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宮燒起來了。
那片天空曾經是那麼地晴朗,沒有颶風,沒有暴雨,自然沒有衝天火焰。但是那天天宮的人們卻發現,太陽神車離開了原本的軌道,出現在他們頭頂上,那巨大的熱量似乎要把他們體內每一滴水分都吸干。
巨大的獸身人面有翼獸,原本只在噩夢中才見過,現在卻活生生地出面在你眼前。明明是猛獸的身子,本來應該是脖子的地方卻是人的上身,如雷的吼叫從滿是利齒的口中發出,巨大的羽翼展開,足有十五丈,四肢粗壯,爪子一揮,便使花崗岩的地磚粉碎。
使用朱雀的血作為催化劑,施以古老的禁術,讓獸族與飛禽族士兵融合,得到兩者的能力,成為獸身人面有翼獸,這樣即使是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野獸也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成為一大有力武器。
繼作為開路先鋒的獸身人面有翼獸后,大量的聯合軍湧進來了。
白虎馱著朱雀一馬當先,盡顯鋒芒的朱雀七星緊隨其後,並按計劃往不同地點撕開突破口,較堅厚的白虎七星則負責將那撕開的口子擴大,破壞殫盡。只要攻陷天宮,便是抽掉了各地龍族心理上最大支柱,所以,這一戰只能勝不能敗,更沒有和談的餘地。
太陽神車上架起了一個大鍋,太陽真火煮著一鍋海水。天寒心驚不已,很明顯,那太陽神車上的大鍋正是早已失傳的神器——煮海鍋,是對付龍族最有利的法寶,只在傳說中出現的東西想不到會在今天現身!
隨著那鍋海水的沸騰,地上的大海也開始變化了,海水溫度不斷上升,咕嘟咕嘟泛著氣泡。煮海鍋不是一下子就把海水煮沸騰,而是慢慢地、一點點地加熱,讓人舒服的幾乎想睡覺,於是等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沒有逃走的力氣了。大批大批的魚翻著肚子、蝦蟹紅著身體漂浮上海面。
獸族與飛禽的聯合軍如閃電一般突然出現,將天宮圍了個水泄不通,也許在整體實力上,即使獸族和飛禽族聯合起來,現在仍然比不上繁盛的龍族,但在一點上集中力量是可怕的,再加上侍從作亂,天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龍族軍制分角、亢、氐、房、心、尾、箕七軍,氐、房、心、尾、箕五軍交錯駐紮在各地好對當地進行壓制,天寒自己的親兵亢軍為了避嫌一直駐紮在東海中,只有天帝的親兵——角軍擔當著天宮的保衛工作。就算立即召集龍族在各地的軍隊,在敵人的重拳出擊下,天宮能不能堅持到他們趕來還是個問題。而且因為那煮海鍋,駐紮在海中的龍族軍隊恐怕已經全軍覆沒。
宮女們像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有的還抱著細軟,卻無法找到一個安全的避難場所。因為原本和她們一起服侍主子的侍從們拿起了武器,指向這些曾經的異族姐妹。在天宮中服侍的侍從八成以上是飛禽一族。那些正準備禦敵的侍衛禁軍們被從後面捅了一刀,回頭看時,卻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如何想得到,那些美麗嬌弱的花瓶會突然彷彿變了個模樣。
不理會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個子嬌小的畫眉們往另一處奔去。由於飛禽一族自古以來女尊男卑的習俗,許多鳥類在繁殖的過程中養成了強烈的排他性,畫眉鳥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正是因為這種排他性,使畫眉雄性十分好鬥,性烈難服。畫眉沒有猛禽的特徵,龍族都被畫眉的纖細外表欺騙了,只將他們作為寵物飼養,卻不知道他們更是一種斗鳥,就連鳴叫也比其它鳴禽顯得磅礴、威武雄壯。
太子妃——曾經的利金郡主避開企圖襲擊自己的侍從,還擊,內心亂成一團,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悲。一個小女孩坐在屍體堆中哭泣,叫著:「你們這些壞人!殺了姐姐,我一定會為她們報仇的!」
那景象與七百年前重迭在了一起。利金別過頭,不忍再看。
為何要濫殺無辜?七百年的苦難難道還不夠成為教訓嗎?為何要讓別人落到和自己一樣的下場才能取得平衡?
錯了!他們是在討還公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罪人總要為自己犯下的罪過付出代價。否則那些受害者的靈魂如何能安息?
可是那些被殺的人是無辜的!有罪的只是一小部分,不應該連累他們的家人、朋友和後代子孫。
那麼七百年前死去的人又何嘗不是無辜?七百年中受盡欺辱的人又何嘗不是無辜?誰來補償他們?
冤冤相報何時了,冤冤相報何時了?
說的真好聽!你不也是罪人嗎?為了個人自以為是的正義,竟然陷害自己的親生父親!你以為自己是誰?正義的使者,律法的化身?笑死人了!連凡鳥烏鴉也知道要奉養父母,你連它們也不如!
