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八月中，暑假進入尾聲，暑修課程也將舉行重頭戲：大考。

自從那次「哭訴」事件，採薇便享有特權，隨時進出康哲維的宿舍和研究室，扛著加強課業的旗幟，實行她征服老師的野心。

眼看只剩一個禮拜就要大考，她當然跟前跟後、隨侍在旁。

康哲維逐漸習慣身旁有個她，一起念書、吃飯、聊天，但他從未做出腧炬行為，自認仍符合師生本分。

採薇也不敢造次，免得他古板個性一發作，隨時把她丟到門外。

只不過，偶爾她仍要在口頭上占他便宜，「老師，晚餐想吃什麼？排骨麵、咖哩飯，溫州餛飩，還是我？」

「都可以。」康哲維沒注意聽，「你決定就好。」

「那就決定吃我羅！」

「啊？」他從文件中抬起頭，一臉莫名其妙。

她做出精闢解釋，「我剛剛問你要吃什麼，你說由我決定，我就幫你做了最佳選擇：吃我、吃我、吃我！」

「別開玩笑了。」他耳根發紅，不太能接受年輕女孩的調戲。

「哼哼～～等我變成你的女朋友，非要讓你求我！」

對她調皮的發言，康哲維只有苦笑，正好電話鈴聲響起，他才能躲開這話題，否則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電話是汪啟祥打來的，原來今天是康哲維生日，他自己都忘了，反而大家準備好替他慶生，千萬交代他準時到達。

「好，我知道了。」康哲維掛上電話，轉向採薇說：「抱歉，今天晚上我有事，你先回家吧！」

「是誰打來的電話？約你去哪裡？跟誰見面？男的女的？快說！」她的口氣像個多疑的小妻子。

他又詫異又想笑，「是汪啟祥找我，你上次見過他。」

「汪大哥？那一定還有你以前的軍中兄弟，你們今天要聚會，我不能去嗎？」她面露無限期待，多想被承認是他的女友。

「你可能會覺得無聊，他們很粗魯的。」

「你不想帶我出去對不對？你不讓我見你的朋友，因為我是個國文不及格的大笨蛋！」她總覺得是自己纏著他，這時更有種委屈自卑之感。

「你在胡說什麼？我沒這意思。」女孩子的心思真多，他想都沒想到。

「算了、算了！」她好氣他，更氣自己，氣得直跺腳，「你不讓我跟就算了，反正我又不是你的誰，讓你朋友看到只是丟你的臉！」

「採薇！」他第一次不連名帶姓喊她，語氣出乎意料的凝重。

「我知道我不識好歹、無理取鬧，我馬上就走人，你也不用管我！」她抓起背包轉過身，打開宿舍大門。

他搶在她之前握住門把，神情嚴肅，「我不想聽你說自暴自棄的話，你明明是個好女孩，不準看輕自己。」

「可你不喜歡我，你害我傷心嘛～～」她噘著唇、噙著淚，情緒就要崩潰。

他不想看到她哭，無奈嘆口氣，伸出手將她擁抱，「傻瓜！我如果不喜歡你，怎麼會讓你闖進我的生活？」

對自己承認吧！隨著相處時間，他再也不能忽視，她的身影蕩漾在他心湖，激起無法靜止的漣漪。

她以為這是夢，因為她聽到他說「喜歡」，這一定是夢！

當他緊緊抱著她，那體溫和呼吸太清楚，她才能相信這是真的。

「哇～～」的一聲，她凄凄切切哭了起來，像個笨孩子得到讚美，像個壞學生上台領獎，那感動太過強烈，不得不喜極而泣。

「別哭、別哭。」他輕柔撫過她的背，「你要快點畢業，做我真正的女朋友，好不好？」

「你好壞！都不跟我說清楚，害我以為自己一廂情願……」

「抱歉，我也是不知不覺發現的，我們認識還不到兩個月，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我又是個遲鈍的男人。」

