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氤氳的水氣令她半睡半醒,柔嫩的耳垂有一下沒一下地被人揉弄著。她的臉貼在鮮猛壯碩的赤裸胸肌上,傾聽沉穩有力的律動,漸漸迷離。

「怎麼又睡著了?」寧靜的雪夜中,百禎的低笑別具魔性。「我看你以後出門不必找客棧休息,帶著我就行。」

她疲累地揉揉惺忪睡眼,依舊赤裸地蜷在他懷裡,一同沉浸在熾熱的大澡桶中。

「冰雅。」他撫著她細嫩的臉蛋,沙啞地斷續呢喃。

「為什麼丟下我?」

他怔仲一會兒,才確定她不是在夢囈。「忙公事。」

「對付『四府』的事嗎?」

「部分。」

「我不懂……」她恍恍惚惚了一陣,才聚回神智。「什麼『四靈』,『四府』,好混亂。琥珀說了好多遍,我還是迷迷糊糊的。

「那就繼續迷糊下去吧。」

可她不相淪為腦袋空空,只負責提供胴體的女人。「你說過要利用我攻陷『四府』.所以我想搞清楚。」

他輕嘆。拇指摩拿著布滿吻痕的玉頸。

「『四靈』是我和另三個朋友們的稱謂: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我們在朝堂上的立嘗私下的交情、處事的手法以及……某些事情上都有相當密切的關聯,算是生死與共的一票人.『四府』則是和我們立場相反的另一票人。」

對方的四組人馬分屬京城四大王府,形成巧妙的對立局面。

「他們是故意和你們作對嗎?」

他沉思。「有可能只是巧合。但……愈來愈多的巧含,很可能導致完全對峙的宿命。」

「可雙方如果真的不小心衝撞上了,你也無所謂,對不對?」

她在他懷中抬起小臉,與他剛棱冷俊的面容對望。「你想說什麼?」

「不要樹敵。如果能避開衝突.就盡量閃避。不管雙方有意或無意對立,你都可以努力保持彼此和諧的關係。」

「喔?」

「給人一條退路.也就是給自己一條退路。若是硬跟人杠上了.傷人也傷已。不必把寶貴的心力浪費在跟人纏鬥上.那樣成不了大器,也做不了什麼大事。」

「是嗎?」他著迷地以手梳掠著她濕潤的長發。

面對冰雅,時常令他驚奇。他們的個性看似相反,實則相似——都很表裡不一。他有著偽裝的溫柔.她則有著虛假的冷淡與孤傲。如此頑強自我防備的面具低下,藏的竟是顆柔軟嬌弱的心,其中卻又包含著堅毅正直的性子。層層疊疊,像是永遠也解不完的夢幻之謎。

「百禎?」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衝突是能閃就閃,但往往情勢不由人,最後還是難逃一戰。」

