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開診所，已接近九點半了。

原本的綿綿細雨已停止，清冷的空氣充斥著街道。

待兩人皆坐入車內后，程東皓隨即發動車子，並打開暖氣和音樂，往回家的路上駛去。

柔和的輕音樂在車內響起，讓倪正傑原本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些。

「謝、謝謝你！」倪正傑用細如蚊納的聲音再次訴說著今天不知是第幾次的道謝。

「不客氣。」程東皓微笑道。

然後兩人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車內如此的安靜，讓程東皓有些不大習慣，於是他決定打破這尷尬的局面，主動發問：「痛好一些了嗎？」

似乎是被突然的問話嚇到，倪正傑抬頭，有些錯愕地看了程東皓的側臉一眼，隨即又低下頭說道：「好一點了。」

還是這般有氣無力的聲音，想必胃痛也折騰了他一段時間。

對於他不甚理想的健康狀態，程東皓不禁皺眉，「當翻譯作家似乎很辛苦幄！都搞到自己急性腸胃炎了。」程東皓試探性地說道。

「還、還好啦！這是我的興趣，我不會計較有多辛苦。不過說來說去，還是要怪自己太專註於工作，常常三餐都沒正常吃的關係吧！」倪正傑有些自嘲地說道，手更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偷瞄到他害臊的舉動，程東皓緊抿的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優美的弧線。然而，倪正傑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一個才認識不到幾個小時的陌生人無禮地吐露自己的缺點，他趕緊道了聲對不起，再次低下頭去。

看到他又沉默了下來，程東皓有些好笑地說道：「你似乎很容易害羞。」

聽到他的評語，倪正傑有些訝異，然後他再次搔了搔頭，慚愧地說道：「可、可能是我比較內向的關係，我不太善於跟人交談。」

「這樣礙…」程東皓了解的點點頭，這麼美妙的嗓音竟很少開口，那真有點糟蹋了這好聽的聲音呢！

隨即，他伸出右手到倪正傑面前，「我是程東皓，你可以叫我皓。」

對於突然伸到眼前的手，倪正傑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解地看向程東皓，然而他還是回以那副溫和的笑臉。

僵持到最後，他緩緩、無措地伸出右手與他相握。「你、你好I我是倪正傑，你可以叫我……」

咕的一聲由倪正傑的腹部傳出，頓時讓程東皓有些錯愕，而偏正傑更是臉紅到快燒了起來。

噗哧一聲，程東皓笑了出來，「原來你肚子餓啦！」

被他如此地調侃，倪正傑只能無奈地點點頭，再次說了聲抱歉。

他又在道歉了I程東皓顯得有些懊惱，都是自己嘲笑他的緣故。

意識到這一點，程東皓決定主動陪罪。「我家就在附近，不如你先到我家坐一下，我煮粥給你吃。」

「這、這不太方便吧。」倪正傑對於他的邀請，有些為難。

「好啦！算是我對剛才的無禮陪罪，而且我覺得即使送你回去，你也不見得會好好吃飯。」

「你……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好好吃飯呢？」倪正傑對於自己一下子就被人看透想法而惱怒著，看到他微微發怒的表情，程東皓並不覺得生氣，反而有些慶幸能看到他的另一種表情。

「看你瘦弱的手就知道啦！你似乎是個不大會照顧自己的人。」程東皓頑皮地握了握他的修長手指。

意識到自己的手與他相握著，倪正傑趕緊收回手，驚慌地說聲抱歉，又低下頭去，原有的怒氣也跟著消失殆荊

握在手中的溫度突然被抽離，一股失落感瞬間掠過心頭。但很快地，程東皓再次回復愉快的神色問道：「我家快到了，上來坐一不好嗎？」

「為什麼這麼幫我？」倪正傑維持著原姿勢問道，「嗯……也許是我對你有一股熟悉感吧！但最主要還是我想跟你交個朋友，這樣的理由你可以接受嗎？」程東皓微笑的眼眸有著令人軟化的溫柔。

對於這樣的理由，倪正傑除了錯愕之外，還多了些感動；不知怎地，眼眶竟有些濕熱。

「好、好怪的理由。」倪正傑輕笑出聲。

「嗯……是很奇怪，但那卻是我的真心話。」程東皓深速的黑眸流露出真摯的光芒。

被如此真誠的眼神所感動，倪正傑警戒的內心正逐漸瓦解。看了他一眼，隨即無言地點頭。

得到他的首肯，程東皓像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般輕鬆。

不過看他還是如此安靜，程東皓難掩心中的落寞。

算了，也許他是在害羞吧！為此下了個註解后，程東皓再次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路況。

