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石室幾間,水汽蒸騰,溫暖濕潤。

幾丈寬的圓形水池,一串串像珍珠似的泉泡,不停歇地從池底鵝卵石層里骨突突地升起。

溫泉的水很熱,卻沒有硫磺味。

紅髮的少年坐在池子里,全身浸在水裡,只露出個腦袋,感覺著那溫熱遍布全身,漸漸舒暢。

「感覺怎麼樣?」

一名銀髮少年蹲在池子邊上,綠色的眼睛死盯著那氤氳的蒸汽,緊張兮兮地問道。

白虎剛衝進來的時候,看到朱雀露在熱水外面的腦袋,就蹬蹬地跑過去,突然就來了個緊急剎車,身體挺出來了,腳跟都離開地面了,眼看就要掉下來,幸好還有腳尖勾在池子邊緣,雙手在半空中死命轉著圈……

終於把自己給搶救了回來的白虎蹲在池子邊,看著那晶晶亮亮的溫泉水,圓圓的虎耳朵一抖,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探向水面,一觸到水面就騰地縮了回來。看半晌,伸爪子,飛快縮回。再看半晌,再伸爪子,再縮回……

「很舒服。要不要下來試試?對療傷可是很有效的。」朱雀用手掌托起一點熱水,笑著將蒸汽輕輕吹向白虎。

每次和白虎親熱過後,他都會泡一下。上次被拉著去拜天地,雖然最後在踢了白虎要害幾腳后跑了,卻已經虎類特有的倒刺傷到了,然後和靖王打了一架,跟著被天寒在地上拖著不短的一段距離,被各種障礙物撞的不輕,所以非好好泡一下不可了。

而且待在這熱水裡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好不容易從疼痛中緩過來的白虎雖然追過來想興師問罪,卻只能在外面乾瞪眼。

看著朱雀的笑容,白虎一股氣蹬地衝上來了:真以為貓科動物不敢下水嗎?告訴你,我還捕過魚呢!

不擺姿勢,不捏鼻子,眼睛一閉,只聽撲通一聲,白虎就跳進水裡去了,濺起好大的水花。朱雀嚇了一跳,直覺就想躲閃,嘩啦一聲,那沈到池底的白虎冒出來了,撲騰著向朱雀躍去。

嘩啦,嘩啦,跳躍狗刨式……

朱雀雖然有躲避,但小小的池子能有多大地方,不多時就被逼到角落。

「我問你!昨天你踢了我后跑哪去了?怎麼弄的到處都是傷?」

擒住朱雀的肩膀,白虎低吼。鋪在池底的沙石層有過濾作用,所以溫泉水很清澄,視力絕佳的白虎透過濃重的蒸汽看到了朱雀身上還沒消失的青紫痕迹。而這些都不是他弄的。

聽白虎這麼一問,朱雀立即把視線別開了,被抓著肩膀也不掙扎,低聲道:「何必這麼緊張,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騙誰啊!這像是摔的嗎?」白虎根本就不信,「你走了以後,我順著風的味道找過你,可是為什麼我在成王那個惡棍身上發現你味道了?」

紅髮少年的身體一僵,垂著頭,沒有說話。

見他這反應,白虎頭嗡地就大了。天寒就算了,因為他的擒心鎖在戴在朱雀的手上,那就是佔有的證據,朱雀想不聽的也不不行。可是那個成王有什麼資格?這簡直是當面拔白虎的鬍子!

「我去宰了他!」

轉身就開始狗刨,卻被朱雀一下抱住了腰。幸好他身子骨輕,不然這麼一下,白虎非沈到池子底下去不可。

「別!不要去!如果你真為我著想,就請暫時忍耐,小不忍則亂大謀,千萬不可因為這樣的小事而……」

「你說這樣的事是小事?」白虎一邊繼續狗刨式一邊怪聲叫道,「你幹嘛這麼輕賤自己?」

「在龍族當家的天庭里,我還能怎麼樣?我怎麼樣也無所謂,反正已經習慣了……但是……」

本來憑朱雀的力氣是不可能阻止白虎的,但紅髮少年將身體掛在他肩背上,雙手穿過他腋下,勾著他的肩膀,額頭輕輕抵著他的肩膀。

「……要是你有個什麼,我可怎麼辦……」

柔聲細語,立即就讓那怒火下去了三分。

白虎停了下來,深呼一口氣,將想要殺人的衝動努力壓下,然後轉身擁住了朱雀。這不是朱雀的錯,也不是成王一個人的錯,殺了成王一個,還有千萬個「成王」在虎視耽耽。只有讓龍族失去統治者的寶座,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我明白了,我會盡量忍耐的。」

