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她在第一個星期內就引起了三場戰爭。

傑宓的本意是非常高貴、誠實的,她已經決定接受自己嫁給一個高地領主的事實,她也會儘力做好亞烈的妻子,不管適應的過程有多麼困難,她都不會畏縮。她並且相信假以時日,她甚至可以教化這些高地野蠻人。

接連的三場戰爭都是莫名其妙地降到她頭上,傑宓堅信錯不在她,都要怪那些固執、驕傲得可笑的蘇格蘭高地人,還有他們同樣可笑的習俗。的確,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而她拿他們的蠻不講理當然沒有法子。

治療了格斯后,傑宓一直睡到了隔天中午,而且她本來還想多睡一會兒,直到她記起了今天是星期日,而她已經錯過了彌撒。傑宓立即惱怒亞烈沒有叫醒她。現在可好了,她必須花一個先令來買赦罪券了。

她穿上乳黃色的長裙,斜斜地系了條銀皮帶,走到大廳探望格斯的傷勢,並發現神父也在大廳里照顧格斯。

格斯看起來睡得非常地安詳,神父一看到她就要站起來。「請坐下,神父。」傑宓微笑道。

「我們還沒有被正式地介紹過,金夫人。」神父道。「我是慕神父。」

少了他正字標記的咳嗽聲,傑宓覺得他聽起來好奇怪,她幾乎想替他加上一、兩聲咳嗽聲。

「你的胸口不再疼痛了吧?神父。」她問。

「它好多了,」神父道。「我已經許久沒有這麼好睡過,妳給我的藥水真是神奇極了。」

「我還有一種藥膏可以讓你擦在胸膛,」傑宓道。「它可以在一個星期內根治你咳嗽的老毛病。不過我必須先警告你那種葯有一種怪味,這個星期內你的朋友可能會對你避而遠之。」

神父微笑回答:「謝謝妳這麼關心我這個糟老頭子,夫人,我不會在乎味道的。」

「格斯睡得可好?」

「他現在睡得很好,但稍早他醒來時一直想拆掉繃帶,全靠蓋文按住他。當時麗莎擔心得想叫醒妳,但蓋文命令她回床上休息。」

傑宓皺了皺眉,她低頭重新檢查了格斯的傷,確定他正在恢復的階段。她的手探他的額頭溫度。「他沒有發高燒,」她道。「你的祈禱救了他,神父。」

「不,姑娘,」神父道。「救了他的人是妳,上帝一定是決定讓格斯留下來和我在一起了,因此特別派妳來。」

他的稱讚使她臉紅了。「哦,事實上,他派來的是一位罪人。」她脫口而出,希望儘快結束她的懲罰。「我錯過了今早的講道,」她將一先令塞到神父手中。「這是買我的赦罪券。」

「但是──」

「等等,神父,我想在你決定我的懲罰之前,解釋我的原因。事實上,如果亞烈叫醒我,我就不會錯過彌撒。」她道,她的手交疊在膝上,然後她的秀眉皺起。「話說回來,這應該是亞烈的錯,我認為付錢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慕神父發現自己非常難跟上這位女主人的思緒,他感覺像剛被一陣旋風刮過一樣──而且是一陣陽光燦爛的旋風。自倫娜死後,堡里一直陰霾重重,而他相信傑宓就是那個能夠吹散陰霾的人。神父在心裡笑了,是的,他非常地確定,而且他也看見他們的領主昨晚看他的小妻子的眼神了,那是無比溫柔的。

「神父?」傑宓問。「你認為我們兩個是誰有罪?」

「你們兩個都沒有罪。」

「我們都沒有?」

看見金夫人驚訝的樣子,神父不由得笑了。「妳非常地虔誠,是不是,金夫人?」

哦,如果神父這麼想,她的罪才更大了。「不,」傑宓連忙說道。「你不能這麼相信,只是....只是我們家鄉的神父非常嚴厲,他給我們的懲罰都非常地嚴厲,我認為是無聊的教區生活使他變得這樣,有一次他為了我的二姊愛麗在他講道時打瞌睡,罰她剪掉她一頭的長發。他總是說我們都是罪人。」

