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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上車,其實過了這些年,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即使很多事情弄明白,一切也已無法挽回。但是,偏偏在這一件事上,內心的執著竟是那麼強烈,讓我無法忍受帶著疑問度過一生。

在齊先生的辦公室,五年多來我第一次又見到他。他斑白的頭髮現在已經全部變成了銀白,臉上的皺紋也增加了不少,卻依然是和藹慈祥的模樣。

他坐在辦公桌后望著我,目光平靜的不見一絲起伏,似乎昨天才剛剛跟我見過面。而我的心卻絕對無法平靜,儘管已經看開了許多,面對這個曾經或者現在仍然被我視為父親的長者,疑惑、委屈、難過一起湧上心頭。

「坐吧。」他沖我點點頭,我坐到沙發上。當年曾經那麼迫切想見到他問個清楚,今天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他卻開門見山的說:「我知道你心裡有許多疑問,這些疑問想必也跟隨了你許多年。今天你可以儘管把它們都說出來,我會一一為你解答。」

我沉吟了片刻,思索該如何啟齒說出種種不堪回首的往事。

「……齊先生,我和齊思音……」

話到嘴邊,我還是說不出口那些難堪的事。

「你跟思音的事,我都知道,包括你們之間的關係。」他依然平靜的說。

我不敢相信的望著他。

「其實你跟思音第一次時,我很快就知道了。思音是我最關注的人,他身邊一直有我安排的人保護他,我怎麼會不知道?」

我腦中被重擊的完全混亂──既然這麼早就知道,為什麼還要騙我留在齊思音身邊?難道真是為了給他一個玩具解悶……

我懷疑也許從一開始自己就跌入了陷阱。

「您究竟為什麼資助我上學?難道您早知道齊思音他有……」

齊先生皺起眉,「浩天,你不要誤會,以為我資助你上學是為了策劃什麼陰謀。世界上哪一個父親會願意自己的兒子喜歡上同性?」

「思音跟年輕時的我太象,這種瘋狂的性格太危險。我當年走過許多彎路,傷害了許多人,直到遇見他的母親,是她使我的心最終平靜下來。我快到五十才有了思音這唯一一個兒子,我很疼愛他,甚至是溺愛,但我不想讓他重蹈我的覆轍,。」

「我當時去過很多家孤兒院,也派人詳細調查過每個入選者的身世性格,我發現只有你最合適。你有一顆能包容別人的心,哪怕是傷害過你的人,你性格溫和穩重,倘若思音身邊有你這樣一個人中和他,我才能放心把齊氏交給他。」

「沒錯,我資助你上學的確是有私心,我希望你能最終把對我的感激報答到思音身上,跟隨他作他最忠實的助手和朋友,能永遠在他身旁支持他,照顧他」

「是不是遇到危險時還要衝上去為他作擋箭牌?」

我實在忍不住心裡的悲涼,譏諷的問。

「是這個意思。」

他一點也沒有否認,反而嚴肅的望著我。

我終於明白了──齊先生想為齊思音買的是義僕忠犬,卻沒想到他會把我當成了性玩具。

「這些年來我一直避免見你,上次你在車后追我,我其實是知道的。」

雖然早已猜到是這樣,我心中還是無法釋然。

「我當時也曾猶豫,想要停下車跟你說清楚,但是還是沒有見你。」

「一開始我是無法面對你質詢的眼睛,事情畢竟是思音的錯。」

「那次勸你留下,我在機場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跟思音說。因為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沉浸於幸福的樣子,我不忍心對他說放開你。我想,你也許只是當時想不通,畢竟你也是男性。你一向是個善良溫和的人,最終會接受思音的。其實,我並不是個老頑固,哪怕你們是同性,如果思音覺得幸福我也不會反對你們的關係。」

果然不愧是大人物,這樣違背世俗常理的事也能看的開!

我心中越來越悲憤,所以為了齊思音的幸福,就把我推向深淵?!

「可我沒想到你表面看起來平和,卻是這麼固執的一個人。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決不會選你放在思音身邊!」他聲音突然變的異常嚴厲。

「思音固然有不對,但我這些年看他的變化,完全與我的初衷相反,你鎖住了他,讓他變的如此衝動迷茫,我看到這樣的他……」

他向來親切的眼中閃過駭人的凶光,「尤其是你想殺他之後,他是那麼傷心,我當時如果見到你,一定會親手殺了你!」

「所以我後來更不願意見你,甚至告訴思音不想跟你通話。因為我怕看到你或者聽到你的聲音就會忍不住想恨你。」

原來如此,其實齊思音並沒有騙我。

「浩天,我承認自己是一個自私的父親,牽扯到思音,我不會顧忌任何人。」他聲音又恢復了平靜,「你也不例外。」

「我很喜歡你,但是思音畢竟是我的親生兒子,倘若他再為你失去理智,你就不要怪我對你出手了!今天找你來就是要跟你說清楚,我替你解開心結,你則回到思音身邊。」

「思音雖然有很多缺點,但他是真的很喜歡你,依賴你,我相信他今後會珍惜你的,而且我不認為你就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你們畢竟……」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我卻聽明白了,臉上陣陣發燒,心中的屈辱感越來越強烈。我憤恨的咬著牙。

「你能甘願去乞討也不回到思音身邊,我就知道你現在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是你的本性不會變,這個世界上有你太多放不下的人,不要說那個七夕,」他盯著我。

「我也知道那個小島上的人,雖然思音不知道──那個女孩子是叫做藍茵茵吧?你應該不想他們出事……」

我心中巨震,難以相信的望著他臉上現出的殘忍,心中冷的瑟瑟發抖,這就是我最尊敬信任的人!

