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靈
屋內窗戶緊閉,一層又一層的黑色紗縵把所剩無幾的光線蓋得嚴嚴實實。最近好像流行這種裝修方法,誰都喜歡把家裡弄得伸手不見五指。易向行一邊適應著黑暗,一邊在心裡咒罵著。
還有誰家是這樣?他停下腳步,覺得想起了什麼。是的,昨天下午他與妹妹去了邢優家。他家就是弄得黑洞洞的,十分神秘。他們沒有見到那張羅漢床,因為邢優的父親邢中天反對。他當時覺得其中定有古怪,所以決定晚上去探探。然後……記憶再次卡在昨夜,易向行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昏黃的燈光突然自頭頂灑下,易向行反射性地抬手擋住雙眼。片刻后,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面差不多一人高的橢圓形銅鏡前。
光滑的鏡面上,映著一名柱著雙拐的男人。易向行眯著眼睛,看著鏡中呈銅黃色的自己──凌亂的頭髮,模糊的眼神,瘸著一條腿,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下意識拉了拉被拐杖弄得變了形的衣服,易向行意外發現右邊肩膀附近有一個淺色模糊的影子。他慢慢地向左挪了挪,鏡中立刻浮出另一個人的身影來。
身姿窈窕的長發女人,一襲露肩婚紗,一張泫然欲泣的臉。
「向心!」易向行驚詫萬分,連忙回頭。
沒有人!除了站在銅鏡邊上的神棍蕭慎言和那個小孩之外,屋內再也沒有第四個人。為什麼?易向行回頭又看鏡子,妹妹仍然站在他的身後,雙唇一張一合像在說些什麼卻又沒有半點聲音,最後只能張開雙臂對他比劃。
「這是怎麼回事!」易向行慌了,連忙問神棍。
「這個……」神棍先是怔了怔,然後摸了摸下巴,慢條斯理地說:「你妹妹的靈魂好像脫離身體了。」
「什麼意思?」最近這句話都快成了易向行的口頭禪了,一大堆弄不懂看不明的事件,幾乎要把他弄得發瘋了。他恨這幾個字,恨得牙癢。
「這面銅鏡可以映出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死人的靈魂……」
「你是說我妹妹死了?!」易向行兇悍地瞪著神棍,表情就像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沒有,沒有!你聽我說完!」神棍連連擺手,被易向行恐怖的神情嚇出一頭冷汗,「你妹妹手指仍然根根清晰,五官也沒有虛化,應該是沒有死,只是靈魂的一部分脫離了身體而已。」
聽神棍這麼一說,鏡中的易向心立刻查看自己的雙手,手指看上去的確與平時無異。
「人如果死了,靈魂就會完全脫離身體變成死靈,死靈的面部以及手指腳趾這些精細的地方會變得模糊。人活著的時候如果靈魂脫離身體,樣貌是不會有什麼變化的,這種叫生靈。」神棍繼續解釋著,儼然就是一名大師,「你妹妹遭遇車禍,生死遊離的狀態下靈魂最容易從身體中脫離出來。不過,按理說這種情況產生的生靈一般不會離開自己的身體太遠,你妹妹怎麼會跟著你跑到這裡來了?」
鏡中的易向心一臉茫然,對個中原由好像也不清楚。易向行看著妹妹,十分心疼。
兄妹二人的臉孔同在鏡中,眉目間的相似之處十分明顯,神棍不由恍然大悟:「你們是雙胞胎吧?!」
「是。」易向行不悅地看著一驚一乍的神棍,「有什麼不對?」
「那就難怪了!雙胞胎之間的聯繫是很微妙的,很多雙胞胎都可以互相感應。你妹妹變成了生靈,然後感應到你,就跟著跑過來了。嗯,一定是這樣!」神棍對自己的推論十分滿意,忍不住高興地雙掌互擊了一下。
易向行可高興不起來,因為易向心正在鏡中急得大吼大叫,而他卻完全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
「為什麼我聽不見她的話?」易向行指著妹妹問神棍。
「她現在是生靈,你當然聽不見她說話。」
「你有辦法讓我們溝通嗎?」
「這個……」
「有辦法就快說!」
神棍想了想,突然笑得諂媚:「我不但可以讓你聽到她說話,還可以讓你不藉助銅鏡就能看見她。你願意嗎?」
知道神棍不會這麼好心,易向行冷冷地問道:「有什麼條件?」
「呵呵,一萬。」簡短地說了個數字,神棍收起笑容,略顯緊張地看著易向行。