原先止住的雨水此刻又開始緩緩飄落。

輕柔的樂音緩緩流瀉整個空間。

手捧著溫熱的馬克杯，倪正傑滿定地飲人一口軟香的牛奶。

「呼！好舒服。」倪正傑愉悅地說著，然後他鬆了鬆緊束在頸項的領帶，全身放鬆地偎人舒適的沙發里。

連續幾天沒日沒夜的趕稿，讓他每天像生活在戰場一樣，到底有多久沒如此放鬆了呢？

他緩緩閉上眼睛，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突然，一隻大手搖了搖他的肩膀。

倪正傑睜開雙眼，懶懶地看向來人。

「累了嗎？不過我可不准你現在睡著國不然就太浪費我辛苦煮的粥了。」

程東皓說得團道，但聽在他耳里並不覺得討厭，反而心頭滿溢著溫暖。

「你是不是一向都這麼霸道？」倪正傑有些俏皮地反駁他。

「答對了，這是你已經開始認識我的第一步。」他對於這個評語不怒反喜，覺得那是一種讚美。

沒多久，程東皓已從廚房盛好一碗香味撲鼻的粥來到倪正傑面前。「曙！要吃完才讓你睡覺。」

「呢……謝謝2」倪正傑看著送到眼前的粥，有些不知所措地接下。

他放下馬克杯，拿起桌上的調羹舀起一口粥送人嘴中，哇！好好吃！真可以媲美五星級廚師的手藝了。

「好吃嗎？」程東皓也為自己盛了一碗粥，坐在倪正傑身邊問道。

倪正傑拚命點頭，將粥送人口中的動作一刻也沒停過。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程東皓也跟著開心地享用。

「你真厲害！不但工作能力強，廚藝又好，真是受上天眷顧的人。」倪正傑半是讚美半是嫉妒地說道。

「小時候父母為了創立公司，每天都忙碌地在外工作；而我是長子，為了照顧幼小的弟弟妹妹，我當然得一手攬下照顧他們的責任羅！所以對於家務事及下廚，我可是很得心應手。雖然他們現在都長大了，但我還是喜歡自己做飯吃，不過最近工作比較忙，下廚的時間也少了許多。」程東皓說完，臉上帶著陷入美好回憶的柔和表情。

聽到他述說自己的私事，讓原本不愛說話的倪正傑也不禁打開了話匣子。

「真好！你還有弟弟，哪像我們家都是女生，只有我一個男孩子；長久處於女權統治下，讓我現在看到女生都有種想逃跑的衝動呢！」

「有這麼誇張嗎？」程東皓有趣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笑了出來。

「是沒那麼誇張啦。」倪正傑不好意思地繼續說：「不過因為我父母很早就過世，家裡的小孩都是由大姐一手扶養長大的；她的堅強及耐心實在令我折服，即使遇到再大的難處或痛苦，她都不會在我們面前顯露疲態，她真的很了不起……」倪正傑說這話時眼神充滿了十足的敬畏。

程東皓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述說著，甚至有些陶醉地聽著他乾淨的嗓音。

倪正傑說完后，突地發現程東皓正用手撐著下巴，以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而那雙眼眸看起來帶點好奇又似乎有點……享受？

這如此專註望著自己的奇特目光，讓倪正傑有些坐立難安。

他困惑地對著程東皓問道：「怎麼了？」

「有沒有人說你的聲音很好聽？」

「是、是嗎？」突如其來的稱讚，讓倪正傑有些受寵若驚且無措。

看到他又開始害羞，程東皓竟然有種想寵他的心情。

「你怎麼又臉紅了？」程東皓有些好笑地說道。

還不都是你害的！倪正傑不禁滿臉怨忽地白了他一眼。

見他露出埋怨的表情，讓程東皓有些詫異，原來看似乖順的他也有叛逆的一面，他不禁又對他更加好奇了。

「你有沒有看過一本書叫「瑪塞琳為什麼會臉紅？」這是法國著名插畫家桑貝的作品。」程東皓詢問他。

倪正傑搖了搖頭，有些慚愧地低下頭去。

程東皓見狀又接著繼續說：「故事敘述一個叫瑪塞琳的小男孩，由於常不自覺地臉紅，因此四周的人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讓他十分自卑；直到有一天，他家樓上搬來一個常不由自主就打噴嚏的小男孩，兩人從此成了莫逆之交，那是瑪塞琳最快樂的時光。

但是好景不常，瑪塞琳的好友因為搬家而與他分開了。事隔多年後，他們都已長大成人，兩人卻湊巧在公車上偶遇，他們再次重回往日時光，從此一起快樂地生活著。」程東皓說完，再次凝視著倪正傑。不過這次他不再低著頭，而是抬起頭，帶著痴迷卻又有些疑惑的目光瞧著他。

「你……有一直打噴嚏的習慣？」沉默片刻，倪正傑遲疑地問。

一聽到他的問題，程東皓立即爆笑出聲。

看到他捧腹大笑的樣子，倪正傑真是後悔說出那句話。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怎麼可能？不過你的反應還真是很可愛。」

「可愛不適合用來形容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吧I」倪正傑抱怨地咕味道。

看到他怒目而視，程東皓只好收起想再發笑的衝動，一臉正經地道：「說這個故事是因為覺得你跟瑪塞琳很像，而另一個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我想跟你成為莫逆之交。」

