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終於熬到大學畢業,我在求學的城市謀得了一份工作。
公司地處鬧市,為了節省上班時間,我在接近市區的地方租了一間公寓,兩室一廳,面積不大但是用起來很方便,一間當繪圖室兼書房,另一間就是我的卧室。
住了幾個月發現一個問題──房租太貴了!我三分之一的工資都孝敬給了公寓大樓的管理委員會了,另外還有還車貸的任務,自己的生活每況愈下。萬般無奈,我想到應該找個人來合租房子,於是貼出一份征尋合租人的廣告。
周六的上午門鈴響了兩聲,正在打掃的我一邊應著「來了、來了。」,一邊跑過去開門。
好傢夥,門口一個西裝革履頭都快頂到門框的大個子手裡拿著我的招租廣告:「您好,請問是夏先生嗎?」
我點點頭:「是的。」
「我想和夏先生合租房子,不知可不可以談談細節?」大個子微笑著。
「哦,當然、當然,請進吧。」我引他進了客廳。
賓主落座,身高一百七十八的我終於得以平視來客。
「可以知道夏先生的名字嗎?」客人說話了,「我想我們將會是室友的,彼此直呼姓名也許更好一些。」
「說的也是,我叫夏秋冬。」父母嫌取名字麻煩,隨隨便便安了兩個季節和我的姓氏湊在一堆,讓我得了這麼個奇怪的名字。
「好名字,集三個季節於己身,這名字大氣。」他抓住我的手握了握,「幸會了,秋冬,我叫於穆。」
「……」我實在是不知道他說的是魚目混珠的那個魚目,還是榆木疙瘩的那個榆木,總之這名取的也是夠遜的。
他彷彿看出了我的想法,解釋道:「是干勾於,肅穆的穆。」
很快的就談妥了各項事宜,我保證儘快把屋子騰出一間,七天後於穆就搬了進來。
我是個室內設計師,經常要熬夜畫圖,白天去公司交圖討論什麼的,於穆是個寫小說的,所以在熬夜工作這一點上我們半斤八兩,三個多月過去了相安無事。而且於穆主動包攬了做飯的工作,每天晚上還有不錯的夜宵。我則是管洗衣服──其實都是洗衣機在洗,這個工作很輕鬆。基於以上兩點,我挺高興,這樣的室友真的是很難得。
難得的周五晚上沒有熬夜,周六我起了個大早準備洗衣服。抱了自己的衣服去推開於穆的房門;我們的規矩,他把需要洗的衣服放在門邊,我開門自取。
書桌上的計算機還開著,估計於穆又是寫了整晚,我一邊往外搬運於穆的衣服一邊想著,突然視線被什麼東西給吸引了過去。凝神一看,蛇!一條黑色還帶斑紋的大蟒掛在計算機前的椅子上睡覺,大半的身體蜿蜒到地面上足足有好幾米遠!天啊,我連滾帶爬的逃了出來,悄悄闔上門……希望那猛獸沒有被吵醒。
我該怎麼辦?自己的室友養了一條蛇!怎麼這麼久了我都不知道?等等等等,難怪他主動做飯呢,不知私下做了多少蛇飼料,用來給我當作做飯的材料嗎?太可怕了!實在不想繼續待在這個可怕的屋子裡,我套了件風衣逃出家門,於穆這一覺怎麼也得到下午,等他醒了我再回來和他談蛇的事情!
晚飯依然豐盛,色香味俱全。可是一想到於穆的房間里還有一條大蟒也在享受他的好手藝我就沒胃口,猶豫再三我開口:「於穆,你喜歡動物嗎?」
「還好吧。幹嘛,想約我去動物園玩嗎?」於穆說話向來隨便,我懶的跟他計較。
「不是。我是說,你喜不喜歡大型的動物……嗯,野生動物……猛獸……比如……比如說……」
「比如說蟒蛇?」於穆接話。
「對!」我快速反應了一下,轉念又覺得不太合適,於是補充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早上起早了,開你的門拿衣服去洗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的……」
「看到什麼?」於穆問我。
……不是吧,到這會兒了還跟我裝傻!「就是,你的椅子上有一條大蟒蛇……那個,是你養的吧?」我向他求證──其實哪用什麼求證,多明白呀。
「是的,對不起,這蟒蛇我養了好久了,跟我情同手足,我擔心你會不讓我養,所以就一直瞞著。而且,你的招租廣告上並沒有說不能養寵物吧?」於穆的神情好象突然輕鬆下來,「放心,我的蟒很乖的,無毒,絕對沒有攻擊性,我保證以後把它收好絕對不會再嚇到你了可以嗎?」
「這……不是這個問題吧,我總覺得……野生動物好象不適合當寵物……」我建議著,「把它送到動物園或者放生好不好?」
「你們!你們這些人怎麼都這樣!」於穆居然大怒,撂了筷子拂袖而去。
怎麼辦?我從來沒有和如此狂熱的野生動物愛好者打過交道,看於穆方才瞬間受傷的眼神我心裡挺不忍的,這要私下找人來把他的寶貝蛇弄走他還不跟我拚命呀。
其實仔細想想,於穆天天和那條蟒蛇在一屋住著都沒出事,可見那蛇應該是挺好的。於穆搬來這麼久了也從來沒有欺騙過我,他說的話我應該相信。而且,想再找個像他這麼好說話的室友可是不容易的。算了吧,我好歹也這麼一大男人,總不能這麼膽怯這麼容不得人家的小小愛好啊!
