我希望,」公爵卻插嘴說,「她在柯德農族人的眼中是一個象徵,象徵他們給我的前一個公爵夫人所忽略的一切。」
他停頓一下又說:「當她出現在婦女中時,柯德農就很難忘懷她女兒的醜行,和她所加諸我的恥辱。」
妲羅聽到這些話的時候,還是不自覺的一直往前走,根本沒想到她在做什麼。
費瑞克先生正想和他的主人辯論,卻發現她出現在氏族長廳的門口。
她的雙頰慘白,她那在小臉上顯得大得出奇的眼睛,有受打擊的神情,於是他把要說的話也吞回去了。
他向公爵微微一鞠躬,走出了房間。
他經過妲羅身邊時才看了她一眼,她知道,他對公爵的決定很不高興,但又無能為力。
「我希望你被照顧得很周到吧?」
公爵的聲音硬硬的,妲羅很緊張,停了幾秒鐘才回答:「是……是的,謝謝您……大人。」
「你趕了這麼長的路一定很累了,可是明天你就可以到城堡和附近的花園走走。我想你一定會發現這個地方很有趣的。」
「是……的,大人。」
她覺得他對她講話的態度像一個普通的熟人一樣隨便,又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當司膳侍從宣布開飯時,他的臉上現出鬆一口氣的神色,環顧著四周。
他的衣服換過了,和她頭一次看到他與柯德農族人一起時不相同。
現在他穿的是黑絲絨外套,配著銀色鈕扣,他的領曰有極貴重的縐摺花紋。
妲羅想,他配戴的皮毛飾物比先前的還要精緻。雖然她不大確定。
她從來沒想到,有任何人會看來如此莊嚴華麗的,同時他的服飾又一點也不誇張。
晚餐宣布了之後,他像上回那樣伸出手臂挽她,這同她知道該怎麼做了。他領著她走過寬敞的石階,走到另一頭的一個房間,她想這就是飯廳了。這間房子同樣很大,高高的天花板,長而窄的窗戶,窗戶面向城堡的正門。她看得眼花繚亂了好一會兒:那些擦得晶亮的金銀杯子,點綴在長桌上,長桌兩旁各有一個大燭台,每邊點著六支明亮的臘燭。
桌子一頭有張高背椅子是公爵的坐位。妲羅坐在他的右邊,看著那一長排刀叉和湯匙,她露出困惑的表情——雖然費瑞克先生教過她,可是她從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刀叉。
公爵好像和她沒話可說,當司膳侍從上菜時,他就和他說話。
「這鮭魚是今天捉來的嗎?」
「是的,大人。」
「誰拿來的?」
「是羅斯,大人。」
「是用魚叉還是網撈的?」
「據我了解是用魚叉,大人。」
「我告訴過他了,不要對太小的魚用魚叉!」
「我會提醒他的,大人。」
「我明天親自對他說,告訴費瑞克先生,明天我要見他!」
「是,大人。」
妲羅注意到公爵的眼睛烏黑深邃而發著光,他吃得不多,而她因為緊張的緣故,幾乎難以下咽。
在她旅途的最後一站,費瑞克先生曾經說服她每餐吃下她看來是過量的食物,可是現在,雖然她覺得慚愧,這些食物一定貴得不得了,但是她卻連盤子里的一點點都吃不下。
酒也端上來給她,但她沒有喝。最後,甜點上來了,她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蜜桃餅,上面還點綴著紫葡萄和紫羅蘭花,她想到這頓飯終於要結束了,這才鬆了口氣。
忽然,她聽到遠處傳來悠揚的樂聲,當樂聲愈來愈近時,她曉得了,那是她生平頭一次聽到長笛的聲音。
她屏住了氣,門開處,進來一個穿著馬克雷式花格呢的青年,斜斜地戴奢一頂帽子。