慕神父皺了皺眉,他這位同行聽起來像個狂熱份子。「妳還是留著妳的先令吧,夫人,我們這兒很松的,妳不必擔心妳的靈魂。」

「我還是寧願你收下這個先令,神父。我丈夫的靈魂可能會需要一點贖罪,畢竟,他是個領主,在作戰時他必須殺人。但不要誤解我的意思,神父,我知道如果沒有好理由,亞烈絕不會隨便地奪去一條生命。雖然我還稱不上認識他,但我非常地確定他不是那種無故找麻煩的人,神父。」

亞烈剛好走進了大廳,聽見這一段對話。

「我同意,夫人。」神父道。他抬起頭,看見他的領主惱怒的表情,而且他幾乎忍不住笑出聲。

「啊!那就好了,」傑宓釋然地道。「我很高興你同意,我知道我不該這麼說的,但我事實上也討厭這樣不停地為自己靈魂的罪告解了。現在我結婚了,我還必須考慮到我丈夫的靈魂,而我相信這項工作就足夠使我的頭髮灰白了。不過我相信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的,神父,但你必須叫我傑宓,你不認為嗎?」

「傑宓,我認為妳有一顆溫柔的心,而且妳的存在為這個古老的城堡帶來生氣。」

「是的,神父,她的確有一顆溫柔的心,」亞烈插入道。「而且她必須想辦法克服這個缺點。」

「有一顆溫柔的心並不是缺點。」

傑宓非常感謝神父及時加了這一句,因為她剛剛看見了她的丈夫,並目瞪口呆。

亞烈穿著野蠻人的衣服!

的確,他穿了一件上衣,但上衣外便只有他的披風,它斜斜地由他的肩膀披下來,在腰際用皮帶系住,打了幾個大折,再向下遮到大腿上。他的腳上蹬了雙磨舊的黑馬靴,而他的膝蓋完全赤裸,沒有遮蓋。而她就一直瞪看他的膝蓋。

亞烈覺得她似乎要昏倒了,他掩住心中的惱怒,耐心地等她適應他的服裝,然後問:「格斯復原得怎樣了?」

「抱歉?」她仍然在瞪著他的膝蓋。

「格斯?」亞烈加重語氣強調道。

「哦,是的,格斯。」她回答,點了好幾次頭。

瞧見她沒有再說話,亞烈命令道:「我和妳說話的時候,看看我的臉,老婆。」

他嚴厲的語氣驚醒了傑宓,她很快地抬起頭。

亞烈敢說她臉上的紅暈足夠引燃一場大火了。「妳想妳需要多久才能適應我的穿著?」他問,他的惱怒非常地明顯。

她回過神來。「什麼穿著?」她問。

他的唇角漾開一抹笑容。「每次我和妳說話都一定得重複一次嗎?」

她聳了聳肩。「你想說些什麼嗎?」她問。

他決定讓她更加地尷尬一番。「老婆,妳看過我沒穿衣服的樣子,但現在妳卻表現得──」

她伸手掩唇。「我是感覺到你的赤裸,丈夫,不是看到你赤裸,這有差別的。」驀地她明白自己所說的,放下手後退一步。「記得我們是在神父面前,注意你的禮貌。」

他翻眼向天,傑宓想他正在向上天祈求幫助。「好吧!現在說出你的來意吧!丈夫。」

「我想和格斯說話。」亞烈回答,他看向床。但傑宓站在他面前,雙手插腰。

「他睡看了,亞烈,你可以稍後再找他。」

亞烈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叫醒他!」

「你的大吼聲很可能已經叫醒他了。」她喃喃。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叫醒他,」他再次地命令,然後以較柔的聲音附加道:「還有,傑宓──」