放開朱雀,爬出了池子,抖抖手,踢踢腳,用貓步踩著直線離去,「我先走了,你慢慢療傷吧。」

貓科動物會游泳,也會為了捉魚而下到溪水了,但濕漉漉的感覺畢竟不是他們能長久忍受的。

在確認白虎離去后,朱雀沖著帘子後面道:「出來吧。」

話音落下不久,就有人從及地的鏈子後轉了出來,單膝點地:「子……彤大人……」

正是朱雀七星之一的黃鷹翼宿。

在七百年後的現在,飛禽一族的猛禽已經為數不多了,而且那不多的數目中,身強力壯的雄性就更少了,大都不是孱弱就是先天有缺陷。朱雀讓翼宿他們七人去了飛禽一族的秘密基地,一方面進行獸族戰力與飛禽戰力熟悉結合併進行操練的工作,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留下健康的後代。在這非常時期,也顧不得母系社會女尊男卑的傳統,只希望能快快地、多多地生下子孫,用心血補充因近親婚配而渾濁了的血液。

「你都看到了?」

「是……」

「你……是不是認為我很糟糕?」

翼宿抬頭急道:「子緋大人!」從上司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實在不是他所希望的。

「我的名字是彤!」朱雀瞪起眼睛,「我說過不下一百次了!」

「對不起……」翼宿低下頭。朱雀是說過很多次了,可是他改不過來。在他的眼中,朱雀永遠都是朱雀,不論名字是『子緋』還是『彤』。

朱雀遊了過來,扒到池子邊緣,看著翼宿垂著的臉。

「我剛才演的很棒吧?你看,我現在多會演戲啊!呵呵!」

成王身上有他的味道是不假,那是因為他確實有親他,可是也只有那樣而已,白虎是想多了,可是他並不打算解釋。

在朱雀清脆的笑聲中,翼宿的眉不禁攏到起來。朱雀注意到,便收起了笑,手在池邊一撐,就出了池子。翼宿急忙用大浴巾圍上朱雀濕淋淋的身體。

朱雀說:「你今天來也是為了那個吧?」

「是的。」

朱雀不說話,在右手指尖上凝聚了靈力,對著左手手腕一揮,不片刻,纖細的手腕上立即出現了一道頗深的口子,鮮紅的液體涌了出來,像小溪一樣四處流竄。

翼宿急忙掏出一個竹筒去接。不多時那血凝固了,就再割,再接,直到接滿整整一竹筒,然後用軟木塞子塞住。翼宿每個月都會來取一次朱雀的血,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朱雀將手腕抬高,轉過來,看著那傷口,然後伸出舌頭去舔,又下往上,一點一點。將每一滴鮮血都納入腹中,不能浪費了。

「大家都好嗎?」

「是的。大家都很好。勞大人掛心了。」

「告訴他們,我很想他們,我盼著重聚的日子能儘快到來。」

朱雀注視著左手那小小的金色指環,戴上了這擒心鎖,只要有了實質上的關係,如果將指頭砍下,就等於砍去了性命,所以是絕對碰不得的。

除了自己和天寒以外,其它人並不知道其實他們並沒有關係,如果砍了,不過損失一個指頭,並不會傷及性命。所以留著它,主要是天寒出於保護朱雀的考慮,戴著他的擒心鎖就等於貼上了已有主的標籤,同時也是為了讓別人對朱雀失去戒心。

