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III)

第一章 (III)

狄仁傑瞥了他一眼,本來也沒打算讓他回答,便繼續說下去:「我們辦完邗溝覆船案回京已有月余,皇帝雖有褒獎卻始終未曾親自召見過你我。這完全不符合她的個性。當今陛下的精明謹細本就世所罕見,對於像鹽鐵漕運這樣的國家大事,她從來就是事無巨細親自過問的。然而最近這段時間以來,陛下疏於朝政懶問世事,她完全變了一個人。」

「卑職聽說陛下近日來龍體欠安,所以無法過問朝政。」

「哼,龍體欠安!今天我見到皇帝了,她的精神好的很哪。」

「大人,您到底想說什麼?」

「元芳啊,別著急,來,坐下。」狄仁傑親切地拉著李元芳坐在自己身邊,突然換了個話題:「今天張環他們拖你喝酒了?」

「是。」

「那你有沒有吃虧?」

「怎麼會?!就他們幾個加起來也不是我的對手。打架打不過我,喝酒也喝不過我。」

「呵呵,不錯,不錯。呃,我怎麼聞不到酒氣?」

「大人!卑職一回來就去更了衣,才到您這裡來的。卑職怎麼能讓酒氣薰污了您的書房。」

「咱們的李大將軍果然是精細啊。」

李元芳朝狄仁傑笑笑,道:「大人,您就別光顧著打趣我了。您再這麼兜圈子,我的頭都疼起來了。」

狄仁傑道:「唉,你的身體還沒有復原,本就不該喝酒,現在怎麼樣了?」

「我沒事,大人,您還是說正事吧。」

狄仁傑長吁一口氣,正色道:「元芳,你我心裡都明白,皇帝疏於朝政並不是因為身體有病,而是因為她越來越沉迷於男色嬖寵而無法自拔。今歲以來,她先後授封張氏兄弟侍郎位和將軍銜,又建控鶴府,廣攬天下男色。而她這樣做,無非是對年華老去的恐慌和盛隆威嚴的眷戀。你知道嗎?元芳啊,作為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老人,有些時候,我尚可以理解她。但作為臣子,我卻無法認同她的行為,因為她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老婦人,她是當今的皇帝!她的所有行為都會給朝廷,乃至整個大周帶來深遠的影響。她實在不該如此放縱自己的**。如今,二張拜將封卿,仗勢欺人狐假虎威,做出了許多令人齒冷的可恥行徑。更可恨的是,他們在原來就糾結不清的李唐和武周的矛盾中,添加了又一股勢力,使得局勢更加紛繁複雜,混沌不清。再加某些想趁漁翁之利的人,紛至沓來,妄圖從這趟渾水裡面取到各自的利益。今天的大周形勢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更加兇險啊。」

「大人,那二張只不過是面而已,難道他們會對光復李唐產生不利的影響?」

「元芳啊,面又怎麼樣?史上不是沒有從面出身最終竄奪權位的例子。而且,正因為他們是面,無才無德,沒有任何根基,一切的榮華富貴都是蒙皇帝的恩寵,而當今的皇帝又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所以他們才會更加焦慮更加急迫地要取得權力。他們的心裡很清楚,如果不趁著皇帝還在世的時候鞏固他們的地位,那麼一旦皇帝瀕天,等待他們的恐怕是比死亡還要恐怖凄慘的命運!元芳啊,種種跡象都表明,最近這幾個月來,這二張四處鉤連,招兵買馬,加緊活動,似乎正在醞釀一個龐大的計劃。而今天生在你我身上的事情,應該正是這變化的一部分。」

「大人,您是說:是這二張促使皇帝准您致仕歸鄉的?!」

「暫時還沒有確切的證據這樣說。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皇帝終於下定決心讓我致仕,一定與最近朝廷里這些勢力的此消彼長有著密切的關聯。過去這些年,皇帝對我不是沒有猜忌沒有顧慮,但是根本上她還是信任我的。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她始終不允許我致仕,甚至在我辭官五平時,她也依然允許你陪護我的身邊。因為在她的心裡,始終還是相信我能夠為她分憂,而你又恰恰是我最得力的臂膀,故而這些年來她對你也一直恩寵有加。當今皇帝是個十分多疑的人,最最忌諱的就是大臣之間鉤連朋黨。因此我行事一直十分謹慎,從不與朝中的其他重臣交行過密。但是元芳你說說,你這個千牛衛正三品大將軍,真正的朝廷重臣,這麼多年來一直陪伴在我的左右,算不算我的朋黨呢?」

