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達克希望早上會有靈感,但希望無效。快要七點時他走進廚房,發現凱爾和傑生已赫然在座。他們穿著昨晚的T恤、牛仔褲及球鞋。兩個男孩都坐在玻璃早餐桌前。

他們又在吃了,達克注意到。一盒麥片及一罐牛奶擺在他們面前的桌上。

凱爾自他的麥片粥中抬頭。他刻意營造的悠閑態度或厚重的鏡片,都藏不住他焦慮的表情。「早,達克。」

「早。」達克走到櫥台專心煮咖啡。這個工作令他想起昨晚替夢娜煮咖啡的情形。

「早。」傑生輕聲咕噥。

達克點個頭,專心忙著調理咖啡壺。或許經過一個晚上,愛麗已經鎮靜下來。幸運的話,她甚至已經在駛往西雅圖的路上,來接她的兒子了。

他的同父異母弟弟。

他和這兩個男孩真的有親戚關係的事實給了他出其不意的衝擊。

「抱歉昨晚觸動了警鈴。」凱爾說。

「在波特蘭的家,我們忘記帶鑰匙時,總是開窗戶進去。」傑生說。「我們以為這一招對你的房子也管用。」

「顯然不行。」達克伸手去拿馬克杯。

餐桌氣氛突然僵硬起來。

「你很氣我們?」凱爾問。

「沒有。」達克自壁架拿出一隻碗,倒了些麥片進去。「只是我沒料到你們會來。」

「我告訴過凱爾你會生氣。」傑生吞下一大口橘子汁。「我告訴他你今早就會把我們送上巴士回去。」

達克想了一下,那也是個辦法。甚至,他可以送他們搭飛機回去,飛到波特蘭花不了多少時間。若是他在早餐后就開車送他們去機場,十點多他們就可到家了。

「你們想在西雅圖待多久?」他問。

凱爾和傑生互看一眼。

「就只住一下子。」凱爾說,慌忙地把臉埋進麥片粥。

「凱爾說過我們可以在你這裡過暑假。」傑生脫口而出。

「暑假。」達克瞄視他的異母弟弟。「你們打算在這裡住上整個夏天?」

凱爾無言地點點頭。

「為什——」達克猝然住口。他在碗中加上牛奶,靠著櫥台吃起來。

他絕不可能讓兩個男孩住在他這裡整個夏天。待上一、兩天應該沒問題,但絕對不可以住上三個月。他甚至不認識這兩個小鬼,他們是陌生人,只是剛好和他是同父所生的陌生人。

「媽和爸離婚後,家裡的狀況就不一樣了。」凱爾低聲說。

「爸說他和媽媽越走越遠。」傑生的聲調明顯反映出他並不懂這句成人說詞的涵義。「他說他們和結婚時不一樣了。」

「嗯。」達克咀嚼麥片。他十歲時,也聽過同樣的解釋。

「我不認為他們有什麼不一樣,」傑生氣嘟嘟地說。「看起來還是象以前一樣嘛。」

凱爾的嘴抿成一條線。「媽說爸爸討厭了我們。她說他沒有責任感,她說他泡上了他的大胸脯秘書。」

傑生氣憤地抬頭。「那又怎麼樣?媽媽泡上了我們的心理醫生。」

凱爾聳聳肩。「陶醫生說他不是她的心理醫生,所以沒關係。她看的是藍醫生。」

傑生瞄視達克。「陶醫生說離婚是爸和媽的問題,和我們無關。但這種說法實在好獃。它怎麼可能只是他們的問題?好象我和凱爾根本不存在似的。但是他們離婚,我們的一切也跟著改變,所以那不只是爸和媽的問題。」

達克無法反駁這種論點,他再吃—口麥片粥。

「陶醫生說他們離婚或許對全家都有益處,」凱爾說得象是背誦課文。「他說全家人都可藉此成長、獨立。」

傑生眉頭一皺。「他說兩個成天爭吵的人分開反而比較好,他說這樣家裡的氣氛會輕鬆些。」

「我就不懂爸和媽為什麼要爭吵,」凱爾咕噥。「如果他們不吵,我們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達克咀嚼麥片。「許多小孩的父母都離婚了。」