「別太好戰。」誠懇的柔媚大眼倏地刺穿他的心,被她一語道破了某個不欲人知的秘密。「你雖然說你也不喜歡衝突,但你的靈魂卻渴望戰鬥與血腥,那是你潛伏的天性。

別讓這份獸性主宰你,你是人,你要努力用良知把這份獸性壓下去。「

他噗哧一笑。「你愈說愈離譜了。」

「可我感受到的你確實是如此。」

「你的感覺有問題。」他揉起水中豐潤的豪乳。

「或許吧,但是……別這樣。」她會分心。「但是由我聽到的每一件事來看,都會發現你在事件背後別有……」乳頭上傳來的粗魯捏弄令她不適的抽息。

他好整以暇地把玩著盈滿他巨掌的玉乳,毫不溫柔地擠捏著令人銷魂的細膩觸感。

「說啊,我在聽。」

「我……等一下,你這樣……會幹擾我。」

「哪樣?」他架起她的雙腋,懶懶地將她抱至身前正面跨坐在他之上。

「你不要這樣岔開我的話題。如果你不喜歡我跟你談這事,你大可——」「我很喜歡。」他在水面下進入完全開敞的嬌軀,享受她承受不住的戰慄與驚喘。「繼續談啊,冰雅。」

她根本沒法子想起剛才的對談,體內緊窒的迫人壓力使得她腦子裡裝不下任何思緒。

縱使她早已是百禎的人。稚弱的身子仍不堪他精力悍盛的負荷。

「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談……」一聲又一聲的難受呻吟打斷了她的話語。

「盡量談,我喜歡你帶給我的不同樂趣。」他激越的挺進卻像懲罰似地讓她談不下去,受困在他別有目的的狂野侵襲里。

「我不是用來取悅你的玩物……」她倏地抽息,雙手無力地推在他強壯的肩膀上,企圖抗拒夾住她身下花蕾使勁捏弄的手指。

他慵懶笑著備受欲焰摧殘的妖冶娃娃。「你高興說你是什麼都行,為我張開你的腿就好。」

他不僅以一再地征服為樂,更不吝於帶她出門公然炫耀——三天後,冰雅在他友人的邀宴中深覺有此感受。

「我跟你合作這麼多年了都還猜不著你的心思,沒想到你竟然會被小徒兒給看透了。」席間一名男子哀叫。

「我是懶得浪費功夫去看穿你,不是沒有本事看穿你。」一名女子傲慢道。

「被你看穿,有什麼價值可言?」另一人輕嗤。

眾人大笑,氣得姿色平平的女子狠瞪冰雅一眼。她不喜歡這種氣氛,請多恭維聽來像是挪揄嘲諷,更不喜歡這樣被精心打扮、供人觀賞的感覺。縱使她一直撇開視線不看任何人,也感受得到四面八方的矚目。

「你不喝酒嗎?」百禎在她身旁笑問。

她連他也不看,她又不是來陪酒的。

「在不高興什麼?」

明知故問。

「我陪你到市街上逛逛如何?」

「我自己去。」她不想除了他朋友外,還被外頭的村夫民婦觀賞他倆師徒情深的好戲。

「你又看透了我的別有居心,嗯?」他低聲貼近,揚著嘴角。

「恕我告退,我想到外頭透透氣。」她一臉反感地閃開百禎,起身就走。

「我送你。」他悠哉地順勢扣住她的肩頭,任她再怎麼扭動也掙不脫,索性認了,省得拉拉扯扯的,當眾出糗。

一離了酒樓的二樓雅座,冰雅在樓梯間立刻掙脫他的箝制,卻反被他抓住手肘拉近身。

「這裡已經沒你的朋友在,不必作戲了。」她冷道。

「可是有外人在。」他居然還笑得那麼燦爛。

「你幹嘛硬要抱我出來在人前展示?」

「你說呢,你不是很能看透我嗎?」

「走開!」她厭惡地掙扎低斥。「你去跟你的朋友們廝混,我要回去。」

「行,馬車你拿去用,我的朋友會送我回去。」

「別再跟我瞎扯,他們是你哪們子朋友,根本像是在你手下聽命辦事的大嘍羅。」

他挑起詫異雙眉,一臉有趣。「不愧是為師的第一弟子,腦袋雖然撞破了,觀察力卻沒被撞壞。」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仍是個負傷的人。」她慍怒地推開他的糾纏,卻適得其反地被他拖得更近。

「真是不可思議,冰雅,實在不可思議。」他漾起俊美逼人的笑容。「你到底還藏了多少天賦沒讓我知道?」

「你也失去記憶了不成?」『「伶牙俐齒的小傢伙。」他的笑容漸斂,雙瞳深處凝起令人戰慄的慾火。「如果咱們不是在外頭,我會好好品嘗你這張頑劣的小嘴。」

他不用直接行動,光是那副熾烈的緊迫視線,就令她口乾舌燥,難以呼吸,彷彿她的唇舌正在他的狂吻下慘遭蹂躪。

「回去等我。」他沙啞的低喃像某種森幽的詭異咒語,主宰她的靈魂,使她不得不聽命。若非他的大手仍牢牢箝著她雙臂,她恐怕早已癱軟在地。這個男人有著可怕的魔性。

「我……想在外頭走走,再……回府里去。」想在這種顫抖狀況下保持疏冷,實在很難,但她已經儘力了。她不允許自己被他的魔性左右。他有著詭橘的本煩,能開啟一個女人沉睡的靈魂,化為慾望的野獸,飢餓地獵尋,隨著他的指引賓士、咆哮、忘了原本的自己,不知何為節制、何為矜持。

想來就教她毛骨驚然,可自己卻正一步步走入這夢魘里。

「別讓我等太久。」

「什——什麼?」

他彎起勾魂的雙眸。「早點回去,別在外頭晃蕩太久,我和朋友一談完也會立刻趕回去。等我,別讓我等你。」

總是等待的人飽受折磨。之後,她幾乎像孤魂野鬼般地在熱鬧市街上飄流,任馬車待在路旁靜候,思緒迷離。

事情不對勁,有某個環節……出了問題。可是每當她向百禎求證時,總被他搞得意識渙散,連原本的疑惑都再也想不起,但事情真的不對勁。百禎和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師徒?他們之間不是有婚約嗎,為何在成為他的人後就再也沒聽他提起?琥珀也不曾提起,王府里也沒有任何要辦喜事的反應。她漸漸覺得自己不太像將成為新娘的人,倒覺得她眼前的處境像個……侍妾!

