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昏暗的房間內,兩道黑影交纏在大床之上,翻雲覆雨。不曾壓抑的喘息與申吟,低沉而粗重,如果細細分辨,不難發現其中並無女性特有的嬌柔。
這是兩個男人,貨真價實的男人。
「輕點!你想弄死我嗎?」
「哦,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弱了。」
「去死……啊……」
一聲高亢的叫喊之後,男人惡狠狠的聲音從被褥之中傳來:「韓闖,下次我如果再上你的床,我就不姓秦!」
「哈哈哈哈……」伴著低沉的笑聲,床鋪跟隨另一個男人抖動的雙肩微微地震動著。
「韓闖!你再笑一聲試試看!」
「OK,我不笑總可以了吧?」
燈被打開,收住笑聲的韓闖倚坐在床頭,戲謔的笑容仍然殘留在他的唇邊。昏黃的光線灑在他結實的胸膛之上,沿著腹肌的形狀投下暗影。
只見他動作優雅地為自己點上一根煙,繼而神情曖昧地注視著枕邊的人。
「真有這麼累?」
「你在下面試試!」
橫了韓闖一眼,秦曉順面色潮紅地趴在床上。之前激烈的情事似乎讓他消耗不小,完全不似韓闖的輕鬆。
被汗水浸濕的黑髮凌亂地耷在他的頸邊,將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膚襯得幾近透明,加上從肩胛到腰際近似女子的優美線條,乍看之下,讓人有性別錯亂之感。
知道自己過度的需索已經惹毛了秦曉順,韓闖聰明地閉上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貓。
直到香煙燃到盡頭,秦曉順終於緩過勁來,翻身下床走進浴室。
「今晚回去嗎?」韓闖跟進了浴室。
「回去。」秦曉順打開淋浴,將洗髮水倒在頭上。
慵懶地靠在門框上,韓闖笑道:「高沐真的每天等門?」
「那有什麼辦法。我媽就是看準他一根筋不會轉彎,才專程拜託他看著我。他可是盡職得很。」
「不錯啊,是個好男人。你不如把他拐到手,這樣就不用發愁了。」韓闖低頭悶笑。
「呸!」洗髮水滑到了秦曉順嘴裡,又苦又澀,「你以為人人都跟我們一樣喜歡男人,變態!」
韓闖一怔,隨即上前狠狠地在秦曉順的腰上掐了一把。
「幹什麼?」被水迷了眼睛的秦曉順,反射性用雙手護住自己的身體。
「『變態』還想再來一次。」
「有病!」
「別動……」
抬手將秦曉順摁在牆上,韓闖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如果男人喜歡男人就是「變態」,那他寧可「變」得更徹底。
被整到的秦曉順想反抗,卻又敵不過韓闖的蠻力,只好被動地接受這個變相的「懲罰」。
突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浴室熱辣的運動。
「誰?」圍了條浴巾走去開門,韓闖的語氣不善。
「是我。」略顯蒼老的聲音,溫和中透著遲疑。
看到門外那張削瘦的臉孔,韓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衡叔!你怎麼來了?」
「衡叔」全名黎衡,是韓闖的叔叔韓昆的手下。
見韓闖衣冠不整的樣子,黎衡不由得有些尷尬:「打擾你了?」
「沒有!」韓闖連忙搖頭,本想讓來人進屋,卻顧忌到還在浴室的秦曉順,於是緊張地將門拉上,慌亂的動作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
「我馬上就走,」衡叔見狀,連忙說:「我只是想問你明天有沒有空,阿湛出獄,我想讓你陪我去接他一下。」
黎湛是黎衡的兒子,也是韓闖一塊長大的玩伴。一年前,他因傷害罪入獄。
「沒問題。」韓闖答得飛快。
「那好,我明天來接你。」
「不用了,我明天來接你吧。」
「也行。那我先走了。」
「哦……」
黎衡見韓闖答應陪他去接兒子,明顯鬆了一口氣,隨即離開。
看著他輕快的背影,韓闖眼中一暗。在秦曉順身上沾到的水珠,順著他的手臂,滑落在深藍的地毯上。
西城監獄離市區有將近兩小時車程,韓闖與黎衡不想錯過時間,早早地就出了門。
路上,黎衡搓著雙手,顯得有些緊張。
「等會兒見著阿湛,你……」
韓闖沖他笑了笑,安撫道:「放心,我不會去惹他的。」
「可是,他現在一定很恨你。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一時心急,逼你做出那樣的事,阿湛也不會……」
「衡叔,」韓闖打斷了黎衡,「事情已經過去了,別再提了。」
高速路上,飛馳而過的車輛發出巨大的噪音,韓闖升起了車窗,一直掛在他嘴邊的微笑漸漸淡去。
一年前,黎湛被人誣告傷人,由他擔任辯護律師,可是他卻為了黎衡的一個請求,而故意隱瞞了對黎湛有利的證據,結果害他在牢里待了整整一年。
