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故事的開始總是浪漫的。

他與她當年自醫學院畢業后,就決定一同到偏遠地區開設一間小診所,實現史懷哲一般的夢想,造福鄉民,同時建立他們的小家庭。

才子佳人的深情奮鬥,一時傳為佳話。

不過,感情的事,其實都差不多啦。夫妻兩人共同努力好些年,生了三個女兒,一起渡過最難挨階段。可是生活逐漸寬裕平穩后,人就開始犯賤。

醫師先生先是和護士小姐有一腿,醫師太太隨即還以顏色,和隱居山林的陶藝家來段緋聞。戰況勢均力敵,在鄉里八卦中收視率居高不下。

究竟是醫師太太會和情夫一道赴日定居,還是醫師先生會和情婦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們的小孩又該如何處置?診所又該怎麼處置?

突然間,戰局驟變,護士小姐以傳統而天下無敵的古典攻勢先馳得點,取得優勢——為膝下無子的醫師先生產下一名壯丁。

醫師太太立刻借女兒們反擊:三名小嬌娃年年在校拿獎盃,包辦五育獎項所有的頭彩。

醫學院資優生的遺傳基因,不是三流小護校畢業生可以比的。醫師太太常常如此勸誡年輕人要好好讀書,以免禍延子孫。

不過,除非特例,通常家業都會由男孩子繼承,這一記,狠狠剜了醫師太太心頭一塊肉,

診所是她和先生共創共有的,打死都不準任何小騷蹄子來瓜分。

於是,兩人離婚,不再是夫妻,卻仍是合伙人。平常上班是同事,下班后是陌生人。若是同道走路,其中一個不小心絆跌在地,另一個也只會淡淡地說:「跌過去一點,不要妨礙我走路。」

現在兩人卻同仇敵汽,異口同聲,一鼻孔出氣。

「丹雅,你說!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這麼嚴重的事,為什麼你要幫著妹妹聯手欺瞞父母?」

「要不是馬先生看不下去,特地告知我們,我還不知要被你這不肖女騙到幾時!」

「對方都快六十歲,跟爸爸一樣老。小萍年輕不懂事,難道你這個做大姐的也不懂事?」

「我早就跟你說過,要念大學、要念大學。看哪,這就是你硬要念商專的結果,腦袋退化到不具任何思考能力。」

「現在你是打算怎麼樣?要我們兩個去參加這個訂婚宴,還是你根本就連小萍結婚的事也不想講?你是這樣照顧妹妹的?」

「你實在讓我們失望透了。」

丹雅一直靜靜聽,同時乖乖剝文蛋,弄成漂漂亮亮的一盤。父母罵完,剛好上菜。

「要喝什麼茶?」

「金萱茶。我不要吃蛋黃酥,有沒有特別一點的東西?」

「你沒買雪花齋的月餅來嗎?」

「排隊的人太多,買不到。」丹雅一面忙進忙出,一面鋪排桌面,「我改買源吉兆庵的點心,你們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日式點心都小小甜甜的,我不喜歡。」

「你再大咸大辣地吃下去,小心你的腎結石。」朱媽媽(前任)冷嘲,「鑽石也是石頭,你卻沒買幾個給我過,原來都藏在你的腎裡頭。」

「給我冰啤酒。」馬蘭涼道。

丹雅狠瞪與父母一同閑閑坐著給她伺候的馬蘭,哀怨聽命。

大妹小妹平日躲爸媽躲得老遠,闖了這麼大的禍,寧可亡命天涯也打死不回老家,害慘了奉公守法的無辜丹雅。

若不是這事非得找一個馬家的人出面,她才不想再跟這隻妖怪有所接觸。

他好可惡。他們分手后,她形容凄慘得要命,像個黃臉婆。他咧,依舊風流倜儻,魅力四射得很。害她一和他碰面,就舊疾複發——心律不整,呼吸困難,體溫上升。

「真是,女兒養這麼大,一找到對象就忘了爸媽,連說都不說一聲。」

「你能期待孩子跟你說什麼?我還巴不得她們不說話。一開口,不是要錢,就是又闖禍了。」

「小萍小時候多可愛,一放學回家就會跑過來要爸爸抱抱。女兒愈來愈大,就愈離愈遠,現在連人都看不到。」哎,以前抱著肥肥軟軟的小女兒,就像擁抱了全世界的幸福。

丹雅深知父母的發標程序。

首先,朝著她狗血淋頭地痛批一頓——雖然有時不關她的事,可是他們需要聽眾。

其次,感嘆為人父母的辛勞切莫忘了茶點伺候,省得不夠口水繼續嘮叨。

再來,才會真正進入主題。

「好了,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何不讓馬先生自己來說。」丹雅細聲嘀咕,「小萍和他爸的事,他比我還清楚。」