黑暗的天牢,潮濕陰森,恐怖死寂。被禁錮的成王在迷迷糊糊中,忽聽的有人呼喚,抬頭看,只見有著淺淺的銀藍色長發的青年就站在那裡,微光映照著那熟悉的容貌。
「律!你來看我,真是……」
成王一時間忘記了結界,撲過去撞在門上,被反彈回來,但他又立即撲回來,牢門門孔中出現他又驚又喜的的臉。
「律!你幫我跟利利說,我……大錯特錯了!你幫我跟太子說,我錯了!我……我求他……放我出去!做牛做馬,也好過關在這裡做活死人!律,拜託了!」
律似笑非笑:「哎喲,王爺,不是阿律不想幫忙,阿律也有自己的難處啊。還請王爺多多體諒才是。」
「你只要幫我傳個話!傳個話就行了!」
「就這麼簡單?」
「是!我怎麼說也是利利的親生父親,怎麼說也是太子的岳父!利利生性善良孝順,她只是一時想不開,不會真的想關我一輩子!」
成王說著,發現對方還是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便道,「拜託了,律!看在你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幫幫我吧!只要我能出去,不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答應你的!」
情分?律笑了,走近幾步,看著牢內的男人:「真的什麼都可以給我?」
「是!什麼都可以!」
「那麼,我要我爹娘的性命。」
在成王的愕然中,律笑著,後退來到一個機關前,抬手往下一壓。
成王腳下地面立即動了,整個地板往下陷落,伴隨著隱隱紅光,糨糊狀的東西從地面和牆壁錯開的地方湧進來,熾熱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滾熱的岩漿。
「不!律,快住手!」
成王狂喊起來,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模樣完全消失了,只有恐懼與驚慌,以及一點不敢置信。
「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你不能這樣對待我!我是做過一些對不起你的事,但我已經懺悔了!我為自己犯下的罪過誠心道歉!我是愛你的啊!」
他快速地表白著,很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來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
律走回來,坐到了牢門前一尺遠的地方,看著隨地板不斷下降的男人。
「你說,你愛我?」
「是的!我愛你!一直以來,我的心裡就只有你!雖然我也愛妻子和女兒,但對你的愛和她們是我完全不一樣的!我是真心的愛你!」
律呵呵地笑:「這點我相信,你確實是愛我的。不過,你愛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作為白天鵝的身份。在你家鄉的傳說中,天鵝是美麗柔弱的公主,被魔王抓走後只能哭泣著等待騎士來拯救。可是在我們這邊……」他湊近牢門,詭異地笑,「所謂的天鵝,就是鴻鵠啊。貂蟬七葉貴,鴻鵠萬里游。夫鴻鵠一舉千里,所恃者六翮耳。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嘻嘻嘻嘻嘻嘻!」
男人呆立著,臉上肌肉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隨著地面的陷落,滾燙的岩漿涌了過來,求生的慾望使男人嘗試著沖開結界,可硬來的結果依舊是被反彈,掉進了涌動的岩漿中。令人恐怖的岩漿,發出「滋滋」聲。
在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律側著身體半躺在地上,看著無處可逃的男人逐漸被岩漿吞沒。
「情分?愛?恩,也許我是愛你的吧。你對我說:寶貝,喜不喜歡我搞你?我搖動著自己饑渴的小屁股要求……
律摸出了一個骨制假陽具,遞進牢門裡。
「我現在也好想啊。要不要來玩啊?」
沒有人回答。牢里已是一片紅彤彤的岩漿之海,劈波劈波地翻著氣泡。收回手,律慵懶地躺在地上,把玩著那假陽具,然後噗地擲進岩漿中,站起身來。
背上突然被利刃直劈而下。
律轉身回頭,看見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滿是仇恨。利金握著劍,指著用讓人毛骨悚然地方法殺死自己父親的仇人。她急急趕來這天牢,就是想帶父親離開,不想卻來遲了一步。牢門內已是一片岩漿的海洋,一隻焦黑的手露在岩漿液面上。
「你這樣的人……你這樣的人!」利金咬牙切齒,「兩個字,去死;三個字,快去死;五個字,死了再去死!」
他對不起他,她知道;他恨他,她也知道;他一定不會放過他,她更知道。可她從沒想到過,他會用這樣的方法來殺死他。當全身被岩漿侵蝕的時候,即使身體已經支離破碎成了焦碳,人卻還清楚的很,將痛苦到最後一刻。
縱使那被岩漿淹沒的人有千般錯,縱使他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人,不肯懺悔、無藥可救……他也依然是她的父親啊!瞬間的眩暈后,便是揮起利刃,對著殺父之人劈下。
為什麼會這樣?她努力想要做點什麼來改善,卻依舊是這樣的結果……
看著少婦,律把手從肩頭的傷口處移了下來,向她伸去,笑的安詳又粲然:「一起來吧。」
望著那沾滿鮮血的手,淚水從琥珀色的明眸中滾滾而出。多少年了,這是她和他自那次以後頭一回對話。不敢說,不敢動,只能用眼睛默默地流連。誰會相信?誰能容忍?誰會贊成?光是「歷史不可遺忘」幾個字就能壓死人。
她衝過去,撲進對方懷中,一直將他撞到牆上。劍穿透了律的身體,釘進牆中。
疼痛讓律微微皺眉,隨即又展開,抬手擁住了對方。懷中,曾經紅撲撲的臉死灰一般,血正從她的肚子冒出來,在與他的血混合過程中輕輕哼唱。
傳說中,天鵝公主奧傑塔,原本是一個小國的公主,年輕美麗,純潔高貴,她的長發像絲緞,她的眼睛像湖水,她的身姿輕盈的能夠在水面上翩然起舞,而且她善良的連一隻螞蟻也不捨得踩。邪惡的魔王看上了這位公主,他逼迫公主嫁給他,公主寧死不從,於是魔王毀滅了公主的國家,將公主抓走囚禁在高塔中。可憐的公主啊,終日以淚洗面。於是魔王就施魔法把公主變成一隻天鵝,讓公主以天鵝的模樣在化身成貓頭鷹的魔王的監視下於白天出外散步,到了晚上就必須回到高塔。化身成黑天鵝的魔女將高塔牢牢鎖上。美麗的公主臉上掛著晶瑩淚珠,盼啊盼,等待著能夠帶自己脫離魔掌的人出現……
『就陪我一下下,有什麼關係嘛!』
短髮少女穿著緊身的奇怪衣服,拉著他跑。
她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一個花環,戴到了他頭上。她臉紅起來。嬌羞萬分。
那是時間之河裡的倒影,明知不可觸摸,卻還是不禁伸出手去,於是,霎時間就碎了,碎成一串句讀,悲漠,嘲諷。
利利,Lily,百合花,純潔、高雅、財富、榮譽、神聖。
白天鵝。
白天鵝?