「成交。」易向行沒有遲疑,欣然接受了神棍坐地起價的行為。從他替神棍還錢的那一刻起,就沒想過能把那些錢收回來。
見條件被接受,神棍立刻屁顛屁顛地走去另一房間,說是去拿點工具。易向行則繼續站在銅鏡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妹妹。
「是誰把你撞傷的,等會兒一定要告訴我,我決不放過那個傢伙。」
聽到哥哥的話,易向心在鏡子里拚命搖頭,一副痛苦萬分的樣子。易向行心轉身想安慰妹妹,可惜身後空無一物。
「該死的!」易向行猛地一拳打在銅鏡上,兩人的身影同時在鏡中搖晃了幾下。
一旁瘦弱的孩子瞪大眼睛專註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就像發現了莫大的樂趣。
「有什麼好看的?」易向行實在無法忽視他的存在,忍不住遷怒。
孩子一言不發,反而更加投入地盯著易向行,連眼珠子都要定格了。
「貓子,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不要這樣盯著人家。」神棍去而復返,拿手肘碰了碰孩子的頭,示意他收斂目光,可惜孩子就像完全沒聽到他的話,仍然維持原樣。神棍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對易向行說:「你別在意。他有自閉症,從小就是這個樣子。」
聽神棍這麼說,易向行也不好再計較,於是說:「你有什麼辦法就快點,我要知道我妹妹究竟在說什麼。」
「別急別急,跟生靈通話一定要借用工具。這個是一對有鎖魂能力的戒指,一陰一陽,陰戒用來鎖住魂魄,讓靈體固化,陽戒則是用來控制它。你戴上陽戒,你妹妹帶上陰戒,這樣你就能看見她了,而且她會走不出你身邊五百米的範圍。」神棍一邊說一邊從一個破舊的木盒中拿出兩枚泛著青綠色的戒指。兩枚戒指一寬一窄,最普通的圓環形,看起來像鐵製品,上面刻著難以辨認的奇怪文字。兩枚戒指的戒圍都不大,只能戴在尾指上。
易向行半信半疑地拿起那枚寬的戴上,神棍將另一枚交給了易向心。
銅鏡中,易向心正因為同情那個孩子,所以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可是她的手卻像空氣一般毫無阻礙的穿過了孩子的頭髮。意外的是,神棍遞出的戒指卻能順利放在她的掌心。
拿著戒指,易向心小心地套在自己的手指上。就在這時,哥哥易向行只覺渾身一涼,就像瞬間掉進了冰窟里。他長出一口氣,竟然像冬天在戶外一樣,呵出一團白氣來。
見狀,神棍興奮地問道:「起效了嗎?」
易向行對著銅鏡,鏡中的妹妹仍然站在老地方,他摒住呼吸,慢慢轉身,就見身穿白色婚紗的妹妹一下子撲到他的懷裡,沒有重量卻有實體。
「向心……」易向行緊緊摟住妹妹的肩頭,心裡全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好半天,他才問道:「告訴我,是誰開車撞的你?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做什麼?」
「……」
「向心?」
「……」
易向心張著嘴,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可是易向行還是一個字也聽不見。
「怎麼回事?」易向行怒視神棍。
神棍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說:「別急、別急!戒指只能鎖魂,你沒有靈力,當然不能直接溝通。」說完,神棍抓著一旁小孩的衣袖,通過銅鏡找到位置,將他的手放在易向心的手背上。「好了,你妹妹現在可以說了。」
「說什麼?」易向心不解地看著那個小孩。
這時,小孩重複了她嘴裡的話:「說什麼?」
「你能聽見我說話?」
「你能聽見我說話?」
終於有人能聽到自己在說什麼,易向心高興得差點要跳起來。
神棍得意地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對她說:「他能把你的心裡話讀出來,所以他能幫你和哥哥溝通。你甚至都不用開口,在心裡想著就行。」
易向行領教過小孩的能力,於是不動聲色地放開妹妹,擔心小孩不經意間把他心裡想的也給讀了出來。