「你是很遲鈍沒錯！」她撒嬌的打他一下，「要不是我臉皮超厚、個性超強，怎麼可能把你追到手？」

「辛苦你了。」他必須承認，若非她主動接近，他一輩子都不會再談感情。

「那你要怎麼補償我、慰勞我？」她靠在他的肩頭，抓緊他的領帶。

他變得呼吸困難，「呃……等你考試過關，隨你要求好了。」

她露出小人得志的笑容，「哼哼～～終於被我等到這句話了，看我到時怎麼處罰你、壓榨你、蹂躪你？」

「希望公主手下留情。」他實在誠惶誠恐。

「不是不報，時機末到。」她的警告意味濃厚，揑揑他緊張的臉頰，「算了，先讓我打扮一下，要見你的朋友可不能失禮。」

看她拿出化妝包打點自己，他忍不住提醒，「不用太漂亮，他們都是些粗人。」

她俏皮的做個鬼臉，「你怕有人愛上我啊？那是很正常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現在開始隨時盯緊我喔！」

「是～～」他欣然從命，眼光再也無法離開她。

來到飯店前，採薇突然有點怯場，「我看我還是別去好了。」

「來都來了，怎能讓你餓肚子回家？」他拉起她的手，是種親昵也是種承諾。

「可是……」她提出心中最大疑問，「我要以什麼身分跟你朋友見面？」

「放心，我會慎重幫你們介紹。」他早有打算，毫無顧慮。

看他誠懇的表情，她終於放心，隨他走進飯店，手牽手多甜蜜。

慶生會在宴客廳舉行，一打開門，場面雄壯威武，眾人起立致敬，「班長好！」

「大家好，請就座。」康哲維在服役兩年中，帶過五十幾位士兵，每年總在此時為他慶生，這份友情他深深珍惜。

「是！」眾人才剛坐下，卻又紛紛站起，原因無他，只因班長背後跟著一個年輕女孩，這可是從未發生過的大事！

儘管內心慌張，採薇仍擠出微笑，落落大方的說：「大家好，我叫石採薇，我是康老師的學生。」

康哲維摟住她的肩膀，以肯定的語氣宣布，「暑假結束以後，她就不是我的學生，而是我的女朋友。」

「哇啊～～」驚叫聲不絕於耳、此起彼落，差點震破玻璃杯。

班長交了女朋友已經夠霹靂，對象竟然還是自己的學生，這簡直像佛教徒上教堂、基督徒喊阿拉、回教徒敲木魚——不可思議！

採薇沒想到他會直接公開，教她又開心又感動。

「恭喜班長、賀喜班長！」汪啟祥端了兩杯酒給這對情侶，並宣佈道：「大家一起舉杯，祝福我們的班長和嫂子！」

在汪啟祥的指揮下，全體官兵同時舉杯，齊聲恭賀，「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愛到最高點，心中有大嫂！」

「謝謝大家。」康哲維一飲而盡，「真的謝謝大家！」

採薇臉頰紅透了，不是因為酒精，而是因為這盛情。

敬過酒、賀過喜，眾人終於坐下，各式佳肴上桌，弟兄們除了大吃大喝，更要排隊跟採薇說幾句話，「嫂子！我敬你一杯，祝你跟班長恩愛到永遠～～」

「她不能喝太多，讓我來。」康哲維替她擋了不知多少杯，直到他也臉紅起來，然而一輪過去又是一輪，人人都想敬第二杯。

「班長！我一定要跟你喝一杯，今天看到你帶嫂子出現，我真的太太太高興了，比我自己的孩子出生還感動！」

「他不能喝太多，讓我來。」採薇的酒量深不可測，大家這才發覺她雖有天使外表，卻可能有魔鬼內涵。

汪啟祥睜大眼問：「嫂子，你喝這麼多可以嗎？我現在倒的是高粱耶！」

「你是不是加了水？一點勁都沒有！」採薇興緻一來，登高一呼，「現在開始酒拳大賽！贏的人可以親班長喔！」

康哲維坐在採薇身旁，看她像個快樂小公主，接受臣子們的祝賀和挑戰，那神情得意、巧笑倩兮，立刻迷倒了所有弟兄。

宴會廳里有台伴唱機，大家輪番上陣、高歌祝壽，汪啟祥還替康哲維點了首歌，「班長，你的招牌歌來了，快獻唱一首！」

「班長，班長、班長！」在眾人熱情的歡呼中，康哲維有如大明星登台，其實他只會這麼一首情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拿起麥克風，他不太好意思的開口，「我的歌聲不好，請大家多包涵。」

「報告班長！請放心，我們有合音部隊和掌聲部隊，One、Two、Three，Co！」由汪啟祥帶頭，現場每個人都隨之唱起，「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既然有全體同袍支持，康哲維也就忘了自己五音不全，展開生澀的歌喉。

