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剛剛結束了一場緊張又嚴肅的會議。

藍愷菲低著頭收拾桌上的筆記型計算機及數據，她的臉上滿是懊惱之色，今天精神不濟，做起紀錄來昏昏沉沉的。這都要怪她自己，明知道第二天要上班，昨晚還答應初雲，大半夜地跑去陽明山看流星雨。

兩人依偎在一起看流星是很浪漫沒錯，不過，可苦了她隔天還得上一整天的班啊！

今天參加會議的有川竣建業株式會社的高級幹部，當然也包括社長川竣武，還有景翔集團的高階主管，這麼重要的場合，她卻不停恍神，真該罵！

「藍小姐。」

聽見有人喚她，藍愷菲趕緊抬頭。原來是川竣武，他正站在面前，帶著似有若無的微笑。

想到那天在發表會上，她和初雲一起消失在會場的事，她不禁臉紅了。「川竣先生，有什麼事嗎？」

「我是來向妳表達我妻子的歉意。」川竣武搖了搖頭，頗為頭痛地說道：「小諾實在玩得太過火了，她只是想幫妳和湛先生，若造成妳與湛先生的不愉快，我在這兒代她向你們道歉。」

藍愷菲很不好意思，「川竣先生別這麼說，初雲已經把所有事都告訴我了，我了解川竣夫人的好意。」原本她對瞿諾的事還有些介意，經過湛初雲的解釋，這才想通瞿諾應該是故意引起她的誤會，好讓她正視自己的感情。說話的同時，她臉兒泛紅，自己的感情事還得由別人來點破，想來真是尷尬。

川竣武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我相信你們之間的問題應該已經解決了，否則那晚你們不會就這樣消失在會場上。」

藍愷菲尷尬地笑著，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下去。

正巧川竣武的手機響起，他頷首向她致意后，便離開了會議室。

藍愷菲吁了口氣，感謝那通來電。她很快地收拾好桌上的東西，走出會議室，剛好凌羚正面迎來。

「凌羚！」對於那兩個愛慕者的事，她一直耿耿於懷，她既然已經有了男朋友，若還讓別人以為有機會的話，那就不好了。所以，她才想要找個人商量對策。「我剛好有事要找妳－－」

凌羚的鼻子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藍愷菲關心地問道：「凌羚，妳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愷菲，對不起，我現在不太方便……」她別過臉，快步離開。

「凌羚……」是什麼事讓這個樂觀聰慧的女強人流淚？藍愷菲有點放心不下她，可現不好像也不是追問的好時機。

下班后再撥個電話給凌羚吧，希望那時她的心情已經平復了。

藍愷菲回到頂樓的辦公室，才剛踏出電梯，便撞上了一個結實的胸膛。

「愷菲，我好想妳！」

「初雲？！」藍愷菲驚魂甫定，瞪大眼看著眼前朗笑的男人。「你怎麼會來？」她望了望總經理辦公室，發現總經理不在位子上。「你來找總經理的？」

湛初雲搖頭，一副「怎麼可能」的表情。「一早起來，發現妳不在家，出去晃了晃，又覺得無聊，所以來找妳一起吃中飯。」倒是一來看到房劭令那個工作狂居然沒在工作，還真是教他驚訝。

「無聊？」藍愷菲倒了杯水給他。「我記得你每一季新裝上市后，都會安排一次度假好尋找靈感，怎麼這次反倒乖乖地待在家裡？」

「妳不跟我一起去，我沒興緻。」他只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少甜言蜜語了，以往沒有我，你不也玩得樂不思蜀？」說謊不打草稿，她才不相信。

「嘿，我說的是真心話，妳以為我愛到國外自我放逐嗎？錯了，我只是想逃，逃去一個不必忍受妳在身旁卻無法擁妳入懷的地方。」當然，以他這麼愛面子的個性，絕對會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找靈感，夠正當了吧。