白天鵝!
他揚起臉,微笑,唇角眉梢是如此輕蔑。
與此同時,在以速度和攻擊銳利方面見長的飛禽族橫衝直撞下,龍族的隊伍亂成一團,完全沒有陣地可言,成了一場大混戰,每個人都被分散成單獨的個體,既不知道己方的情勢,更不知道對方的情勢。
正當龍族士兵為因茫然而產生的怯意困擾時,一頭青色的巨龍出現了,蛇身魚尾,馬臉鹿角,鷹爪鯉須,粗長的身體盤踞著,鱗片熠熠生輝。一聲龍吟,立即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被分散了龍族士兵們找回了主心骨,開始以那青色的巨龍為中心聚集。
忽然一陣狂風,正逐漸加厚的陣勢突然又被撕開,個頭與那青龍差不離的一頭白虎撞了進來,對它發動攻擊,青龍天寒剛躲開,一道火焰又撲過來,燒去了他一截鯉須。一名紅髮少年正站在白虎肩背上,手中的長槍正指著他。殺氣騰騰。
大量的龍族士兵圍上來了,封鎖住白虎的行動。在大象與螞蟻打架的空隙間,一道紅光突破那黑壓壓的一片,向青龍而來,二話不說便攻了過來。天寒大驚,躲避不過便只有硬接。
一個爆炸,天寒周圍龍族的陣勢就被炸出了一個大缺口。朱雀凌厲的攻勢讓天寒深深地體會到什麼叫「天界中首屈一指」。
「彤!武力不能解決一切!」
天寒一邊招架一邊大叫,「讓我們冷靜下來好好談談!總能找到一個讓雙方都能勉強滿意的解決辦法!」
朱雀不理會天寒的說話,猛然躍到他面前長槍帶著火焰劈下,靛色的眼中除了明顯不過的殺意外,便只有悲傷與決然。天寒心中一痛:這個眼神與七百年前鳳凰離去時一模一樣。
對於彤,他恐怕是真的傷到他了,被憎恨也是應該的,如果要他付出代價接受懲罰也是理所應當,他自不會逃避,但不應該讓這麼多人都卷進來!七百年前失去的生命已經夠多了,為何還要在七百年後再為那血海增加容量?有什麼事情不能好好商量?有什麼東西值得非要鬧的你死我活?
「彤!你冷靜一下!我們好好談一談!」
「我沒興趣奉陪!」
朱雀沒有理會天寒的說話,紅光撞過來,突破以天寒為中心的陣勢而去。天寒大驚,朱雀去的方向正是鳳凰的所在,他想要做什麼?不祥的預感讓他急忙掉頭欲追,卻被白虎攔住。
「走開!」天寒大叫。
朱雀的眼神不是他所熟悉的,原本單純、任性、倔強還有那麼一點固執的眼神現在已經為仇恨所蒙蔽。如果不去及時阻止,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來。
「彤是我的!」白虎吼道。言下之意就是不許別人去「追」。
他是個粗人,不懂什麼虛而又虛的仁義道德,只知道要活的自在,所以也希望朱雀活的自在,不要被什麼鬼範疇給束縛。彤就是彤,不是其它任何人!他要他,所以尊重他做的以及想要做的一切!
當然,床上例外……
紅光一路上勢如破竹,根本沒有人能阻擋,不一會就來到了鳳凰所在的殿中,那舉世無雙的人兒就坐那裡,垂著眼睛,不見一點神采。朱雀突然抓住鳳凰胸口的衣服,將他抓到自己面前,卻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彷彿只是一個布娃娃。
真好,真好!
「好」什麼?朱雀答不出,只是看著那無神的鳳凰腦中便忽然冒出這兩個字來。長槍舉起,對準了鳳凰的心口,猛力刺下。槍尖從鳳凰的後背透出,紅色的液體逶迤而下。鳳凰的口唇微微張開了,帶著不敢置信、一點莫名的放心還有一絲哀憐。
哀憐?為什麼要用這樣的眼光看他?