現在朱雀才發現自己其實也有私心:這個小小的指環,是他和天寒唯一的聯繫。只有這個是真實的,其它都虛無縹緲。一旦去掉了,他想不出天寒還有什麼理由會再看自己一眼。

自己在期望什麼呢?過了這麼些年,這麼些事,如果還看不穿,那就未免太好笑了。

『我可以為他生兒育女,你呢?你憑什麼和我爭?』

娶了利金郡主,天寒不但能得到太子的封號,還能得到成王的支持,可是和他朱雀一起能得到什麼?朱雀將左手湊到嘴邊,讓嘴唇與那指環輕輕相觸。

「對不起,可是我也有我的堅持……」

***

好大的一張網,在寬敞的殿堂中平平地展開,繃緊,八個角緊緊地綁在柱子上。這網也不知道是什麼質料做的,不但堅韌而且十分有彈性。旁邊搭起一座近兩丈高的高台,在台頂平伸出一截,正對著網的正中間。

殿堂中正熱鬧的緊,幾十名衣飾華麗的美女在那裡呼朋喚友,跑來奔去,又笑又鬧。

一名男子站在高台上,銀色的發金色的眼,個子頗高,年紀按人類來算將近而立之年,卻沒有半點這個年紀的男人該有的穩重,全身上下除了輕浮還是輕浮。只見他對著下面的眾多美女揮動著雙手,叫道:「注意!我要跳了!」

「天虹殿下好帥!」

「加油!」

「真是帥呆了!」

在眾家美女尖叫聲中,他一縱身就跳了下來,後空翻,順便來個空中轉體,然後嗖地一聲被網子給接住,躺在網子里呈大字型一上一下。

「呀--!」

「天虹殿下好棒!」

「精彩極了!」

說著,幾名美姬也爬上了高台,縱身就往下挑。

起先她們看著這高度,還真有些腿軟,本想放棄,卻被天虹一句「想掃興不成」嚇住了,只得硬著頭皮往下就跳。等掉進了網子才發現根本不疼不癢,於是膽子也大了,跳起來一個接著一個,當然姿勢是沒有那麼多花樣,多的是大字型貫徹始終,也有按著裙子和髮髻的,還有團身而下的。

尖叫、嬉鬧、翻滾……熱浪騰騰,只差酒池肉林了。

一顆紅色的腦袋在外面探頭探腦,喧鬧聲從殿門的縫隙中猛地衝出來,撞在他的鼓膜上。天,那些女人的衣服都因為持續的劇烈運動而已凌亂不堪了。

朱雀有點生氣,侍從急急地跑來,說天虹請自己過去看戲。看戲?難道就是要來欣賞他和姬妾的閨房生活嗎?簡直是荒謬。幸好是先看了一下,不然就這進去了,天虹不尷尬,朱雀也會覺得難堪的要命。

想著,朱雀轉身就想走。那名傳話的侍從急忙阻攔:「星君您可別……」

這個時候殿門開了,有著銀色頭髮和金色眼睛的男人探出半個身子,一下扯住要走的紅髮少年:「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快點,大家都等著呢!」說著,一下就把身子骨極輕的朱雀拉了進去,並推上了門。

「到底有什麼事?」被拉著跑的朱雀問。

「來玩來玩!人多才熱鬧嘛!」

「什麼?」

沒等朱雀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拉上了高台,腰上一緊,跟著眼前一花,天虹竟然抱著他從高台上跳了下來。

半空中,朱雀一腳踩在天虹臉上,成功地讓他把手臂從自己腰上鬆開。如果兩個人抱著同時落地,那在下面的那個受傷就重了。嘣……臉上帶著一個腳印的男子在網中起伏起伏。作為飛禽,朱雀在空中的行動能力是比較強的。

在美姬們的慘叫聲中,朱雀翻出網子,然後努力平心靜氣地問道:「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不會是為了展示你什麼怎麼和姬妾們調情的吧?」

天虹翻身,爬到網子邊緣,也不說話,只是笑,對朱雀招招手:「附耳過來。」朱雀不明所以,沒多想就湊了過去,想聽聽他究竟有什麼想說的。

就是在這個時候,砰地一聲,殿門被踢開了,在侍從的勸阻和哀求聲中靖王赤龍火山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闖了進來。赭紅的鬚髮,敦實的身材,臉上的那道疤因為憤怒而顯得分外猙獰。對於這樣一位人物,外面的侍從和侍衛自然沒辦法阻攔,想攔也攔不住。

一進來,便真好看到天虹撅著嘴在朱雀伸出的臉上「啾」了一下,還發出老大的聲響。這一下,靖王原本發黑的臉色就更黑了。

「天虹殿下,可以請殿下為老夫解答幾個疑惑嗎?」

努力剋制著自己,靖王還算恭敬地開口,故意忽略剛才看到的內容。實際上在一瞬間已經把朱雀罵了個遍:又是這個男寵,狐媚的功夫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先是天寒,接著是白虎,然後聽說有人看到成王摟著他的脖子在親,沒想到今天自己親眼看到連天虹也被迷惑了!