正想著於穆又開門出來了,臉色發青:「給我點時間,找到房子我一定搬走。」
「算了,於穆,我想明白了。你就住著吧,只要你保證你的蛇真的不會傷害人就行了,我相信你。」似乎是怕被人瞧扁,我故做寬容的微笑,「再找房子很不容易吧?被發現了你養蛇又得再搬,這種不安穩的生活你的蛇也不會喜歡吧?放心吧,我膽子很大的。」
「秋冬……」於穆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表情恰似老區人民看見了中央派來的幹部。
唉,動物愛好者協會真該為我眼前這個愛蛇成痴的男人頒個獎了!
*****
說不怕其實還是有點心理負擔的,從發現蛇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接近於穆的房間了,每次都叫他自己把要洗的衣服放在浴室的大籃子里。
於穆笑我:「看不出你膽子這麼小。沒事的,我都保證過,以後一定不會讓你再見到那條蟒了,你放心吧!」
「這怎麼叫膽小呢……」委屈死我了,「一般人見到蛇的反應都還不如我呢!」又很好奇的問於穆,「到是你,怎麼想到養蛇當寵物?」
「呵呵,你相不相信在野生動物中有一些族群是可以變成人的?」於穆半真半假的說。
「狼人?」我腦海中冒出一個在大圓月亮底下站著,一個滿臉是毛、頭頂長耳朵的男人形象。
「差不多吧,但是當然要比這種對特定事物才能有反應的物種高級得多。」於穆的話越說越深奧了,「是一種只憑自己的意志力就可以變身的族群,就好比是中國神話傳說中的狐仙之類的,但是它們的能力並不是來源於所謂的修行,而是遺傳基因決定的。」
「於穆你沒事吧?你想象力太豐富了,真不愧是寫小說的。」我聽的腦袋發昏,「傳說的故事怎麼能相信呢。難道你養蛇是因為相信她能變成白娘子嗎?」
「……」於穆欲言又止,有點不高興了。
「呵呵,玩笑玩笑,別介意!」我趕快打個哈哈混過去。
傍晚時於穆打電話說晚上要在外面吃飯,我只好去買便當來祭自己的五臟廟。
接近午夜的時候他終於回來了。
「……秋冬……你好,好啊……別來無恙……」於穆爛醉如泥的倚在門口,手還在一下下有節奏的按著門鈴,然後就很高興似的呵呵笑起來。
「別跟這兒丟人現眼了,進來!」我伸手拉他進屋。
他醉的連站都站不穩,整個人靠在我身上胡裡胡塗的喋喋不休:「其實我沒醉……今天……呃……慶祝我寫的一本小說獲獎……」
「就這麼個慶祝法?你請那些編輯什麼的喝酒?」我問。
「嗯……大家盡興啊……喝!乾杯!」於穆又傻笑起來,「我說我不能喝了……」
「騙人吧!你都成這樣了,你說不能喝?肯定是抱著酒瓶子不肯鬆手吧。」我已經半拉半抱的把他帶進了卧室,小心的看過去竟然沒有發現蛇的蹤影,放心不少。
「……其實我沒醉……」於穆臉紅紅的躺在床上扯著自己的領帶,「我還得回家呢……家裡還有秋冬在等著我呢……」
「我……靠!你這說的什麼話!」怎麼還把我給扯進去了!