這可不是一段愉快的回憶,韓闖一直在努力弱化由它帶來的影響。可惜,此時的黎衡似乎並不想結束這個話題。
「你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他看起來很自責,「原諒我,我是個自私的父親。」
餘光瞥到黎衡鬢邊的白髮,韓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你是個好父親。」
黎衡側頭看著他,笑容有些勉強。
遠遠看見監獄的高牆與牆上的電網,兩人同時停止了談話。一輛計程車此時正停在監獄的門口,顯然也是為了接人而來。
「來得真早。」韓闖下了車,對計程車裡走出來的人打了聲招呼。
清爽俐落的短髮,成熟的妝容,微微上提的眼角透著嫵媚,緊身的黑色短裙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完美的身段,精心打扮過的何美琪一如往常地引人注目。
「應該的。」她禮貌地對韓闖笑了笑,小心地隱藏起眼中的輕蔑。
韓闖挑了挑眉,假裝沒有看見。
這時,監獄沉重的鐵門緩緩開啟,三人一齊看向門口的方向。
身材高大的黎湛從門後走了出來,何美琪最先迎了上去,黎湛沖她笑了笑,目光停留在韓闖與黎衡的方向,那笑容飛快地褪去,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韓闖站直了身體,感覺自己有些僵硬。
「阿湛……」黎衡也快步走向兒子,情緒激動,「你還好嗎?」
「我很好。」黎湛看著父親,表情冷淡,「我住美琪那邊,暫時不會回去。」不等父親回答,黎湛摟著何美琪鑽進了計程車,其間再也沒有看韓闖一眼。
直到韓闖與黎衡消失在視野之內,何美琪輕輕將手放入黎湛的掌心。纖細的手腕與粗大的骨節形成鮮明的對比,膚色卻不相上下,何美琪不由地笑道:「你的皮膚白了不少。」
「嗯,這一年我很少曬到太陽。」
「頭髮也短了。」何美琪一邊說,一邊摸了摸黎湛被剪得極短的寸頭。
「這是牢里的規定。」黎湛顯得意興闌珊。
「黎湛,」何美琪發現自己被忽視,乾脆用雙手捧住黎湛的臉,讓他面對自己,「別去想他了。是他故意弄丟了證據才讓你進的監獄,他甚至沒想過要對你隱瞞他的卑鄙,難道你對這樣的人還抱有希望?」
「你管得太多了。」黎湛的臉被擠壓得有點變形,不過並不妨礙他皺起眉頭。
雖然黎湛平板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悅,但是並未對何美琪造成什麼影響,只見她順勢掐住他的臉頰,撅著嘴說:「就知道你不會聽我的。不過,我不管,今晚的聚會你可不準擺這種臭臉。」
拉開在自己臉上肆虐的手指,黎湛的表情緩和下來,問:「什麼聚會?」
「呵呵,還不是你那幫兄弟,見你出來了,非要給你慶祝不可。」何美琪笑著,將頭靠在黎湛肩上,不讓他看見那笑容背後的落寞。
認識黎湛五年,她比誰都了解,韓闖在他心中代表一處禁地,一處無人能夠涉足的禁地。
聰明如她,除了小心地把握分寸之外,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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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
音樂、酒精、狹窄的空間。
陷在鼎沸的人聲里,黎湛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久不見這種雜亂的場面,他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撐過這一夜。
「阿湛,來,是兄弟就把這瓶給幹了。你進去這一年多,老子沒一次喝痛快了。現在你出來了,說什麼都得給我補回來!」
看了看塞進手中的啤酒瓶子,再看看已經喝得七葷八素的死黨錢永勝,黎湛二話不說,拿著酒仰頭就往嘴裡灌。
隨著瓶里的酒一點點減少,原先在旁邊划拳、聊天的男人們統統轉到這邊來,叫好、加油之聲此起彼伏。
等黎湛放下瓶子,大家又開始一個接著一個輪番敬酒,男人喝酒圖的就是一個痛快,所以黎湛坐在沙發上,來者不拒。
周圍的男人們突然變得單純起來,彷彿隨時可以被任何事情煽動,繼而轉變為瘋狂。
空氣漸漸升溫,一種久違的燥熱向黎湛襲來,讓他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起來。
這時,一直遠遠看著他的何美琪向侍者叫了一個果盤,硬是擠進了男人堆里,坐到了黎湛身邊。