鳳凰是不死鳥,誰能殺了不老不死的火中鳥王?如果讓鳳凰受致命傷,就要立即抽身,否則就會被三昧真火所吞沒。
殺鳳凰是純粹的徒勞,會死的只有朱雀自己。
那又如何?那個只為你而活的朱雀子緋早就已經死了!現在的朱雀彤也不是你任意操控制的工具!就算會死,那也是出於我自己的意志!
朱雀將長槍拔起,再次猛力刺下,一下又一下。別好象一切都在你計算中似的!我是按照自己的意志來的!去死吧!去死吧!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血粘滿了兩人,在朱雀稍微停頓的時候,被連刺十多下而沒有絲毫反應的鳳凰抬手,輕輕觸上紅髮少年的臉,唇邊浮起一絲慈愛一絲歉意。
幾百年的記憶浮上來,與眼前的面孔重迭。溫婉柔情,眼波流動,軟語輕聲。
子緋。
子緋。
彤。
彤。
彤。
紅髮少年的臉垮了下來。
「梧桐……我,好想回梧桐……」
轟然中,火柱騰空而起。
群鳥被紛亂的氣流打亂,正在混戰的人在那火光照耀下失去影子,在驚慌中急忙後退,尋找躲避之地。
三昧真火吞沒了朱雀的身體,在感覺到疼痛前,那肉身就已不復存在。意識飛起來了,穿過重重光與影交錯的網路,他看到了鳳凰,鳳凰對他伸出雙臂,微笑:「歡迎回來。」
在接觸到那雙手的瞬間,四周的景色突然改變了,一幕一幕,似真似幻……
***
兩千年前,他是火鳳凰,名叫梓童。
利刃砍過他的身體,當胸留下長長的口子。他急退幾步,捂著傷口,縮起身體。燦爛的金紅色長發盪下來,遮掩住臉頰。粘稠的鮮紅色液體灑在地上。
「把那個交出來。」
男人向他伸出手去,另一手中的利刃指著地,紅色的水珠從刃尖滾落。
他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那個昨天還樓著他的肩膀說愛他的男人,那個昨天還親吻著他說要永遠和他在一起的男人……
「把那個交出來。」男人向他避近,再次舉起了利刃。
「你就那麼想要長生不老嗎?」他問。
「長生不老,誰不希望?」
聽到這樣的回答,鳳凰發現眼前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原本以為人類是一種十分單純的生物,光是為了生存他們就已經耗光了所有的精力。可沒想到,正因為他們活的如此辛苦,所以對生的慾望才更加強烈。
常言道,人生七十古來稀。作為人類,平均壽命也就三十左右。人類的嬰兒出生后能活到周歲的不到一半,能成年的不過四分之一,能活到老年的就更少了。人生苦短,不過匆匆幾十年,更何況還要經歷無數的天災、兵災和疾病。能活到年近三十,他已經算是幸運的了。
為得長生,多少帝王將相布衣僧道悉心研究煉丹之術,然後因吃了有毒的所有仙丹一命嗚呼?龍肝鳳膽,據說只要吃了就可以飛升成仙,長生不老。
為了活的更久,他們可易子相食!更不用說對只是口頭上說著愛語的對象。
「……我以為……」
鳳凰垂下眼睛……須臾抬頭挺胸,正視著眼前的男人。
不怒自威。
「你以為,憑你一個區區人類就殺得了我嗎?」
………
陰暗的天幕,似乎隨時都會塌下來。風打著旋,從樹海穿過,衝上懸崖,然後散開,就像有實體的海浪那樣。
懸崖上寸草不生,矮矮的黃土堆一個挨一個,連成一片。鳳凰坐在一塊大石上,一動不動,任憑時間從身旁溜走。
反正時間多的是,怎麼用也用不完。
華麗的金紅色長發在風中飛舞,整齊的劉海起起伏伏,靛色的眼睛直直地瞪著面前新壘起的一座黃土堆。兩道從眼梢一直延伸到腮上的石青色刻紋閃著隱約的金色光芒。
那黃土堆也是光禿禿的,只是在頂端露出一張臉,一張人類年輕男子的臉。下垂的眼瞼沒有完全閉上,雙唇微微張開,原本頗有英氣的容貌此時已經完全為死的陰影所籠罩。
風過來了,一邊發出嗚嗚聲一邊撥拉著黃土堆,試圖剝下一些碎屑。因這風,黃土堆上的那張死臉的眉毛動了一下。他渾身一震,跳起來撲向土堆,用雙手瘋狂地挖著泥土,直到屍體的全身都露出來。他開始拍打屍體的死臉,劈劈啪啪。冰冷的屍體是僵硬的,無論被怎麼拍打都一動不動,邦邦硬。
片刻,鳳凰停了下來,垂下眼睛,鬆開了屍體,任憑它滾回黃土坑中。幾秒后,屍體被重新放正位置,一捧又一捧的黃土落下……直到全身再次被埋沒,只露出一張臉在黃土堆頂端。
他坐回石頭上,繼續瞪著那張死臉,直到下一次風過……
『我發誓,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每個對他這麼說的人,現在都聚集在這裡,埋在黃土下。每過若干年,這裡就會多出一個新土堆。這若干年或為三五年,或為千把年,可在他眼中,都沒有任何區別。反正都是去了,只有自己一人被留下了。
這就是所謂的『永遠』的定義嗎?不過眨個眼工夫就過去了……