「向心,那你就快說吧。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昨晚……」握著小孩的手,易向心說出了自己的經歷,「昨晚我發現你半夜還出門,一時好奇就跟了出去,可是一出門就跟丟了。我只好在家附近轉了一圈,後來發現你的車,追過去車卻開走了。然後,一個女人走了過來……」回憶起自己被人推到路中央,然後被車撞飛的情景,易向心仍是心有餘悸,雙腿發軟。
「女人?長什麼樣子?她為什麼要推你?!」
「我不記得了……她、她……她畫了很濃的妝,塗著紅色的指甲……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推我!」模糊中,那些紅得像血一樣的指甲已經成了易向心腦中的夢魘。
「是她?」易向行想到了與自己見面的人。是她不滿自己為了妹妹耽誤了做事,所以乾脆殺了妹妹以除後顧之憂?狠狠揉了揉自己的頭髮,易向行悔不當初。神棍瞎說也說准了,妹妹的禍事真的是因他而起。如果他謹言慎行,妹妹就不會遇到這種無妄之災。
比起這些,易向心卻更急著想說另一件事:「哥!你昨晚怎麼去了邢家?那張床究竟是怎麼回事?太可怕了!」
「床?」
「對,邢優家的那張羅漢床。那女人就那樣給活活地纏死了,還被吞了進去。還有邢優的爸爸……」
「你昨晚在邢家?」易向行驚了,昨晚去邢家之後的記憶他完全沒有,妹妹怎麼會在場?
易向心先點了點頭,然後又連忙搖頭,「我被車撞了之後,再清醒時人就到了邢家。我當時正好看見邢優的爸爸把你推到那張床上,然後那些金線馬上纏住了你,像纏死那個女人那樣纏著你,我一著急就沖了上去,想扯開那些鬼東西。結果,不知怎的就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跟你一起回到家了。早上你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出了事,人已經從身體里脫離了出來。」
妹妹的話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封鎖記憶的匣子。易向行腦中不斷閃過的零星片斷終於串連了起來,他去了邢家,他看見邢中天割開了女人的皮膚,他看見那張妖異的羅漢床生出無數金線吞噬了女人……他記起了自己與邢中天搏鬥的細節,以及最後自己被推到床上時的恐慌心情。難怪身上會有那麼多傷口,難怪衣服上會有血漬。
按神棍的話,妹妹變成生靈后是因為感應到雙胞哥哥才來到他身邊,那他(她)們又是怎麼脫離險境,突然從邢家回到自己家的?
「是你救了我嗎?」易向行問妹妹。
易向心也是一頭霧水,搖頭說:「我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神棍蕭慎言聽到兄妹倆的對話,不由摸著下巴,插嘴說:「靈體缺少了肉體的限制,許多內在的潛能都會很容易被激發出來,比如說瞬間移動,念力等等,也許是易小姐見哥哥有危險,一心想去救人,然後念力升級,就把人給運回自己家了。」
「真的?」易向心有些不太相信。
神棍嘿嘿一笑,說:「我猜的,不過應該八九不離十。」
八九不離十也好,三七二十一也好,易向行顧不得那麼多了。他現在只想著怎麼讓妹妹快點好起來。
「我妹妹的傷要是想好的話,她的生靈是不是應該回到身體里去?」易向行問神棍。
「那當然,靈魂不回去,你妹妹的身體就會是個空架子,永遠也醒不了。」
「那你有辦法送她回去自己的身體嗎?」
「這個……」神棍又開始摳下巴。
「如果辦得到,你欠我的錢就不用還了。」
「真的?」一聽這話,神棍立刻兩眼放光。
易向行點點頭。錢他不在乎,妹妹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還有那個害她的人,一定不能放過。
「對了,那張床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說你知道嗎?」易向心透過小孩問道。
「別急呀!一件一件來,我先給你們看點東西。看過之後你們就知道那床是怎麼回事了。」神棍招招手,示意這一人一魂跟他進去裡面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