「爸也是這麼告訴我們的,」凱爾說。「他說這是很普通的事。」

「陶醫生說我們班上大約有一半的孩子的父母親都離婚了,」傑生說。他瞪著沒動的麥片粥。「那個我早知道,只是沒想到爸和媽也會這麼做。」

「嗯,他們就是離了,」凱爾出人意料地厲聲說道。「陶醫生說你必須接受它。他說你一直不肯面對事實。」

「告我好了。」傑生跳起來。「我要去廁所。」

達克看到傑生衝出廚房時的眼睛閃著一層淚光。

凱爾等到傑生消失在走道后,才繼續說下去。「我們的心理醫生說傑生還不能接受媽和爸的離婚。」

「需要一點時間。」達克說。

「嗯,我想也是。」

達克將空碗放回櫥台。「你們怎麼會決定來找我的?」

「很難說。自從爸回家拿他最後剩下的東西,我們就有這個念頭了。」

「那是什麼時候?」

「兩個月前。」凱爾降低音量直到幾不可聞。「他搬走時說每隔兩或三個星期他會回來看我和傑生。他也那麼做了一陣子,但是後來大概是太忙了。」

達克想起他十歲時也聽過同樣空洞的保證。德森盡責地回家探望了兩個月左右,之後借口就開始了。達克,我需要去出差。下星期有生意要談。兒子,釣魚的事要延期了。你長大以後就會懂。

傑生慢慢地踱回廚房。他的臉頰緋紅,沒看達克一眼地在桌旁坐下。

凱爾改變話題。「爸說你曾替政府工作,他說你發明了一些防止恐怖分子侵入電腦的東西。」

「現在我不服公職,」達克說。「我自已開公司。」

「哦。」凱爾一時顯得有點失望。「仍然搞秘密資料。」

「嗯。」

凱爾眼睛一亮。「傑生和我有台電腦。」

「哦?」達克禮貌地表示。

「一年前爸買給我們的,」傑生說。「我們學校有教電腦,但爸教了我們一些真正棒的東西,別的同學都不會。」

達克並不覺得奇怪。石家的人都有技術上的天賦。德森是電子工程師,曾參與最先進的航空導向系統的研發工作。現在他是一家生意興旺的工程顧問公司的副總裁。

「你不會讓我們留下來,嗯?」凱爾終於出口。

「我懷疑你們母親會讓你們在這裡過整個夏天。」達克逃避現實地回答。

「她會,」傑生熱切地表示。「她會很高興擺脫我們一個暑假。她說我們使她的日子不好過。」

「我敢打賭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說服媽媽,」凱爾說。「陶醫生說她有很大的壓力。把我們送走或許可以減輕壓力。」

牆上的電話響了。達克瞄一眼來電號碼顯示器。是個陌生的區域號碼。他希望是波特蘭打來的。

他拿起話筒。「石達克。」

「是達克嗎?是我,你老爸。從我上次過生日你打電話給我后,我們就沒通過話。」德森響亮的聲音自電話線轟了過來。「喲,那是七個月前的事了?時間過得真快。兒子,你這一向可好?」

