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黎湛動了動肩膀,後背傳來生扯活拽似的疼痛。這次受傷比以往都嚴重,足足兩個星期都沒見好全,讓他不由有些焦急。
韓闖自那日離開后就再也沒來過,父親那邊也沒有消息,他不敢打電話去詢問,畢竟韓闖肯做出那樣的讓步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他要是再提要求,是怎麼都說不過去的。只是,就這麼一直乾等著也不是辦法,所以,他打算親自上門看看。
韓家小別墅一如既往的精緻典雅,只是保鏢多了差不多一倍。所有人在見到黎湛時都擺出一副極度驚訝的表情,讓他只能盡量目不斜視,努力不讓自己淪為被圍觀的珍稀物件。
「你要鹽,還是要糖?」拿著兩個小罐子站在門口的男人,有著一張如女子般俏麗的臉。
從浴室出來的韓闖滿頭是水,有些好笑地回應道:「你是叫秦曉順,不是叫秦獃子!哪有人吃生荷包蛋放糖的?!」
「哦。」男人應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跑開了。
秦曉順,那個韓闖在情事過後脫口而出的名字。黎湛愣愣地站在房間中央,認出秦曉順身上的睡衣是韓闖的。日上三竿還是一副剛剛起床的樣子,黎湛無力去探聽他們昨晚幹了些什麼,他一直都沒有資格管過問這些的。
攥緊了雙拳,黎湛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於是問韓闖:「我爸他……」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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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秦曉順端著早餐再次回到韓闖的卧室時,房中的訪客已經不見蹤影。放下手的餐盤,他走到韓闖的身後。
「不去追嗎?」將下顎架在韓闖的肩膀上,秦曉順順著他的目光透過窗戶,看向樓下那個蹣跚的身影。
韓闖沒有回頭,不帶情緒地反問:「為什麼要追?」
這時,樓下的黎湛突然一個趔趄,秦曉順明顯感覺到韓闖的身體跟著緊張地向前一傾,箇中原因不言而喻。
將臉埋在他的肩后,秦曉順頓時笑得渾身發顫。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韓闖猛地轉身,單手掐住秦曉順的下巴,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
秦曉順任他吻著,眼中仍是笑意盈盈。不多會兒,韓闖敗下陣來。
「你配合一下行不行?」
「少在這裡欲蓋彌彰,你當我是傻子?」
掰開放在自己腰間的大手,秦曉順訕訕一笑,慢步走到桌前,拿起剛剛做好的早餐大口吃了起來。
「你不是向來自詡聰明伶俐嗎?」韓闖跟了過去,握住秦曉順的手腕,將他手中的食物送入自己口中,順帶情色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秦曉順不吭聲,只是看著他,表情變得嚴峻起來。
彷彿自討沒趣,韓闖「切」了一聲,放開他的手腕。
「知道我聰明就別敷衍我。」秦曉順恢復了笑容,繼續他的陽光早餐。
昨晚,他與韓闖度過了第二個無「性」之夜。上次是因為他心情不好,這次是因為韓闖狀態不佳。呵,感覺就像是一個輪迴。
不過,最讓秦曉順驚訝的就是,向來說話沒正題的韓闖居然向他說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些溫馨的回憶里,反反覆復出現「阿湛」這個名字,莫名的,讓人心酸。
樓下的那個人影不見了,韓闖的眼神有些空茫。
黎湛的質問聲聲在耳,夾雜著痛苦的氣息,淹過他的頭頂。他窒息了,他溺斃了,無法答覆那些問題,只能僵直身體,以冷漠回應。
黎衡死時的情景就像電影膠片儲存在韓闖的腦子裡,一格一格,一幀一幀,全然地清晰卻無法為黎湛放映。
他直言不諱地供認自己對韓家犯下的罪行,他囂張地恥笑韓闖的愚蠢,他故意搶奪李新身上的武器……他不想死在韓昆的靈位前,不想讓眾人看到他悲慘的下場。
韓闖來不及告訴黎衡,他的兒子為了救他做出的努力,以及最後那個寬恕他的決定。
黎衡死了,倒在李新的槍下,這個有關欺騙與背叛的故事也隨著他的死畫上了句點,而承受這一切的,只剩下韓闖與黎湛。
「你答應過我不殺他的!」黎湛臉就像冬夜寒冷的月光,蒼白,無力。
「他害死了我爸媽。」韓闖理直氣壯,卻又語帶試探。
黎湛退了一步,結果昭然若揭。
「你知道這件事?!」
「我……」
黎湛無言以對,他的隱瞞讓他在韓闖的面前毫無立場。
韓闖目光咄咄,憤怒掩蓋了連日來的惶惶不安。他原本是愧疚的,為自己違背了承諾,可現在……
「滾!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黎湛看著自己的父親傷害他的家人,卻選擇了緘默,韓闖不能容忍。
