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夕暮晚斜,雁鳴歸巢。
水若直至傍晚才離開馬廄回帳,一入帳,熊隊長馬上叫她收拾包袱,去大將軍的卧帳伺候他。
馬僮除了伺候馬之外,還得伺候人?
水若慢條斯理地整理著隨身行囊,對於到上官將之的卧帳感到恐慌。
聶勿言一手支著頭,側躺在她身旁的榻上,涼涼的說:「我就說唄!有得是相認的機會,這會兒不正是大好良機?說不定他早認出你了,所以才故意要你當他的馬僮『伺候』他。」他強凋「伺候」兩字,意有所指的眨眨眼。
「是嗎?」她悶吞吞的咕噥,無心理會他的揶揄,一件衣服摺好又攤開,攤開再摺好,摺來攤去的反覆好幾次,如同她惶惶不定的心情。
「瞧你磨磨蹭蹭的,是不是在害怕?」
「嗯!」她點頭承認,一顆心七上八下。
「沒什麼好怕的,他又不會吃了你……不對!你被他『吃』是理所當然的。」他曖昧不明的吃吃低笑。
「勿言哥!」她羞紅粉臉。
「你還在這裡摸什麼?」熊隊長走過來催促道。
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早死早超生吧?水若無奈的拎起包袱欲走。
「可憐的方小哥兒,此回一去恐怕是羊入虎口,貞操難保了。」同帳的人都發出噓嘆聲。
她在帳門口停住,忍不住回頭問道:「大將軍真的有斷袖之癖嗎?」
「是不是真的我們不敢斷定,不過聽說咱們的副將楊羿,就是他的『親密伴侶』。」
「可不是,你們沒瞧見他們兩人總是同進同出,形影不離的。」
「但是大將軍明明娶妻了。」水若提出反駁。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娶媳婦只不過是為了盡傳宗接代的責任。不過憑你的姿色,想要獲得大將軍的寵愛是絕對沒問題的啦!」另一人說道。
其他人聽了也大笑起來,甚至好心的建議她爭寵的方法。
忍俊不住的聶勿言躲在角落偷笑,笑得肚腸都快打結了。
水若可笑不出來,聽得是臉皮抽搐,面色一陣青、一陣白。
難怪上官將之不在意他娶進門的女人,因為他不喜歡女人?
「聽你們放狗屁!誰敢再亂說話,小心老子捅破他的屁眼!」熊隊長粗蠻的吼道,「你還不快去!」
「是!」她臉面慘淡的離開。
上官將之真的喜歡男人而不愛女人嗎?
倘若是真的,那他為何要娶她,還有抱她、親她?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傳宗接代嗎?
唉!就算是只為了傳宗接代也罷,問題是他和她連能傳宗接代的事都還宋沒及做呢!
水若愈想愈垂頭喪氣,用烏龜的速度來到上官將之的卧帳前,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說道:「大將軍,小的來服侍你了,請大將軍吩咐。」
「進來。」卧帳里傳出上官將之的聲音。
「是。」她戰戰兢兢的掀開帳簾進入。
一入內,驚見他幾近全身赤裸,胯間只有一塊小小的遮擋布,恰恰蓋住下身的隆起。
水若被他的裸體嚇得半死,像只青蛙般彈跳出去,口吃道:「大……大……大……」
大什麼大?他哪裡很大嗎?
上官將之忍著笑意,再一次道:「進來。」
沒辦法,她只能再低頭進入,可眼角餘光還是會「不小心」的瞄到,不覺失口輕喊,「你為什麼沒穿衣服?」
「這裡是我的卧帳,我高興怎樣就怎樣。」他淡然道。
她臉紅如火燒,心若擂鼓的撲通、撲通、撲通……
天呀!羞死她啦!
見她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上官將只好下令。「先收拾好,再去提水,我要沐浴。」
「是。」她忙不迭的收起散置地上的衣物,眼睛不敢亂瞟,怕瞟到會讓她長針眼的「東西」。
他那裡好像很大……呃!她在看哪裡啊!
上官將之四平八穩的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手中拿著書卷閱讀,可她面紅耳赤的嬌態仍落人他的眼裡,令他的唇畔不由得泛起一抹哂然。
看來,他娶了個很會臉紅的妻子呵!