達克塵封多年的心事被掀開一角,時間短暫得足夠讓他看出壓抑在內心中的無底混亂。

飽經訓練的他迅速將封條還原。

「凱爾和傑生在這兒。」達克不具任何意思地表示。

「呃,我知道,」德森不耐地說。「這裡是清晨四點。我們才住進來,愛麗已經打電話到旅館三次了。她可逼得凶,好象孩子溜到西雅圖是我的錯似的。她指望我做些什麼事。」

「你會嗎?」達克看到凱爾和傑生已停止進食。他們靜靜地坐著,徒勞無功地試圖露出不在乎的模樣。

「我會什麼?」德森直截了當地問。

「做些什麼事。」

「我無能為力。」德森吐出一大口氣,或許是想表達某種悔恨。「我人在毛依。珍妮和我昨天才到,我們都需要休假。」

「當然。」

「你知道的。每天接受十六個鐘頭的壓力,全年無休。」

「全年無休,竟日和珍妮為伍。」

「真不知道沒有了她,致該怎麼辦,」德森說。「她實在太棒了。上個星期才幫我達成生平最大一筆生意,我真的欠她這趟夏威夷假期。」

「凱爾和傑生怎麼辦?」

「他們怎麼了?沒事吧?」

達克希望他是在書房接的電話。他那兩個異母弟弟一定把話全聽進去了。又一個做出影響他們未來的決定的成人。「嗯,他們沒事。」

「我猜就是。愛麗說他們自己坐巴士到西雅圖,甚至摸黑找到你家。這兩個孩子可真精,他們使我想起你在那個年紀的時候。」

「爸——」

「什麼事?」德森突然分了心。「達克,你稍等一下,珍妮似乎要告訴我什麼事。」

達克捏緊話筒,聽著電話那頭依稀的女聲,說什麼時間不早,該上床睡覺之類的。

「當然。」德森對她的回應聽來有些模糊。「親愛的,我就要講完了。一分鐘就來。哎,你穿的那片小紅布可真好看。好了,達克,我好了。你剛才說什麼?」

「我們談到凱爾和傑生跑到西雅圖來的事。」

「哦,是啦。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達克。我一告訴愛麗我要離婚,她就把他們兩個塞給心理醫生。那種事最能毀掉孩子。」德森呵呵一笑。「愛麗和他們的心理醫生睡覺或許也於事無補。但是傑生和凱爾不會有問題的。」

「你這麼想?」

「相信我,他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見鬼了,你媽和我離婚時,你才幾歲?十還是十一?」

「十歲。」

「管他!重點是,你長得很好,嗯?」

「當然。」達克想到多年來一直和家人無緣,兩次失敗的婚約,和一輩子的孤獨。「我長得可以。」

「就是嘛。要知道,愛麗宣稱凱爾和傑生的問題,並不是我和她離婚造成的。」

「不是嗎?」

「絕對不是。兩個男孩分別才十歲和十二歲,他們的問題只是進入青春期時常有的現象。」

「你這麼想?」

「就是,都是那個心理醫生灌輸愛麗那些傻念頭,她應該開除他的。嘿,我得走了,珍妮在等我。那種女人是不等人的。告訴凱爾和傑生,我向他們問好,嗯?」

「他們就在這裡,你何不自已告訴他們?」

「我想,可是沒時間。我說過的,珍妮在等。再見,達克。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等一下,我差點忘了,兩個月前收到你的結婚請柬,沒時間替你挑樣禮物,不過還是恭喜你了。下一次我去西雅圖時你再介紹新娘子給我。」