「得到了長生又如何呢?」鳳凰笑了,深邃的鳳目中卻沒有任何笑意。「你以為長生不老后就能幸福了嗎?我不老不死,與天地齊壽,可是那又如何呢?誰能與我共渡?每次,被留下的都是我……」
他抬頭,天空陰沉沉的,看不到太陽或者雲朵。
「神族也是有壽命的,我只是一個特例。就算你得到我的力量,也只會因為無法承受而肉體崩潰、魂飛魄散而已,所以,你吃了我的膽也是沒用的。世上並沒有任何方法能得到不老不死,也沒有真正不老不死的生物。」
鳳凰撿起腳邊粘滿血跡的利刃,那是男人留下的,上面的血是鳳凰的血。
「什麼『不老不死』,什麼『不生不滅』,什麼『上天的恩賜』,真是愚蠢。」
去他的鬼天命!他要更改這不公的天命,不要永遠都只有自己一個人被留下來。
「你以為長生不老就不會死了嗎?」
他將刃口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利刃刺了下去,穿透纖細的頸脖,從頸后透出。然後用力向下一拉……
火柱參天。不斷變粗,迅速擴展。
天命不可違,違者必有報應。
***
一千六百年前,他是青凰,名字是羽盈。
『你有什麼可驕傲的?不過是個女流之輩!』
『水性揚花,人盡可夫!男人一個換一個!』
『破鞋而已……』
『笑話……』
光球中孕育著小小的生命,他來到它面前,凝視。那是他靈魂的一部分,名字是「傾慕」。
「你會和我一樣,長生不老,你會陪我吧?會一直陪著我的,對不對?」
………
相當於人類十六七歲的少年奔跑著,短短的紅髮因此而飛揚,靛色的眼睛四處搜尋著,一道石青色的刻紋從眼梢延伸至腮。他突然轉頭,向一名女子奔去。
「羽盈!」
女子露出無奈的微笑,伸出雙臂迎接他的到來。少年也不客氣地撲入她懷中。
「你看看你,像什麼樣子?」似是責怪,實為痛惜。
女子有著石青色的長發,石青色的眼睛,塞上兩道刻紋,隱隱閃著金色光芒。
「可是我高興啊!你馬上就是我的妻子了!」
少年從鳳凰懷中抬起頭,臉上滿是興奮的笑容。
「說的是說的是。」鳳凰為他整理著領口,「可是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麼,你明白嗎?」
「就是說,晚上可以行房了!」少年大聲回答,忽地問道:「不過,什麼是『行房』?」
一旁的侍從差點被嗆到,想笑又不敢笑,憋的臉色通紅。
「噢,這個啊,」鳳凰微笑,「這個等行過大禮后我再慢慢告訴你。我問的是,你明白以後要正式擔負的責任嗎?作為朱雀星君,你是族中地位僅次於我的人,相對的責任也相當重。如果我不在,就要你來拿主意。」
少年點頭:「是,我會努力的。」又露出擔心的表情,「不過,萬一我做不好呢?」
「大家會幫襯著你的。」
「萬一我因年少無知鬧了笑話怎麼辦?他們會笑我的。」
「那不會。只要你不笑,我不笑,就沒人敢笑。
鳳凰憐愛地摸著他的頭。
「你記住:表之鳳凰,里之朱雀。你是我的半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沒有什麼是我們趟不過去的。」
少年一臉認真地點頭:「是。」
………
紅髮少年四處搜尋著,終於在一根大樹枝上發現了目標,有著青色頭髮的金眼少年在樹枝上睡的正香。紅髮少年躡手躡腳地湊過去,爬到他身邊,似乎想喚醒他卻又改變了主意。他看著他的睡顏,靜靜地,俄而露出了微笑,然後俯身,將自己的唇覆蓋上去……
這一切都盡入她的眼帘。啪的一聲,手中一直緊抓著一根樹枝被捏斷了。
她以為這次可以長長久久地過下去,可才不過九百年,夢就要再次破滅了嗎?
連你也要背棄我嗎?你是我的心、我靈魂的一部分,是我的「傾慕」啊!竟然也會發生動搖?
「姦夫淫夫!姦夫淫夫!不知羞恥!虧你做的出來!」
巴掌狠狠地甩到紅髮少年的臉上。
『你有什麼可驕傲的?不過是個女流之輩!』
『水性揚花,人盡可夫!男人一個換一個!』
『破鞋而已……』
『笑話……』
笑話……笑話笑話笑話……
你這種男人一個換過一個的人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
有著青色頭髮的少年轉過頭來,清澈的金色眼眸映出了她的身影。
「羽盈小姐……」
紅暈立即爬上少年的臉。
「我……我喜歡你!所以!請嫁給我吧!」
隨之送上的,是閃著詭異光芒的金色指環。
………
「你瘋了,你瘋了!惑法亂制,褻瀆殿堂,悖德悖行!」
黑夜的慶隆殿內,燭光搖曳。紅髮的少年將槍尖對準了鳳凰。
鳳凰閉目。
「就算我不在,你也可以做的很好的。」
「沒有鳳凰,何謂飛禽?非是鳳凰,何以服眾?」
表之鳳凰,里之朱雀。你是我的半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你以為長生不老就不會死了嗎?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瘋的人是誰?
