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賀森被吵鬧聲吵醒,才發現已經快中午了,知道必然是老爺知道少爺回來才放過他的,仔細聽了聽,不由的苦笑一下,麻煩又來了。
老爺正教訓少爺:「你外頭那麼多心肝寶貝不去找,那麼晚回來折騰他,我一直培養他是為了日後幫你管理公司的,憑你一個人哪裡有那麼多眼睛照顧的周全,偏你不肯好好待他,以後我怎麼放心把他交給你。」
賀森不由得撇撇嘴,說的這麼大聲,還不是為了說給他聽。
他嘆口氣,下來穿上衣服,挑了個空走出去,笑道:「少爺剛回來老爺應該高興才對,怎麼反倒說起少爺來了?昨晚少爺生氣,只有我日日夜夜跟著少爺,還不是因為我伺候的不周,自然是拿我出氣,要是找別人我還擔心別人伺候不來呢,只要少爺高興了,沒氣壞身子,我少睡點時間有什麼委屈的。」說著便使眼色讓七炫出去,七炫會意,便起身出去了,賀森接著說:「老爺放心,我怎麼會不知道老爺一片苦心,沒有老爺和少爺的栽培只怕我早就死在孤兒院了,怎麼會有今天?便叫我為七炫少爺死我也是願意的,何況只是讓少爺出出氣,老爺只管放心把少爺交給我,我怎麼也會全力護的他周全的。」
老爺嘆口氣:「你一直是個好孩子,要是七炫有你這麼明白我少操多少心。」
賀森一徑笑著,又說了許多要他寬心的話,他才放心的讓賀森出去了。
賀森出了門,站在大太陽底下發了許久的呆,才匆匆地找他的少爺去了。
七炫正在外頭的花架子底下喝冷飲,看賀森找過來便笑道:「老爺子說那麼久才肯放你出來?」
賀森也過去坐下,七炫便倒杯冷飲給他,一邊說:「乖,別委屈,昨晚我氣壞了,別的人我看著就膩,才半夜趕回來,別生我的氣,來,喝點東西歇一歇。」
賀森知道每次只有七炫自己也知道太過分的時候才會這麼低聲下氣,何況又讓老爺子教訓了一通,現在也該給他個台階下。
一邊這般想著,一邊便說:「要生你的氣這麼多年我哪裡生的過來,你自己想想,我又不想幫老爺教訓你,哪來這個精神生氣呢。」
七炫笑道:「我知道你對我最好,啊,對了,我在日本給你買了禮物呢,來看看喜不喜歡。」說著便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賀森打開一看,一對極漂亮的紅寶石耳墜子,他雖喜歡,口裡卻偏偏說:「虧你還是大少爺,品味也只有這般。」
七炫笑道:「少胡說,明明就是喜歡,來,戴上它我們找勝浩去。」
賀森說:「我正要向你請個假呢,我有個朋友從英國回來,我想去看看。」
七炫正理虧,便忙說:「阿,那你去罷,記得早點回來。」
賀森轉過身正要走,七炫又說:「開我那輛法拉利去吧,這兩天我不用它。」
賀森點點頭,便出去了。
到了海邊,賀森看看錶,還有幾分鐘,文雨還沒來,他便下車來,倚在車身上抽煙,煙霧繚繞中只覺得思緒極其凌亂,對自己的事情他一直非常明白,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對每一件事情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他一直很清楚,也從來沒有作錯過,偏偏最近七炫的情緒不怎麼穩定,他格外小心翼翼,幸好局面還是仍在控制當中,這些年來,不管是老爺還是少爺,他應付起來都還遊刃有餘,可不知為什麼,昨晚尤其覺得委屈……
「賀森……」
賀森一轉身,就看到文雨就在面前,不由笑道:「啊,你總算來了。」
文雨緊緊的擁抱他一下,再仔細的打量他,也笑道:「好久沒見到你了,真是想你,你還是那麼漂亮。」
賀森笑道:「什麼漂亮啊,男人要漂亮來幹什麼,你這一年來怎麼樣?」
文雨笑道:「也不怎麼樣,不過我相信總比你過的好。」
兩人在海邊慢慢走著,賀森說:「什麼意思,你就一定知道我過的不如你?」
文雨說:「只要你還在那個地方,我就可以肯定。」
賀森停下來,嘆口氣:「命運如此,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文雨索性拉他坐下:「別怪我一見你就提這個,我真的忍不住,他憑什麼可以這樣對你。」
「我說過這就叫命運。」賀森微微一笑:「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讓自己生活的最好。」
「可是,你這樣也叫好嗎?」
「文雨,怨天尤人沒有用,這問題我反反覆復想過許多遍,早就很明了了,或許你願意聽我說?」
文雨很無奈的說:「我就聽聽你到底說的出什麼理由。」
賀森笑笑:「首先,我必須要接受已經存在的事實,我是他們從孤兒院領出來的,他們有權勢我沒有。在這個前提下,我想要生存就要接受他們的安排,因為他們現在已經不可能放我走了。既然在別人的掌握之下,很多事情都不會因為自己的希望而改變,那麼就要讓自己去適應這個事實,對不對?」
文雨想了想:「嗯,是很有道理。」
賀森笑道:「既然想通了這一點,那麼要是我整天想著這個世界對我多不公平,我有多麼委屈,然後發泄一般去抗拒明明無法抗拒的命運,那除了讓我的處境更加難堪,讓我自己處於更加可憐的狀態外,一點幫助都沒有。」
