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允修帶著渾身是傷的陳子威回到家裡，先將他安置在沙發上，便急忙從柜子里翻出急救箱，熟練地為他處理傷口。「要不要通知你的家人?」

「你是指我爸?那就不必了。」消毒水刺激傷口，陳子威痛得叫出聲。

李允修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在學校里不是挺有勢力的嗎?怎麼到了這個關頭，沒有人在身邊挺你?」

提及此事，陳子威忍不住怒氣沖沖，「全都是一群貪生怕死的傢伙，居然丟下我臨陣脫逃。」

李允修用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瞪視著他，「他們不是貪生怕死，他們是懂得愛惜生命。」

陳子威不服氣的頂撞道：「什麼愛惜生命?他們只會狐假虎威而已，平時為什麼就不懂愛惜生命?見到挑釁的人多，就嚇得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瞥見陳子威一臉不馴的樣子，李允修火大的故意將消毒水猛倒在他的傷口上。

彷如椎心的刺痛讓陳子威大聲驚呼：「哇!好痛。」

「會嗎?挨揍時都不會覺得痛，包紮傷口就叫痛?」挑一挑眉，李允修唇上浮現一絲譏諷的笑意。

陳子威的舌頭突然打結，無言以對，只有悶哼一聲，悻悻然將頭別開。

「既然不通知你家人，那今晚你準備到哪兒去?」李允修打破沉默重回話題。

陳子威詭譎的一笑，將身子一斜，倒進沙發里。「我今晚就在你這兒住一晚好了。」

李允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是決定賴上我了?」

「隨你說，反正我已經累得不想動了。」陳子威露出死皮賴臉的淘氣笑容。

李允修莫可奈何地聳聳肩，「隨你。」他轉身走出去，卻又站在房門前冷冷瞥了陳子威一眼。「假使想離開，只消輕輕觸摸門邊的按鈕，門就會自動打開。」

「放心，我明天才會離開，晚安。」陳子威翻身面對著椅背，故意避開李允修的怒目。

「好吧，晚安!」李允修輕聲回應。

「對了，謝謝你今晚的救命之恩。」背對著李允修，陳子威說出心中的感激。

以陳子威的倨傲與倔強，能讓他說出這樣的話已屬難得；李允修露出欣慰的微笑，逕自推開自己的房門，走進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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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李允修觸及蜷縮、側身抱著枕頭入睡的愛絲，他不禁一怔!

他怎麼忘了?他的床已經讓給愛絲。

柔滑的被子在她的腳邊裹成一團，懷中緊抱著一隻枕頭，一條腿橫跨著枕頭邊緣，寬大的襯衫根本掩不住她的嬌媚和一雙足以令天下女人嫉妒的勻稱長腿；敞開的衣襟隱隱約約露出她雪白晶瑩的肌膚，自然呈現她的純真與嬌美；一頭烏黑閃亮的長發狂亂地散在一邊，讓她看起來好美，美得教人情不自禁、無法抗拒。

他彷彿中了魔法似的，不由自主的移動腳步來到床邊，手執著被單一角想復在她身上，戀戀不捨的目光卻無法從她的身上離開……

倏然她一個翻身，不經意地昵喃了一聲，適時將李允修眼看就要失去的理智拉回來。為人師表的他怎能對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孩動起淫念?李允修慌亂地為她蓋上被子，別過頭不再多看。

他轉身欲要褪下襯衫，驚覺背上傳來陣陣的痛楚，這才猛然記起出門時愛絲的預言。

渾身是血的陳子威、遭人突擊的他……思至此，一股由心而生的寒意直直竄向腳心，他驚疑地回頭瞅著在床上熟睡的愛絲。

莫非她真的能預知未來?

一股溫熱感冷不防從他的背脊傳來。

「你還是沒聽我的警告而受傷了。」她呼出淡淡熱氣輕拂過他的背。

李允修輕閉雙眼深深抽口氣，這樣的溫柔教他的靈魂如何承受……

他旋身避開她的溫柔，低下頭凝視著她，「你怎麼醒來了?」

他深沉而幽邃、晶亮如星子的雙眸有著一絲疲憊，讓愛絲瞧得如痴如醉。「或許是心電感應，我一張開眼睛就看到你。」她猛然記起剛才瞥見他背上的一道傷痕，焦急地拉住他的手臂。「讓我看看你的傷。」

李允修驚慌地想閃避她的關懷，「沒事，只是……」

嬌小敏捷的愛絲跳到他的背後仔細審視，「還說沒事!」她溫柔責備著，又伸手觸摸他的背。

她的纖縴手指僅是輕輕觸碰，就足以讓他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因顫抖而緊繃，試圖抗拒的意念和理智逐漸消失。

「愛絲，不要碰我。」他低啞的聲音近乎懇求。

「很痛是嗎?」愛絲不理會他的懇求，將嘴湊向傷處輕吹，「這樣好點嗎?」

怎麼可能會好一點?

