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子一天天過著，樊昕越來越習慣有付雷霆的生活。

早晨起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臉，或醒或睡，深邃的輪廓如同立體影像映在了心裡，清晰無比。漸漸適應了他的毒舌，不經意間流露的溫柔常讓樊昕覺得受寵若驚。兩個人的關係看似徘徊原地，其實在某些方面正在悄悄的改變著。最讓樊昕困惑的就是付雷霆越來越頻繁的肢體觸碰。比如說現在……

樊昕正在浴室里刮鬍子。因為手笨腳笨，不到兩三分鐘就給自己添了好幾條血口子。付雷霆看不下去，動手搶過了剃鬚刀。

「我來幫你。」

「不用了。」會弄傷自己也是因為練習太少的關係。

「我怕你連自己的脖子都劃開了。」

「不會的，我……」樊昕還想推辭，卻在看到付雷霆拉長的臉后立刻噤聲。付雷霆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大，黑口黑面的時候有些嚇人。

見到樊昕不再掙扎，付雷霆滿意地彎起嘴角，站到了他的身後。樊昕被搞糊塗了，問：「這麼站要怎麼刮？」

「別動。」

付雷霆單手扶住樊昕的前額，將他的臉轉向浴室的鏡子，另一支手弄上了刮鬍泡沫，繞過樊昕的肩膀，輕輕地抹在他的下顎。

細膩的泡沫隨著手指的游移均勻地散開，付雷霆小心避過之前的傷口，慢慢地塗抹著，神情專註。這樣的姿勢在鏡子中看起來好像是被付雷霆擁在懷中，樊昕不好意思地閉上了眼睛。讓他始料不及的是，隨著眼中影像的消失，其它的感覺立刻變得異常敏銳起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剃鬚刀沿著下顎的線條與皮膚的親密接觸，而付雷霆的氣息就在耳邊不到一寸的地方，混著泡沫清爽的薄荷香味彌散開來。覆在額上的大手傳來溫熱，與下巴上的冰冷形成強烈的對比，刺激他的臉部血液循環不斷加速。身後的身體也不知在何時貼了上來，結實的線條張顯著體格的完美。樊昕的意識強烈地想要離開，可行動卻受制於那把小巧的剃鬚刀……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樊昕覺得雙腳都要麻痹的時候，剃鬚刀離開了皮膚，換上了濕漉的毛巾。冰涼的溫度讓他打了個寒顫，睜開眼卻從鏡中看到付雷霆側著頭，伸出了舌頭。舌尖舔過他臉上的傷口，帶走了一線血漬。樊昕瞬間僵在原地，思維徹底停擺。

這時，付雷霆抬眼看著鏡子，額角與樊昕的額角相抵，臉上露出平靜的微笑。只聽他慢條斯理地說：「我在幫你消毒。」

「謝、謝謝。」

樊昕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樣的舉止未免太過火了。可付雷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讓他覺得如果自己表現得太在意就有點小題大做了。於是，樊昕只好自我安慰道：付大哥只是好意，你別想太多！

其實，狡滑的付雷霆早把這樣的接觸當成一種練習，練習得多了樊昕自然就不會排斥他。習慣是可怕的東西，用習慣去改變樊昕是付雷霆的第一步。現在的樊晰已經不會因為他喜歡同性而有所迴避，可是他並不知道這只是因為樊昕已經認定付雷霆喜歡的是方展墨。

酒吧開業后，樊昕總算見識到付雷霆的無敵魅力。女人對他的態度只能用趨之若鶩來形容，彷彿天下高大英俊的單身男人只有他一個而已。站在吧台里，樊昕看見坐在角落的付雷霆拒絕了今晚第4個來搭訕的女人。

「現在的女人真開放。」樊昕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那要看對誰了，付老闆可是我們酒吧的金字招牌啊。」一旁工作的侍者小丁跟著感嘆。

侍者小賈南跟著接話：「還有方老闆也是，更誇張。」

「方展墨？」樊昕問。

「對。在『月之海』那邊，他一出現就盛況空前。」

「月之海」是付雷霆和方展墨合開的另一家酒吧，這兩名侍者都是從那邊調過來帶新人的，據說那邊只招待同性戀者。

「呵呵，方大哥的確魅力無敵。」按方展墨的條件的確有這種本事，何況他還喜歡男人。

忽然，付雷霆所在的角落傳來一陣騷動。樊昕抬頭望去，發現曹操居然說到就到。一身白色休閑服的方展墨如同神祗下凡，毫不費力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烏黑筆直的長發半掩著臉頰，配上高挑的身材，讓人產生非男非女的錯覺。只見他坐在付雷霆身邊，狀似親密地說著什麼。