馬蘭淡然掃她一眼,她假裝忙倒茶,沒看見。

「事情是這樣的。」他以高級專員演示文稿的氣魄冷道,「我父親和小萍在半年多前開始交往,感情穩定發展,自然就會談到婚姻。」

「那你母親呢?」

「他們好幾年前就離婚,各自忙彼此的事業,很少聯絡。這些年來我父親也不是沒有女伴,只是,不曾和她們任何一個談到關於婚姻的事。」

「他是做什麼的?丹雅說他好像是開古董鋪做買賣。」紐約華埠的某個糟老頭。

「差不多。」他斜睨丹雅一記,陰森至極,「不過正式的說法,是藝品中介。我父親以前是在紐約佳士得東方部門任職,後來與朋友出來自立門戶,現在是本地APHRODITE拍賣公司負責人之一。」

「這樣啊。」朱家三口似懂非懂。朱爸朱媽對人體內的一切了如指掌,對人體外的世界一概模糊。

「我恐怕自己說得不是很清楚,所以帶了幾份資料來,僅供參考。」

他亮出幾本響叮噹的外文雜誌,財經類、人文類、趨勢類、娛樂類……各種不同調性的出版品,封面都是同一位明星。

「這不是喬治克魯尼嗎?」丹雅還蠻喜歡他的。

「不是。」馬蘭冷淡地逐一介紹,「這本是關於我父親較早期的大幅報道,因為那年他為佳士得春季拍賣會刷新華人藝品市場成交紀錄。原本底價三百萬美元的西周青銅方,最後竟以八百四十萬美元落槌,加上傭金共九百二十四萬六千美元,創下亞洲文物拍賣世界最高紀錄,成為古董拍賣市場天價排行榜榜首。」

「喔……」朱家三口還在慢慢算著百萬美元摺合人民幣,後面到底有幾個零。

「而這幾本是比較近期的採訪,有些只是無聊的渲染。但為求平衡報道,我還是把各種不同角度的介紹都帶來,讓你們略作了解。」

「我還是不太懂……」丹雅也跟著父母一同拿起一本隨便翻,「這個喬治克魯尼跟我們要談的事有什麼關係?」

「他不是喬治克魯尼。」他溫柔得幾乎齜牙咧嘴,「他是我爸。」

「你爸?!」

這個帥得一塌糊塗卻不是喬治克魯尼的喬治克魯尼,是馬蘭的爸爸?

那穿長袍馬褂、在唐人街破舊小店面里賣古董的佝樓老先生跑到哪裡去了?馬爸爸本來不是那個樣子的嗎?現在怎麼突然變這樣?

「我們對這方面不是很熟。」朱媽媽芳心悸動地緩緩放下雜誌。這麼有魅力的男人,別說是女兒小萍,連她這個做媽的都意亂情迷,「但是像你父親這樣的人,為什麼獨獨看上我們家小萍?」

「我也不曉得。」

丹雅在一旁專心地盯著他,盯到發怔。恍惚中隱約發現一件事:馬蘭似乎從來沒為這件荒唐婚事發表過任何意見。

而且,他對他父親的事,很防備的。

「就客觀的事實來看,小萍似乎渴望一個可以撒嬌又可以保護她的穩重對象,姑且稱為有戀父傾向。而我父親身旁多是利落成熟的女強人,很少像小萍這種要人寵的對象。而且有個年輕貌美的嬌嬌女對他痴迷不已,會讓他有自己青春依舊,寶刀未老的錯覺吧。所以,他們兩個會陷入熱戀,我並不意外。」

朱爸爸皺緊眉頭,自胖碩的臉上摘下眼鏡。

「馬先生,你父親的財力、能力、魅力,的確超乎我們的想象。但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爸爸,希望女兒能嫁個平凡的老實人,過平凡的日子,就是幸福了。可是你父親的條件,實在遠在我們能接受的範圍之外。」

他沒法子認一個跟他同齡的男人做女婿。

「我了解,這事對我也很難接受。」

「呃——」

「丹雅。」朱媽媽低斥,「沒禮貌!」

「我只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話,「好像有蚊子,我去拿蚊香。」

馬蘭不贊同他父親的婚事?那為什麼還跟大妹小妹站同一陣線,找她當說客?