「叔父請說。不過請快一點,我很忙的。」

想對於朱雀和靖王,天虹一臉的悠閑。

忙?忙著玩吧!朱雀想走,卻被天虹留住。他在朱雀耳邊悄聲說:「別急,好戲才剛開場。」只是這動作在靖王看來就更不舒服了。

只聽靖王道:「敢問殿下,兵部幾位老臣並無疏失,為何要免他們的職?」

「叔父誤會了,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六哥的意思。」

靖王心想你可真會推委責任,天寒是太子,不錯,是嫡長子,也不錯,可誰不知道天寒是什麼性子?說好聽點是淳樸溫厚,說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他絕對不相信天寒會給老人們難堪。會有這樣的動作,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攛掇,而這個人除了天虹外不做他人想。在兩千三百歲的靖王看來,天虹雖然成天嘻嘻哈哈,總是把天寒放在自己前面,實際上卻是用天寒當自己的擋箭牌。

他永遠不會忘記七百年前的那件事情,自己唯一的外甥,天地的長子,天寒天虹的長兄赤髯龍天顥是怎麼死的。外人都以為赤髯龍天顥是輸給自己的六弟,戰死的,可他看過他的死狀,分明是中了毒。一開始他以為是天寒下的手,可後來才發現那是不可能的,那個孩子心眼實,是絕對想不到這手的。幫助天寒,誰能從中得到最大好處呢?惟有和天寒一母所生的天虹。這個孩子很清楚,如果其它哥哥掌握了勢力,甚至成為天帝,是絕對不會讓正室所生的嫡子留下來成為威脅,一定會除之而後快,只有心地善良的天寒掌權,自己才有好日子過。

「而且也並不是免職,而是體恤他們年事已高,讓他們回去頤養天年罷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曾經過大臣們商議就決定了填補空缺的人選--」

「叔父是想說這樣未免有任用私人嫌疑,擔心會讓人非議吧?」天虹打斷了靖王的話,「這個叔父多慮了。一開始出現那樣的謠言或許是難免,可他們都是經過仔細挑選的,能力和人品都沒有問題。等時間一長,大家就會發現了。這麼做,六哥這麼做絕對沒有任何私心,他絕對是為了我朝著想。」

「可是……」

「謠言止於智者,我想叔父應該是明理之人吧。」

靖王臉色黑了紅,紅了青,天虹拉過朱雀,湊到朱雀耳邊故意用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音量說:「你看,年紀大的人就是不一樣,居然會用臉來放煙花這種特技呢……」

朱雀噗嗤一下就笑了出來。

靖王大怒,一揮袖子就告辭了。

「這個決定真的是天寒的意思?」朱雀問。

方才靖王來質問的事他也是才得知的,填補空缺的人選中就有他朱雀彤,也難怪靖王看到他后臉色就更難看了。天寒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是一向秉持著敬老的原則嗎?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會讓那些老人激憤嗎?

天虹點頭。

「為什麼?」

「這個,得去問他自己。」

朱雀離開后,遊戲仍然在繼續。

天虹爬上了高台,雙臂向前平伸,膝部微曲,足下一蹬,縱身而下,雙腳併攏,腳尖綳的緊緊的,在美姬們的歡呼聲中來個優雅的曲題前空翻,空中大劈叉……

此時,從殿中角落一根柱子後面,閃出一個不起眼的身影,隱約是一名垂髫少女,正值豆蔻年華,只是那素色的壽衣分外扎眼。她抬起右手,平攤在面前,開啟櫻唇,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半空中立即出現一道霧氣軌跡,穿過美姬群直衝大網而去。

天虹落下來了。

砰--磅!