藍愷菲的臉微微地紅了。「真高興，我是促成你成功的理由之一。」趁著將數據歸檔的動作，掩飾她藏不住的笑意。

「別忙了。」湛初雲快手快腳地接過她手上的報告，「我們出去吃飯。」

她望了望桌上的數據，搖頭嘆道：「不了，我還有事要忙。」這次BOT案有太多數據要處理，她實在抽不出時間外出用餐，現在能與他聊天就已經算是忙裡偷閒了，總經理還等著要看下午的會議資料呢。「等一下總經理需要－－」

「房劭令他現在需要的女人可不是妳。」湛初雲撇撇嘴。那花心的傢伙現在追人去了，一時半刻還回不來。

她愣了一下，「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感覺他話中有話。

他似笑非笑地搖頭。有些話不宜說得太明白。「我的意思是，現在已經是午休時間了，妳不休息用餐，怎麼有精神繼續處理下午的工作？」再忙，身體也要顧啊，他捨不得她太過勞累。

「我等一下隨便吃個三明治就行了。」跑一趟便利商店，萬事解決。

湛初雲不認同地否決了，「那怎麼可以？！」她已經夠瘦了，再不注重三餐，只怕又要鬧胃痛了。

「走，陪我去吃飯。」他拉著她往外走。

「等等，我的東西還沒整理－－初雲！」藍愷菲被他拉著走，只來得及拿皮包及手機。

「走啦！」

好不容易選定了靠近景翔大樓的一間義式餐廳，兩人坐了下來，侍者立刻上前為他們點餐。

「不是說簡單吃一吃嗎，怎麼來這麼高級的餐廳？」藍愷菲輕啜了口侍者送上的礦泉水，環視著餐廳內擺設，明亮舒適，充滿異國氣氛。

若是平時，她一定會很喜歡這裡的氣氛，可惜現在她怎麼也靜不下心來享受。

湛初雲的心情顯然很好，「這一間餐廳還不錯，尤其南歐式的料理頗具水準，味道清淡而不辛辣，我喜歡，妳一定也會喜歡。」

聽到他的話，藍愷菲笑了。這個男人老愛把她當成小孩寵，而喜歡依自己心情做事的他，其實也像個長不大的小孩。

「我還有很多工作沒做完，你把我拉到這裡吃好料，等會兒害我回去被老闆罵到臭頭。」

「那就把老闆辭掉，不體恤員工的吸血鬼老闆，我們不要幫他做事了！跟我一起去度假，就找一個有藍天碧海的小島，享受無人打擾的甜蜜假期。」

「嘿～～那個吸血鬼老闆可是你的好朋友，你真壞心。」涼拌的前菜送了上來，藍愷菲吃了一口，只覺酸酸甜甜的味道好清爽，像極了戀愛的滋味。

「我大方的把心愛的女人借給他那麼久，只是向他商借個幾天，幹嘛這麼小氣？」

藍愷菲瞼又紅了，這男人老是把「心愛」、「喜歡」掛在嘴邊，像是說也說不膩。雖然聽起來很甜蜜，卻又怕自己太習慣，以後會戒不掉。

好矛盾的心情啊～～

「乖，我最近很忙，我們趕快吃完，你回去畫設計圖，我回去上班。」唉，沒想到初雲談起戀愛來，就像個愛黏人的小男孩。

湛初雲聽若未聞，又興緻勃勃地提議道：「今天天氣這麼好，留在市區好可惜，我們應該到郊外去曬太陽……啊，對了，去墾丁！愷菲，我們下午一起去墾丁！」

藍愷菲差點被剛入口的濃湯嗆到。「咳，初雲？！」有人這麼隨性的嗎？想拐她蹺班啊？

湛初雲掏出手機，一邊撥電話，嘴裡不停地繼續說著：「東部也不錯，空氣新鮮、視野廣闊，找間民宿住下來，什麼也不想，就這麼悠閑的生活－－」

藍愷菲打斷他的話，「湛大設計師，麻煩把手機給我。」

「什麼？」他一愣。

「手機。」她以下巴指指他手上的迷你手機。

湛初雲原本不肯，見她瞇起眼睛，只好乖乖地交出來。

她接過手機，看了眼屏幕上顯示正要撥出的號碼，「果然是總經理的手機號碼，你撥給他做什麼？」

她笑得好無害，湛初雲卻覺得頭皮發麻。「這道涼蝦鮮蔬真可口，濃湯也很棒，還有礦泉水－－」