「吃點水果壓壓酒,」在黎湛耳邊低語了一句,何美琪轉頭面對眾人,嬌嗔道:「剛見著他你們就這麼灌,想讓我背他回去呀?!」
「喲,嫂子看不過去啦!」
「不對,我看嫂子是心疼了!」
「哈哈哈哈……」
「嫂子,這就是你的不對啦,湛哥這麼久沒和我們見面,當然要喝到盡興啦!」
「算啦算啦,嫂子想了湛哥一年多了,你們要是把湛哥灌醉了,他們晚上可怎麼辦事呀!」
「原來是這樣,哈哈,那真是……」
「哈哈哈哈……」
聽著越來越沒譜的調笑,何美琪也不生氣,反而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拿起一瓶酒說:「你們不就是想喝到盡興嗎?我陪你們還不是一樣,醉了大不了讓阿湛背回去。來,誰要跟我喝?」
「喝,嫂子給面子,當然要喝。」
一時間,嚷叫之聲此起彼伏,眾人紛紛站了起來,統統擺出不醉不罷休的架式。
何美琪挽起袖子,滿面笑容準備應戰。
「好了,」一直沒出聲的黎湛突然伸手將她手中的瓶子搶了起來,笑道:「男人的事女人別在這兒摻和。如果我真的喝趴下了,這些人也不會站著。」
說完,他用手壓住何美琪的肩頭,將她重新壓回沙發里,拿起瓶子又開始喝了起來。
「好,有種!」
「湛哥要喝,我們哪能閑著,喝!」
黎湛閉著眼睛,感覺液體衝進他的嗓子里,冰涼與苦澀在舌尖散開,最後變成灼熱的溫度。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一聲突兀的「衡叔」讓黎湛瞬間停止了動作,不小心灑出來的啤酒順著脖子滑進了他的衣領里,有些粘膩。
「找我?」黎湛收起笑容問。
「我就是來看看。」黎衡掃了一眼周圍的人,臉上是一貫的溫和表情,可是卻讓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噤若寒蟬,齊刷刷地轉頭看向黎湛。
「我們去包間談。」
率先走進一旁的房間,黎湛在父親進來之後關上了門。
房間的隔音層將門裡及門外隔成兩個世界,黎湛坐在牆邊的沙發上,抬頭看著天花板上迷離的彩燈。
「韓昆想見你,明早你去一趟小別墅。」黎衡沒有坐下來,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兒子。
「你就為了這個專程跑一趟?」黎湛回視父親,聲音冷硬。
見兒子態度不屑,黎衡乾脆收起笑容,反問道:「兒子在牢里蹲了一年多,現在出來了,我這個做爸爸的不該來嗎?」
「哼,順便帶上韓闖,來試試我的反應?」黎湛猛地站了起來,走到父親的身邊,「不用這麼麻煩,只要你不去動韓闖,我就會遵守承諾,決不把你做的好事抖給昆叔。」
一字一頓,黎湛把牙咬得咯咯作響,橫眼豎目的樣子是少有的兇狠,完全不像一個正在跟父親說話的兒子。
「別激動。」黎衡絲毫沒有介意,反而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只要他不擋我的路,我自然不會動他。倒是你,被他賣了一次多少也要長點記性,那小子可是狼變的,養不親。」
揮臂擋開父親的手,黎湛掩去了所有情緒,平靜地說:「再凶的狼到了你那裡還不是忠狗一條?你大可以放寬心,韓闖把你當神一樣,賣了誰都不會賣你。」
「我是擔心你,我的傻兒子……」
「少來這一套。」粗魯地打斷父親虛假的關心,黎湛將門拉開,說:「你可以走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諾,黎衡也沒打算多做停留,於是一言不發地往門外走去。
黎湛沒有錯過父親嘴邊那抹得意的微笑,他下意識收緊抓在門上的左手,直到指尖傳來刺痛。
「阿湛!」
何美琪的聲音喚回了黎湛遊走的思緒。
「什麼事?」
「永勝已經完全醉了,今晚就到這裡好不好?我們先回去吧。」
黎湛看了看酒吧內東倒西歪的兄弟們,點頭同意何美琪的提議。
此時的他已經失去了喝酒的興趣,只想找張床躺下來,讓隱隱作痛的頭部得到休息。
不容反駁地與眾人道別之後,黎湛跟著何美琪,回到了她家。
精緻溫馨的房間,完全的女性色彩。黎湛就像一個闖入者,與它格格不入。
「你先去洗個澡,我等會兒幫你做個頭部按摩好不好?」
搖頭拒絕了何美琪的好意,黎湛徑自走進了客房,一頭倒在柔軟的床鋪上。
何美琪獃獃地看著,好半天才跟著走了進去,幫黎湛脫了鞋,又拿來濕毛巾為他擦了擦臉,料理妥當之後才輕輕地離開。
所有人都以為何美琪是黎湛的女人,可事實上黎湛卻從未真正碰過她。何美琪早已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她不抱怨,因為她已經下定決心等待。她知道,只要那個人不介入,她的機會永遠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