一陣煙霧過後,大網上赫然一人大小的大字形窟窿。那原本彈性十足的網,現在已經凍得可比石板一塊……

***

朱雀發現自己好象被戲弄了。鬧了半天,除了最初說的「看戲」外,天虹對於找自己來的目的根本沒做說明,倒是靖王的出現讓朱雀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靖王進來的時候天虹正好在他臉上「啾」了一下,當時靖王那個臉色啊,彷彿看到了污穢的不能再污穢的東西。算了,反正自己早就沒有什麼名聲可言了,被多瞪兩眼少瞪兩眼也沒什麼差別。

天虹要朱雀自己去問天寒,他沒有去。

即使是見了面,說的除了公事還是公事,天寒不表態,他也不好說什麼。人家不要,自己卻巴巴地貼上去,豈不是忒低賤了?而且還有新婚的太子妃在呢。

起先是不願,於是就這麼拖了下來,這一拖,一晃兩年多就過去了。這一兩年來,朱雀感覺到射在自己背上的惡意越來越多了。

原本就緊張的朝政越發陰晴難測。成了太子的天寒與過去有了很多不同,雖然他依然是對老一輩敬重有加,卻有了悄然的改變。老人被恭敬卻又無商量餘地地推到一邊,或是到了清水衙門,或是給了個有名無實的閑職,明升暗降。那些堅決反對讓他族出任官職的人,包括天帝第五子鼉龍天愷第四子蜃龍天翡在內,更是被人攻擊,彈劾他們居心叵測。

實際上對於讓龍族以外的他族進入天庭是否合適的問題,向來飽受爭議,反對派與贊成派的彼此攻擊從來沒有間斷,可從前都是在私下暗中進行,從沒在上過明面。現在卻愈演愈烈,幾乎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讓人奇怪的是,靖王赤龍火山居然是沒有遭到攻擊的唯一一人,甚至還因為「忠心、胸懷寬廣、高風亮節」而得到了封賞。這對反對派的領軍人物來說,真是一個絕大的諷刺。於是在恭賀之餘,猜忌聲頓起。

朱雀發現自己是這麼的耳聰目明,居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各種給人穿小鞋的技巧,只是隨便捕捉到一句話,一編排一轉送,居然也能使得一名老資格的仙卿惹上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罪名,不是引咎請罪上書請辭,就是等著貶職罷免坐牢處死。申訴無門。

「怎麼了?有什麼事情讓你煩心嗎?」

成王發現朱雀眉間儘是憂鬱之色,不似平常,便開口發問。

這兩年,不過或許是對天寒死心了吧,朱雀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拒自己於千里之外了,如果有宴邀也會赴約。雖然還未能佳人在抱,不過看這情勢,再加一把力,一定會讓他心甘情願地點頭。所以,一定要耐心再耐心,絕對不能讓即將到嘴的鴨子飛了。

「前兩天看到一本書,上面說: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朱雀垂著眼睛,輕聲道。

啊?成王聽的一頭霧水。翼龍瑞瑟格生長在西邊大海對岸,對這種句子是有聽沒有懂,但他有不好意思直說沒不懂,看朱雀的臉色,猜想那應當是一句不好的話,不管怎麼說,說些安慰的話總沒錯。

「書上的東西怎麼可以全信?別把它當回事就是了。」

「可是,我現在好害怕,他們都沖著我來……」

今天白天,就有一名白鬍子仙卿站出來指著朱雀鼻子罵。

「如果是鳳凰,就絕對不會這樣。」

這樣的言論在流傳。

論樣貌,誰能和鳳凰相比?論實力,他朱雀年紀太小,根底怎麼樣也不可能紮實到哪裡去;論學識聰慧,也不過中等,有時還會犯點低級錯誤;論人品,更是一個天上一下地下,比都沒辦法比。

恐慌、悲憤與憎恨,直指他們眼中的誤國禍水。

誤國禍水?朱雀冷笑:也好,那就讓你們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誤國禍水」吧。

朱雀說了些什麼,成王幾乎沒聽,只感到在幽幽訴說的伴奏中,心事重重的靛色眼眸是那樣若人憐愛。凄苦,悲傷,撞的他心尖一動。

一條小蛇被放到了地上,只有筷子長短粗細,黑質白章,小小的腦袋是個倒三角,一著地,便開始遊動,稍稍昂起頭,口中嘶嘶地吐著鮮紅的信子。

放蛇的人原本指望它沿著牆角前進,有了隱蔽物的遮擋才不會讓人發現,不想它卻回過頭來往反方向前進。他正想去撥正,聽得腳步聲傳來,急忙閃到一邊,隱沒於黑暗中。小蛇只好當相送。