「婚禮沒舉行,新娘爽約了。」

「什麼?別告訴我這個未婚妻也臨陣脫逃?」

「就是那樣。」達克說。

「天啊!達克。你需要一點如何應付女人的秘訣。你做了什麼把她嚇跑的?」

「要她簽婚前協議書。」

「這個嘛,就這樣想好了,」德森略顯同情地表示。「取消婚約比離婚便宜多了。相信我,這是經驗之談。」

「嗯,我想是。」

「要照顧自己。或許哪天我們聚聚。」德森掛上電話,線路霎時中斷。

達克緩緩掛回話筒。他看看傑生和凱爾,他們以全然的沉默看著他。

達克雙手抱胸。「如果你們母親同意,」他謹慎地說。「你們倆可以在此過暑假。」

***

愛麗同意了。

一小時后達克坐在書房中,撥電話給他想到唯一可能幫他的人。

「『正點』。」夢娜接了電話。她溫暖而具活力的聲音,洋溢著積極進取的企業家企盼生意上門的熱切。

「是我,石達克。」

「老天,才早上八點,你在這種時候打電話給我做什麼?」

「我有個難題。」

「什麼難題?」

「我的兩個異母弟弟來我家過暑假了。」

「我不知道你有弟弟。」

「呃,我有。他們的父母在六個月前離婚了,傑生和凱爾似乎很不能適應。」

「那當然,」夢娜同情地說。「不然還會怎麼樣?」

「總之,他們的母親愛麗疲於同時應付他們和她自己的問題。德森又和他的新女朋友跑到夏威夷度假去了。」

「德森?這位是……」

「我父親。」

「哦。那麼兩個孩子要和你住一整個夏天?」

「看起來是。我才和愛麗通過電話,她很願意讓他們留在西雅圖,她說這樣對他們有好處。我想她是把他們倆當作送去夏令營了。」

「石達克夏令營。」

「差不多啦。至少我有空閑的卧室。愛麗說她會寄些他們的衣服過來。」

「很難想象你當夏令營輔導員的樣子。」

「我不是輔導員,」達克嚴肅地說。「我對孩子一竅不通。言歸正傳,凱爾今年十二歲,傑生十歲,他們第一次來西雅圖。我上班的時候,沒有朋友或特定的活動打發時間。」

「歡迎成為鑰匙兒俱樂部的成員。」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不認為他們可以整天單獨在家。他們仍不適應父母的離婚,現在最需要友誼及關愛。」

「而你想知道到哪裡去找可靠的奶媽。」夢娜做出結論。

「他們不是嬰兒,不需要奶媽。他們只需要有人看著點,帶他們四處走動,不要閑下來。」達克鬱卒地望著窗個。「見鬼了!我不知道他們需要什麼。我一定是瘋了才打這通電話。」

「別緊張,你找對人了。」

「是嗎?」

「算你運氣好。」夢娜帶笑的聲音溫暖了達克手中的話筒。「伯斯堂哥才來這兒過夏天,並且想找一份白天的工作。我原打算派他去塞香菇的,但是直覺告訴我,他寧願照看孩子。」

「伯斯堂哥是誰?」

「你要他是誰他就是誰,」夢娜簡短地說。「他是個好演員。事實上,是家族中最好的一個。在戴家,這可是很高的推崇。」

「夢娜,我無意冒犯,但是我不想要某個怪異的演員照顧凱爾和傑生。我需要信得過的人,某個能協助兩個小傢伙走出困局的人。」

「沒問題,伯斯對孩子很有一套,而且非常值得信賴。我現在就叫他過去。」

達克眉頭一皺。「我不確定。凱爾和傑生不是嬰兒,他們不需要奶媽。」

「伯斯可做年輕人的精神導師。」

「或許我們該多討論一下。」

「抱歉,現在沒時間談,」夢娜說。「我得去準備今天的募款午餐會了。哦,我差點忘了,下星期五你要不要參加我的生日會?」

達克開始覺得錯亂。「你的生日會?」

「信不信由你,我就要滿二十九歲了。」

「哦。好,我會去。」

「太棒了。七點在『正點』轉角的餡餅店。」夢娜念出餐廳名稱。「知不知道是哪一家?」

「我找得到。但是夢娜,關於伯斯……」

「放心。你的問題全解決了。」

夢娜在達克想出下一句前掛上電話。

***

「但是我們白天不需要任何人看顧,」凱爾抱怨。「每天放學回家我們也是一個人。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現在是暑假,」達克靠著椅背,堅定地看著凱爾和傑生。「不用上學,空閑時間很多,但你們還摸不熟西雅圖的環境。白天我不能陪你們,我有生意要顧。」