「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公平,但是命運有時是無法抵抗的。」

「浩天,做人不要太固執,我也知道你覺得委屈。沒錯,整件事里犧牲最大的就是你,但是,人生本來就有很多無奈,沒有力量與命運對抗就不要再勉強,這樣對自己,對其他人都只會帶來傷害。」

「其實你應該感謝思音,如果不是顧忌到他,你早就不會在這個世界上了。」

他語氣那麼溫和的說出這句話,而我越來越覺得眼前的他比齊思音更讓我從心底害怕。

「如果我欠你們的,我可以還錢給你們,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他笑著搖搖頭,好像覺得我的想法太天真。

「回到思音身邊吧,我會讓他好好待你,這次不會對你食言。」

又是一次鄭重的承諾,多麼好笑,我現在還敢相信誰?

「我可以把齊思音對我做過的事告訴新聞媒體。」在他們身邊呆久了,我也學會了威脅。

他繼續微笑著,「那我向你保證,沒有一家報紙或電視敢相信你的話。」

我的心已經沉到了最深處。

門突然被一下子撞開,齊思音如旋風般沖了進來,他看到我,眼中閃過一道亮光,馬上站到我和他父親之間,把我擋在身後,彷彿怕他父親傷了我。

「你叫浩天來幹什麼?」他很不客氣的質問。

齊先生微微笑了笑,「思音,帶浩天回去吧。他已經回心轉意了。」

齊思音猛然轉身抓住我,不顧他父親還在眼前,驚喜的問:「真的嗎?浩天,你肯回來?」

我沒有答話,望著眼前那位曾經最讓我尊敬的人,他說出暗含威脅的話時神情仍是那麼平靜自然,但我現在已經完全清楚,那副慈祥可親的面孔下有一顆不亞於齊思音甚至更勝於他的堅定決然和冷酷之心,他會為了齊思音不惜犧牲所有人,我也決不會是例外。七夕、茵茵,還有所有和我有瓜葛的人都不會逃出他的手掌。

院長曾經說過齊先生身上有別人無法比擬的堅定,而我一直只見到他溫和和善的一面,現在才終於體會他的不是一般的堅不可摧。

「思音,帶浩天出去好好吃點東西,你看他都瘦成什麼樣了。也不要急著讓他上班,讓他好好休息幾天。」

齊思音高興的答應,要拉我的手,我甩開他,望著齊先生。

他一付成竹在胸的樣子,他太清楚我最大的弱點了,他說的沒錯,只要抓住我所關心的人,我就跑不掉,還要聽從他的吩咐回到齊思音身邊。但是,把我留到齊思音身邊我就會給他關懷和愛嗎?這樣只會讓我更加恨他而已。我會用我自己的方式讓他感受到我的恨,那時,你會後悔今天再次留住我。

我注視了他半天,轉身向門外走去。

「思音,」齊先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好好待浩天,倘若我再聽說你對他動手,我會讓他徹底離開你!」

這樣說還有意義嗎?我早已遍體鱗傷,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

齊思音帶我來到一家高級餐廳,興高采烈的點了許多菜,而我也不客氣的坐下大吃起來。

齊思音沒有吃,不停的跟我說話,而我只是一言不發的大口吃菜──我確實很餓。後來他看我不理他,就閉上了嘴,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我低著頭也可以感受到他炙人的目光。

吃飽喝足,我用餐巾擦擦嘴,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浩天!」齊思音追上來,「你要去哪裡?跟我回家吧!」

我沒有理他,徑自來到一家豪華飯店。門口的侍者本來想攔住象個乞丐,不,本來就是個乞丐的我,看到齊思音就退了回去。

「給我一間單人房。」我對大廳服務台的小姐說。

「對不起,先生,您有……」她可能很想說而沒有說出的字是「錢」。

我搖搖頭,「後面那位先生付帳。」

「原來是齊先生,那沒有問題。」聲音立刻變的十分熱情。

「還是要我的那套套房吧?」齊思音用商量的口氣對我說,聲音甜蜜的就差沒搖尾巴了。

「我們不是來開房間嗎?反正最後也要睡到一張床上,單人房就夠了。」我諷刺的說,其他人臉色驟變,他也顯出十分尷尬的神情。

「給我一間單人房。」我重複到。

來到房間,我連鞋也沒脫,就一頭躺倒在柔軟的床上。

「齊思音,你要上就快點。」我不耐煩的說。

他沒有答話。

「你不上我可要睡覺了。」我閉上眼睛。

「小天,……去洗澡吧,你……你好臟。」他猶猶豫豫的說,似乎怕我生氣。

我沒有回答,把頭埋到枕頭裡──不愧是星級飯店的床,的確比馬路舒服多了。

對,我很多天沒洗澡了,又是在夏天,當然知道自己很臟也很臭,但是如果喜歡我,就不必在乎,對不對,齊思音?