當他繞室而行的時候,他的衣服披在肩上,他的短裙揚起。他吹奏出的聲音是妲羅在夢裡也未曾聽過的。
他吹了兩支曲子,才走到公爵身邊問道:「大人,今晚你想點支曲子嗎?」
他說話帶著很重的蘇格蘭口音,很難聽懂他說的是什麼。公爵給他一個指示,妲羅聽出講的是蓋爾語。
於是那吹笛人又繞桌而行,樂聲立即充滿整間屋子,成為外面美的鄉村原野的一部份。
侍從把一隻小銀杯放在公爵身邊,公爵把它遞給那吹笛的人。
吹笛者舉起銀杯作敬酒之狀。
「西蘭提,」他說著把酒一飲而乾。
他鞠躬退出了房間。從他們一起進餐直到這時公爵才頭遭跟妲羅說話。
「我想你很喜歡聽笛子是吧?」
「太美妙了,」她同答。「在我想像中笛聲就是像那樣子的。」
「怎麼樣的?」
「好像它會讓你又想悲泣又想歡笑,讓你聽見蘇格蘭人民心底的話語。」
「笛聲真的讓你感覺到那樣嗎?」
「我希望能夠表達得更好些,」妲羅同答。「費瑞克先生告訴我,吹笛人在氏族中有多重要。現在我了解了為什麼三軍會勇往直前為他們的信仰去作戰,而不畏懼死亡。」
她的聲音非常柔美。她想到了戈登之役,想起蘇格蘭人敗在英國人手下的故事曾如何令她神傷。
「你怎麼會說出——或者是想到那樣的話呢?」
公爵的問題使她感到羞慚,於是她緘默不語了。或許他會以為她這樣說話是感情太豐富了,或更壞的,是自作多倩吧!
現在,妲羅在空闊的卧房裡更衣的時候,她想起那樂聲如何攪動她的靈魂深處。
「那音樂使我感覺到我是個蘇格蘭人。」她這樣異想天開的尋思著。
她真希望住在蘇格蘭的一個小田莊,設法去了解住在那兒的人民、了解他們的困難、他們的問題,或許也知道他們的絕望。
「我一直都想對人有所幫助,」她自語道,「現在我是亞克雷公爵夫人了,我可以做到這些了。」
她仍然不能理解自己不但是公爵夫人,而且是個已婚的婦人了。她低頭看看手指上的戒指。
那戒指太大了,她老是害怕會弄丟。
忽然一個念頭使她心頭一驚!
她是公爵的妻子,而妻子就是丈夫的一部份。他們因婚姻的關係而結合成一體。
從她踏進城堡的第一步起,她就是那麼茫然、惶惑,直到現在她才想到她的婚姻所帶來的一切會是什麼,這對她好像是晴天霹靂,重重的一擊。
「公爵是我的丈夫!」
她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重複這句話,於是她開始發抖,雖然她直覺的走近爐邊,她也感覺不出一絲兒溫暖——-
「我好害怕,」她想著,很想逃走,或者去找費瑞克先生問問看她該怎麼辦。雖然在孤兒院時就常常聽到人們談起那裡的孤兒都是私生子這回事,也說到他們的母親都是犯了上帝的誡命,違反教會的規則的罪,妲羅卻從來沒認真想過那種罪指的是什麼。
一個沒結過婚的女人,生下孩子,那孩子雖是無辜的,卻永遠烙上羞恥的印痕,被恥笑辱罵,而且為了沒有父姓,須付出極大代價的補贖。
可是她一點也不知道,孩子是怎麼來的,怎麼出世的。可是現在這事可能就臨在她頭上了。
因為這是在她心中引起極大騷動、混亂的事,使那件事看來如此醜惡,使她對於未知的一切害怕得要命。
「我該怎麼辦?我能做什麼?」她大聲的問。
她覺得這個空澗的大房間和一切奢華的擺設只是一個陷阱。她無意間踏進這個陷阱,卻又無路可逃。
她凝視著那有頂篷的大床,有花邊的枕頭、天鵝絨的被子,刺繡精巧的一圈圖案當中還綉著公爵的名字。