托著酒壺的律走了過來,走到門附近,突然眼角掃到一樣奇怪的東西。等看清那是什麼后,疑惑頓起,這種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天宮內室?一沉吟,便明白到一定是有人帶進來的,目的何在不言自明,只可惜小蛇游的方向恐怕不對。他不動聲色地蹲下來,假裝提鞋,手指飛快一抓,三個手指穩穩地捏住了小蛇的三角腦袋,小蛇身子扭動著,立即纏上了他的手掌和手腕。律站起身,用袖子掩蓋住手中的小蛇,仍舊托著酒壺,敲過門后,走進了朱雀和成王所在的房間。

成王正拉著朱雀的手,說著什麼,絲毫沒注意進來的律。朱雀注意到了,急忙拍開他手,把身子轉向另一邊。成王就去勸。

律在案幾前跪下,將酒壺放在几上,同時捏著小蛇的手指一彈,一甩,藏在袖子里的小蛇立即飛出兩尺開外,落在朱雀坐著的坐墊靠墊之間,這一下快如閃電,而且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袖子也沒半絲抖動。

律目不斜視,面不改色,站起來恭敬地倒退著出去。

「不要擔心,有我呢。我會保護你的,絕對不會讓他們傷了你半分半毫。」成王輕輕地擁住個子嬌小的少年。

彷彿感受到了他的呵護,對方也給予了一定程度的響應,雖然只有一點點,但那欲迎還拒的羞澀真是甜美無比,讓人心癢難耐。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感覺到懷中的軀體突然一僵,然後竟然摸到隱隱的冷汗,一鬆手,成王想不到他竟然毫不設防地倒進了自己懷中。瞧那慘白的臉色,急促的彷彿喘不過氣來的呼吸,嚇得成王魂飛魄散,一邊大聲叫人,一邊飛快地給朱雀做檢查。

很快他就發現了朱雀腳踝上兩個小小的洞,滲著血,旁邊一條黑質白章的小蛇正搖頭晃腦,跟著一下就僵死了。成王不敢有半點遲延,用小刀割開朱雀的傷口,嘴湊上去,就去吸那毒。吸了就吐到一邊,吐了再吸。

有沒搞錯?如果就這麼讓他死了,那我這兩年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朱雀只覺得全身彷彿有火在燒,眼前的圖像扭曲,變換成各種幾何圖形,耳朵似乎被堵住了,驚叫聲、奔跑聲、斥喝、混亂……彷彿都隔著一層障礙,漸漸消隱。

………………

白虎撥開慌亂的人群,衝到朱雀身邊。朱雀已經失去了意識,顯入昏迷中,而在他旁邊守著的居然是成王,這讓他非常不爽:天寒呢?這個時候他跑到哪裡去了?到這個時候了難道你還不打算出現嗎?

他雖然非常討厭成王,這個時候卻不得不感謝他,因為如果不是成王及時把毒吸了出來,恐怕現在朱雀已經離自己而去了。

紅髮少年全身發黑,人中和太陽穴尤其明顯,就算是外行人也看得出來中毒非常深。已經失去意識的身體不斷抽搐著,黑色的血不斷從嘴角溢出。眼見朱雀氣息越來越微弱,去傳御醫的侍從卻遲遲不見蹤影,天曉得等那些動作慢騰騰的老先生趕到的時候,朱雀恐怕已經回天乏術了。

是什麼人下這樣的毒手,白虎這個時候根本沒心思去思考,一門心思只想著怎麼樣才能挽回朱雀的性命,可是他能做什麼呢?他對毒根本一無所知,只能幹瞪眼。

就在他急得團團轉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死?對了!我怎麼把那個給忘了!