將屏幕上的號碼刪除，藍愷菲瞪著他，「你打給總經理也沒用，我的假單沒送上去，他也沒辦法准假。」

「唉唉……人家都說沉醉在愛情里的女人最盲目，為何我的愷菲怎麼也騙不了？」他的聲音極度沮喪。

看見他挫敗的樣子，藍愷菲眨眨眼睛安慰他，「你的表情好生動，我感受到你的失落了。」

「那還不趕快SayYes。」湛初雲可憐兮兮地看她一眼。

「有這麼委屈啊？」她呵呵地笑，也跟著擠眉弄眼裝可憐。

「對啊。就是因為喜歡妳，所以才想時時刻刻和妳在一起，畢竟我們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愷菲－－」他的聲音無比哀怨。

「嗯？」她好笑地望著他。「繼續說啊，我在聽。」

湛初雲摸摸鼻子，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光。「妳很忙，我知道，也知道要當一個女強人心目中的好男人，第一個要件就是要學會體貼，這些我都懂，可是真要做起來，實在好難啊……」她頻頻看錶的動作，像是迫不及待想回辦公室，讓他再也說不下去。「……算了。」

愛情發生時，不是應該天旋地轉沒了方向？為什麼他的愷菲卻似乎更有自信、更獨立了？

他欣賞她散發出來的自信魅力，可也擔心會有更多男人覬覦她這塊日益華美的璞玉。

突然聞，他的好心情全消失無蹤了。

「初雲？」

他嘆息，將最後的甜點推到她面前。「這道鮮奶甜酪不錯，剩下的休息時間下多了，妳快吃吧！」

藍愷菲看了看錶，「也對。」吃了一口，甜而不膩的口感的確很美味，她笑著要他也吃一口，卻望入他失落的眼。

她放下叉子。「等這陣子忙完，我會跟總經理提休假的事，再等我幾天好嗎？」老實說，剛才聽著他的計劃，她心動極了，跟他一起度假，肯定不會無聊，只可惜時機不對。

湛初雲眼睛一亮，開心地握住她的手，「好，不過妳要答應我，別因為工作而累壞了自己。」

再多的甜言蜜語都比不上他這句關心的話，藍愷菲反握住他的手，半開玩笑的說：「別在大白天說這麼令人感動的話，你想讓我在大庭廣眾下痛哭流涕啊？」

「那正好，妳臉皮薄，一定不敢紅著眼眶去公司，只要妳不去公司，那我的奸計就得逞了！」說到底，他只想拐她出去玩。

藍愷菲哈哈大笑，不得不為他的堅持感到佩服。

她真的好愛這個孩子似的男人呵！

這天，等藍愷菲回到家時，時鐘的長短針已經走到一天的盡頭了。

她站在門前，望著隔壁，看到湛初雲的休旅車停在庭園裡，再將視線調往二樓，他的房間里只透出暈黃的燈光，她心想，他大概已經睡了吧？

她手中提了兩杯珍珠奶茶，本來想回來跟他聊聊天的，只是，現下沒了對象，只好自己享受啰。

打開門，她在玄關換上拖鞋，走進客廳，順手打亮了燈，看到了一旁的行李箱。

是阿姨回來了？當空姐的阿姨常在各國來來去去，來無影去無蹤，偶爾回台灣，沒幾天又拖著行李出門。

不過，阿姨怎麼會隨意地將行李放在外頭？

藍愷菲正疑惑著，抬起頭，卻看到一個女人躺在沙發上熟睡著，仔細一看，她驚訝地低呼－－

「媽？！」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改嫁后就很少回台灣的母親，竟然就在她的面前！不是思念過度，更不是作夢，而是真真實實地在她面前！

朱麗華在這時緩緩地醒過來，看到女兒，她高興地起身奔向前，「愷菲，妳回來啦，媽等了妳好久。」她熱情地張開手臂，把久違的女兒擁在懷中。「我多久沒看到妳了？一年？兩年？」