「得手了？」

「什麼？」

「樊昕啊，看他一臉吃醋的樣子。」方展墨笑得不懷好意。

付雷霆瞟了他一眼，而後抬頭看向樊昕。四目相接，樊昕反射性地低下頭，頭頂昏黃的燈光在發間形成一圈溫柔的光暈。

「你眼花了。」付雷霆的聲音平靜無波，心中的些許期待卻沉到谷底。

「真的動心了？」

付雷霆無聲地點了點頭。生平第一次如此渴望一個人，不是動心是什麼？

「遇到真正喜歡的人就會變得很慎重，沒有把握決不出手，對吧？」方展墨舒展著身體，把頭靠在付雷霆的肩上。這個人找到了命定的對象，終於要離開他了。方展墨突然有些傷感。

付雷霆察覺到方展墨低落的情緒，不由淡然一笑，反手拍了拍他的臉，說：「我們永遠是朋友，沒有人可以取代你。」

他們相識的時候，方展墨剛剛在情感上受到重創，是他陪伴他走過那段慘淡的日子。相濡以沫卻沒有成就愛情，也許正如方展墨所說，兩人之間始終欠缺點什麼，這東西是勉強不來的。

「我知道。」方展墨斂去傷感，飛快地換上得意的神情，「就是知道成不了你的情人，才用朋友這個圈圈套住你。現在好男人不多了，抓住一個是一個。」

付雷霆不禁莞爾，這小子好像完全忘記了當初是誰拒絕了誰。

方展墨一口飲盡付雷霆杯中的酒，把提在手中的東西扔在他的身上，說：「這個你可能用得著。」

付雷霆瞥了一眼，發現是幾張碟片。

「什麼東西？」

「我弟那邊搜出來的。」方展墨嘿嘿一笑，頭也不回地離去，揮揮手算是道別。

看著他的背影，付雷霆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他不知道，此時他目送的行為被一直留意他們的樊昕解讀成了依依不捨。在他的眼裡，付雷霆變成了一個得不到心上人青睞的可憐人。

「你在發什麼呆？」

樊昕看著突然走近的付雷霆，隨口說：「你喜歡深藍色嗎？酒吧叫『深藍』，裝修全是選的這個顏色。」

「這是展墨的偏好，他喜歡。」

「那家裡那些……」

「都是展墨布置的。」付雷霆心不在焉地說著，頭伏在交迭的手臂上。心裡咒罵著：什麼意思？該死的方展墨，拿這麼多A片給我，我看起來有那麼饑渴嗎？

付雷霆的回答加上他現在的神態，讓樊昕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回到家裡，付雷霆趁樊昕沐浴時把方展墨給的碟插進機子里瞄了一眼。看著屏幕上糾纏的一對男女，不由地大笑出聲。原來影片中的女人與樊昕長得有幾分相似，難怪方展墨特意拿來送他。付雷霆搖著頭說了句「神經病」，接著關掉了機器。

***

第二天，樊昕醒來時沒有見到付雷霆。床頭放了張字條說有急事去了C城，酒吧的事已交給方展墨。去了姐姐那裡嗎？不會是因為情緒低落而去尋求慰藉吧！樊昕愣愣地想著，越想越不痛快。

晚上，他到酒吧時方展墨正大剌剌地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

「嗨，寶貝！」方展墨笑容滿面地打了個招呼。

樊昕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有些氣惱地說：「不要用這麼噁心的稱呼叫我！」

「呵呵，今天火氣怎麼這麼大？」方展墨絲毫不在意樊昕的不悅，反而站起身將臉湊了過去，「雷霆剛走，你的閨怨就出來了？放心，你還有哥哥我呢！」說完，方展墨還誇張地眨了眨眼睛。

「胡說什麼。」樊昕紅著臉推開眼前的人。

「胡說嗎？原來你只喜歡雷霆那一型的，不喜歡我。」

「我不喜歡男人，你少在這裡亂扯。」

「不喜歡男人？那就是只喜歡雷霆？」

「開、開什麼玩、玩笑。我都說不喜歡男人了。」

「喜歡一個人，和性別沒有關係吧？男女這樣的界線，在真正的愛情里根本不值一提。」方展墨平視前方，精緻的面容浮上淡淡的憂傷，「雷霆對你很特別。」

突地，樊昕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卻肯收留你、照顧你，甚至分一半床位給你。你不覺得他對你特別好嗎？」

「可是，你也睡過他的床啊！」

「這是不同的。我認識他整整七年了，而且他曾經愛過我。」方展墨嘴角上彎，露出迷人的酒窩。

「所以你就憑這一點隨意對他任性撒嬌吧。」樊昕突然嚴肅起來，盯著方展墨的臉認真地說：「如果你不愛他，就不該給他希望。總是做些親密的動作是很容易讓他誤會的。你既然當他是好朋友，就請多為他想想。」

「呃？！」樊昕突如其來的教訓讓方展墨應對不及。

「付大哥昨天情緒不好，今早就不見人了。一定是因為你！」

「這事跟我沒關係吧？明明是他家裡……」方展墨很想解釋，卻又忍不住笑意，弄得表情都扭曲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你說的話我會記住的。」