這陣意念如雷般劈進她的腦門,頓時清醒。

她被百禎迷花了心志是不,為什麼這麼重要的線索她會無所察覺?百禎說他是她師父,但他教了些什麼?百禎說他成天忙公事,忙什麼公事為何不讓她曉得?起先照顧她的鴛鴦到哪去了?百禎說等她恢復記憶再跟她算的帳又是什麼?

她究竟是百禎的什麼人?心中的駭然令她腳步茫然,她就任由自己的雙腿無助地沿路前行。商販、路人、吆喝,她看不見也聽不進。她好像……只是百禎想征服的一項有趣挑戰,除了激情之外,根本沒有感情。等他膩了之後,是不是就打算利用她的美色去攻陷「四府」,把她的胴體發揮得淋漓盡致、使用到極限?

他根本不需要她的腦子,只想用她的身子。如此處境,簡直比侍妾還糟……「冰雅?」

突來的叫喚令她一震。誰?怎會有百禎以外的人叫她?她這一四處張望,才驚愕地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中走到先前她慘遭官差逮捕的茶樓前。她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她怎可能會認路?

「冰雅!」一對年輕夫婦由路邊的華美馬車內跳出來。「總算等到你了。大夥都在四處找你,你到底跑到哪裡去?」

她在年輕夫婦的熱切逼近下連連後退,極度防備。上回被那名跑堂倌拖入後巷的恐怖經驗使她分外提高警覺。

「冰雅?」秀美的年輕婦人擔憂地瞅著她。「還在為你師父的事跟大夥嘔氣嗎?」

她眯起雙眸,蹙緊眉頭。「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夫婦倆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婦人婉轉開口。

「我明白你的心情,大夥也都已經在反省了,你就跟我們回去吧。」

「回去哪裡?」

「冰雅?」夫婦愕然望向她的疏冷。

「你們又是什麼人?」

那名男子忍不住受挫地怒喝:「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就算我們倆再怎麼對不起你、沒考慮到你的意見、沒站在你這邊說話,我們也全是為了你著想啊!」

婦人壓抑地咬緊顫抖的下唇。「為了你和你師父的事,我們倆已經自責夠久了。我們知道不該硬是說服你嫁給他,也了解到你是真的不喜歡他,你還要怎樣才肯結束這場離家出走的遊戲?」

冰雅呆愣。她不喜歡百禎?她不想嫁給百禎?模糊的事情漸漸浮出輪廓。

「跟我們回去吧,冰雅。」如火紅著眼眶懇求。「我們得知你曾在這期間回過茶樓一次,就天天在這外頭等你出沒。這份誠意,難道還不能化解你受的委屈嗎?」

「不是……」這份懇切融化了她的防備。「對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過你們在說什麼,因為我在負傷中忘記了——」「好,你不想聽我們說,我們閉嘴就是!」男子絕望地憤然拉過傷心的妻子入懷。「你自己去跟他說,冰雅。把事情搞成這副局面的元兇就在那裡,你有什麼不滿就去向他發泄。」

冰雅順著男子的手指著向敞開車門的馬車裡,這才發現陰影中還有個人。她心頭悚然一緊。靜謐的氣息由馬車內緩緩流泄,與車外的喧擾紅塵隔為兩個世界。她的靈魂喚醒了對這份悠悠邈邈的依戀,彷彿很久以前,她就已十分傾醉於這感覺。

但,為何心中同時有股被背叛的疏離感?

陰影內的人微微前傾,馬車外的燦燦冬陽映照出極為俊美的下額與雙唇。縱使仍看不清藏在黑暗中的大半面容,也足以令冰雅悴然心動。

誰?這是誰?