被丟棄的人是誰?真正被留下的人是誰?
真正的無辜者是誰?
不過是讓一切歸位。
………
龍族的旗幟在飄揚。
朱雀的頭落了下來,滾到鳳凰腳邊,靛色的眼睛瞪著他。他蹲下,將那個有著鮮紅長發的頭抱在懷中。
「……你們……你們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天命不可違,違者必有報應。
***
然後,他是彩鳳,名字是丹瑩。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事善能……啊……」
按人類來算不過六、七歲的小男孩支吾起來,有著濃密紅髮的小腦袋晃動著,靛色的眼睛左顧右盼,期望誰可以幫助自己,不幸的是,書房中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一個人了。而對方正用嚴厲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本就是檢查背書,又怎麼可能幫忙呢?
最後,小男孩紅著臉低下頭,不做聲了。
他嘆了一口氣,接道:「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彤,我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但不是只用死功就能出成果的,有的時候要想點巧辦法。」鳳凰緩聲說道,「你明白嗎?」
小男孩點點頭。
「那麼我們繼續。」說著他打開了另一本書,故意假裝沒看見小男孩眼中的茫然與失望。
他知道彤的雙腿在桌子底下攪動。也難怪,已經一連坐了三個時辰,外面的天氣多好啊。四月的陽光溫暖而不猛烈,綠草鮮花因清風的偶爾路過而微笑。溪水潺潺而鳴。
可是卻顯得那麼遙遠,每天每天,這麼小的孩子都只能待在這書房中,面對著沉悶的書本,還記得那一次,他耐不住偷偷跑出去,想親眼看看書中所描寫的大海究竟是什麼模樣,剛一落到沙灘上,就被追來的鳳凰抓了回去。結結實實的一段教訓讓他再也不敢私自跑到海邊去。
「彤,我是為你好。」他一邊為他上藥一邊說,語氣中充滿了痛苦與無奈。「表之鳳凰,里之朱雀。你是我的半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不希望你出一點差錯。」
唯一去室外的機會,就是教授武藝的時候。那個時候不存在親情與謙讓。
他仗著木棍,對被自己打倒的孩子命令道:「站起來!還沒到休息的時候!」
彤掙扎著想要撐起身,卻無奈沒有足夠的力氣,在半途中再次趴在了地上。
「站起來!作為朱雀星君,你是族中地位僅次於我的人,相對的責任也相當重。如果你連這麼一點苦和累都忍受不了,以後可怎麼辦?如果我不在,就要你來拿主意!站起來!快站起來!」
威嚴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虛無飄渺。地上的孩子動也不動,似乎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為什麼你不能再堅強一點?為什麼你的個性不能再剛烈一點?來,憎恨我呀!不要再記著親情與謙讓,把我踢開吧,你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心、我的靈魂中的「驕傲」!身為天地間至尊的鳳凰的驕傲絕不應該只是這樣!來,讓我看看你唯我獨尊的眼神吧……
『羽盈……』
『我的名字是丹瑩。』
『對不起……』
***
身體中的小生命叫囂著要來到世間,可是這兩個孩子是不應該出世的。
明黃色的幃幛被扯下了,鋪了一地。劇烈的疼痛讓他將修長的身體蜷縮成一團,手指緊抓著幃幛,關節泛白。這樣的疼痛並不是第一次經歷,可沒有一次如這般讓他如此痛苦。
鳳凰得交合之氣,育生孔雀大鵬。不論是雄性身體還是雌性身體,得了交合之氣,想不有都不可能。
宮女和嬤嬤們試圖接近他,都被他趕開了。他才不要她們碰他一指頭!
金色的長發被扯住,頭皮上的疼痛迫使他抬頭。碧綠的眼眸中映出的是有著金色眼瞳的男人。
「你在頑固什麼?」
男人說著,抓住鳳凰的肩膀強硬地將他翻過來,然後手腳並用地打開他蜷縮的身體。
「不要!」
可是身體被緊緊壓制住,腹部的疼痛讓他完全無法抵抗對方的施壓。
「快轉換性別!難道你以為用雄性的身體可以平安生產嗎?你是在找死!」
男人大吼,眉頭緊皺。
可是他根本就不想生!不想為這個男人生下孩子!這種被強迫所有的孩子死了也無所謂!
即使這痛苦快要摧毀他的神經,他也不能放棄。
雌性的母性本能是一種悲哀的存在。一旦被佔有身體,進而有了孩子,那麼即使孩子的父親是再怎麼仇恨的人,也不會放在心上了。一切都會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不要!