收拾好后,水若匆匆的拿著水桶跑出去,直真地衝到井邊才停下來,撫著胸口喘氣。「真要嚇死我了!」
「方小哥兒,來提水啊!」
「呃……」她應聲抬頭,瞬間整個人再度凍結。
方才她只見到一個男人的裸體,可現下見到的,卻是一大群男人的裸體!不管瘦的、胖的、高的、矮的、老的、少的,全都大刺刺的「坦誠相對」。
她霎時頭一昏,覺得眼冒金星,有好多「小鳥」在眼前飛來飛去,啾啾啾--
不行!她不能昏倒!
水若強撐住,閉上眼胡亂的念念有詞。「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南無阿彌佛陀,大慈大悲觀世音薩……」
「方小哥兒,你怎麼了?身子不舒坦嗎?」張三拍拍她的肩膀。
「嗄?」她驚跳一下,用生平最大的力量鎮定下來。「我沒事。我來提水,大將軍要沐浴。」她的雙眼緊盯腳尖,動都不敢動。
「原來是打大將軍的洗澡水,瞧你瘦弱的,能提得了幾桶?我們來幫你好了。兄弟們,替方小哥兒打水!」
「哦!」眾人紛紛替她從井中打水上來。
水若在一旁閑閑納涼,對他們的熱心相助很是感動。「謝謝你們!」
「哪裡,應該的。」李四憨憨的搔搔頭。「說真的,你長得這麼漂亮,不當女人真可惜。」
呵--不可惜,她就是女人呀!水若在心裡笑應。
「李四,你少在那裡亂獻殷勤,方小哥兒是大將軍的了。」阿貓訕笑道。
接著,一幫粗人開始說起葷素不忌的玩笑,甚且比起命根子的大小長短。
男人嘛!聚在一起時總要比上一比,吹噓自己的風流艷史。
「有人瞧過大將軍的那話兒真是大,比咱這裡的每個人都要大喔!」阿狗比著粗俗的手勢說道。「方小哥兒,當你和大將軍相好時,記住千萬不要掙扎反抗,放輕鬆,屁股抬高點,腳張大點才不會太痛……」
猥鄙不堪入耳的話令水若的麗容乍青乍白,心臟快承受不了了,提著水桶踉踉蹌蹌的逃走。
「喂!方小哥兒,咱還沒說完呢!我跟你說,事前可以先抹點油潤潤滑,會比較順利……」
我的天哪!不要再說啦!水若在心中又哀嚎不已。再說下去她肯定要拿頭去撞牆啦!
***
到底有多大?
水若來來回回的提水入帳,將水倒入一個木造的大浴盆內,眼光不由自主地偷瞄著上官將之。
此時,他仍坐在太師椅上閱讀,姿態閑適得穩如泰山。
他的皮膚黝黑,肌理分明,軀幹偉岸,全身無一處不具備武人的雄渾氣魄,包括他「一柱擎天」的雙腿之間,眼見小小的遮擋布就快遮不住地春光外泄,害她覺得眼睛「閃」得好痛!
「大將軍,水好了。」她吁口氣,抹抹額上的汗水。
「嗯!」上官將之漫應一聲,放下書冊起身走來。
他的步伐令遮擋布微微掀翻著,雖然該遮的地方還是遮住了,但她的眼珠子還是差點蹦出來,唾沫不停的分泌,簡直快教她嗆著了。
她到底怎麼了?為何會有如此反常的反應?
上官將之把她盯著他的目光看得一滴不露,不著痕迹的微揚嘴角。
既然想看,就讓你看個夠!
上官將之伸手扯下遮擋布,聽到她重重的倒抽一口氣,美眸大睜,像受了不小的震撼和刺激。
他果然好……壯觀呀!
上官將之不疾不徐地抬腳跨人浴盆,緩緩坐下,健碩的身軀讓水由浴盆邊緣溢出,潑濕周圍一地。
「刷背。」他說。
「什麼?」她還沒回過神。
「刷背。」他重複道。
「是。」水若走到他的身後,拿起放在浴盆邊的刷子,顫巍巍地伸向他。當手指碰及他的肌膚時,她就像燙火般地一縮,手抖得快拿不住刷子。
別緊張!妻子服侍丈夫洗澡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刷人應該和刷馬差不多,刷就刷吧!
水若深吸一口氣,撩起袖子,強抑下令她顫抖的詭異感覺,開始刷起他的身體,很認真盡責地把刷得到的地方都刷得乾乾淨淨。
刷著刷著,當她經過他的腰間更往下刷去時,忽然聽到他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她奇怪的瞟了他一眼,見他閉目擰眉,咬緊牙關,好像在忍耐著什麼折磨似的。
糟糕!她是不是刷太大力了?