「我特地前來,是因為丹雅要我出面向兩位解釋這整件事。不過最恰當的方式,應當是我父親親自來跟兩位談才對。可惜他人不在本地,訂婚宴暨預展酒會當天,他才會直接趕來。」

「他現在在哪裡?」

「和小萍在巴黎度假。」

「丹雅!」氣煞朱爸朱媽,「你連小萍出國的事都沒跟我們講!」

冤枉,她自己也是現在才知道的。

「你的秘密還真不少。」馬蘭淡淡冷笑。

碎地,丹雅腦門中箭,竊竊低頭,無法反駁,看來更加地做賊心虛。

「現在該怎麼辦?女兒都給人拐跑了,我們還有什麼好談的!」朱爸氣到臉色如豬肝。

「現在施壓,恐怕只會把小萍更加地逼往我父親懷裡。與其這樣,還不如暫時按兵不動,讓他們順利訂婚。」

「你放屁!」

「爸。」丹雅連忙按住父親氣炸的厚壯身子。

「這主意不錯。」朱媽悠悠吟道,差點害未爸當場吐血,「反正訂婚不具什麼法律效力,要反悔也可以。」

「什麼叫要反侮也可以?」豈有此理!

「難道不是嗎?」朱媽冷嘲,「毀婚比離婚划算太多了,這你可是過來人。還是說,你覺得你有本事把小萍拉回身邊來?」

這話狠狠捅進來爸心窩。女兒們平日就個個閃他閃得老遠,如今他還能拿她們怎樣?他大吼一聲「不準」;小萍就會乖乖聽他的?

朱爸的自尊頓時萎靡,老態畢露。女兒不要自己的爸爸,卻要別人的爸爸,這對他才是最重的打擊。

「馬先生,你的看法呢?」朱媽才不管朱爸死活,自會有「別的女人」負責心疼他。

「我?」他淡然一笑,灌了一口冰啤酒,「我當然反對。」

朱家三口全面呆愣,局勢翻轉。

「你反對?」

「自己的老爸娶比我還小的女人,像什麼話。」他慵懶靠入椅背,一副敞開心來談的模樣,「更何況,婚姻不是兒戲。」

丹雅忍不住擔憂。「你剛才不是說他們對彼此還很認真的嗎?」

「他們對彼此很認真,不代表他們對婚姻就很認真。雖然我周遭離過婚的親朋好友比比皆是,也不代表我就會認同這種馬馬虎虎的婚姻態度。」

「小萍沒有馬馬虎虎!」朱爸抗議。

「小萍單純,沒什麼經歷,她可以被浪漫沖昏頭,可是我爸呢?」

「感情的事,他們當事人喜歡就好。」朱媽見氣氛不對,趕緊輕鬆地假作無奈。

「我不管他們對婚姻有什麼看法,我的看法就是這樣。小萍大學還沒念完,連學生的本分都沒做好,她會曉得什麼叫婚姻的責任?她不明白,但我爸怎麼可以也跟著一塊打迷糊仗?」

「馬先生,有話好好談。」

逆轉的形勢中,丹雅呆愕。總覺得,這些話好耳熟……

「婚姻不是兒戲,我希望他們都能夠更慎重些。如果他們是打算結一兩個月左右的婚,fine,去結啊。結完就去離他們的,離完再結,我祝福他們!」

「馬、馬先生……」

「我這種婚姻觀念或許很老套,但我就是這麼想,也不怕人笑!」

少來了!丹雅心中大慪。這些話明明是當初她用來反對馬蘭和大妹小妹的,他居然全盤盜用,拿來對付爸媽。

不知是否她多心,總覺得整個局面怪怪的,現在反而是爸媽在勸他不要大固執己見。

「你父親也有他感情上的需求啊。再說,他自離婚後一直獨身,兒女又很少留在身邊,他想找個伴也是情有可原。」

「他大可去找年齡相當的女人!之前遺腹證券投資公司女總裁公然放話,說我爸是她心中最值得嫁的好男人。人家都暗示得這麼露骨了,他幹嗎放著黃金單身女郎不要,卻痴迷一個大學都還沒念完的小女孩?他不覺得自己可恥,我倒替他感到丟臉!」