「月兒。」

醉人至極、優美至極的一句輕喚,重重打擊冰雅的心。這動聽的溫柔音韻非但述醉不了她的靈魂,反而引發了無比複雜的強烈抗拒。

「冰雅?」候在一旁的年輕夫婦驚叫。「你要去哪裡?冰雅!」

她頭也不敢回地拚命沖,火速逃離那句駭人的呢喃。

月兒。

她不明白這意思、不認識這名字,但她本能性地產生驚恐,小手慌亂地摸索著頸際,彷彿在搜尋什麼。怎會不見了?那個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怎麼不見了?她好像忘了什麼非常非常要緊的事,她死也不該忘的事,但又希望自己別太快想起,結束了這場夢境。

那是什麼?

「冰雅!」夫婦倆沿路追趕,擔憂地邊叫邊嚷。「怎麼了,冰雅?快回來啊!」

她面無血色地駭然橫衝直撞,打翻了小販的骨董攤、踢倒了人家的整籠包子、踩爛了果販擱在地上的新鮮蔬果、絆倒了擔著兩籃雞蛋的挑夫。沿街揚起的驚叫怒罵,都阻止不了她的腳步。

百禎在哪裡?百禎,她好怕,百禎呢?

熟悉的馬車映入眼帘,冰雅沖入車內,門也來不及帶上地驚惶大嚷:「回端王府!

快點回府!「

當百禎從她口中得知此事時,反應冷淡得令她詫異。

「喔,你已經見著他們了。」他打了個大呵欠。

「百禎?」她呆望剛返回府邰害她枯守一夜的閑邊身影。「你知道他們是誰?」

「知道埃」他癱在炕上抬起一隻長腿。「脫鞋。」

她悍然拍開他的無禮大腳,冰冷質問:「我先問你,我們的婚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哪回事?」

「我是為了逃避我們的婚事,才意外摔傷了腦袋嗎?」

「大概吧。」

「你若真要娶我,那婚事辦到哪去了?」

「這恐怕不光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他訕笑。「你願意嫁給自己的師父嗎?」

「我——」冰雅愕然。不願意!她差點直覺地衝出這一句。她的內心不願意接納百禎?她不是早已愛上他了嗎?

「看,這事是你有問題,不是我有問題。」他舒懶地橫躺下來,將雙臂枕在腦後,曬著窗外斜灑的燦燦朝陽。拼了一夜的酒,此刻只想好好摟著美人休息。「過來吧,冰雅。」

久久不見回應,他微微睜眼,但見她戒備十足地遠遠杵在花廟桌邊。

「要我過去,還是你過來?」他百無聊賴地剝起胸前衣扣。

「叫東跨院裡頭的女人去伺候你吧。」

「幹嘛,又鬧脾氣了?」

「別跟我打馬虎眼,也別想再用性來搪塞問題。告訴我實情!」

「好哇,想聽哪方面的?」

終於有機會一舉澄清,叫他把她的身分確實講明!拔以諛閾睦鐧降姿閌裁矗俊?

話一出口,她立刻呆祝她在問什麼?

他閉目沉思,似在認真思索。「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心。」

冰雅的口氣柔和下來。「那你可曾喜歡過我?」

「我很喜歡跟你做愛。」

「這以外呢?」

「沒想過。」

這話徹底涼透她的心。在他的慾望之外,她根本不存在。「為什麼是我?你身旁不乏美女,為何要挑我下手?」

「征服你,別有樂趣。」

「因為我不願意與你成親?」

他輕笑。「饢侍獾饒慊指醇且浜笤偎怠:昧嗣唬俊?」什麼?「

「和你在一起,我很難保持冷靜。」他掀起衣襟,袒露腰垮再難掩飾的粗壯勃起。

「除了嘮叨這些外,我來教你用那張性感小嘴做些有意義的事吧。」

「我不會再讓你碰我。」她絕望低語。

他受不了地懊惱呻吟。

「除非我想起一切,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

「就只因為我讓你等了一夜?」

「你不只讓我等了一夜!你對我在街上遭到的怪事完全漠不關心,你才不管我的恐懼、我的孤單,你永遠都只想到自己!」她在怒吼中不小心震出淚珠。

「冰雅?」他好笑地起身。

「如果是你等待我一夜,你會有什麼感覺?如果是你喪失記憶,你會甘心任人耍著玩嗎?你沒有心、沒有感情,可我有。你這樣隨隨便便地傷人,自己毫不覺得痛,有沒有想過我會痛?你只會一再笑著戳我的傷口,拿我的痛楚當好戲看。」