樊昕見方展墨沒個正形，也懶得再說下去，於是轉身去忙自己的事。

滿臉堆笑目送他離去的方展墨迫不及待地撥通了付雷霆的電話，「喂，雷霆嗎？」

「什麼事？」

「樊昕剛剛警告我，不要和你太親近。這麼可愛的傢伙，你可要加把勁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手機的那一頭突然沒了聲音，方展墨以為電話壞了，仔細看了又看。

片刻，付雷霆突然惡狠狠地說：「不准你打他的主意，他是我的。」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方展墨收起手機，嘴角差點咧到耳下。

***

「誰的電話？」

「方展墨。」

付雷霆正了正身子，看向沙發對面的一男一女。

男人有著與付雷霆相似的五官，身材魁梧，不過整體上看起來要柔和一些。而那女人下巴尖尖的，斯文秀氣的樣子像極了樊曄，不用說，她正是樊曄的妹妹、樊昕的姐姐──樊靈。

「雷霆，這件事除了你沒有任何人可以幫我了。反正你都沒有找個女人的打算，為什麼不能幫我一次？」男人問。

「哥，這不是幫不幫的問題。我的確不喜歡女人，也沒想過要和誰結婚。可是，如果我現在娶了樊靈，那對我喜歡的人就太不公平了。」

原來，男人是付雷霆的哥哥──付霄。

「你喜歡的人？方展墨？」除了方展墨，付霄再沒聽弟弟說喜歡過誰。

「不是他。」

「那是誰？」

付雷霆下意識瞟了一眼樊靈，沒有吭聲。他喜歡樊昕的事情，現在說出來為時過早。

「阿霄，」一直靜坐在一旁的樊靈拉了拉付霄的衣袖，「不要為難雷霆了，我的事我自己能解決。」

「可是孩子……」

「沒關係。為了我們的孩子，即使再困難我也會挺過去。」

聽到樊靈的話，付雷霆忍不住嘆了口氣。

當初，哥哥一心想發展父親留下來的事業，甚至為了增強實力而去與人聯姻。如今他愛上了樊靈，卻又不能離婚，只能發展出一段地下情。現在樊靈懷孕了，他名義上的妻子也嗅出了蛛絲馬跡，正鬧得不可開交。因為對方的身分背景都很複雜，為了保障樊靈的安全，付霄不得不求助胞弟付雷霆，想請他以婚姻來庇護樊靈母子。這樣治標不治本的方法，也虧他想得出。

話說回來，如果付雷霆沒有喜歡上樊昕，這個事情也許還有得商量。可是他現在愛上了樊昕，也就有必要給他一分完整的感情，這可是戀人之間起碼的要求，無論同性還是異性。而且，他娶了樊靈之後就變成了樊昕的姐夫，要是樊昕真的愛上他，三個人要如何面對這樣扭曲的關係？

***

一連幾天，酒吧關門之後樊昕只能坐計程車回家，摸著乾癟的錢包，他不禁有些鬱悶。付雷霆不在，連交通工具都成問題。

每夜入睡時都超過凌晨兩點，少了一個人的房間顯得特別冷清。動作遲緩地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樊昕感覺被子里有付雷霆的味道，淡淡的說不清楚。

「他不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卻肯收留你、照顧你，甚至分一半床位給你。你不覺得他對你特別好嗎？」

方展墨的話像符咒一般，在樊昕腦中縈繞，不斷翻身，越想睡著就越是睡不著。擰開床頭的小燈，樊昕終於放棄了入睡的念頭。呆坐在床邊，他弄不清自己是因為方展墨的話睡不著，還是因為付雷霆不在身邊。於是，

床頭的金屬鬧鐘指向四點，仍然雙眼圓瞪的樊昕打開了電視，有節目的台寥寥無幾。無奈之下只好打開碟機，打算放張碟來看看……

付雷霆清理好污物，將身體交疊在他的背上，發出幾聲悶笑：「我的技術還不錯吧？」

毫無縫隙的貼合很快讓樊昕發現了付雷霆身體上的異樣，小臉瞬間漲紅到幾乎爆開：「你……」

「你要幫我嗎？」付雷霆語帶戲謔，壞心地用下身頂了頂樊昕的臀部。

「啊？！」

樊昕驚詫地看向付雷霆，不經意間看清了他眼中的慾望，嚇得猛地縮了縮脖子。付雷霆幫了他，按理說他應該要幫忙的，可是……

付雷霆一言不發地看著樊昕瞬間萬變表情，等待他天人交戰的結果。

終於，樊昕偏頭避開了付雷霆的視線，艱難地說：「我幫你。」

付雷霆長舒一口氣，滿意地扣住樊昕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個溫柔的吻，說：「不用了。」

「可是……」

「睡吧。」

付雷霆用手闔上了樊昕的雙眼，起身去了浴室。他不要樊昕心中有一絲勉強，所以他拒絕了。樊昕肯點頭對他來說已是莫大的鼓舞，他相信等待的日子不會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