****

幽冥界中出現了一名不速之客。

好大的一頭白色老虎,一爪就把一座城樓拍散了架,寫著「幽冥界」三字的鐵牌子飛出老遠。吼一聲,森羅殿就抖了三抖。唬得那些兵卒們東躲西藏,南奔北跑。

一名玄衣男子走出殿外,約莫人類三十來歲年紀,劍眉星目,朗聲道:「不知白虎星君駕到,有失遠迎,請入內奉茶。」

正是玄武茗前,一千三百歲,從五百歲執掌幽冥開始,迄今已經批了八百年的生死簿。不消說,這世間萬物的輪迴都在其大筆一支。不論是誰,只要是壽限到了,都要到他這裡來報到,而不該死的就是來了,他也會將其推回陽間。

白虎收回虎身,恢復人型,沖著玄武就奔了過去。

他也不想大鬧,但是城門口的小兵說他是活的,不讓他進去。白虎信口說是天宮差來的,小兵要憑證,他又拿不出,結果就發了毛,沒想到這樣驚動了玄武,反而省事多了。

「我今天來是有事相求!請借生死簿一看!」

白虎開門見山,時間已經不容許他寒暄了,而且由於七百年前那場變故,他們可說是同病相憐的老相識。

玄武一邊命人奉茶一邊搖手:「什麼都可以商量,只有這個不行。別說天機不可泄露,看你神色這緊張,就知到你一定不會看看就算了。」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

「果然不行?」

「果然不行。」

「那好!我也不求你了!」

白虎變了臉,四肢著地,白光聚集在他四周,嗷嗚一聲,越過玄武頭頂,向著後堂沖了過去。等玄武反應過來,白虎已衝出老遠,憑玄武的速度是絕對追不上的。不多時白虎沖開了無數層防守,直入保存生死簿的司房。

玄武趕在司房外,卻無法進去,一層旋風將司房包圍著,飛快地旋轉形成真空,就像刀子一樣,可以把任何試圖入侵者劈開。讓活人看生死簿可是大忌中的大忌!玄武和玄武七星在外面急得團團轉,反覆試圖衝過這旋風障蔽去阻止白虎。

白虎在司房內將九幽十類的名簿翻了亂七八糟,跳過裸蟲、毛蟲、昆蟲和鱗介,直取羽蟲的名簿,飛快地翻動,他知道區區一個旋風結界並不能阻擋玄武和玄武七星太久,所以動作一定要快,可是從頭翻到尾,他都沒有看見朱雀彤的名字!

難道朱雀已經死了嗎?這麼一想,白虎彷彿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接著他發現在一些名字上有刪除標記,這才鬆了一口氣,想來已經死了的人的名字會先被這樣劃掉,然後再處理。朱雀就算已經死了,應該也不會這麼快就被處理掉,這麼說還有希望,自己只是疏忽大意,不小心把朱雀的名字漏掉了而已。

於是他又重新開始翻,從尾翻到頭,從頭翻到尾……

外面的玄武和玄武七星不斷嘗試著化解白虎的旋風結界,進展也非常迅速,不多時就要衝破,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白光從司房中射了出來。

玄武眼前一花,喉嚨上一緊就被壓在地上,後腦撞的生疼生疼,手腳也被壓的動彈不得。

壓制住玄武的白虎身體已經是人型,而且不是之馮小小少年的身體,而是健御雷成人的龐大身軀,臉卻還是虎頭,齜牙咧嘴,露著白森森的利齒。神情猙獰,綠色的眼睛中滿是血絲,分外駭人。

他用膝蓋壓著玄武的胸口,一手掐著他的脖子,一手揮舞著生死簿,大吼著:「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怎麼找也找不到朱雀的名字?」

一邊吼還一邊搖晃著玄武,玄武的後腦不斷與堅硬的地面相撞,撞的玄武頭昏眼花,而且脖子被掐住也讓他透不氣來。玄武又驚又怒,臉憋的通紅,抓住白虎掐著自己脖子的手臂想要讓他鬆手。

「鳳凰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難道你以為與天地齊壽的人會在生死簿中留名嗎?」

白虎大怒,掐的更緊了:「誰跟你說鳳凰來著?我說的是朱雀!」

「什麼朱雀?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朱雀這種獨立的生物!所謂的朱雀,就是鳳凰的別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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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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