文雨說:「只是,有時候我覺得你做的真的太對不起自己了,那麼多人面前你也做出一副奴才樣子。」
「呵呵。」賀森忍不住笑:「我可是練了很久才練出這副奴顏媚骨的樣子哦。」笑過了之後,他說:「這是人的劣根性,每個人都喜歡高高在上的,不然那些當官的怎麼那麼喜歡有人拍馬屁?你試想想,要是我一副很有骨氣的樣子,那些習慣高高在上的人怎麼看得慣,還不想辦法讓我變成他們看得慣的樣子?那還不如我自己自覺一點先讓他們看得慣,免得多受折磨。說穿了,還不是一種自我保護,順了他們的意,他們也不好意思過分為難我。」
看文雨還一副不甘心的樣子,賀森嘆口氣說:「既然命運要讓我受到這樣的折磨,我又選擇了活下去,那付出代價是難免的,我現在所作的不過是讓自己好過一點,就算姿勢難看,也是顧不得了。」
他接著說:「你看看現在世上這許多人,明明已經衣食無憂了,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無所不用其極,作的比我還難看,那才叫可憐呢。」
文雨笑著搖搖頭:「你是越發伶牙俐齒了,你可真讓他給練出來了,你這麼伶俐都還要受苦,我真是覺得不公平。」
賀森笑道:「別這麼心疼我,人還有一種劣根性,越是有人疼越覺得委屈,我還有日子要過呢,你別泄我的氣。」
文雨說:「罷了,我說什麼也沒用,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過。」
賀森說:「我知道,你放心吧。命運已經不肯善待我了,我自己怎麼捨得虧待自己。」
看文雨仍是帶著隱憂的神情,賀森早已練的百毒不侵的心也忍不住柔軟:「傻瓜,日子還長呢,以後的事情誰說的准,我不會一輩子都這樣活下去的。」
文雨睜大了眼睛,賀森笑道:「現在說什麼都還早,我還在讀書呢,有些事情要以後才能做。」
文雨知道他是不願意說了,便也不再問,只覺得一席長談,自己放心了不少,卻是更加憐惜這個伶俐的人兒。
把文雨送回酒店,賀森突然覺得很疲倦,看到路邊有一間咖啡廳,便進去要了杯咖啡,一個人靜靜的坐了。和文雨說了那麼多,雖然是安撫他,何嘗又不是說給自己聽,提醒自己一定要看清楚自己的處境,再委屈也要咬牙堅持下去,不然豈不是白過了這些年。
嘆了口氣,做的這麼難堪,他自己怎麼會完全沒有感覺,有時候,真的覺得快要瘋了一般,會覺得有種痛苦逼得他喘不過氣來,恨不得把世間所有人都殺死,所有東西都砸掉……可是,很多時候,他只是嘆口氣,便又掛上笑容,繼續保護自己,繼續過這種生活。
賀森看著窗外的人流,真的覺得奇怪,這裡面許多衣冠楚楚的人做的事卻是那麼齷齪,他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七炫還只是一個孩子,雖然很任性,雖然習慣為所欲為,但至少並沒有惡意的玩弄他,每一次當他做的太過分時,他就會覺得有點心虛,就會對他特別好,就像今天,他那麼明顯的想要討好他,也不過就是因為昨晚。
坐了很久,賀森覺得自己已經重新戴上了面具,他才走出來,準備開車回去。
「啊!」
一股重重的撞擊力讓他猛地退後了一步,等他站穩了,才看到自己撞到了一個個子嬌小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子被他撞倒在地上,還一片茫然,似乎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對不起!」賀森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連忙去扶起那個女孩,女孩子突然一下子笑出來:「什麼對不起?是我撞到你耶。」
賀森也笑了:「我根本沒注意到到底是誰撞著誰。何況,就算是你撞我,我一個男人難到還好意思讓你說對不起?」
女孩子看看他只管笑:「好好玩,你真是幽默哦,要不要和我交個朋友?我叫衛明明。」
賀森微笑,現在的女孩子真是大方,而且她臉上的笑容讓他似乎看到夏日的艷陽,他把自己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告訴她。
「申賀森?那你平時什麼時候有空,我要約你出來玩。」
賀森想了想:「這個,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有空,怎麼辦?」
衛明明偏偏頭:「沒關係,我要是有空就給你打電話,你能出來就出來。」
回到家裡,賀森臉上猶帶笑意,還從沒有和女孩子這樣子接觸過,他一直都是站在七炫身後的。進門就碰到七炫,七炫笑道:「回來了?見了什麼朋友,高興成這樣。」
賀森連忙收起不正常的笑容:「哦,是文雨,他從英國回來度假。」
七炫說:「他?你見他都能這麼高興?」
賀森考慮了一下,還是說出來:「我回來的時候碰到一個女孩子,挺可愛的。」
七炫呆了一下,他或許從未想過賀森會碰到一個女孩子,不由的問:「你喜歡她?」