她打了個寒顫。那亞麻布的床單上好像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幾乎家是在邀請她去參與一件想到就太可怕的勾當。
在火爐前有一張根厚的白色羊皮毯子,妲羅感到寒冷又虛弱,就坐在那上面。
她伸出手湊到火上面,可是她覺得火還是不夠使她暖和,她的眼卻盯著門看——不是通向走廊的門——而是通向公爵房間的那扇門。
他是堂堂馬克雷族的族長,他會到她這兒來,因為他是她的丈夫。
公爵在晚餐結束打發妲羅走了以後,就走到氏族長廳,拉開一扇窗子的窗帘,站在窗口向下俯視花園。
遠處躺著一個大湖泊,落日餘暉在原野背後染上紅色和金黃的光,第一顆星已出現在天邊。
這一幅景色中透著靜穆與美麗,然而卻絲毫不能緩和公爵滿心的憤懣。
自從他航行到法國追蹤他的妻子和奈爾。柯德農以後,他的心給就喧擾奔騰不已。
他結婚的時候並沒有戀愛,但是瑪格麗特那深邃的黑眼和一頭黑髮,確實是很動人。
他曾經想過,既然他們的婚姻是建立於兩氏族間共同利益和敦陸和平的基礎上,他們應該可以相敬如賓的相處,而她也應該克盡公爵夫人的職責,像他母親生前所做那樣。
當柯德農親王建議,要證明仇恨與戰爭的時代已成過去。最好的方法就是他娶一個柯德農氏族的女子為妻,他曾經本能的想拒絕。
然而他告訴自己,那是個偏見,那幾世紀以來的老觀念,認為柯德農氏族的每一成員都是他們天生的敵人這種觀念是多麼荒唐,而且早已過時。若要立下一個新的楷模就得由他開始了。
婚禮在提議過後不久就倉促舉行了,只為很簡單的理由,那就是:不如此的話,幾乎不可能終止這兩族之間永無休止的戰事。
馬克雷氏族的人口比柯德農氏族多得多,這弱小的柯德農族更一天比一天貧窮。
公爵很坦誠的承認,他娶瑪格麗特·柯德農為妻,同時還得資助她的親戚,對他而言是很屈尊嚴就了。
更令他的自尊受震驚、傲慢受傷的是結婚的當晚,瑪格麗特用惡言惡語將他趕出卧房。
她對他說,她寧死也不願忍受被他擁抱的屈辱,她可以在公眾面前盡她的職責,但是私下裡他們祖先世代傳下來的仇恨還是存在於他們之間。
「我恨你,」瑪格麗特說著,她的黑眼燃著怒火。「我恨你,也恨所有馬克雷氏族的人!只有你們全死在我的腳下,我才高興,我才慶幸這世上少了你們這些害蟲!」
她說話的態度筒直近發狂似的,然而公爵想他總不能一輩子生活在這種怨恨當中,他只希望時間會改變她。
他為她婉惜,她二十三年的歲月就住在那快倒坍似的、不舒服的、半毀的城堡里,因為柯德農無力負擔修繕所需的花費。
瑪格麗特要想去愛丁堡參加舞會、趕集、上戲院都不可能,這是每個像她這年紀女孩子都嚮往的。
即使從蘇格蘭的這一城到另一城之間的旅費她都負擔不起,當然也沒有漂亮的衣服和良馬。
「我能給她所有這一切東西,「公爵自語,而且他想,她會樂於接受而感激的。
但是他錯了。當他從她妻子的留信中得悉,她因懷了另一個男人的孩子而不得不離開蘇格蘭時,他震驚得簡直像挨了一把飛刀。
「你再也見不到我了,」她寫道,「我並不要求你的原諒,因為我無求於你,只求你讓我們過平靜的日子。」
那可是公爵不答應的事。不管她是怎麼樣的人,不管她有多恨他,瑪格麗特總是他的妻子,那個誘拐她的男人應該遭到報應。
雖然他的熱血渴望著報復,而且對柯德農祖先的仇恨煽動了他憤怒之火。但是他的本意並沒沒有要殺奈爾。
他只想使他受傷殘廢,這樣至少可以證明他不是個高明的愛人。可是奈爾受傷死了,瑪格麗特也發狂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們倆的死好像是欺騙了公爵的報復,他也知道,當他召柯德農他們來是為了讓他們也像他一樣痛苦。