這個自稱永不傷他的人,居然實實在在地將他傷了一遍。他不要再見到他,永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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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韓家的,等回過神來,面前正站著李新。
「新叔……」這個人他也是欠著的,原來,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欠下了太多東西。
李新嘆了口氣,說:「跟我來吧。」
黎湛點點頭,木然地跟著李新的步子,坐上他的汽車,來到這個滿是石碑與松柏的地方。成排的黑色方盒整齊有序,讓人聯想不到盒子里曾經鮮活各異的身體。
直到看到父親的名字,黎湛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如果他早一點看穿父親的野心,如果他早一點將真相告訴韓闖,如果……沒有如果……這些人,不論死去還是活著,都已離他遠去。
拒絕李新載他離去的好意,黎湛獨自留了下來,守在父親的靈前,平復胸中複雜的情緒。
像是感應到他絕望的心情,灰暗的天空突然下起小雨來。潮濕一點點吞沒泥土的臊味,卻洗刷不去淤在心頭的塵垢。
當何美琪接到李新的電話,心急火燎地趕到墳場時,只看見被雨澆得透濕的黎湛。心疼地將雨傘遮住他高大的身軀,何美琪用衣袖擦去他臉上的雨水,這才發現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阿湛!」
黎湛沒能回應何美琪的呼喚,而是直直倒在了她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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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路,到處都是刺目的白光,踏著虛軟的步子一走再走,卻還是看不到盡頭。
耳邊隱隱有溫柔的聲音傳來,一遍又一遍,全是那個陌生的名字。黎湛?誰是黎湛?他不是黎湛,他不要當那個人……
「阿湛!你醒啦?」
何美琪又驚又喜的表情有些滑稽,卻又透著無比的真誠。
黎湛轉動著眼珠,努力回想自己身處何處。
「你快嚇死我了!明明知道自己的傷還沒好,還跑去淋雨,你差點得肺炎死掉你知不知道?」何美琪大有喋喋不休之勢,恨不得將連日來擔驚受怕的心情通通宣洩出來。
黎湛勉強地笑笑,問:「這是哪裡?」
黯啞晦澀的聲音,完全不似往日,可他還是黎湛,逃不了也無法改變。
「這是我家。」一個男聲代替何美琪做出了回答。
黎湛眯了眯眼睛,努力分辨那張看起來眼熟的面龐。
男人也不介意他的打量,反正走近了幾步,讓他看得更加清楚。
黎湛不確定地問道:「連先生?」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個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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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湛失蹤了,沒有去醫院,沒有回家,沒有出現在任何可能出現的地方。他就這麼消失了,不帶一點痕迹。
韓闖告訴自己,他並不在意他的行蹤。可是,一想到黎湛身上尚未痊癒的傷口,他就暴跳如雷。
「為什麼會找不到?!何美琪呢?她那邊你有沒有去找過?」
「我去問了,她說沒有見過。」
「她也沒見到?那你有沒有跟著她?她也許知道,只是不想告訴你……」
「阿闖!」打斷韓闖的問話,李新反問:「你找到他又能怎麼樣?」
韓闖一愣。
「你是要找他報仇,還是想跟他言歸於好?」
「……」
「現在這樣不好嗎?你過你的,他過他的,讓以前的事快點過去,這樣才是最好的安排。」
「……」
「放心吧,他是大人了,會照顧自己的。」
李新走了,韓闖卻依然像頭困獸一般在屋內來回走動。
他們的確不該再見面,也不該再有什麼牽扯,只是……他身上有傷,會不會出什麼事?難道真的就這麼永不相見了?
理智在告訴韓闖要忘記他,情感卻在提醒韓闖,他無法忘記。就像一根竹子,看似單薄,真正要拔去的時候,才知道地下的根莖早已成片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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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前的男人,何美琪還在怨恨,卻不似以往那麼強烈。那個人她已經註定得不到了,再將韓闖當成死對頭,又有什麼意義?