賀森想了想:「還算不上喜歡,但要是她約我,我會答應出去。」
七炫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只是笑了笑。賀森卻因為心情太好而錯過了七炫的表情。
接連幾個月,賀森一直保持著從那天咖啡館偶遇后的好心情,衛明明極其可愛,笑靨如花,甜美動人,女孩子獨有的溫柔體貼的情懷更讓他如沐春風。
只是他雖然一直沒有隱瞞過自己的身分,自己的生活狀況,卻是一直不肯讓七炫看到她,不知是源於什麼樣的恐懼,他想要最大限度的保護她,雖然這種保護很無力,卻已是他所能給出的全部。
「賀森?」
「阿!」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是勝浩在叫他。
勝浩顯然很清楚他發獃的原因,笑道:「難得聚會一次,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真讓我傷心。」
賀森仍然收不住笑意:「傷心?你少騙我,我又不是JANGWOOHYUK!」
勝浩撒嬌的抱著他不依:「幹嘛老提我的傷心事,你自己春風得意還拿我開玩笑。」
賀森只管笑,熙俊便說:「勝浩,你知道人家正在熱戀期還纏著他有什麼用,還不如過來我疼你。」
勝浩白他一眼,便放開賀森,說:「我不要你,乾脆七炫你疼我好了,反正賀森最近也沒空。」
七炫便笑著摟過他:「好,咱們都是沒人要的,明兒我們就環遊世界度假去。」
勝浩卻說:「我不去,我還要去等著看WOOHYUK呢。」
熙俊撇撇嘴:「有什麼好看的,你又不敢和他說話去,每天就等著遠遠的看他一眼,有什麼用?」
勝浩說:「要你管,我樂意,我要當情聖,怎麼樣?」
話還沒說完,幾個人都大笑起來。
正說的高興,賀森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一看號碼,便忍不住揚起嘴角,連忙接通電話走出去打,片刻后回來還沒說話,熙俊便說:「我知道,她找你了對不對。」
賀森說:「嗯,少爺,我出去一會好嗎?」
七炫也不說話,只點頭讓他出去了。
賀森開車到了衛明明的家,迎接他的仍然是那幅如花笑靨,兩人挽手進了房間,衛明明便笑道:「森,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喔。」
賀森只看著她的笑顏便也覺得生活美好了,哪堪她更笑語如珠:「什麼事?」
「我拿到一筆基金,我們一起出去讀書好不好?」
賀森一怔:「一起?」
「是啊!這樣你不是就可以擺脫控制你的那個人了嗎?」
賀森苦笑一下:「哪有那麼容易,他們怎麼會那麼容易放我走。」
衛明明笑道:「這個我可計劃了好久了,肯定可以,我大哥是報社的總編,我把你的事情給他說了,這可是最大的籌碼,他們是正經人家,又不是黑道,不敢公然違法的,我們要是出去了,難道他們還飛到國外找你不成,要是他們威脅你,我就叫哥哥報道這件事情,他們肯定不敢怎麼樣的。何況,以他們那麼大的企業,要找幾個人才還不行?也犯不著費那麼大的勁來為難你吧?」
賀森征住了,這一番這麼讓他心動的說辭,聽起來真的很可行,莫非他真的就可以就此擺脫命運的束縛了?
衛明明笑道:「我和大哥商量了,大哥也說可行,你難道願意一輩子留在那裡?我可是一片心為你喔,你要是肯,我們就可以著手細節了。」
賀森看著這無邪的笑臉,突然似有了無窮的勇氣,雖然有風險,可是這樣的機會怎麼可以放過,他正要說話,衛明明的電話響起來,她笑道:「等一下。」便拿起電話。
賀森便起身去書柜上找書看,雖然看不進去,但他的禮貌不能讓他就那麼坐在那裡看人家打電話。他隨手拿起一本書,隨意的翻起來,書脊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塵,看起來好像很久沒看過了。書里夾著一張小小的書籤,畫著一隻很卡通的魚,他不由一笑,小女孩的情懷真是好可愛,他翻過背面來看,卻看到衛明明娟秀的字跡:「七炫!」
賀森眼前驀地一黑,便覺得心中彷彿針刺一般痛起來……
直到衛明明叫他,他狠狠地咬咬牙,把手裡的書插進書堆里,轉過身去,臉上已掛上了笑:「打完了,誰的電話?」
明明笑道:「一個同學!來,我們商量一下細節吧。」
賀森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他讓自己的笑容變得誠懇而帶著歉意:「明明,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出去,雖然我知道我只是他們的下人,但對我來說他們是我的恩人,我不能丟下少爺一個人……」
……
演了一晚的戲,賀森終於走出衛明明的家,他坐進自己的車,卻發現自己無力開走,索性便坐在黑暗中,涼涼的夜風吹進來,他想起在春風中明明柔軟的指尖溫柔的拂過他的臉……
黑暗中,一顆冰冷的淚珠匆匆滑過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