採薇聽過許多男人唱歌，不管在公開場合或私下約會，她以為自己見識過最動人的演出，沒想到看他此刻唱歌的樣子，竟讓她從心深處溫暖起來。

康哲維唱得全神專註，額頭都流下汗水，最後更感性的說：「謝謝大家今天為我慶生，這是我三十年來最快樂的生日，有這麼多好朋友團聚在一起，還能唱歌給我喜歡的女孩聽，我真的……真的……很幸福。」

採薇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這傢伙真會說話，說得她喉中都哽咽了。

「安可、安可！」

「獻吻，獻吻！」

「酒拳公主要親金曲天王！」

眾人慫恿下，採薇走到康哲維面前，踮起腳尖，輕輕在他臉上一吻。

「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大家頗有默契，唱起「月亮代表我的心」。

在這大合唱中，採薇的心深深被打動，下一次戀愛真的來了，就在她二十三歲的這個夜晚，瞬間已成永恆。

晚上十一點，計程車停在石家門口，康哲維扶採薇下車，擔憂的問：「你爸媽看你醉成這樣，不會罵你嗎？要不要我陪你進去，向你爸媽道歉？」

「放心，他們是全世界最開明的爸媽。」她得靠著他才能站好，「而且，我要你變成我的男朋友以後，才讓你跟他們見面。」

「好，都聽你的。」他摸摸她的發，「不過你要多努力。」

她靠在他肩頭，戀戀不捨，「老師，大考還有一個禮拜，拿到畢業證書還有兩個禮拜，我想這段時間我們不要見面好了。」

「為什麼？」他怕是自己讓她厭倦，畢竟他不比年輕男孩。

「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只想著偷襲你，根本沒心情念書。」她捏捏他的耳朵，微笑說：「今天我突然長大了，我要為你著想，不讓人家說你閑話，所以我得先畢業，才能正式做你女朋友。」

他心頭一陣溫暖，「我很高興你這麼體貼。」

「可是兩個禮拜沒見面，我會寂寞的！」

「你希望我怎麼做？每天打電話給你？」他對風花雪月的事並不擅長，更不曉得該如何討女人歡心。

「那是當然要的，除此之外，我還要……」她閉上雙眼，「你親我一下！」

他遲疑了整整一分鐘，「你確定？」

「不要拉倒，最討厭你了！」她氣嘟嘟的睜開眼：心想都已經表白了感情，她主動獻吻還被拒絕，這算什麼嘛～～今晚在飯店時也是她親他的臉，太不公平了！

看她轉身要走，他趕緊將她抱住，「對不起，我太笨了。」

她在他懷中掙扎，「笨蛋、笨蛋、大笨蛋！」

她突然大喊，他擔心吵到左右鄰居，而且再不把握時機就糟了，於是他略帶僵硬的吻上她，僅僅是嘴唇的相觸，卻讓一切靜止下來。

為什麼呢？採薇迷糊的想，她明明有許多接吻的經驗，這次卻會激動的顫抖？是否這就是真正的戀愛，而不再是征服的遊戲？

屋內，石信揚正好在找樂譜，從窗口看到這一幕，趕緊挖起床上的妻子，「老婆，快來看好戲，有男人送我們女兒回來！」

王怡華揉揉惺忪睡眼，「這不是常有的事？」

石信揚指出細微之處，「這個男人不一樣，你注意看，他沒有毛手毛腳、乘機佔便宜，反而是採薇一直不放開他。」

「嗯……難得看到這麼紳士的男人。」王怡華髮覺這是株奇葩。

「前陣子讓採薇煩惱的男人，可能就是這位紳士。」石信揚做出大膽推論，「說不定他會成為我們的女婿。」

「是嗎？我突然有點同情他。」王怡華苦笑一下。

樓下那對剛誕生的情侶，並末發現被人注視，仍陶醉在他們的初吻，月光如水，夜風如紗，在這良辰美景中，除了戀愛沒別的選擇。

早上七點，一通電話叫醒了石採薇，她不敢賴床、不敢延遲，只因那是康哲維來電，為了喊她起床念書。

「早。」康哲維的聲音跟平常一樣冷靜，「醒了嗎？」

「嗯～～人家好想睡喔！」採薇發出嬌吟，彷彿看到他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咳嗽一下，正經道：「你該起床念書了，不能偷懶。」