「遺腹證券的女總裁?」這個人朱爸朱媽聽過,「就是常在新聞台理財節目露臉的那個美女。」

「所以我和兩位一樣,堅決反對我父親和小萍結婚。只是目前迫不得已,暫時讓他們訂婚了事。但我打定主意,」大掌倏地抽緊為駭人的鐵拳,「絕不讓他們結成這個婚!」

兇狠的冷眼,頗有勢不兩立的毒絕,害朱爸朱媽一片緊張。

「先別這麼早下定論……」

「是啊。我了解你為母親感到不平……」

「我不是為她感到不平,而是覺得他的年紀和閱歷,根本配不上小萍廠

「話也不能這麼說。老實講,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你的父親。」年輕俊美得像他哥哥,「我們當初都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老頭子。」

「我不管他們到底有多真心相愛,甚至認真到非她不娶、非你不嫁的地步,我和朱伯伯的立場一樣,就是完全無法接受!」

朱爸一陣錯愕。「我是不能接受……」但還沒激烈到馬蘭這種地步。

「我們再多考慮考慮吧。」朱媽冷靜地溫柔拍拍馬蘭的拳頭,「不止我和朱伯伯,你也是。自己的父親這把年紀再婚,的確很難讓子女接受,我們也很難突然面對年齡如此懸殊的婚事。我們兩家,都需要時間去調適。」

馬蘭一臉懊惱,漸漸地,不復見方才的咬牙切齒。

「對不起,我在你們面前失態了。」

「不要緊。」朱媽像牧師安慰迷途羔羊般,拍撫落寞的大孩子。「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他不說話,只靜靜地沉臉在雙掌中,隨著母性的神奇力量逐漸平和,溫順得令人心疼。丹雅卻看見他朝她暗暗瞥來的視線,閃過一抹狡黠與得意。

☆☆☆

「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朱媽帶丹雅上樓拿東西時大發感慨,「他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那種表面上的剛強不屈,其實是在掩飾內心深處的不安和無助。」

「沒那麼浪漫吧。」

「是你自己這裡少根筋!」朱媽狠手戳著丹雅的腦門,一肚子怨恨,「你看人家多乖,我哄一哄他就老實得像個孩子一樣,什麼防備都沒有了。你呢?我藤條打斷多少根也不見你掉過一滴淚。你這死沒良心的女兒,撒嬌也不會,連人家的兒子都比不過!」

「媽——」

「少唱哭調,來不及了。把這些衣服帶去給你大妹小妹,是委託行謝阿姨帶進來的貨。這次除了小熊內褲外,還有小熊遮陽傘,抗紫外線的,你們三個一人一把。」

「媽,我都跟你說了,大妹小妹她們不喜歡這些。」

「你給我統統帶過去就對了。」

☆☆☆

太后懿旨,誰敢抗命?

丹雅百般委屈地拎著一大袋東西,和馬蘭一道趕搭深夜火車回T市,讓他一路沉默地護送她回木柵的小套房,才疲倦地準備回自己的狗窩。

「OK,你到家了,我走人。拜。」

可是他沒動,癱靠在她鐵門邊的樓梯間,頹地仰頭吐息。

他好像很累,心情也很沮喪。就算之前他在爸媽面前有可能是在做戲,但現在……看起來又很像真的。

「你要不要進來休息一下?」

看到他微微開眼,自長睫下薄涼脾脫,她馬上後悔。

「我、我說的是……」

「不用,我在這裡靠一下就可以。」

她再度陷入疑惑。她不懂馬蘭,完全抓不到他的心思,怎麼辦?她要問他的事情好多,可是嘴巴卻吐出質問清單上沒有的項目。

「為什麼都不跟我聯絡?」

「為什麼要我來聯絡你?你就不會聯絡我嗎?」他懶吟,百般無聊。

「你是為了要我主動聯絡你,才刻意向我爸媽告密?」

「你言情小說看太多了。」

「那些不是我的。」

「就跟小熊內褲、冰箱里的QOO、蒸魚醬油一樣,都不是你的?」

她怔住。「你怎麼知道?」

「你這王八蛋,話都不講清楚,害我白做一堆功課。」

不會吧,他難道是為了了解她才去看那堆言情小說?還是別做過分樂觀的預估比較好,美國股市就是因為這樣才一路暴跌,香港的經濟情勢也是因為過分樂觀的期待而一蹶不振。

千萬要小心謹慎。可是……

「你真的只想跟我做普通朋友嗎?」

雖然她緊張到聲音都發抖,難堪到連看他一眼都不敢,她還是不能不問。不管他會怎麼想,她都不能……實在、沒辦法再這樣讓心情一直懸在半空中,不知道該上該下。

他真的只想跟她做普通朋友嗎?