「為什麼？我們才剛認識不到幾個鐘頭……」他十分不解地望著他，因為自己內向、害羞的個性，從小到大，可以稱為朋友的人實在少到連十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若要說到知己，那幾乎更是等於零。因此，他為何會想跟自己交朋友，甚至要當莫逆之交呢？難道……

他有什麼企圖？

一思及此，倪正傑的眼神由原先的寬心再次充滿了警戒。

看著他戒慎防備的樣子，程東皓沒好氣地說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像是那種會吃了你的人嗎？」

然而倪正傑還是一臉懷疑。

「唉！看來我該檢討自己的說話技巧了。」程東皓自我解嘲。「放心吧！我只是想找一個可以訴說心事的朋友。離婚三年了，雖然我的家人一直支持著我，但我仍無法將自己的悲傷和寂寞展露在他們面前，因為我真的不希望他們為我擔心。然而再堅強的人也有疲累的時候，我一直在找尋可以談心的朋友，但都無法如願，直到遇見你廠說完，程東皓真摯地望著他，期待他能有所回應。

「為什麼是我？」倪正傑低語，不自覺的有些心跳加速。

「因為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跟我有同樣的特質。雖受眾人寵愛，但內心卻十分寂寞，極需一個能陪你談心解悶的朋友。我沒猜錯吧！」程東皓試探性地瞄了他一眼。

倪正傑沉默不語，然而從他飄忽的目光看來，想必自己猜對了吧！

「所以，當我的朋友吧【我會陪你聊天、煮飯給你吃、你累了我還會幫你馬殺雞……」看他有些猶豫，程東皓開始俏皮地細數跟自己當朋友的好處。

看他滔滔不絕地勸說，讓倪正傑由原先所抱持的遲疑態度轉為欣然接受，但又忍不住好笑地說：「又不是當我老婆，沒必要為我做牛做馬吧！」

「你答應了？」程東皓以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口吻問道。

似乎想吊他胃口，倪正傑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便用力的點了點頭。

「真的嗎？太好了，」程東皓掩不住興奮地叫著。

看他高興得就要手舞足蹈起來，倪正傑也像是沾染了他的喜悅一樣，不禁漾開了笑。

隨後，兩人再次舀起有些冷掉的粥，一起享受這平靜、舒適的時光。

***

程東皓整理好廚房及洗完餐盤出來后，看看時鐘，已快凌晨一點了。

此時，倪正傑正靠在沙發上打著噸。

由他均勻的呼吸聲聽來，他應該已沉入夢鄉了吧！

本來跟他說好等自己整理完便會送他回去，這下子可能沒辦法了。

怕他著涼，程東皓溫柔地抱起他往客房走去。

好輕！看來他真的不太會照顧自己！

程東皓不禁皺眉，但還是小心翼翼地抱著他走人客房。

一來到客房，程東皓輕柔地將他放在床上，然後以不驚醒他的動作幫他拿下眼鏡及微束縛著他的領帶，並順手解開他胸前的幾顆鈕扣。

似乎定舒坦了許多，倪正傑滿足地輕吟一聲，又繼續人睡。

看著他如願足的貓咪般一臉的滿足、安詳，讓原先想離開去梳洗一番的程東皓決定躺在他身邊，端詳他的睡容。

一打定主意，程東皓便輕手輕腳地躺在他身側，以手為枕，一臉笑意地看著他的睡相。

他真的很漂亮。雖然漂亮這個詞用在一個成年男人身上很不妥，但卻是他心中最真切的感受。而且，他雖然已沉沉入睡，但身上似乎散發著微微的光暈，整個人所流露出的氣息宛如林中的精靈，因遊玩得太疲累而躺在大樹下睡著般，是那麼的安詳月p么的讓人捨不得眨眼地看著他。

帶笑的唇角更加綻放，溫和的眼神更添眷戀。

時光緩緩流逝，程東皓終於不敵疲累，也漸漸進入了夢鄉。

夜深了，他的心卻滿溢著溫暖。

***

隔天，早上十點多……

程東皓站在辦公室的玻璃帷幕前俯瞰底下的街景，心思卻忍不住飄回幾個鐘頭前，家裡發生的混亂場面。

當倪正傑一覺醒來后便立即放聲大叫，並且不停地道歉；直說著他不該這麼麻煩他、說他竟沒洗澡就躺在他的床上睡大頭覺、說他不能像抱玩具熊般地將他抱得死緊……等等，然後他就慌忙地離開了自己的家。

一想到他那驚慌失措的表情，就讓程東皓原先掛在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不如今晚找他一起去吃飯吧！程東皓心想。

然而，他的表情頓時僵祝該死！忘了跟他要電話了！

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疏忽，程東皓不禁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這時，秘書制式化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將他從沉思拉回現實。

「總經理，大家都到了，就等您過去主持會議。」

「好，跟他們說我馬上來。」程東皓背對著她交代。

「是！」秘書恭敬地鞠了個躬便轉身離開。

算了！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自己的直覺一向很准，程東皓決定先將這事暫擱一旁，然後他拿起掛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步出辦公室。

忙碌的一天正式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