雄性的身體快抵受不住一波又一波的陣痛,解脫的誘惑不斷蠶食著他的堅持:只要轉換一下,只要將身體換成雌性,那痛苦就可大幅度地降低,然後一切很快就會過去……
哐啷——
瓷碗又被打翻,碎裂,深褐色的液體灑了一地。
鳳凰靠坐著,對其毫不理睬。
用雄性身體強行產下受精卵的後果就是大出血。墊襯的毛巾不一會兒就被濡濕了,更換也來不及。好不容易出血停止了,身體也已經受到了極大的損害。
原本紅潤的臉色現在一片慘白,連金髮也彷彿變的暗淡無光。
自從鳳凰將剛出生的大鵬扼死,男人就將他關進了這完全與外界隔絕的披香殿。沒有陽光,沒有聲音,死一般的寂靜,唯一的光線來源就是壁上鑲嵌的巨大夜明珠。
「你很想死嗎?」
男人看著他。
這樣的情況不喝葯,不接受治療,那就只有不斷衰弱直到一命嗚呼的份。
鳳凰不答,只是偏過頭。
不是不『想』死,而是不『能』死。鳳凰是不死鳥,不老不死,與天地齊壽,即使失去性命也會馬上在三昧真火中復活。只是在復活后的頭一年裡,除了本能以外什麼記憶也沒有,就如初生的嬰兒一般。
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人保護,那是十分危險的。因為不論是誰都可以隨便擺布他!
三昧真火能燒毀一切,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以此為手段孤注一擲,確實可以殺了這個男人。可這個男人絕對不會乖乖地等死,他有能力安然逃脫。就像七百年前一樣。
而他一旦逃脫,自己又處於糊里胡塗的狀態,那就只有任憑處置的份。而且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還會笑著響應。
一想到這裡,他就不寒而慄。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很聰明。」
男人微笑,在床邊坐下,抬手。鳳凰本能地別過頭,想要躲避,可是他又跟了過來,強硬地扯住了他披在肩頭的金色長發。
金絲一般的發在指間穿過,冰涼又柔滑。
停頓了一下,他突然伸手托住鳳凰的下顎,拇指和食指緊握他的下巴,托高了他的臉蛋,仔細地審視著那讓人窒息的絕艶容顏。
鳳凰看著他金色的眼瞳,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被褥間縮緊,手臂僵硬地撐著身體。
他的臉近得他已經感覺的到他的氣息。本能地往後靠,可是後面就是厚實的靠枕,無法再有空間拉遠兩人的距離。
他的躲閃與拒絕讓男人微眯起眼,凝視著他的目光變的深邃,漸漸熾熱,他緩緩低頭,貼住那沒有血色的唇瓣。
「不……」
他的抗議反而讓他更加順利入侵。瞪大了眼,兩隻手努力想要擋住欺壓上來的身軀。
但是先前喝下的弱水依然留在體內,再加上大失血尚未恢復,他全身無力,徒勞的掙扎僅是讓他將他鎖抱得更緊……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打算就這樣把自己關在這黑暗中,成為他一個人的專屬物嗎?他對他的侵佔,他感覺不到情,只有欲,只有傷害。
兩千五百歲,他不是已經快死了嗎?為什麼還這麼執著?也許正因為死亡的迫近,才使得他比常人更加瘋狂。
『我的名字是……』
『我不要聽,現在的你沒有讓我記住你名字的資格。』
這是誰的錯?
誰該為此付出代價?
『你以為長生不老就不會死了嗎?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瘋的人是誰?
被丟棄的人是誰?真正被留下的人是誰?
天命不可違,違者必有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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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火啊!
那是鳳凰涅盤時產生的三昧真火,不論是龍族、飛禽還是獸族,都對那參天火柱畏懼不已,本能地感覺到如果粘上那火,就會連魂魄也不留下一星半點。
白虎心驚不已,不是因為彤真的下了手,而是在那三昧真火中,除了鳳凰以外沒有任何生物能夠活下來。他想做點什麼,可是他的屬性是風,對那三昧真火只有助長的作用,青龍的屬性是水,雖然可以用弱水來抑制,但天知道那樣對正在復活中的鳳凰會產生什麼影響,青龍天寒對鳳凰一往情深,又怎麼會做出對鳳凰不利的行為呢?
天寒想起彤就是往那方向去的,接著就發生了鳳凰的涅盤,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天啊,難道他的預感真的成了真?怎麼可以!丹瑩對彤是如此疼愛,他怎麼下得了手?而且彤應該知道鳳凰是不老不死的,這麼做死的只會是他自己,難道他真的恨他到寧願不要自己的性命?七百年前的記憶浮現上來,那一天也如今天這般,戰場,屍體,血流遍地……他新婚才不過一天的妻子帶著滿腹的怨恨在三昧真火中消失了,忘記一切,然後新生……
火勢漸漸轉弱,火光中,隱約出現了一個身影,很模糊也不大,只是小小的一團,蠕動著。天寒心中一凜,從躲避處跳出來,顧不得尚未完全消失的火焰,向那身影而去。
紅蓮火焰中,天寒永遠也不會忘記看到的是怎樣一副美麗景象。
那是鳥王,正從火中復甦的不死鳥,鮮紅的火鳳凰,萬聖之聖、萬尊之尊。
鮮紅的髮絲閃著金色光澤,在火焰中飛舞,靛色的眼開了,顧盼之間,王者之風橫逸。粉面含春眼波蕩漾高高在上睨視天下,美麗得讓人不敢逼視,讓人魂魄為之奪。
以花為貌,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玉為骨,富貴又榮華的羽盈和丹瑩,此時竟然讓人覺得俗氣。以虹為貌,以日為神,以霧為態,以劍為骨,嫵媚又妖嬈的彤,此時也讓人覺得魅氣。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不能完全詮釋鳥王的風采。
視線掃過來,落到天寒身上。無數萬年的生命,眼裡心裡已有滄桑,滄桑之後的大氣,大氣之後的揮灑自如驚才絕艶。因滄桑而不羈,因不羈而傲然。
這傲然化為唇邊的似笑非笑,溫柔隱秘,初時不肯說話,只靜靜地看著天寒過來,見天寒來到近前卻怔楞當地,也只微笑不動。
「……你是……」天寒張張了口,終於出聲,「……丹瑩?」
「我的名字是梓童,火鳳梓童。」
鳳凰回答,不緊不慢,不溫不火。
梓童?和母親同樣的名字。天寒忽然想起,七百年前鳳凰涅盤后心智如同一嬰兒,眼前的鳳凰卻沒有那樣的表現,能正常地看人,說出符合邏輯的話。為何鳳凰這一次與前次不同?