「我們找得到路,」傑生迅速介面。「我們已經大到不該有奶媽跟著的時候了。」

達克揚起眉梢。自從愛麗同意兩個男孩留在西雅圖,凱爾和傑生在兩小時內已從焦慮地尋求庇護的小可伶變成潛藏型暴君。

「只要住在我家,」達克柔聲說。「你們就得照我的規矩,而我的規矩是你們不能單獨過日子。」

「噢,達克,我們是你弟弟,不是你的孩子。」凱爾眼晴一亮。「我們可以去你的公司。」

「我不能工作同時招呼你們。」

「問題就在,我們不需要你招呼。」傑生咧嘴一笑。「我四下看了一轉。這屋子裡有許多好東西,電腦、音響、電視、錄影機和鐳射唱機。」

「嗯,這個地方設備可真齊全,」凱爾說。「我們只需要幾個電動玩具卡帶就成了。」

「而且不用你替我們買,」傑生補充說明。「我們可以用電話簿查出附近的電玩店地址。」

「甭想!」達克突然厲聲說。「你們不可以把整個夏天泡在電玩里。」

「但是電玩可以教導人邏輯推理,」凱爾狡詐地表示。「同時訓練眼手協調。」

達克瞄他一眼。「誰說的?」

「陶醫生,我們的心理醫生,」凱爾說。「他告訴媽媽電玩沒有壞處,他說它比電視對我們來得好,因為電玩有啟……啟……」

「啟迪作用?」達克揣測。

「對了,啟迪作用。」凱爾顯然很滿意達克的理解能力。「而且越逼真的越好。玩者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孤獨的世界,達克想。「我知道,」他靜靜地說。「但是我認為這個暑假,你們還是待在這個世界最好。」

門外依稀傳來的引擎聲打斷了他們的討論。達克聽到一輛車駛上他家的車道。

「那是什麼?」凱爾說。「聽起來像是卡車怪獸。」

門鈴響了。達克站起來。「我去看看是誰。」

他走出書房。凱爾和傑生跟在後面。三人步下樓梯,達克打開玄關大門。

一個高大而色厲的人站在階前。他戴著黑色太陽眼鏡,粗壯的手腕上掛著不鏽鋼手銬,寬闊的胸膛前斜披著彈導帶;帶上並沒有子彈,但那並無損於它所造成的氣勢;他的皮靴是淡灰色蛇皮。一輛亮晶晶的吉普車停在車道上。

「我想你找錯地方了。」達克說。

「你是石達克?」

「正是。」

「夢娜要我來的。」那人說話的聲音和他的吉普車非常相似。「我是伯斯。」

「是嗎?」達克笑得尷尬。他瞄一眼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傑生,凱爾,來見你們的奶媽。」

凱爾咽下一口大氣,眼鏡後面的眼睛睜得好大。「我的天呀!」

傑生只是目瞪口呆,完全嚇呆了。

伯斯看著傑生和凱爾。男孩張口結舌的表情映照在他太陽眼鏡的鏡面上。

「聽說這個暑假我們有得玩了,」伯斯說。「上車。」

***

夢娜走進冰櫃打量唐威龍最新的冰雕。除非絕對必要,她從不進入冰櫃,而她也絕不在冰櫃里待上超過必要的時間。這座冰櫃的尺寸大約和電梯廂相同。

威龍的最新作品是一隻天鵝碗器。它的造形優雅,甚至稱得上高貴。冰瑩的結晶像顆閃亮的水晶。

「非常好,威龍,」夢娜感激地說道。「我打算在上面堆些果凍,做為點心區的主要飾品。」

威龍顯得鬆一口氣並略帶尷尬。每次夢娜讚美他的作品,他就會露出這種表情。「很高興你喜歡。我還在雕你為石先生的下一次接待會所指定的海豚。」

「慢慢來,好了就拿來給我看。你真的不願意把它們放在『正點』?」

威龍面色一紅。「沒弄好前我不想拿出來見人。」

「我懂,我不是要催你。藝術家在某些地方和演員類似,他們都不喜歡旁人看到不成熟的作品。」

「大概吧!」威龍微微一笑。「你知道嗎,戴小姐?直到替你工作,我從沒想過自己是藝術家。它使我有種特別的感覺。」

「你是很特別。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夢娜瞄一眼手錶。「我最好去看看茱妮和貝絲伯母弄好那些乳酪簽沒。得開始上貨了。」