「怎樣?」

「永遠不要再告訴我可以或不可以做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亞烈的表情已經變得非常寒冽了。

「為什麼我不能告訴你可以或不可以做什麼?」傑宓繼續地問。

她知道亞烈不喜歡她的問題,這一刻,他的下巴綳得緊緊的,面頰的一根肌肉抽動。傑宓不由得納悶她丈夫是早有這種癥狀,或是最近才染上的。

「這兒的習俗就是這樣。」神父插入道。

神父離開了椅子,來到金夫人身邊。他的擔心是有理由的,他認識金亞烈太久了,熟知他這種表情的含意。他站在傑宓面前,打算代她承接她丈夫的怒氣。傑宓仍然不知道質問亞烈這樣有權勢的領主的危險。「亞烈,傑宓來這兒只有短短的時間,她不是故意向你挑釁的。」

亞烈點點頭,傑宓則搖頭。「我是故意向他挑釁的,神父。不過我不是故意表現得這麼無禮,我只是希望他解釋為什麼,我不能告訴他什麼事,他每次都這樣子告訴我。」

她居然還有膽子露出不滿的樣子。「我是妳的丈夫,妳的領主,老婆,這兩個理由對妳還不夠嗎?」

他下巴的肌肉再次抽動了,傑宓著迷地看看它,一面想著該用什麼葯來治療他這個怪病。但瞧他瞪她的樣子,她決定不必這麼好心了。

「怎樣?」亞烈問,充滿威脅地朝她走近一步。

傑宓一步都沒有退。上帝!她反而向他逼近一步。亞烈愣住了。他的怒氣可以叫無數大男人夾著尾巴逃走,但這個小女人卻大膽地面對他。

神父再次嘗試插入:「金夫人,妳不會是想激怒他吧?」

「亞烈不會對我發脾氣的,」傑宓道,她直視著她丈夫。「亞烈是非常有耐心的人。」

她一直在看著亞烈,所以沒看到神父震驚的表情。

「他答應過我的,神父,他不會破壞他的承諾。」

上帝!她真知道怎樣激怒他!亞烈無法決定他究竟想掐死她,或親吻她。「妳要我後悔曾經向妳承諾嗎?老婆?」

她搖了搖頭。「我不是,不過你的態度的確令我擔心。如果你從來不試著妥協,我們要怎麼相處?亞烈,我是你的妻子,我的地位應該可以──」

「它不可以,」亞烈道,他的聲音冷硬如岩石。「如果有人需要妥協,那會是妳,我表明得夠清楚了嗎?」

他臉上的表情警告她最好不要再和他爭辯,但傑宓不睬。「做妻子的甚至無法發表她的意見?」

「她不能,」亞烈長嘆了一口氣,然後道:「看得出妳並不了解我們這裡的方式,傑宓,因此我原諒妳今天傲慢的行為,但未來──」

「我並不傲慢,」傑宓反駁。「但我差勁的腦袋想弄清楚一件事,請告訴我,我身為妻子的責任是什麼?我想儘快地開始我的責任。」

「妳沒有任何責任。」

她的反應似乎他剛摑了她一巴掌,她後退一步離開他,亞烈並在她眼中看見了真正的憤怒。他完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不明白他這是體貼她嗎?

而她接下來的傲慢反駁顯示了她的確不明白。

「每個妻子都有她的責任,即使是一個意見過多的妻子。」

「妳沒有。」

「這是蘇格蘭的法令或是你的?」

「我的,」他回答。「妳必須先除去妳手上的這些繭,在這裡,妳不是奴隸。」

她憤怒地喘息出聲。「你在暗示我在我英格蘭的家是個奴隸?」

「妳是的。」

「我不是!」她幾乎是用吼的吼出來。「我對你就這麼地無足輕重,以至於你甚至不肯把我在這個家中應有的地位交給我?」

他沒有回答,因為坦白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格斯被他們的爭吵聲喚醒了。他們跟著以蓋爾語快速地交談,格斯雖然受傷了,但那似乎絲毫不影響到他,他的回答清楚確實,亞烈問完話后,格斯擠出個笑容,問他能不能和他們一齊去狩獵。