……我好累,從來也沒有這麼累……

鬱結已久的結已經解開,然而心為什麼變得更加沉重苦澀?

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人緊緊摟在懷裡,我掙脫開回過身一看,齊思音熟睡的臉就在眼前,如此之近,呼出的氣息熱熱的撲在我臉上。

好一張漂亮的臉,細密的睫毛隨著平穩的呼吸微微抖動,高挺的鼻樑,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好像在做什麼好夢。對,他永遠都在做著好夢,無論身邊的我是否夜夜痛苦到難以入眠。誰能相信我就被這個有一張女人臉的傢伙強暴過數次,而且打的幾乎死去?我輕輕撫摸著他白皙光滑的臉,只有他睡著時我才敢這樣,我不能不恨他,如果我忘記恨他我就不能再作為一個人而存在……然而,為什麼望著他依偎我的樣子,我的心會這麼酸痛……

我並沒有休息,第二天就回到齊氏上班,再度成為齊思音的助理。我同見到的每個人都熱情的打招呼,他們如同受驚般的尷尬笑笑,可能心中也是非常糊塗,我這個前幾天還被通緝的人怎麼搖身一變,又成了位高權重之人?

我每天依然努力的工作。齊思音常常從辦公室出來看看我,跟我說一些廢話,而我只是以沉默作答,使他十分沒趣。好幾次,我都看出他眼中惱羞成怒的閃光,甚至有一次,他已經習慣性的舉起了手,我平靜的看著他眼中越積越重的黑雲,等他爆發。

對,打吧,你再怎麼假裝溫柔,早晚還是忍不住會露出兇殘的真面目。只要你動手,我也不會再乖乖忍受,我們就以男人的方式較量一下,即使最終被打倒在地的肯定是我,我也要讓大家看看齊氏總裁與助理相互大打出手的好戲。

然而,他的手最終沒有落下來,目光也漸漸柔和,獃獃的看著我,如同受了委屈而無從哭訴的孩子。

不要再用這種目光看我,即使你的眼睛再漂亮,神情再悲傷我也不會再次陷進去,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被你迷惑,又被你無情傷害,我已經徹底冷了心。

「別用這種方法對我好嗎?」他果然聰明,感覺出我是在恨他。

他俯視著我,眼中又流露出虛假的溫柔,「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我知道,你想我想的不惜誣陷我也要把我抓回來,想我想的一見面就狠狠打我!」我不願再聽他虛偽的表白。

「我只是沒有別的辦法,我實在是找不到你,誰知道你會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那一天看到你的樣子,我自己也很後悔出手那麼重。我本來想等你醒後跟你道歉……」

是嗎?你終於也被我的慘樣嚇到,感到歉意了?

「可是你卻走了。我沒有生氣,只是擔心。我每天都在等你回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可是一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一直到整整一年。我到處找你也找不到,可是我還是相信你不至於對我這麼無情,我想,只要你回來我就原諒你……」

我氣的嘴唇發抖。原諒我?齊思音,虧你說的出口,我被你折磨的快要死了,難道還是我需要向你道歉不成?!

「可是你始終沒有回來,我又等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直到再也忍不下去!」他突然又開始發怒的大喊。

「你為什麼不回來?我的心都快碎了!」

我冷冷的看著他又要爆發的樣子,你哪裡有心?真正心碎的是我。

他看來好容易壓下了怒火,最近他真的變的控制多了,

「我見你的時候是很粗暴的打了你,原諒我好嗎?父親也警告過我不許再打你,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我看著他,「我謝謝你以後都不會打我,現在聽完了,請你回去吧。」

我低下頭看著文件。

「小天,你好無情啊!」他悲戚的聲音如同哭訴。

我的心猛然一顫。

無情?我無情?哈哈,多麼有趣!從來只有人說我太過為別人著想,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無情。我如果真的無情,就不會一次次的被你欺負后仍然儘力包容你,就不會把你點滴的溫柔擴大掩蓋住你冷酷的本性,以為你只是需要愛的小孩子。

我慢慢抬起頭狠狠的瞪著他,他被我瞪的有些狼狽,可能還不知道我為什麼如此生氣。

我沒再說什麼。

日子就在無聲的對抗中過去,我回來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了。這一天早上,我剛剛要踏進大廈的門口,一個帶著猶豫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浩天?」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轉過頭一看──蔥鬱的大樹後走出一個穿長裙的女孩,吃驚的望著我。

「茵茵!」我更吃驚的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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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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