「是啊。」

丹雅猝地腦袋一片空白。

他對她根本沒有別的意思?純粹無意義地打情罵俏?完全社交性質的體貼和周到?惡作劇式的調戲和任性?與男女感情無關?

他僅僅把她當朋友看?

「只是,做不到。」

這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可是連在一起,她卻什麼都不懂了。他說的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還是另有別的意思,或是根本沒什麼意思?

她到底該怎麼辦?理智強烈地警告她,不要做太過一廂情願的推想。但是,只因為他這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她的心就已開始飛翔。

暫時不要把她自這美麗的遐思叫醒,也暫時不要戳破他這句話的真正含意。曖昧也罷,敷衍也罷,她需要這小小的浪漫幻想。

她好想見他,一直都好想見他,想到連電話都不敢打。她知道,她一聽到他的聲音,一定會失控,一定會越過他倆一直小心維持的界線。她很怕會因此嚇跑他,可是如此一來,他倆離得更遠。

私底下,她暗暗欣喜於小萍的這場胡鬧婚姻,讓她有正當理由再度接觸馬蘭,卻不會顯得是她在對他有意思。她想見他,就算話不投機,她看看他也會覺得滿足。

她真的只想和他做普通朋友嗎?

或許吧。只是,做不到。

好想多了解他,但又怕太過接近,再度被他下達驅逐令——

我們暫時保持一段距離吧。

她才不要。這段日子,她捱得生不如死,甚至想搬到他家附近,偷偷做他的鄰居。或是看看他公司的採購部門缺不缺人,她會積極考慮跳槽……奇怪,別人談起戀愛,會有她這麼恐怖嗎?簡直快淪為心理變態。

驀地一陣領悟,強烈地躥過她全身,轟然呆愕。

她剛才在想什麼?戀愛?

好死不死,馬蘭這時又忍不住一個獅子咆哮型的超級大呵欠,打到眼淚快流出。

「餓死了,」他疲憊地垂頭捏捏後頸,「你這裡還有沒有吃的?」

「有啊。」她的嘴,響應流利;她的人,呆若木雞。

不會吧?她明知馬蘭是高風險的類型,為什麼還繼續投資大量感情下去?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己一點抽手的跡象也沒有,反而愈來愈投入。

「那就麻煩你開糧賑災一下,我保證吃完就走人。」目前沒力搞七捻三,只想填飽肚皮。

她毀了,怎麼會這樣?

沒來由地,她突然感到害怕。

她才在一段慘痛的教訓后立定志向,絕不再碰馬蘭這種男人,也絕不再輕易談感情。可是一接近他,她的那些鋼鐵法則竟瞬間崩垮,原本死掉的全身細胞,也霍然活躍起來,擋都擋不住。

不妙,大大不妙。

「你吃完一定要馬上走!」

馬蘭正窩在沙發埋首吸食泡麵,聽她這沒頭沒腦的緊張宣告,停沒兩秒又繼續稀里呼嗜,管她去死。

這女的,腦袋是高級水泥做的,跟她纏鬥非得有驚人的體力和耐力,否則自己會先氣絕身亡。

她到底還要他耗多久才會開竅?怎麼平日工作精明的腦袋,對這種事竟鈍到無法無天的地步?以往他交手過的女性,冰雪聰明得很。說話三分鐘,雙方立可達成共識,既不用低能地把話講自,也不需要任何承諾,零負擔,多好。

他愉悅地按下筷子,打個通天大響嗝。

冷冷掃她一眼,見她一副窮緊張的小老鼠德行,他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

比起那些一面逞強、拚命要驕傲,又一面對他動心動情動性的聰明女人,他還是覺得丹雅的鈍拙比較可愛,耍起來好有成就感。

聰明人,常常反被聰明誤。不讓人摸到真心,久而久之,連自己也找不到真心在哪裡、搞不清哪個是自己的真心。

都會男女的感情遊戲,玩久了,令人生厭。

他決定改過自新,走純情路線。

「丹雅,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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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色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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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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