「冰雅。」

「為了你,我連失去的記憶都不要了。因為每次我問,你都不回答。我知道你不想讓我知道,我就順著你的意思不去知道,讓自己當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遊魂,自己去承受那種腳不著地的恐懼。我想辦法去了解你、協助你,而你卻只拿我當個閨房玩物看待。」

「我是真心待你的。」他疼惜地笑著扣住她的雙肩。

「你只是真心喜歡拿我來洩慾。」瞪大的雙眸不斷顫出淚水,她卻強迫自己壓抑情緒,不準再發出之前瘋婆似的鬼吼鬼叫。

「你不是早就知這我是個多麼差勁的男人嗎?」他溫柔撫慰。

「而且你也毫不吝於利用我的這份了解。」她等了一夜,等到心冷。「你或許覺得這樣愚弄我很有趣,但我拒絕繼續任人愚弄下去。」

「我不是存心愚弄你。」

「那是因為你還沒看透自己的本性。」可悲的男人,她冷笑。「就照你之前曾脫口而出的那項命令去做吧,我馬上搬到東跨院去,不再待在你這院落里。至於你想利用我去對付仇敵的事,你決定好了行事方向,再通知我去執行。」

他逼視強撐堅決的柔弱涼顏,沉寂良久。「我想你在路上碰到的那對年輕夫婦,應該是你的五哥和五嫂。」

「我根本不在乎他們是誰。」她回瞪著,不曾移開這目光的對決。

「那你在乎的是什麼?告訴我。」

絕不。她不會被這廉價的溫柔打動,不會被這虛偽的深情凝眸左右。

百禎也不逼她,他只是等,不斷以指背撫慰著她的臉蛋。一室靜謐,只聞他充滿男人味的低沉喘息。

「你連最疼你、護你的哥哥和嫂嫂都不記得了,可你記得我,而且丟下他們回到我身邊來了。」他毫不掩飾溫柔凝視下的滿意與自負。

「我只是回來問清事實,問完照走!」

「不,你不是。」慵懶的笑容悠悠蕩漾。「你回來是因為你想躲入我懷裡。」

「我說過我不想——」

「這裡是你唯一覺得安全、唯一可以依靠、可以擺脫恐懼的地方,所以你回來,所以你徹夜等待、所以你現在會這麼生氣,嗯?」

「幹什麼?我不要你再碰我!」她奮力扭打著他席捲而來的雙臂,將她捆死在硬緊有力的胸膛里。

「冰雅。」他緊抱著柔軟的細小掙扎,貼在她耳畔吸取著淡雅的罄香。

「放開我!」別以為她會再被這些打動!

「你是愛我的,不然你不會在那麼恐慌的情形下拚命趕回來。」

「你胡說!」

「那你為什麼哭?」

「我沒有哭!」

「為什麼顫抖?」

「因為我在生氣!」

「為什麼緊緊揪住我的衣襟,怕我突然消失?」

「我這是準備狠狠把你摔出去!」

「為什麼這麼恨我?」

她無語,努力保持堅決的怒氣,嚴厲阻止自己泄漏情緒。

「你恨我,是因為你愛我。」

冰雅不小心逸出一聲痛泣,猝然埋入他懷裡緊咬下唇,仍掩不掉令她羞愧的抽息。

「冰雅。」他慨然地一再輕喚,不斷以臉龐痴醉地摩蹭著她的粉頰。「沒事了,我在這裡,別怕。」

她頓時全然崩潰,癱伏在他懷中放聲哭泣。她等了一夜,惶恐了那麼漫長的時刻,期待的就是這一句。這句承諾太過輕忽、太過優閑、太不可靠,這些她都知道,但為何自己還會如此無能地敗在這殘酷的溫柔里?

她不知道。

這一回,百禎沒有乘勢與她熾烈糾纏、激狂地翻雲覆雨,只是在炕上這麼靜靜地緊擁著她,拍撫著,輕柔地搖擺著。彷彿正呵護著一個嬰孩。她時而啜位,時而恍惚睡去,時而迷茫轉醒,發覺自己總是細密而完全地被他摟在懷裡。

好任性的笨蛋冰雅!她苦澀一笑。

她最看不起把一切都系在男人身上的蠢女人,活像個奴才。生死由他、喜怒由他、取捨由他。一離了男人,就如廢物一個。她怎會淪入這種連自己都瞧不起的處境?