他要打擊他們的自尊,正如瑪格麗特打擊他一樣。
他知道,當他強迫他們來參加他的婚禮,而命他們向新的公爵夫人行禮致敬,他們有多憎恨他,這倒使他稱心快意了——一個孤兒院的小雜種,一個罪惡中出生的女孩,她要取代柯德農女兒的地位。
他的思緒一想到妲羅,公爵自忖,她一定在椅上等著他。
這次他可不會在新婚之夜受到屈辱和拒斥!他一定要確立一個公爵的繼承人,而更重要的事,一個馬克雷氏族的領袖。
他堅決的從窗口轉身走向他的卧房。
他的侍僕在等著他,他一語未說就幫著公爵御下他的盛裝。
當那人從他左腿御下短劍時,公爵才想到瑪格麗特,要是新婚之夜他堅持強求他的權利,她會不會用這種武器自殺或殺他?
自從英國人禁用匕首以後,蘇格蘭人就採用短劍。
三十五年以來,政府一直明令規定穿花格呢、蘇格蘭短裙,佩肩帶都是違法的。凡是高地人的服飾都在禁止之列。
甚至連笛子都被禁了,因為坎伯蘭公爵說他有第一手的證據,指出笛子是「戰爭的武器」。
但是那種名叫「史金度」的短劍,由於體積小,可以放在口袋裡或塞在長統襪的上端,而得以保存下來,當蘇格蘭高地人恢復穿他們花格呢的服裝時,「史金度」就成為服飾的一部份。
公爵私底下想,除了費瑞克先生,他自己,和柯德農家人,沒有人會知道,瑪格麗特用那尖形的短劍刺殺了自己。
由於她是冠著他的姓氏的女人,他每次拿起「史金度」就難免會想起她。
一想起她心裡就火,他的神色陰鬱,僕人憂心的望著他說:「晚安,大人。」
「晚安!」
他那種聲音倒使這句簡單的話聽起來像詛咒而不是祝福。
司衣僕從匆忙走出去,關上門,擦擦額角的汗,才走下迴廊。
公爵在他卧房中間站了片刻,這間屋子是他的祖先們寢睡與長眠的處所,他們曾在這裡籌劃對抗英國人的戰役,籌劃攻打柯德農氏族,這個房間不僅有恨,也有過歡笑和愛。
公爵想著,似乎那些已死的祖先們告訴他,不管有多困難,他的這一支脈,和他的民族必須延續下去,必須有個族長來統治它。
他緊繃著臉,眼中仍合著黑光,嘴巴緊閉成一道堅毅的線,他打開通往公爵夫人卧室的門。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室內陰暗,臘燭沒亮著。
他想,他一定追懷往事太久了,妲羅旅行了這麼多天一定累了,因此等不及他來就睡著了。
他走到床前,從壁爐發出的微光里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床是空的,沒人睡過。
然後他一轉身,發現妲羅躺在壁爐前的羊皮毯子上睡著了。
他走到房間那邊,低頭看她,看到她濃密的長睫毛在白皙皮膚相稱之下顯得更黑,她的頭髮脫掉了帽子,是火焰般的紅色。
她頭髮很短,大約不到兩英寸長吧,但是捲曲如亂雲一般,在火光的照映下,好像是她的頭上有一圈金黃的光暈。
她斜斜躺著,她的臉向著爐火,好似在尋求爐火的溫暖,一隻手張開在身旁,手掌朝上。
她穿著一件粗粗的白洋布睡衣,那該是孤兒院的制服之一。睡衣一直扣到領口,緊腰身,穿在柔嫩的皮膚上一定很刺人,他想。
他可以看見睡衣底下探出的一雙小腳,她躺著的姿態和臉上的表情是那麼嬌弱可憐。
他看出她睡前曾經很害怕,因為她的嘴角很委曲的下垂著。