藍愷菲初時的驚訝已慢慢平息，她輕聲道：「已經五年了。」

「呃，有這麼久了啊？」像是要強調自己的挂念，朱麗華慌忙說道：「媽「直都很想念妳，可是……唉，妳知道的嘛，我是個企業家的妻子，要幫忙打點很多事，根本就沒有時間……不過，我常向妳阿姨打聽妳的事，媽其實很關心妳的……」

聽見母親連珠炮般的解釋，藍愷菲柔柔地笑了，這才真正相信母親就在自己眼前。父母離婚後沒多久，母親就改嫁給一個張姓企業家，全家一起搬到國外，已經十多年了。

「媽，妳怎麼突然回來了？」自從母親改嫁后，張家就不願母親和她有所往來，母親每次回來都以探望妹妹為由，而這次突然回來，也難怪她會驚訝。

「這次回來，我跟張家的人說過，他們知道我要回來找妳。」朱麗華一邊說明，一邊撫著女兒的髮絲。唉，在她眼中的小小女孩，怎麼一下子就長這麼大了？

「是嗎？」藍愷菲閉起眼，享受久違的母愛。母親的手好溫暖，跟記憶中的不太一樣。「這次回來要待多久？會留下來一起過年嗎？」

朱麗華面有難色。「可能不行……事實上，我希望能帶妳一起回去。」

「啊？」藍愷菲睜開眼，很訝異地看著母親。「一起回去？」

「愷菲……」朱麗華握住女兒的手，眼裡流露出思念。「妳是我的女兒，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分隔兩地，難道妳不想跟媽媽一起生活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點突然。」她提出另一個疑問，「張家同意這件事？」不是她不願意，而是在母親選擇另一個家庭的那一刻起，她的存在就已經是個問題，她不能不顧慮其它人的感受。

朱麗華遲疑了下。「當、當然。」

她別過臉。對於女兒，她心中有太多虧欠，這次回來，她並不只是為了看看女兒，而丈夫之所以願意讓她帶女兒回家一同生活，其實還有一個要求－－

前幾天在餐桌上，丈夫無意中提起最近在生意上碰到的難題。因為全球性的景氣及金融低迷，整個市場為求生存而削價競爭，而一直以來與張家合作的公司紛紛轉而找尋其它成本更低廉的供應廠商，甚至，連最大的客戶也醞釀著要換合作對象，一旦這個危機無法度過，張家的企業便有倒閉的危險。

所以，他希望藍愷菲能代表張家，跟有生意來的企業少東「認識」。

「你的意思是－－」朱麗華不敢置信地看著丈夫。「要愷菲和對方聯姻？！」

「能這麼順利，當然最好了。」他看過妻子的女兒，雖然不到美若天仙的地步，但清新典雅的東方女孩向來是外國人的最愛，他希望可以藉由妻子的女兒來挽回一切。

「你怎能這麼自私？！愷菲是我的女兒啊！」她抓住丈夫的手。「我嫁到張家這麼多年來，你不准我回去探望女兒，現在公司遇上危急，你卻叫我做這種事……這跟賣女兒有什麼兩樣？！」

他揮開妻子的手，懊惱地吼道：「不然妳要我怎麼辦？！我只有一個兒子，要是有女兒的話，我會求妳嗎……」

想到這裡，朱麗華無意識地晃了晃，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媽？」藍愷菲趕緊扶住母親。「妳怎麼了？媽？」

朱麗華回過神。「愷菲，我－－」她欲言又止，根本不敢向女兒坦承，只好隨便找個理由搪塞，「我應該只是時差還沒調過來……我沒事、沒事……」

母親的憂心忡忡，藍愷菲看得出來，卻沒有多問。假使母親想告訴她，那麼遲早都會說的。

「媽，妳坐了那麼久的長途飛機，應該很累了，先去休息吧。」拿起手提袋及珍珠奶茶，她微笑地向母親道晚安。

「愷菲。」朱麗華不安地叫住正要上樓的女兒。「我－－」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把心裡的事說出口，可看到了女兒單純信任的表情，她悄悄嘆口氣，只淡淡地說：「媽媽這次回來，真的是因為想念妳，妳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藍愷菲愣了一下，然後微微笑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