「放開我吧,百禎。」沙啞的嗓子細細吐息。

他在深邃的黑暗中微微抽緊手臂,將她更加貼入懷裡。

「不用勉強你自己。」他有這份心意,她已經滿足了。「我想……我大概是被市街上碰到的那些怪人嚇壞了,才會亂鬧份緒。」

深沉的夜裡,沒有任何燭焰燈火,只有屋外月光映在雪地上的幽亮,藍藍冷冷地透過軒窗。整個世界沒有一點聲息,只有她臉龐貼著的胸膛,透過層層衣衫傳來沉穩有力的聲響。

她閉上雙眼,讓自己再沉淪些許,因為她就將清醒。沒有百禎,她還是得活下去。

至少,她也該開始學習凡事靠自己。

「我該走了。」可是她仍枕在他懷中。「你若想好攻擊敵手的計謀,派人到東跨院通知我就成——」她忽然痛苦地皺眉輕吟,幾乎被腰上蠻橫的鐵臂截斷身軀。

「我明早就派人著手提親事宜,中間拉拉雜雜的程序了結后,我再放你回家去,等我迎娶。」

百禎此話,不只冰雅惜愕,連他自己也暗地一驚,遑論數日後得知此事的其他人。

「你發什麼神經?娶她?」

「鴛鴦,冷靜點吧。」一名男子不耐煩地蹙起濃眉。

『你為什麼要娶冰雅?「鴛鴦差點氣爆腦門。

「反正這事已成定局了。」百禎懶懶接過這府邸主人遞來的信箋拆閱。

「你說你只是想玩玩,我才幫你一起鬨騙冰雅。為什麼突然假戲真做,對她認真起來了?」

「我還是在玩埃」只是事情愈玩愈大罷了。「啊,那個混帳老頭,我就知道他巴不得自己跳上『白虎』寶座。」他無聊地瀏覽信件內容。

「你要是不惹他,他也不會這度魯莽行事。」府邸主人淡漠地用小牙匙舀了些鼻煙,通通氣息。

「我在跟百禎談冰雅的事,不要岔開我的話題!」鴛鴦大叫。

「鹽務的事比冰雅要緊,你最好別意氣用事。」一旁始終看鴛鴦這瘋婆樣不順眼的貴公子低聲警告。「鍾老頭打算圍剿『四府』的壯舉,搞不好會反過來把自己人給全剿了。」

「老人家嘛,閑著也是無聊,讓他鬧鬧又何妨。」百禎斜癱在大椅內玩著玉扳指。

「你是唯恐天下不亂。」

「日子太和平就不好玩了。」

「那你為什麼要找冰雅玩自己的婚姻大事?」鴛鴦冷道。「你把她留在你院落里靜養時我就覺得不對勁,你後來沒把她遣至東跨院更不對勁,現在還發神經地準備娶她為妻!」

「你今兒個是怎麼了?」百禎無辜地苦笑。「平常溫柔聰慧的鴛鴦跑哪去了?」

「你什麼人不娶,為什麼要娶她?」

百禎慵懶的笑眼閃過一道冷光。「就算我不娶她,也不會拿你當成親的對象。」

「為什麼?」她痛心怒斥。

他聳聳肩,一臉坦誠。「對你沒感覺。」

她什麼都給他了,只挽來一句沒感覺?「那冰雅呢,她跟我有什麼不一樣?」

「她嘛……」他閑眸沉思,漸漸漾開沉醉的笑容。「很不一樣。」

「倒底哪裡不一樣?」她狂嘯。

「不告訴你。」呵呵。

鴛鴦震怒與傷痛的雙眼狼狠瞪著他的輕忽,半晌之後,憤而離席,不發一語。

「女人!」貴公子厭煩地以茶碗益刮著林上茶沫。「一談起感情就整個人走樣。」

「就是這樣才可愛。」百禎咯咯笑不停。

「別隨便惹那些看來小貓般的女人,她們一旦感情受挫,比母獅子還兇狠。」府邸主人冷嘲。

的確,這是百禎不曾碰過的危險,他也沒料到鴛鴦會就此趕往他家,衝進他的院落尋找冰雅。

「鴛鴦?」

「好久不見,你頭上的傷好些了嗎?」她溫柔地笑望冰雅的錯愕,飄然入室。

「從我清醒后那日,你為何都不再來?」

鴛鴦凝望她,伸手探向她領口,翻開雪白粉頸上曾被她刺破的傷痕。「這……還痛不痛?」

「還好。」

「真對不起,我……再怎麼說,也不該為了嚴守秘密而傷你。」

「無所謂。」這反而也讓冰難順這得知百禎為「白虎」的嚴重性。「我反而該謝你,因為你在我受傷期間的悉心看護。」

「那是因為不得已。」

「可還是改不了你照料我的事實。」

鴛鴦沉默,空茫瞅著冰雅的頸際許久。「你的墜子呢?」

「什麼墜子?」

「你什麼都沒想起來?」她不覺微愕,冰雅也尷尬。