「大人!」李元芳急得「騰」地站起身來,狄仁傑當作沒有看見,繼續往下說:「這麼多年來,有多少人對你我又忌又恨,但就是因為皇帝的信任和庇護,誰都奈何我們不得。也因此,我們二人才有了這長達十多年的緣分啊。但是今天,皇帝第一次表示了要把你從我身邊調開的意圖,這隻能說明今天皇帝對我的忌憚過了信任!她不僅要我離開洛陽,離開這個旋渦的核心,她還要我失去你這個臂膀,要你獨自一人來面對這風雲詭譎的###!所以,我才更不能答應皇帝把你一個人留在洛陽!」

李元芳的臉上,此時的冷峻剛毅取代了方才的困惑神情,他向狄仁傑微微欠了欠身,輕聲道:「大人,都是元芳不好,是元芳連累您了。」

狄仁傑擺擺手。

李元芳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大人,卑職只是一介武夫。雖官拜檢校千牛衛大將軍,但從不統領府兵,也沒有實際的權力,一旦離開了大人,以卑職看來,在旁人的眼裡,卑職未必是大的威脅。卑職今天接過聖旨后就已拿定主意,三月後回神都時就會求陛下遣我去塞外服役。不論是漠北還是朔西,卑職就去那些最苦最沒有人願意去的地方。卑職覺得,這樣做陛下應該不致再忌憚於我,卑職也可以了卻多年的心愿。」

狄仁傑厲聲道:「你想的太簡單了!元芳啊,過去這十年來你跟著我可是得罪了朝中不少人啊。對這些人來說,你我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早欲除之而後快。過去他們不敢動手其實不是因為你我,而是因為皇帝。今天的變故對他們是一個明確的信號,皇帝不再信任我們。那麼,要羅織若干罪名,將你置於死地恐怕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當年我就是這樣被構陷入獄的。而我如果不是先屈意認罪,再施計托書皇帝上陣冤情的話,恐怕早就死在了例竟門內了。但是元芳,以我對你的了解,只怕你是絕對不肯委曲求全,甚而不屑於申訴自保。。。。。。我說的對嗎?」

李元芳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注視著狄仁傑。

狄仁傑沉吟半晌,又道:「元芳啊,於我個人,致仕是福不是禍。但是對李唐,我卻不能輕易地拋開我的職責。這次皇帝畢竟給了我們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足夠我們靜觀其變,認清形勢,再巧妙布局。三月後等你再回洛陽之時,我要你成為**這個政治旋渦中心的一柄利劍,替我來守護李唐的神器,繼續匡複李唐的大業!」

李元芳道:「大人,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你說。」

「三月後我必須要留在洛陽,是嗎?」

狄仁傑站在窗前,凝望著深黑色的夜空,緩緩地說道:「元芳,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預感到,這三個月中將會生很多事情,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但是,最終的結果仍然取決於我們究竟是怎麼想的,或者說,取決於你究竟打算怎樣做。」他轉過身來,面對著李元芳:「元芳啊,恐怕這一次,我又要讓你選擇了。」

李元芳動了動嘴唇,卻沒出聲音,過了一會兒,說出一句:「大人,元芳一切都聽您的吩咐。您放心。」

狄仁傑點點頭,長嘆一聲,輕輕拍了拍李元芳的手臂,轉身慢慢踱回窗前,他感到整個身心都被深重的疲憊所籠罩了。今夜他窮盡雄辯之才,只不過是為了得到這句話。身為一個政治家,他從不相信任何承諾。沒有毫無保留的信賴,沒有生死與共的寄託,這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他付得起。然而今天,在這風雨欲來的危險關頭,他卻如此急迫的需要這樣一個承諾。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心安。可為什麼,此時此刻他感到的並不是心安,反而是心酸。。。。。。

燭光在窗紙上映出光怪6離的陰影,狄仁傑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身後那關注而親切的目光,他強自硬了一個晚上的心軟下來,回過身來仔細端詳著李元芳的臉,那雙眼睛溫暖明亮如昔,只是眼睛下面的黑影很深很深。

狄仁傑乾笑一聲,道:「看看,又讓你陪我熬了一夜。元芳,頭還疼嗎?」

李元芳按按額頭:「我還好。大人,您打算什麼時候動身?有什麼需要我準備的?」

「回家嘛,沒什麼需要特別準備的。明天起我還要交接一些閣部的事務,我已讓狄春收拾行李細軟,領著馬車輜重先行。你我二人輕身簡行,三日之後即可出。」

「是。」李元芳答應一聲,突然想起了什麼,略微遲疑一下,問道:「大人,您說皇帝本來不答應我隨您返鄉,您是怎麼說服她的?」

狄仁傑看看李元芳,臉上堆起了笑:「這個嘛,不可說,不可說啊。」

李元芳無可奈何地朝狄仁傑拱手,道:「大人,看來我又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狄仁傑拍拍他的肩:「好啦,馬上要天亮了,還不快去休息?有什麼話,睡醒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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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傑探案之并州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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