公爵站在那兒看著她,由於她看來那麼年輕、那麼無助,他眼中憤怒和堅決的神色不見了。
他轉身回床,拉下天鵝絨的被子,輕輕蓋在她身上。
她沒有動。
火焰的光在她的捲髮上跳舞,使那些捲髮看起來像是活生生的。
公爵嘴角帶著一抹冷笑,離開房間,關上兩卧房間的一道門。
妲羅走進氏族長廳,發現公爵站在窗口,手裡拿著一封信。
她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他,不想打斷他的專心,而且她知道必須請示他才能做什麼。
他們一起吃過午飯,令她感到輕鬆的是,費瑞克先生,還有另一位來商量修繕城堡事情的人也在場。
他們一味談著拆建、粉刷、換瓦之類的事,沒注意到妲羅。
午餐以前公爵就來到氏族長廳,冷淡的對她打了個招呼。她想他大概討厭她在那兒,可是她又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她沒事可做,覺得又尷尬,又迷惘。在孤兒院的時候總是有好多孩子纏著她不放,貝洛菲太太又把她支使得團團轉的。
城堡里好安靜,太空曠、太大,因此妲羅覺得每分鐘她都變得愈來愈小,她真怕小得會消失掉。
早餐的時候有件事情著實嚇壞了她。她八點鐘的時候到餐室,卻發現只有費瑞克先生在。
妲羅很高興可以和費瑞克先生單獨相處了,雖然因為有僕人在場,他們不能很親密的談話。
但是聽到他的聲音,知道她在城堡里至少有一個朋友,就已經夠值得安慰的了。
他們都吃完了,費瑞克先生看著手錶,好像有個約會,這時窗外傳來喧鬧聲和一陣騷動。
費瑞克先生走向一扇窗戶,妲羅跟在後面。
他們看見公爵在下面,顯然剛去溜馬回來,還坐在馬背上,在他前面站著一個骯髒、衣服破爛的婦人。
她正用尖叫的聲音對著他狂吼,一邊揮舞著瘦骨如柴的雙臂,她滿頭白髮圍著滿布皺紋的臉在風中飛揚。
「那人是誰?」妲羅問。
「那是葛蘭妮·比哈,「費瑞克先生答。「五十年以前她本該以巫婆的罪名被燒死的!」
「巫婆!」妲羅驚叫。
那老婦人用蘇格蘭話和蓋爾語混合著說話。妲羅聽見她說「馬拉奇」這個辭好幾次。
「「馬拉奇」一定是詛咒的意思了?我在你的書中讀到過。」
費瑞克先生莞爾一笑。
「我想,葛蘭妮一定是剛聽說瑪格麗特公爵夫人去世。她是在提醒公爵,說一年以前她就曾警告他,如果他娶一個馬克雷氏族以外的人,他們氏族的咀咒就會落到他和他妻子身上。」
「咀咒。」妲羅低語。
「不要擔心那個,」費瑞克先生笑道。「每個有名望的蘇格蘭家族都有一個咀咒和鬼魂!我會借你一本關於這些事的書。」
「可是公爵夫人是……死了,那麼這個民族一定是咀咒了她了。」
「那全是無稽之談!」費瑞克先生尖銳的說。「咀咒只不過是把惡意加以渲染而說出來罷了。葛蘭妮是想加強對柯德農族的憎惡。這可容易得很!」
「我……我不是馬克雷氏族的人!」
「妲羅!」費瑞克先生說,「以你的聰明智慧,不應該讓一個神經兮兮的痴婦人來干擾你的呀!」
他眼中閃著光看著她繼續說:「葛蘭妮所給你的每一個咀咒,我將給你費瑞克氏族的祝福來對抗它,我向你保證,那是很有效的!」
妲羅努力裝出一個微笑。
「公爵實在不應該讓這樣一個滿口咒語的人來打擾他!」費瑞克先生說。
他說話的時候正看著窗外,妲羅也看到公爵在哈哈大笑,然後把一個銀幣拋向空中扔給那婦人。
她很巧妙的接個正著,然後轉身走開了,可是妲羅看到她仍然在搖頭擺腦,口中念念有詞。