酥麻的電流竄過他的全身，一股慾望從他的體內深處湧出……

「好了!」他忿忿地猛然轉身，毫不留情對她怒吼：「我說了，這點傷不算什麼，不值得你大驚小怪的!」

他突然轉變的態度令愛絲錯愕地看著他，她只是想減輕他的疼痛，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發脾氣。

「我只是關心你，你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再說，夫妻之間本來就要相互關懷啊!」

夫妻?

這個名詞震得李允修瞠大著眼睛看她，但很快地被危險、冷漠的目光取代。「我們不可能會成為夫妻。」

那冷漠的表情、火爆的態度，便得愛絲的笑容瞬間在唇邊凍結。「你為什麼一直在排斥我?我真的那麼不如你身邊的女人嗎……」

「什麼女人?我身邊哪有什麼女人?就算有，你也管不著!」李允修聲色俱厲的咆哮道。

愛絲大受打擊，感覺自己正在崩潰。

她為了他不顧蘇瑪的責怪，不辭千里、嘗盡辛苦的離開村子找他；她的苦心連老天爺都心疼，才會讓她如願找到他，他卻絲毫不領她的情，堅持不承認她就是他今生的妻子。

愛絲悲愴地凝視著他，「我會等到你願意承認的那一天……」故作堅強的聲音掩飾不了她的心痛。

面對愛絲的執迷不悟，李允修暴跳如雷，雙手緊握著她的雙手道：「我已經說得夠清楚、夠明白了，你還是聽不懂嗎?」

愛絲有著被人遺棄的感覺，俏顏上的血色盡失。「我不懂，我是真的不懂……」她激動地猛甩著頭。

「愛絲!」李允修低沉怒吼。

愛絲整個人被他如雷的吼聲震懾住，在他那深邃銳利的目光注視下，她禁不住心慌了。

「你有你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撇開我倆年紀上的差距不說，我們亦有著不同的背景和習慣，所以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他似乎已經無法控制脾氣，只能火冒三丈的大聲咆哮。

面對他的憤怒，愛絲只希望自己還有餘力冷靜、鎮定的應對。「我會一直守到你願意承認為止。」她的聲音因惴惴不安而嘶啞、顫抖。

「絕不可能有這一天!」李允修強悍的回絕立即衝口而出。

愛絲頓覺氣血往上沖，一陣頭昏眼花之下，她的臉色由漲紅轉至發青到發白，她的堅強意志終至宣告崩潰。

「你為什麼能如此狠心傷我?」

她臉上的絕望、恐懼和嚴重的失落感讓李允修一陣心痛，滿腔的怒氣逐漸地平息，所有激憤慢慢煙消雲散。「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大吼。」

為自己的嚴厲無情向她道歉，他隨即轉身背對著她，像座石像一樣對她不理不睬。

愛絲消沉沮喪地望著他的背，凄苦的一笑，「我不會怪你。」

他沉寂不語。

她知道他不會對她再說一個字、發出一絲聲音，愛絲努力掩藏心中的失望與愁悵。「我困了，晚安。」她拖著千斤重的腳步回到床上，將被單拉高蓋住頭，側身面對著牆而眠。

李允修悄悄地瞥向床上，縱使他能毫不在意地刺傷她，但是他突然感覺到在譏諷、怒罵愛絲的同時，他的心彷彿也被輾過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痛楚。

他悵然若失的走出房間，看見陳子威橫躺在沙發上，又不禁啞然失笑。今天出現了太多令人不解的異狀，他不似為人解惑的老師，反而像開收容所的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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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愛絲疲憊地從床上爬起來。

整個晚上她一直在如假似真的夢境中翻騰，她看到李允修、看到了蘇瑪，也看到那個凶女人，她的心隨著夢中的情境時而喜、時而悲。

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真是要命!」她輕聲嘀咕一句。

不經意的四下看了看，她倏然發現李允修昨晚脫下來的襯衫不見了。難道他丟下她出門了嗎?