水若轉而放輕力道,沒料到刷子卻不慎滑落,好死不死的掉入他的雙腿間!
「對不起!」她囁嚅地道歉,連忙彎腰拉長手臂到水裡去撈拾。
撈來撈去,終於給她撈到了,她想把刷子由水中抓起,卻抓不起來,而且形狀和觸感好像有點奇怪,和剛剛不太一樣……
難道不是同一把嗎?
記得那把刷子有點長長的,可是這把好像更長了點、更粗了點、更滑了點,一端還連接著一個圓圓的球狀體……
啊!不對!這不是刷子,是……
她倏地頓住,腦子一片空白。
「摸夠了就放手。」上官將之沙啞的說道,渾身肌肉緊繃,難耐焚身的熊熊慾火。
天啊!她、她撈到的不是刷子,而是他的小雞雞……不!是大雞雞才對!
水若想放手,卻因太過震驚而僵住,小手直捉著那燙手的飽滿放不開。
上官將之把手伸到水,一根一根地扳開她的玉指,雖然被她握著的感覺很銷魂,可是再這樣下去,他縱有天大的自制力,恐怕也會爆炸了。
「夠了!去拿干布巾來。」他命令道。她若再不離他遠些,他就真的要發狂了。
他不禁懷疑,她是否故意挑逗他?
水若匆匆轉身,失神得險些跌倒,團團轉地到處找著干布巾。
干布巾、干布巾在哪裡?她才明明看見擺在一旁的,怎麼不見了?
「在你面前。」他提醒道。
「哦!」她拿起干布巾回到浴盆前。
他站了起來,身下長物再度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面前,比之前更加雄糾糾、氣昂昂地直指向她。
她心臟又是一怵,只是這回她不再傻愣著,而是「哇」地驚叫一聲拋下干布巾,捂著赤辣辣的臉逃跑。
上官將之不以為意的抓起干布巾抹乾身體,低頭看看嚇得佳人掩面奪門而出的「罪魁禍首」,唇邊又揚起一抹笑,一抹輕易可見、不可錯辨的笑。
***
月掛梢頭,點點繁星布滿辰空。
猶豫著該不該回卧帳的水若在外頭閑晃,一抬眼,乍見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拖曳著光尾消失在蒼穹中。
傳說流星是上天遺落給凡間的珍寶,凡在它消逝之前向它祈願,願望將會實現。
如果真的能實現願望,那麼她最大的願望,是希望上官將之也能愛她,一如她愛他一般!
只可惜她來不及對一瞬即逝的流星許下這個最甜美的心愿。
兀自遺憾時,冷風一陣陣吹來,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冷嗦。「哈啾!」
「水妹……方小哥兒。」聶勿言忙改口,差點失口叫她水妹子。「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睡!」
「勿言哥,我……哈啾!」她又打了個大噴嚏。
聶勿言見狀,立刻解下身上的外褂,披上她的肩頭。「你的身子骨薄弱,小心別著涼了。」
「謝謝你!你總是對我這麼好。」她眼眸濕潤,他的關懷正是此時的她最需要的。
他疼愛地摸摸她的頭。「我不對你好對誰好?誰教咱倆打小一塊兒長大,就像兄弟姊妹一樣。」
她微微一笑,綳得緊緊的情緒登時放鬆許多。
「對了!你怎麼也來這裡!」她好奇地問。
「說到這個,我真想把你吊起來毒打一頓。」他挑眉佯作生氣狀。「你知不知道你快把大家給急瘋了?還派了一大堆人出來找你。」
「所以你也來找我?」
「沒辦法,誰教我是始作俑者,要不是我跟你說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你也不會這麼做,害大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聳聳肩,進而責備道:「你實在太鹵莽了,想來找他,不會教人護送你過來嗎?」
「我忘了,我當時只想著要來找他,就不顧一切的來了。」她滿心歉疚。「我已經捎家書回去報平安了,希望大家能安心。」
「我說你呀!平常時候溫溫順順的,可一旦興緻一來,就像只野馬一樣,顧前不顧後的埋頭往前沖。」他沒好氣的戳戳她的額。
聽他說她像只野馬,她不禁想到追鬼,便咯咯的輕笑起來,輕柔的笑聲在戰火氳氤的暗夜中顯得份外突兀,卻也格外動聽。
「你笑什麼?」
「我笑我今天伺候的那匹馬,我跟你說,它呀……呃!大將軍?」她一愣,見到上官將之穿破黑幕,如暗夜戰神般朝他們走來。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他的聲與眼一樣凜冽,晦暗的夜色把他的臉孔映襯得更陰鷙恐怖,教人瞧了便膽寒一半。
他在生氣,而且是非常生氣!