當他們吃完了午飯,那位客人說,他得上屋頂去看看,於是公爵命費瑞克先生陪他去。
妲羅回房去拿了件外套,現在她在等待機會,引公爵的注意。
他從手裡那封信上抬起眼睛,單刀直入的說:「你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公爵……我是不是……可以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有何不可?」
「如果……這兒沒什麼要我做……的話……我很想去……走走。」
「做事!你有什麼事可做的?」他問。
他又轉開眼去看他的信,然而她還是站在那兒,舉棋不定的不知所措,他就嚴厲的說:「看在老天爺份上你給我走開,出去!我不要你,這還不夠清楚嗎!」
他的聲音里有著慍怒和氣憤,他說話有一種威力讓妲羅覺得像雷聲轟頂一般。
她轉身奔下樓梯到了大廳。門房為她打開門,她迅速的飛奔下車道,好像公爵的聲音在驅趕她。
「茶點準備好了,公爵大人,」司膳侍從宣布。
公爵正坐在桌前寫信,他抬起頭來說:「告訴費瑞克先生,我要他來。」
「遵命,大人,可是我想他大概還跟那位來午餐的先生在一起。」
費瑞克先生過了半個鐘頭才進書房來。
「那個人待了蠻久的,」公爵說。
「我想,恐怕要做的事情比我們願期的多,大人!」
「那不算稀奇!」公爵同答。
他拿起寫好的信給他的總管。
「我已寫好了這封給史塔弗侯爵的信,是關於他把高地人逐出薩德蘭的事,」他說。「我想你會同意我的看法,但是如果你可以把它修改得更加強些,儘管去做好了。」
「我會仔細研讀的。」
「我們先來用茶吧。」公爵說。
他從桌邊站起來,走過升降階進入氏族長廳。
茶點放在爐邊的桌上。銀托盤裡擺著茶壺、茶罐、水壺、牛奶、糖和一組薄磁茶杯,那是公爵的祖先從法國帶來的。
還有好多盤各式各樣的蘇格蘭點心,其中有烤麵包夾葡萄乾,還有熱騰騰的麵餅放在有銀蓋子的盤子里,費瑞克先生想,妲羅一定會很喜歡。
公爵好像也想到了她——他嚴峻的問:「公爵夫人呢?她當然知道她應該在這兒為我倒茶的吧?」
「我可不知道有誰會告訴她那是她該做的事,除非你告訴過她?」
公爵瞪著費瑞克先生,好像怪他太無禮,他說:「當然應該是你的責任,你應告訴她什麼時候用茶啊。」
「我立刻更正,大人。以後我一定盡責做到這類的事。」
公爵冷不防哈哈笑了。
「好了,費瑞克,這場小爭執算你贏了。」
他搖搖鈴——就是他先前用來召喚費瑞克先生和妲羅進入氏族長廳的那隻鈴。
一個僕人應聲而至。
「請你通知夫人用茶好嗎?」
「夫人還沒有回來。」
「還沒有回來!」公爵叫道,又說:「是了,她去散步了!」
他看一眼牆上的鐘。
「她已經去了三個多小時了。費瑞克先生,他一定比你所描述的孤兒院的小孩強壯得多。」
「我來問問夫人去了那裡。」費瑞克先生說。
他走出氏族長室。公爵從桌上拿起一張麵餅,邊吃邊走到窗前。
費瑞克先生在大廳詢問值勤的僕人。
「夫人上那裡去了!」
「一直往車道走下去了,先生。」
「她沒有回來嗎?」
「從那以後,就沒見著夫人的人影。」
費瑞克先生向外看看敞開的大門。早上天氣晴朗,但是這時烏雲已經開始聚集,他知道快要下雨了。
「備馬來!」他命令。
不到幾分鐘就牽來了。一個僕人把韁繩交給他。他一躍上馬,朝車道急馳下去。
他走到大門看守室時,問看守的門房有沒有見到妲羅的蹤跡,門房說她向溪谷左邊,沿著他們昨天來時的路走了。