她慌忙從床上跳起來，悄悄的像做賊似地打開房門。

她聽到說話的聲音，心想他不會又在跟所謂的電腦對談了吧?

「你今天打算回家呢，還是和我一起去學校?」

「我是很想去學校，我要找那幾個不講道義的傢伙理論，居然遇到了危險撇下我各自落跑!」此人的語氣中有著明顯的憎恨。

「有必要嗎?我勸你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李允修不以為然似的冷淡說著。

「哪能輕易放過那幾個忘恩負義的傢伙!」這人高傲的聲音令人有些討厭。

他與「電腦」的對話令愛絲不覺莞爾，她當然不是故意要偷聽；為了不延續昨晚與他之間的不愉快，愛絲努力擠出一；抹笑容走出來。「早……」

她傻住了!原來他不是和電腦對話，而是在和實實在在的人說話。

她的突然出現，讓陳子威當場怔了片刻，隨後噗哧一笑。「原來是你。」

愛絲疑懼地看著整張臉因紅腫、瘀血而變了個樣的陳子威，「你是誰?」

陳子威不禁莞爾。也難怪她認不出他是誰，早上起來面對鏡子時，連他自己都被鏡中的人嚇了一跳。「你忘了?昨天是我帶你去找老師的。」

經過這一解釋，愛絲釋然地笑出來，「原來是你。」

陳子威瞅著愛絲身上穿的襯衫，立即詭譎狡猾的瞟著李允修。「原來老師金屋藏嬌。」

李允修頓時氣得漲紅臉，「你別胡說!」

「我才沒胡說，佳人就在眼前還睜眼說瞎話?我就說啊，你昨晚為什麼不睡在房間里?寧可坐在沙發上斜著身子睡覺!」陳子威嘲謔地瞥了李允修一眼。

「閉上你的嘴!」李允修遞給他一個責備似的目光，然後轉頭看著愛絲道：「愛絲，過來吃早餐。」

陳子威直率地盯著李允修，懶洋洋地露齒一笑。

愛絲欣然地坐到餐桌邊，細心品嘗著李允修為她準備的早餐；縱然他所準備的早餐與蘇瑪所做的早餐完全不同，但是她心裡能感覺得到濃郁的甜蜜。

「陳子威，依我看你現在這副模樣，還是暫時不要去學校，我幫你請假，然後送你回家。」李允修直言道。

「我不想回家。」陳子威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不回家?那怎麼成!你家人會擔心你的。」李允修極力規勸陳子威，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想開收容所。

「你不要再說了，倘若你這裡不方便收留我，大不了我去住飯店。」陳子威倔強激動的威脅著李允修。

李允修揚起眉頭看著陳子威，以幽默的口吻道：「你也想賴上我?」

陳子威反應極快地瞅著李允修，「什麼叫作你也想?」他敏銳的立即瞟向愛絲，「他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說你也是賴上他?」

愛絲連一句反駁和埋怨的話都沒有，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陳子威自嘲地擠出一抹凄涼的笑，「看來我和你同是天涯淪落人。」

李允修不理會陳子威無聊的自怨自艾，起身收拾面前的碗盤，將它們放進水槽里，扭開水龍頭清洗。

愛絲髮覺李允修臉上的冷漠，趕緊起身將碗盤拿到他的身旁。「還是我洗。」

「不了。」李允修從愛絲的手中接過碗盤，快速地清理乾淨，並拿起一塊抹布拭去濺出水槽外的水漬。

他回頭瞅著愛絲身上穿著昨晚他拿給她的襯衫。「今天我盡量早一點回來。」

「嗯!」愛絲簡直就像溫馴的小妻子，乖乖地點頭。

李允修回頭瞅著陳子威，「今天我這裡就讓你暫住一天，學校方面我會幫你請假，還有我會通知你家人一聲，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幫我照顧愛絲。」他的語氣刻意平靜而緩慢。

「沒問題!」陳子威欣然答應。

「你就乖乖待在家裡。」李允修冷淡的看著愛絲，他說的話不似叮嚀、囑咐，反倒是一種威嚴的命令。

「我知道。」老公就是天，她根本無力反抗。

李允修凝視她那雙美麗又充滿憂鬱且疲倦的星眼，他的心寬會為她痛；不斷地重複這樣的感受，他的心都亂了，無法解開纏繞心中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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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愛絲不過幾個小時，李允修的心卻開始有著一絲的牽挂。

牽挂?