「……編輯小姐說……小冬是誰啊……我說不是小冬……小冬是夏秋冬……夏秋冬……三個季節……好名字……秋冬,我沒醉……你看我沒醉吧……」說到最後於穆已經不說人話了,歪歪斜斜的睡過去。
「睡吧你,喝成這樣,有病!」怕他半夜醒來口渴,我放了一杯水在他床頭,然後幫他脫了鞋蓋好被子就回房睡覺去了。
一覺到天亮,洗漱之後主動做了簡單的早餐,宿醉特別難受,自己多做點讓於穆也吃一回現成的吧。等到上午十一點多了還是不見於穆起床:「怎麼了這小子?不至於睡到這會兒吧?」我咕噥著走到他卧室門口。
「於穆?」我敲門,「你醒了沒?已經快中午了!」然後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聽,沒動靜,「於穆?於穆!你沒事吧?難受嗎?」再聽聽,還是沒動靜……?
突然腦子裡電光火石般的閃過一個想法,蛇!我明知道他屋子裡有蛇還把酒醉的他關在裡面,萬一蛇聞到酒味狂性大發?
天!於穆!於穆你千萬要活著啊!我迅速推開門衝進去:「於……!」哪裡有人影,床上睡著一條巨大的蟒蛇──正是於穆養的那條!而於穆昨晚穿著的襯衫,長褲零散的掛在床沿!
「於穆……」巨大的悲痛和想要嘔吐的感覺襲擊了我,二者相加竟然超越了恐懼,我呆楞在門口無法移動。
只是十幾秒的時間,我恢復了神志。是的,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既然救不了於穆了,我就殺了這條蛇為他報仇!飛快的衝到廚房拎起剁排骨的刀殺回於穆的卧室,悄無聲息的靠近巨蟒!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可是,這麼個大傢伙,打什麼七寸啊,能管用嗎?管不了那麼多了,閉了眼,吸一口氣,手起刀落。
刀居然只是揮進了被褥里,冷風一陣,方才還在床上沉睡的巨蟒竟然已經落到地面上了,高高的昂起蛇頭,隔了一個大床與我對峙著!天啊,怎麼辦怎麼辦!我緊張的胃部抽痛,難道今天就要在此葬身蛇腹了嗎?
忽然,巨蟒晃悠悠的向下縮起身子,這……難道他要進攻了?我重新提起了刀擺好姿勢,老子就算是死也得砍你兩刀再說!
過了幾秒鐘,我竟然看見完好的於穆光著身子從大床的那一畔站了起來!他說著:「秋冬,冷靜點,沒事的,冷靜點……」
是啊,冷靜點,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夏秋冬你要冷靜要冷靜要冷靜……
*****
睜開眼就看到衣衫齊整的於穆關切的表情。「於穆,我做夢了吧,真可怕。我還要再睡會兒……可怕……」閉上眼想要翻個身,忽然發覺自己躺在地板上!原來不是夢!我一個機靈坐起來,遠遠的躲開於穆,戒備的盯著他,「你……你究竟是什麼?」該死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
「秋冬,我沒有惡意的……你聽我解釋……」於穆試圖靠近,我更往後縮去,他放棄般的嘆了口氣,在原地坐下,「秋冬,我說過有的野生動物中會有一種族群可以變身為人,還記得嗎?」
「記得。」那個時后我很好奇他為什麼養蛇,「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就是那個族群里的吧?」
「就是這麼回事。我是第三十五皇子,之後還有十七個弟弟妹妹,我成年後就一直在人類世界寫作為生。」於穆慢慢的解釋著。
第三十五個?我的老天,他老爸真夠可以的,啊!對了,原來看動物世界裡面講的,蛇都是一次生好多蛋,所以……這五十多個兄弟姐妹鬧不好一頓就生出來了?天!