「彤呢?莫非……」
天寒試探性地問道,畢竟沒有誰能在三昧真火中不魂飛魄散。
「他在這裡。」
鳳凰抬手指著自己的心口。
「他的肉身已經因三昧真火化歸於無,魂魄回到了本來的地方。」
天寒大喜,自己果然沒有猜錯。朱雀果然就是鳳凰!他們本來就是同一人!
正待開口,鳳凰忽然神色一變:「你笑什麼?!」
面露喜色的天寒還沒能反應,一道紅光當胸撞來,將他重重地擊倒在地。濃郁溫暖的暗紅色立即替代了火紅,雍容的鳳凰面露凄然,光影在他的臉上徐徐的流動。
鳥王突然跪倒,伏在地上痛苦地蜷起身體。天寒一驚,爬起來就想上前,卻被鳳凰一句「站住!」喝住。激動的思考波在鳳凰身體中激烈地流竄著,心底卻在狂笑,他開了自己多大一個玩笑。
在天寒露出笑容的時候,他不是什麼鳥王鳳凰,而是朱雀彤!「朱雀」打掉了天寒的笑臉,同時瘋狂地敲打著封閉著自己的肉體,在這裡他什麼都無法掩藏,什麼都無法逃避,他不是什麼火鳥朱雀,而只是曾經被拋棄又被認為可以利用,於是就收回的棄置物。被融合,被吸收,那種憂愁和痛苦是來得如此的直接了當,不留情面。
千萬年的孤寂,千萬年的等待不獲,那痛苦的喊叫,張揚了痛楚,對曾經甜言蜜語卻背叛他的男人又恨又愛,在恨愛之間的反覆掙扎,最終,壓力迫得他化身為二。
兩千年一晃而過,轉了一個輪迴,他又再次回到這副模樣。為什麼不讓「火鳳梓童」就此消失?
兩千年前,鳳凰用靈魂分裂的方法結束了「火鳳梓童」的性命。『你以為長生不老就不會死了嗎?我現在就死給你看!』從此,從涅盤中蘇醒的鳳凰都是不完全的,因為有一部分魂魄流落在外。
一千六百年前,不堪寂寞的青凰羽盈找回了那流落在外的半身,給予他身體,賜予他生命,希望他以朱雀子緋的身份與自己永伴。因為那被火鳳梓童的拋棄的魂魄名叫「傾慕」。
七百年前的浩劫打破了青凰羽盈的美夢,以彩鳳丹瑩身份重生的鳳凰有必須要做的事,但這又是他不能親自做的。要奪回失去的東西就必然會有戰爭,而戰爭不論是出於什麼目的都必然會造成巨大的災難。不同於本來就代表著災難的白虎,「鳳凰」是祥瑞,是祥和安寧的代名詞,如何能夠?
四百年前,從他魂魄的「驕傲」中,朱雀彤誕生了,為了代替不能輕舉妄動的祥瑞鳳凰,作為挑起戰禍的凶星來到世上。
『表之鳳凰,里之朱雀。你是我的半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必須要代替我,做我不能親自做的事。』
……這句話原來是這麼回事……原來是這麼回事!
朱雀是工具,是替身,是鳳凰用來麻醉自己的迷幻藥,是可以解悶的工具,也是良好的武器,所以鳳凰愛護他,保護他,寵愛他,但並不可能像愛情人那樣戀上他,因為那樣等於是愛上自己水中的倒影。七百年前的朱雀子緋竟然以為鳳凰曾經愛過他!
而朱雀彤,只是頂替因祥瑞之名而無法行動的鳳凰的傀儡。一切的功勞都將歸於鳳凰,而戰爭所帶來的一切災禍都將由朱雀領受!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龍右白虎,朱雀生來就是要衝在最前當炮灰的!
讓我出去!讓我離開!我不是為了你融合才來的!我才不要當你的附屬!我是獨立的!
火焰猛然從鳥王身上迸出,氣浪將天寒掀出老遠,烈焰衝天。
就在同時,一個小小的紅色光團從燃燒的鳳凰身上冒出,在火蛇間飄浮不定。一道白光閃過,那紅色的小光團就不見了。
燃燒的宮殿,飛舞的群鳥,紛亂的戰場,縱流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