他猛地搖頭，企圖甩去那可笑的念頭。

他想到自己或許該為那小可憐買一些屬於她的衣服，總不能讓她每天穿他的襯衫吧!一如她所形容的，他的襯衫穿在她的身上——空空洞洞。

思起她口中所說的怪名詞，都會令他噴飯發噱。

走進百貨公司的女裝部，放眼望去都是琳琅滿目的女孩用品和衣服，頓時讓他眼花撩亂、無所適從。

他站在一家名牌專櫃前，瀏覽裡面展示的女裝。

「李老師!」

吳玉璞軟軟的嗓音和高跟鞋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李允修微怔地回頭迎視著吳玉璞，「是你?」倏然思起愛絲對她可笑的形容詞，他都不禁覺得好笑。

「我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沒想到真的是你。」吳玉璞漲紅著臉喘著，上氣不接下氣的道：「這麼巧，會在百貨公司遇見你，我們還真有緣。」

「是真的很巧。」李允修以冷漠的語氣回應，目光挪回面前展示的服裝。

吳玉璞懷疑的看著他專註的表情，「這是女裝，你是不是想買衣服送給女朋友?」她乘機打探他私下的狀況。

他毫不在意地搖頭，「是送一位女孩，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他專註的目光一直沒離開展示的衣服，「那件比較適合她。」

不理吳玉璞怪異的注視，他喚著服務員：「我要那套衣服。」

服務員面帶笑容找出一模一樣的衣服擺在他的面前，「先生，你知不知道穿這套衣服小姐的尺碼?這是中號的，合適嗎?」

吳玉璞跟著走向前，審視著李允修指定的衣服，並伸手觸摸衣料。「這衣服質地不錯……」

李允修目光一閃，「我相信應該不差。」

服務員看了吳玉璞一眼，笑了笑。「先生，如果是要買給這位小姐，中號應該可以。」

倏然李允修莫測高深地瞅著吳玉璞，隨即肯定地搖頭。「不，請你拿小號的給我。」

服務員懷疑地看著李允修，又看著吳玉璞。「你們不是一起……」

「是。」吳玉璞忙不迭的回答。

「不是。」李允修的表情十分冷峻。

兩人幾乎是同時回答服務員的疑惑，服務員當下一怔，隨即擠出一抹苦笑。

「我就要這款式，不過要小號的。」李允修為了免去兩人尷尬，他催促服務員將衣服包起來。

「哦，好!」務員立刻為李允修將衣服包好，遞到他的面前。「謝謝。」

李允修拎著紙袋，偏頭瞅著站在身旁的吳玉璞。「真高興能遇見你，我先走一步。」越過吳玉璞，他欲要離去。

吳玉璞睜大著雙眼看著李允修。好不容易能逮到這麼好的機會，她豈能讓機會輕易溜掉?她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李老師。」她急急喚住李允修。

李允修站在原地文風不動，甚至連頭都不回。「請問還有什麼事?」

他實在不想跟這女人扯下去，因為他不喜歡她，最重要的一點，愛絲將她歸類為「凶女人」。

吳玉璞加快腳步來到他的面前，臉上漾著一種不屬於為人師表該有的狐媚笑靨。「聽說陳子威在你家……」

「沒錯，陳子威目前在我家，我也知會了校長，有什麼疑問嗎?」不喜歡她臉上的表情，李允修以超乎冷漠的語氣回應。

「是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我是他的班導，我有義務親自探望他目前的狀況。」吳玉璞的眼斜睨著李允修。

說是要探望陳子威，其實她真正的目的昭然若揭——她想去他家!

李允修心底直感好笑，臉上依然保持著冷靜鎮定。「既然你是他的班導，我自然不能阻止你親自探望陳子威……」

吳玉璞終於逮到機會，不等他話說完就勾住他的手臂。「現在就去。」

李允修的面色瞬間轉為陰沉，隨即緊繃起來。「請拿開你的手。」他奮力地剋制自己的不悅。

吳玉璞愕然瞪大雙眼。他居然在公共場所給她難堪，她卻拿他莫可奈何，抽回手，她默默地跟在他的後頭去他家看陳子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