水若不由得瑟縮一下,可聶勿言卻不怕,眼中還閃過一道興味光芒。
「回大將軍,我們沒做什麼,只是聊聊天而已。」他躬身回道,然後轉向水若柔聲的說:「我走了,你也快去休息,別累壞自己,我會心疼的。」
心疼?他憑什麼心疼他上官將之的妻子?
上官將之的眼神更加冷黯,緊捏起拳頭。若非靠著強大的自制力,他很有可能會一拳把聶勿言打得滿地找牙。
「等等!衣服還你,你也要小心,別染了風寒。」水若喚住轉身走開的聶勿言,解下他披在她身上的外褂還他。
聶勿言接過,瞥見上官將之那張臭氣衝天的臉,忍住涌到喉頭的大笑,更加故意對水若表現出一種親昵的態度,不怕死的摸摸她的頭髮、碰碰她的臉。
他竟敢對她毛手毛腳?
上官將之的臉色更難看了,一把怒火攻上心頭,衝動得想一刀砍下聶勿言那隻不規不矩的手!
該死的她,竟然就這麼任由他手來腳去?!
上官將之猛地一把扯住水若的手臂,強拉著她遠離聶勿言。
水若明顯感受到他的怒意,回頭朝聶勿言發出求救的眼神。
聶勿言笑著對她揮揮手,還眨了眨眼,用嘴形無聲的說道:「吃醋啦!」
吃醋!
沒錯!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上官將之的確是在吃醋,而且吃得是血脈僨張,醋濤洶湧。
當他見到水若與聶勿言有說有笑,還對他這麼關心,以及兩人之間的親密舉止時,好大的一缸醋頓時翻,直酸到骨子裡去,酸得他再也無法保持冷靜與理智。
水若被他幾近粗暴的扯著,跌跌撞撞地回到他的卧帳中。
她瑟縮地囁嚅道:「大……大將軍……」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他醋酸橫溢的問。
他真的在吃醋?
水若微微怔了怔,誠實的回答。「我們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
他瞪著她良久,猜疑這話的真實性。
儘管他一臉怒容,但仍把她瞪得心慌了,她含羞帶怯的垂下小臉,避開他懾人的視線。
他的厲眼一眯,把她的神態誤認為心虛,胸口怒火更熾,霍地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臉,俯頭用力的吻下去。
這是個霸道的吻,一點都不憐香惜玉,蠻橫地咬痛了她嬌嫩的唇。
「痛……」她輕呼。
上官將之一頓,然後放開她,旋身背對著她躺到卧鋪上。
「大將軍……」
「睡覺!」
見鬼!他竟然再度因為同一個女人而情緒失控!
水若望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見他轉過來,冷漠一如從前。她暗暗的嘆息一聲,感到莫名的氣餒,接著窩到一個小角落邊和衣而眠。
西關地處邊陲,日夜溫差大,不論四季夜晚總是寒冷。水若感覺身子冷,心更冷,冷得她直打哆嗦。
不期然地,一張毛毯復蓋到她身上。
她睜開眼,見上官將之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深沉的瞳眸比夜色更漆黑不可捉摸。
「謝謝大將軍!」她細聲道謝。他注視她的樣子令她惴惴不安,下意識地用毛毯密實地裹住自己。
她突然想起關於他有斷袖之癖的傳言。他不會以為她是男人,所以才想「非禮」她吧?
想著想著,水若更像只烏龜似地縮到毛毯里去。
老實說,她是很樂意和他做「傳宗接代」的那檔子事,可她不想在他誤以為她是男人的情況下進行啊!
然而,她才聽到他躺回卧鋪的聲音,一股凄然感捕捉住她的心房。
在這幽涼的荒漠夜裡,她與他身在咫尺,心卻遠在天涯兩端;短短的距離,卻如隔千山萬水。
唉!她該怎麼讓他知道,她是為追尋他的腳步,只願與他相守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