「我去料理杯子。」威龍跟著她走出冰櫃,他轉身關上冰櫃門。

「謝謝,威龍。」夢娜沿著兩排不鏽鋼櫥台往外走。櫥台下方是金屬儲藏櫃。

一如往昔,夢娜驕傲地打量她的小小王國。每樣東西都整齊清潔,一塵不染。「正點」是她的舞台,而她是領銜主角。那種感覺很好。

白網帽兜住銀髮的貝絲自手頭的乳酪簽抬起頭。「就快弄好了。茱妮才從烤爐搬出最後一盤。」

「太棒了,時間正好。」夢娜望著忙碌的廚房那頭,亨利和威龍正將一箱箱玻璃杯搬到手推車上。「別忘了小點心碟。」她叫道。

「不會,」亨利回答。「我有清點單。」

「我去換衣服了,」夢娜說。「馬上就回來。」

她急急返回辦公室,拉下遮擋工作區窗戶的百葉簾。接著她去拿工作時固定穿著的黑白禮服。

她母親設計了這件禮服,還有所有「正點」員工出勤時所穿的制服。高雅的服飾是「正點」的註冊商標。

夢娜正要解開襯衫鈕扣時,辦公室門突然開了。她猛地旋身,看到是繼兄時,綻開了笑容。「東尼,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有話告訴你,小妹。」東尼向後瞄一眼,接著邁進辦公室,順手關上門。

「現在不行,東尼。一點有午餐會,我們正要裝貨。等我回來后,我們坐下來喝杯咖啡,好好聊聊你在好萊塢的生活。」

「你可不可以再用我?」

夢娜的心一沉。「哦,東尼,好萊塢怎麼了?」

東尼靠著門,心神不寧地看著她。「老故事。出錢的老闆變卦,混蛋製作人宣布放棄。全結束了,夢娜。」

「我怕的就是這個。我很難過,東尼。」

他的嘴扭出一抹苦澀的笑。「是啊!我這一輩子總是這樣,嗯?」

「你是個好演員,只是機運沒到。」

「我知道,我知道。機運。」他疲備地摸一下臉。「小妹,有時我會想我永遠不會有機運。」

「它會來的。」

「知道你仍對我有信心真好。」

「全家的人都對你有信心。」她說。

「像奧古叔叔常說的,戴家的人唯一能靠的就是另一位戴家人。」東尼的肩優雅地聳動。「聽著,我不會永遠賴在這裡討生活。在洛杉磯等候的時候,我完成了一個劇本。」

「劇本?」

「名稱暫定為『決心』。我打算和依安商量在『聚光燈』演出。」

「『聚光燈』有問題,東尼。」夢娜含糊地說道。

「那麼我們必須找個守護天使來支持這齣戲。」東尼開始踱步。「我們行得通的。依安需要好劇本拯救劇院,而我正巧有這麼一出。問題是,直到『決心』能登台演出,我需要一份白天的工作。你說呢?」