「是，親愛的老師～～」她故意打個噴嚏，「哎喲，好冷喔！」

「怎麼會冷？這幾天氣溫都很高。」八月天，暑氣正熱。

「因為我是裸睡，剛起床沒蓋好被子，才會覺得有點冷嘛～～」她內心暗笑，確定這答案會讓他全身緊繃。

沒錯，他變得口乾舌燥，連發出聲音都有困難。

「老師，你有沒有想我？」這幾天她埋頭苦讀、閉關造車，全是為了他呀！

「有。」他雖不會說謊，也不會甜言蜜語。

「就這麼一個字？」她嘆口氣，轉問：「等我拿到畢業證書，你要送我什麼禮物？」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由你決定好了。」他心想自己真不浪漫，是個差勁的男朋友，怎能挽留她年輕的心？

「是你說的，不準反悔喔！」

「你想要什麼禮物？」他決定先做好準備。

她裝出性感小野貓的嗓音，「我要……你當人家的棉被，起床的時候就不會冷了。」

電話那端安靜了十秒鐘，而後傳來沙啞的回答，「好。」

「真的？！」她嚇一大跳，沒想到他會答應，「你是不是在哄我？如果你臨陣脫逃，我會很生氣喲！」

「我說到做到，你放心。」他自認該配合她的節奏，或許年輕人談戀愛就是這樣，速戰速決、爽快俐落。

「哇～～人家好期待喔！」不知他在床上是保守或狂野、拘謹或放浪？世上男人多為裡外不一，她真想見識他的另一面。

「前提是你得用功念書，順利畢業。」

「那種小事包在我身上吧！現在我有強壯無比的動力，我一定會考上狀元、榮登金榜的，哈哈哈～～」採薇忍不住發出得意的笑。

「那我不吵你了，晚上再打給你。」他負責監督她早睡早起，因為考試在早上八點舉行，必須先讓她習慣這生活作息，

「親一個，啾！」她的心情好極了，掛上電話，跳下床鋪，赤身裸體的跳起舞。

瞧瞧鏡里的自己，身材姣好、皮膚光滑，能碰到她的男人該有多幸運！康哲維呀康哲維，你可真是修了一百年的福氣呢！

五分鐘后，採薇一邊哼歌一邊走出房，向老媽招呼，「美麗善良的媽咪，可不可以賞我一頓早飯吃？」

「薏仁漿、山藥餅、水果沙拉、紫米飯糰，隨你愛吃不吃。」

王怡華髮現女兒不對勁好幾天了，除了睡眠時間大改，連性情也像變了個人，這種可愛溫柔的態度是怎麼搞的？莫非老公預料的沒錯，那位紳士將成為他們的女婿？

「看起來好好吃，我要開動羅！」採薇心情大好，食指大動，看啥都順眼。

王怡華坐在女兒對面，仔細研究了老半天，眯起眼問：「你是不是懷孕了？」

「噗！」採薇嘴邊噴出白色液體，「媽呀！我已經二十三歲了，我懂得各種避孕的方法，你別當我是傻瓜。」

王怡華擦去桌上的薏仁漿，「我記得我懷孕的時候，氣色就像你一樣好。」

「除了懷孕會讓女人容光煥發，戀愛也有可能啊！」採薇提醒母親說。

「你不是從小學就一直在戀愛？我從來沒看過你變這麼多。」王怡華記得很清楚，有一堆小男生常為她打架。

「那是我年幼無知，玩玩遊戲罷了。」採薇握起拳頭，「從現在起，我要談成人的戀愛，精神和肉體合而為一，留下美好青春的回憶。」

聽到女兒的回答，王怡華稍微釋懷，「你還是沒變，還是個笨蛋。」

「哪有？人家長大很多了！」採薇不服氣的說。

「等你真正失戀過，再說這句話也不遲。」知女莫若母，王怡華相當了解，太容易得到的總不知珍惜，唯有失去才能體會。

「在你認識老爸以前，難道你曾失戀過？」

「你說呢？」王怡華留下耐人尋味的回答，轉身走出門。

採薇坐在餐桌旁，忽然沉思了起來，從未嘗過失戀滋味的她，會不會碰上那悲慘的結局？如果要失戀才能長大，她能否選擇不要長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