亞烈笑著否定了,告訴他等他身體更好了之後。

亞烈轉身就要離開大廳,但傑宓喚住他。「亞烈?」

「什麼事?」他冷硬地道,轉身面對她。

「在英格蘭,丈夫每個早上都會給他的妻子一個吻。」傑宓自己編出了這個習俗,反正亞烈也不可能知道真相。

「我們並不在英格蘭。」

「在每個地方都該如此。」她喃喃。

「在這兒做妻子的都該穿她丈夫的披風。」

亞烈讓臉上保持面無表情。這樣做並不容易,他清楚地看出傑宓的失望,她希望跟他有身體的接觸。驀地亞烈知道該怎樣讓傑宓穿上他的披風了,他懊惱自己過去怎麼沒想到。他會利用他們之間的身體吸引力使她屈服。他估計頂多在一個星期內,她就會穿他的披風了──如果他在這期間一直拒絕跟她有身體的接觸。

「亞烈,我的錢放在哪裡會安全?」

「妳後面的壁爐上有一個鐵箱,」他回答。「妳可以把妳的先令放在那裡。」

「如果我有需要,我可以借用你的錢嗎?」

「隨妳。」他已經大步離開了,甚至連頭都不回。

傑宓皺起眉頭,氣惱她丈夫甚至沒有和她說再見,並納悶他究竟要去打什麼獵。他在離開前帶走了他的巨劍。

「你知道他要去哪裡嗎,神父?」她問。

「狩獵──獵那些傷害了格斯的人,」神父已經又坐回格斯身邊的老位置。「而等他找到他們時,那些人就慘了。」

傑宓知道高地人將復仇看得很重要。她不喜歡這樣,冤冤相報,永無了時,不是嗎?然而她也知道她的丈夫絕不會同意她的看法。

傑宓嘆了口氣。「我去拿多一點錢給你,神父。」她告訴神父。「天知道今天那個人會需要用到多少張赦罪券。」

慕神父藏住了笑容,亞烈知道他挑到了一個多麼好的妻子嗎?「我們平靜的山區此後將要火花飛揚了。」他對著格斯道。

「的確。」格斯低語回答。

「你聽見亞烈和他的新娘互相叫喊的樣子嗎?如果你剛才曾張開眼睛,你一定可以看見火花。」

「我聽見了。」

「你對你的拯救者有何看法,格斯?」

「她會使他瘋狂。」

「也該是時候了。」

格斯點點頭。「是的,亞烈受的苦也夠多了。」

「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我可以由他看她的眼神看出來。」

「每次亞烈生氣,她都要給你一個銅板嗎?」

「我相信是。」慕神父大笑出聲。「她窩進我們族裡的過程一定很精采,而且會充滿了笑聲,我這個老頭子幾乎等不及要看了。」

傑宓回到大廳,給了神父兩枚錢幣,並問他為什麼笑。

「我在想進入我們的族裡后,妳必須做的改變。」神父道。「我知道那對妳並不容易,但妳最後一定會和我一樣地深愛這一族。」

「神父,你可曾考慮過被改變的反而會是你們嗎?」傑宓道,她的眸子閃著戲謔的光芒。

神父認定她是在和他開玩笑。「恐怕妳為自己訂立的目標是不可能的。」他笑道。

「多不可能?」她問。「就像我獨自吃掉一頭大熊那樣地不可能?」

「是的,那樣地不可能。」

「但我可以辦到。」傑宓氣定神閑地道。

「怎麼做?」神父驚訝地問。

「一次咬一口,」傑宓篤定地回答。「最後我一定可以吃完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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