費瑞克先生朝他指示的方向緩緩走去,邊走邊看著兩邊的動靜,恐怕妲羅會在荒原中或在那一路長到小溪邊的松林里徘徊。
實際上過了很久,從城堡出來走了三哩路,他才終於找到她。
那兒沒有樹,荒野無盡地沿伸到天邊,他正想轉同頭的時候,卻看到在高出地面的一叢石南花中有一個人影。
他感覺出她爬上這兒並不是為了欣賞風景,而是看看附近有沒有房子和人家。
他回過馬悄悄的走到她身旁,發現她正無助地哭著。她蹲在石南花叢中,手掩著臉。
費瑞克先生下了馬,放馬去自由吃草。他站在那兒看著妲羅,她還是哭個不停,他就在她身旁坐下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難過啊?」他問。
她聽到他的聲音,仰起了臉,然後不由自主的轉身伏在他肩膀上哭起來。
「不要緊了,」他平靜的說。「全都告訴我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的。」
「更……更壞的事!」她抽抽搭搭的說。「他叫我……出去……別回來。我又……不知道……到那裡去……我又沒錢。」
她最後一句話在哭聲中咽住了,她於是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起來。
費瑞克先生深深吸一口氣。
「沒關係了,妲羅,」他說。「公爵大人不是有心的。他是在生氣,但不是生你的氣。」
「他和我結婚是為了……報復!他並不要……我,現在他報復……過了,我得……走了。」
費瑞克先生眺望著荒野,好像希望那原野美景會給他啟示該怎麼說。
「妲羅,我想事情恐怕不那麼簡單。」
「簡單?」她詢問。
「親愛的,你要知道,」費瑞克先生慢慢的說,「我們所做的每一行動都有很長遠的影響,不但影響到我們自己,也影響到他人。」
她在聽著他說,但是她不僅他要說的是什麼。
「我現在要打破守密的諾言,」費瑞克先生說,「告訴你公爵為何生氣以及他為何把你帶到城堡來作他妻子的原因。」
「那是為了傷……柯德農那班人的心……我知道。「
「你所不知道的,」費瑞克先生說,「是他為什麼要傷他們。」
「我就在奇怪……是什麼緣故。」
「那不是我的故事,不過我覺得現在你是亞克雷公爵夫人了,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妲羅把頭靠在他肩上,他的手臂還是輕輕護著她。
他想如果他有女兒,他會喜歡和女兒這樣一起坐著。他覺得妲羅對他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親近。
他小心的選擇簡單的話敘述。他告訴她,公爵先前的太太如何因為他是馬克雷人而恨他,她愛的是她表哥奈爾柯德農,以及他們如何一起私奔到法國。
他告訴她決鬥的事;那時他也在場,公爵如何顧慮周全,盡量做到光明正大,那次決鬥就像幾世紀以來正人君子決鬥時所做的一樣。
「但是他……殺了他!」妲羅叫道。
「奈爾柯德農是受傷死的。那是全然不同了。」
「那麼……公爵夫人呢?」
費瑞克先生又活龍活現的告訴她,公爵夫人如何用匕首自殺,如何儘力設法挽同她的生命,她卻吞食鴉片劑自盡。
他說完以後,沉默了良久,妲羅才說:「她……長得……很美嗎?」
「多數人認為她很動人,或者說在這一帶算是很漂亮的。」
「公爵……愛她嗎?」