「黎湛在哪兒?」
「我不知道。」答完這句,何美琪作勢關門,不想看見門外的不速之客。
韓闖搶先一步抓住門板,不肯離開。
「你想幹什麼?」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裡,我要見他。」
敵不過韓闖的力氣,何美琪將門一甩,轉身回屋。韓闖跟了進去,見到柜子上黑色相框里錢永勝的照片。
黑白兩色,死者的遺容,韓闖看著它,這才開始為那日差點喪命感到心有餘悸。視線迴轉,他發現在一旁的桌上,還有另一個黑色相框。
何美琪不知何時坐在了桌前,正拿起那個相框,用毛巾小心地擦拭。不知怎地,韓闖覺得她的舉動有些詭異,不過也只能假裝沒有看見。
「黎湛的傷還沒好,他不該離開醫院。」知道硬來不行,韓闖盡量動之以情。
「他不需要醫院,他的傷都在心裡,傷他最重的——是你。」何美琪沒有抬頭,聲音紋絲不動。
「我傷他?他害我又怎麼算?如果不是他瞞著我,我家人又怎麼會……」
「你既然恨他,還找他做什麼?」何美琪言之灼灼,一句話將韓闖逼入死角。
「我……」韓闖一時語塞,反射性地回道:「他欠我的,在我決定怎麼處置他之前,他就該待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你沒機會了。」何美琪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
「什麼意思?」
何美琪沒有理會韓闖,而是用手從桌子下面抽出一張照片,鑲入那個擦得烏亮的相框里。
照片上的人側著臉,眼睛盯著別處,顯然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被攝入鏡頭。
「不可能!」韓闖跌坐在一旁的座椅上,背上瞬間汗漬涔涔。
「他去看了他爸爸,在雨里淋了三個小時,醫生說雨水浸著傷口,引發了感染。」何美琪平靜地說著,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他走得很痛苦,不過,他還是走了。」
「不會的。」韓闖搖了搖頭,感覺全身的關節像銹住了一般,發出「喀喀」的聲響。
何美琪站了起來,將黎湛的照片抱在胸前,對韓闖說:「現在你滿意了?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了。他用永遠見不到你來懲罰自己,他那麼愛你……」喉間的哽咽讓何美琪再也無法將話說下去。
韓闖盯著那張黑白照片,呼吸越來越紊亂,就像有千斤重擔壓在他的身上,讓他不堪重負。
終於,不顧眼前一陣陣的昏黑,他抬起沉重的步子,踉蹌著走出了何美琪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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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夜交替,地球轉動一如往常,韓闖卻是一天比一天削瘦,看得李新焦急萬分。
秦曉順這個月第N回被李新急招到韓家,陪韓大少爺共進晚餐,以防他又將自己餓得半死。
「這個菜不錯,嘗嘗。」
殷勤地為韓闖挾了一堆菜,秦曉順感覺自己像個哄小孩吃飯的老媽子。
「我吃飽了。」
「這樣就飽了?」看著他碗中幾乎沒怎麼動的米飯,秦曉順只想仰天長嘆。
「你慢慢吃。」放下筷子,韓闖轉身出了餐廳,遲緩的行動看起來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秦曉順沉思片刻,跟著走了過去。順手拿起一個水果,削去皮,塞到韓闖手裡。
「既然想著他,為什麼不去把他找回來?」
「什麼?」韓闖拿著水果,獃獃地看著。
「黎湛。」
乍聽這個名字,韓闖一個激靈,水果跟著滑落在地。
見他這個樣子,秦曉順不由心中一絞,氣道:「你在搞什麼?!丟魂少魄的,喜歡就去把他追回來,幹嘛把自己搞得跟棄婦一樣!」
「喜歡?」
「對!你就是喜歡他,別不承認!」看著韓闖一臉茫然,秦曉順忍不住教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問題,不過,只要你還喜歡他,就不該假裝瀟洒看著他走,不然後悔的是你自己。」
「後悔?」
「看你現在這個鬼樣子,不是後悔是什麼?那天我就要你追了,你還在這裡死撐。」秦曉順說著,氣不打一處來。早知道韓闖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那天他死活都要逼著他去把黎湛追回來了。
「是,我後悔了。是,我喜歡他。」
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當韓闖得知自己真的失去那個人的時候,天塌地陷一般的無助感徹底將他包圍住,讓他找不到自救的途徑。黎湛的聲音,黎湛的笑容,黎湛的好……點點滴滴,漸漸從他眼中退去,模糊得讓他心驚肉跳,想盡了辦法也無法找回來。
韓闖怕了,噩夢連連。夢裡每回都是黎湛在前面走,他在後面追,卻怎麼都追不上。黎湛再也不肯為他停留,就這麼絕然地離開了。
韓闖不停問自己,為什麼要為了黎衡的過錯去責怪黎湛?他們是父子,黎衡是黎湛唯一的親人,為什麼他不能體諒?他看著叔叔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可最後還是為了叔侄之親割捨了那段仇恨,為什麼今天他就不能理解黎湛的偏袒呢?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黎湛對他的感情?他明明就在渴望聽到黎湛再說一次「我愛你」,卻高傲地抬起頭,假裝對它不屑一顧。
如果黎湛再說一次,他一定會回答他:我也一樣愛你。是的,我也一樣愛你,我也愛你!
雖然他笨到現在才發現這個事實,可他總算是發現了,為什麼不再給他一個機會呢?
韓闖眼中豆大的淚珠讓秦曉順嚇了一跳。
「別哭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找他解釋一下,大不了求他回來就是了。」
韓闖搖搖頭,越哭越狠,卻沒有半點聲音。
秦曉順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安慰道:「沒事的。我看得出來,他肯定喜歡你,你去求求他,他一定會心軟的。」
「沒機會了,再也沒機會了。」
「有的、有的,一定有的。」
「沒有了。」
「一定有的。你好歹試試……」
「他死了!」
此話一出,屋內頓時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