「秋冬,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於穆又要靠近。
「你別過來!」我的後背已經緊貼著牆壁了,「我挺好的,你接著說吧。」
「唉……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挺後悔的,上回是因為喝咖啡過敏了,幸好你也沒怎麼多心……本來都答應再也不會嚇著你了……可是昨天實在是喝多了……」於穆看了一眼我瑟縮的樣子,低下頭去,「其實,我特別想有個可以分享我秘密的人類朋友的,所以就來找你合租房子……上回你說我可以不用搬走,你那麼說,我特別感動。真的,我以為我找到了……」
他沉默了,還是低著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懷疑他已經快要哭出來了。直覺告訴我他說的都是真話,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相處我當然知道他是個好人,自己這半天來的態度丕變一定是刺傷了他的……可是……可是……腦袋裡面亂成一團。
只聽得一聲長嘆,開口的還是於穆:「我的想法很愚蠢吧……這一回,我一定搬走,對不起,秋冬,對不起……」
「你說……你有五十多個兄弟姐妹是嗎?」我沉默良久終於說話了。
「是啊。可是我們一出生就能自己照顧自己了,養起來並不困難。」於穆苦笑了,「所以,來到人類世界后我看到父母兩人牽著小孩的手走著覺得很不可思議,從來沒見過……」
「廢話,那麼多孩子你爸媽怎麼顧的過來。」我想了一下又說,「難怪你名字這麼難聽……」
「啊?」於穆終於看向我了。
「你們家該不會還有叫魚刺、魚骨的吧?」我壞樂,於穆的臉竟然紅了,難道真被我猜中了?「你喝醉了除了話多不會有別的毛病吧?比如吃個人什麼的?」我問。
「怎麼會……」於穆困惑又委屈。
「那就好。」我從地板上站起來揉揉已經有點發麻的雙腿,「以後自己快醉的時候,就趕快回來,別在大街上玩變身。」
「秋冬……!」於穆的嘴大張著,「你是說……」
「住著吧。既然該知道、不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了,以後應該不會有什麼可以嚇到我的了。」我沖他笑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秋冬!」他竟然高興的一下撲過來,緊緊的擁抱我。
我吃力的腳尖踮地站著,拍拍他後背:「好啦好啦。」
我竟然第二次挽留了於穆,這次的感覺好象是領養了個巨大的寵物,是福是禍根本就顧不得了,只覺得這樣奇特的際遇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遇見的。
晚上十一點多,於穆還是很興奮的跟我聊天。說他為了記住家人的名字費了多大的力氣──我想也是,五十多人呢,開玩笑。
於穆說:「真好,秋冬,我覺得今天才應該算咱們倆正式認識呢。」
「怎麼著都行,隨你怎麼算吧。我說,是不是該睡了?」我毫不遮掩的打了個大哈欠,「就算是明天休息也不能睡太晚吧。」
「嗯……那個……秋冬,我的床好象不太能用了……」於穆一提醒我才想起來自己揮砍刀那會兒可是使足了力氣,不但褥子都露了棉花了,純木質的床體本身也被剁開一大條縫──性命攸關的時刻人就是能爆發巨大潛力。
「呵呵,不好意思啊。」我訕笑著,「要不,你先和我擠一床湊合湊合?我這裡正好還有一套被子。明天去傢俱店給你買個新床回來。」
「那……也行,就聽你的吧。」於穆略微猶豫一下,「那我先去洗漱了。」
「去吧去吧,我馬上就把被子找出來。」幸好現在天氣不是很冷,我翻出原來的一床薄被迅速的把床鋪好。
於穆個子真高,看他縮著身子睡在我的標準雙人床上我直替他難受,自己躺上去的時候下意識的往邊上閃了閃側睡著。
「對了,秋冬。」於穆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因為我個子比較高,所以床都得從廠家訂做的……估計得一個月左右才能做好……所以……這期間就只好……」
我心裡格登一下,念及畢竟是自己毀了人家的床,現在只好楞充大方:「沒事沒事的,你不覺得彆扭就行。不就一個月么。」
從來沒有和什麼人在同一張床上一起睡到天亮的經驗,本來以為會很不適應的,可是事實上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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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三是個大太陽天,下班的時候很有情調的邊走邊看,這才發現原來夏天早就來了,於是想到應該趁這個周末去郊遊野餐才對;立刻撥鍵發了一堆簡訊給幾個哥們兒、姐們兒,結果回復竟然都是什麼「你小子不知道給資本家幹活的苦呀!哥哥周末還得加班,下次吧!」「我還要陪老公的說……燉母雞、燉母雞啦!」
我靠……這幫無情無義的!
乾脆就關了手機,悶著頭走回家。
一進家門就看見於穆系了個小圍裙在廚房裡折騰呢,我向來主張有口飯吃就不錯了,這直接導致了我的胃不是很好,可他對吃的堅決不能將就,每天我都不知他老人家有多少時間是在看菜譜。這麼說吧,他的文風很大程度上都是受了菜譜的影響,我琢磨著他只寫短篇中篇的原因就是他文字太簡練了,明明可以多說幾句的他都幾個字就帶過,這不是跟菜譜一個風格嗎?
「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早?」他笑著打招呼。
「嗯,最近不是很忙。」我邊說邊回房換衣服,換好衣服出來看到飯菜已經上桌了。
「對了,周末你有空嗎?」剛才邀朋引伴的勁兒還沒過,我很自然的想如果於穆有時間也願意的話不如請他一起去野餐吧,畢竟他也算是個合得來的朋友。
「當然,怎麼了嗎?」看吧,有於穆這麼個SOHO族當室友最大的好處就是什麼時候都不會寂寞,你忙的時候他閑,你閑的時候他比你還閑。
「我想去外面玩一天,露營野餐什麼的,你去嗎?」我省略了之前約不到人這一段,實在太沒面子了!
「好啊,沒問題!」於穆一臉孩子氣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