「老實說,」他微笑著同答,「我不以為公爵曾經戀愛過。他生命中有過不少女人,但是他若有所愛,那麼所愛的也只是他的氏族。」
「現在他是很……傷心而……不快樂。」
「他的自尊受了傷——馬克雷氏族人的自尊是一種很強烈的感情。他所受的痛苦得靠長時間才能恢復。那也正是用得若你幫忙的地方,妲羅。」
「怎麼辦呢?」
「你是他的妻子。」
「我從沒想像到……我作夢也沒想到……在……英格蘭等我的會是這事情。」
「我也沒想到。可是既已成事實,你也不能逃避了。那是你的責任,你的職責,這正是你必須相信,必須奮鬥的原因啊。」妲羅深深吸一口氣。
「就如蘇格蘭人為他們的……正義而戰。」
「對極了!」
妲羅擦掉頰上的淚。
「我不要你把我……看成一個……懦夫。我要……回去。」
「我想你會的。」費瑞克先生答。
費瑞克先生走進屋裡的時候,公爵正在書房處理一大堆等著他從法國回來處理的文件。
費瑞克先生關上門,站在他的桌前。
過一會兒,公爵抬起頭看他。
「你到那裡去了?」他問。「我在奇怪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記得嗎?」費瑞克先生說,「你十六七歲的時候鞭打過一個人,為了他虐待他的狗。」
「我當然記得!」公爵叫道。「他是個牧羊人,喝得醉醺醺的。那條狗被虐待得不成樣子,差一點死掉。可是我打了那個人以後,我敢說他不敢再欺負一條狗!」
「你辦完那件事以後同到城堡來,」費瑞克先生說,「你告訴我你痛恨任何形式的殘暴,而且你說要是再給你看見什麼人這樣對待動物,你一定給他顏色瞧。」
「我記得我很氣憤和痛恨,」公爵說。「你想說的是什麼,費瑞克先生?你是不是要告訴我的領土內有人做這類事嗎。我總不會是那樣的?」
「不是在你的領土內而是在這座城堡里!」
公爵正要說話,費瑞克先生已接下去說:「我在三英哩外找到公爵夫人,她一個人坐在石南花叢里無助的哭,因為她不知道要去那裡,又身無分文。」
「我的天!」
「你叫她走的——至少她是這麼認為。她是慣於聽命服從的。」
公爵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根本不知道!我不是有意傷她的心。我在看一封很氣人的信時,她來打攪我。那封信是哈瑞姑母寫來的,她聽說了瑪格麗特到法國去的謠言,而且她還責備我沒有給她一個孩子!」
他停了一下。
「我討厭那些多管閑事的人。」
「我也是!」費瑞克先生說。「可是公爵夫人可不同於你以前遇見過的許多人哦。」
公爵走到窗前看著外面,費瑞克先生知道他是在觀照自己內心。
幾分鐘以後他說:「我真氣昏了頭,一時衝動沒考慮到後果就娶了她,我想現在要她回去是太遲了?」
「太遲太遲了,大人。她是你的妻子啊!」
公爵深深嘆一口氣,宛似從肺腑中發出的。
「我把自己陷在一團糟的境況里了。我想這回你可不會像以往那樣把我拉出來了吧?」
「恐怕這事你得親自解決,大人。」
沉默了良久,公爵才說:「公爵夫人現在在那裡?」
「我建議她躺一會兒,」費瑞克先生說,「而且告訴馬克雷太太給她送些茶點去了。」
「她會和我一道吃晚餐嗎?」
「我想她一定會的。」
「那麼,我會表現得斯文些。」
「我敢確定,你不會覺得那有多難,大人。」
費瑞克先生走向門邊。公爵沒有迴轉身,只平靜的說:「謝謝你,費瑞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