「我……一直都極努力地試著回想,卻印象一片空白。不過我曾經兩次在相同的地方碰到熟人。」

她疑惑地將一切悉數傾吐,鴛鴦始終滿臉關切。

「那個馬車裡的男子說了句很奇怪的話:月兒。不知為何,我聽了很害怕,當下就逃走,什麼都來不及問。」

「因為你忘記了一項最重要的事。」鴛鴦悠悠低喃。

「是!就是這奇怪的感覺2」冰雅突然激切而驚喜地抓住鴛鴦。「你知道那是什麼,對不對?」

「百禎貝勒也知道。」

「可他從不回答我。每次我一問及過往,他……他就……」鴛鴦冰冷地瞪著冰雅羞愧的紅臉。「我知道,這是他的老毛病了。」

冰雅微怔。老毛病?

「那傢伙,老是以折騰新鮮玩物為樂。」

冰雅的戒備倏地湧上,疏離地回視鴛鴦的苦笑。『你很熟悉他了?「

「因為我過去也曾新鮮過。」

冰雅倏地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想拒絕接受這殘酷的頓悟,卻又無處可躲。

「別生氣,你的處境比我好多了,至少他已經著手要與你成親,不是嗎?」她柔聲勸撫。

「那為什麼不幹脆與你成親?」冰雅冷道。

鴛鴦深嘆。「我的作用沒有你大呀。」

「什麼作用?」

「你我都是女人,能帶拾他的享受是相同的,所以我想,最大的不同應該是你獨有的作用。」

「別再兜圈子!」

「這個嘛……」鴛鴦故意拖拖拉拉地想了想。「我看,於脆把墜子還給你好了,或許你的把柄就不會落在他手裡。」

「你說的到底是什麼墜子?」

「別凶嘛,怪嚇人的。」她嬌嗔。「我想想……對了,他向來都把重要東西藏在那裡。」

冰雅僵立在花廳桌前直瞪著鴛鴦的一舉一動。她為什麼這麼熟悉地就往內房深入?

為什麼這麼老練地就爬上百禎的床榻,在壁格暗門裡抽出東西?百禎不是從不放女人駐進他院落里嗎?

她是百禎的第幾個新鮮玩物?

不行,不能胡思亂想。冰雅努力穩下隱隱脹痛的腦門。不管百禎的過去如何,他倆要共度的是未來,計較過去的事毫無意義,徒增惱擾。而且……冰雅冷眯笑吟吟捧著小墜子走來的鴛鴦。她覺得鴛鴦有股說不出的親切與熟悉,卻又帶著些許不可信。在無法判斷鴛鴦究竟是敵是友的狀況下,她寧可站在百禎這一方!

「冰雅,我若想害你,就不會冒生命危險翻找百禎的秘密。」她誠摯地步步逼近。

「要把你害慘很容易,只要繼續隱瞞你實情就行。」

「什麼實情?」

「這個。」她將墜子高高滑落至冰雅的掌心。「帶著它去那間茶樓吧,我相信你五哥和五嫂一定派了人在那兒繼續等候你。去問他們這墜子是什麼,你就會知道一切。」

握住那條墜子的瞬間,她如遭電擊。就算她的腦子不顧想起,她的手掌卻有記憶。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觸感,再熟悉不過的重量與存在,這是比她生命還重要的珍寶,她靈魂的一部分——一塊溫潤白玉雕成的水月觀音。

紊亂而熟悉的畫面交錯閃現她腦海中,千萬個聲音、千萬個細節.急遽爆發,擊碎了她短暫而幸福的夢境。

「去吧,冰雅。」見她寂然佇立.鴛鴦不禁使勁鼓動。「你若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就拿它去問你五哥、五嫂——」「不必問。」

鴛鴦詫異於她幡然轉冷的懾人神色。

「我已經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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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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