夢娜微微一笑。「好。你被錄用了。」

「謝謝。」東尼不再踱步,轉身看她。「昨晚很抱歉,當著你的朋友使你難堪。」

「別擔心。」

「我怎麼知道你會帶個男人回家?尤其是那種傢伙。那些羽毛皮件都是他弄來的?」

「別傻了。那些是蔻丹幾天前送給我的感謝禮,有點開玩笑的成分。她的『狂野情趣』店很快就要開張了。」

「對啊!我都忘了她的女性情趣專賣店。」東尼緊盯著她。「你和這位科技笨蛋有多認真?」

「別叫他笨蛋。」

「對不起。你和石先生之間有多認真?」東尼諷刺地問。

夢娜臉色一紅。「我還不知道,但我抱著希望。東尼,我必須換衣服了。如果你要在這裡領薪水,去套件制服。亨利和威龍需要人手幫忙。」

「他不是你這一型的人,」東尼柔聲說。「他甚至不像我們之中的任何人。」

「大夥都這麼說。」夢娜說。

「你給了你繼兄一份工作?」達克在舞池中央停下腳步,氣唬唬地瞪著夢娜。「你是怎麼了?非得替每個失業的親戚找工作不成?他們之中沒有一個能維繫住一份真正的工作嗎?」

「噓,大家都在看你了。」夢娜不安地四下一瞟。「『正點』所提供的就是真正的工作。」

時值星期三晚上十時,「未來藝術家」贊助舞會正如火如荼地舉行。位於城中區的飯店宴客廳擠滿了一群高雅的社會名流及藝術家、演員、音樂家、作家的奇妙組合,燕尾禮服及真絲長裙中混雜著牛仔褲及鋼釘皮背心。

達克似乎絲毫不覺在舞池中停步有什麼不妥,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東尼身上。「我知道這傢伙是你的繼兄,但那也沒理由給他工作。」

「得了,達克,他是我家人。東尼只是需要一個白天的工作,直到他和依安找到一個肯為東尼的新戲投資的幕後老闆。」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你的親戚,那又和事情有什麼關係?」

「你還說?你不也才答應接納兩個弟弟一整個夏天?」夢娜用力推達克肩膀,催促他開始移動。她彷彿在推一輛載貨卡車。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夢娜希望她沒告訴他,她給了東尼工作。直到那一刻,今晚一直進行得很順利。

「凱爾和傑生無處可去。」達克咕噥。

「東尼也是。」

「他都——三十二歲了?該是學習靠自己的時候了。」

「戴家的人相互倚靠。」

「他們都在靠你。」

「我們都覺得很好。」她說。

「你知道你的問題嗎?」

「不知道。我有什麼問題?」

「事關家人時,你簡直是冤大頭。面對現實吧,夢娜,家人並沒有那麼神聖。每個騙子、小偷、殺人犯都曾是某些人的家人。」

夢娜心底閃過一絲不妥。她焦慮地搜尋達克的臉,安慰自己他不可能知道十年前東尼被控剽竊劇院公款的事。

「哦,說得有理,」她反駁。「但完全無意義。你知道自已的問題嗎?你在電子分析及電腦保全的領域投入太久,你已經永久地麻痹了。」

「我沒有麻痹,只是用邏輯、非情緒化的分析技巧看這件事。那是你似乎沒有的。」

她緊盯著他。「你真的不喜歡我哥哥,嗯?」

「他是你繼兄,不是真哥哥。而你說的對,我並不很喜歡他。」

「你甚至不了解他就做此結論。」她氣憤地嚷道。

「安靜,你的情緒起來了。」

「我姓戴,天生就是情緒化動物。」

「你出生時並不姓戴。」他提醒她。

「我如何成為戴家人的過程並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現在我姓戴。」

「那麼你最好在因為僱用所有失業親戚而輸得連襯衫都沒有前,找個人替你看著。」

「是嗎?」夢娜不再管是否有人聽到他們的爭論。「如果你不喜歡我運作的方式,或許你該另請高明。某個做事合乎邏輯分析的人。」

達克的眼眸變成冰冷的翡翠色。「小聲一點。」他扣住她的手臂,拉著她離開舞池。

「告訴你,石達克,」夢娜氣勢洶洶地說。「你逼人太甚了。我已經不再擔心是否難堪。」

「那麼,我這就送你回家。」

「不必。」她投給他一個比水晶吊燈還燦爛的微笑。「我們不是真正的約會,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做生意,記得嗎?今晚到現在,我們還沒能替石民保全顧問公司或『正點』拉到任何新生意。」

「你想做生意?」他在餐點桌附近猛地停住。「那就表現得像個生意人。」

「虧你來給我建議,這些事還是你引起的。」

「那麼,我鄭重宣布剛才的議題暫時結束。」達克拿起一小片起司餅乾。

「誰給你權利結束——嗯。」夢娜的話被達克塞進她嘴裡的小圓餅乾打斷。她吃下餅乾,一面無聲地瞪著他。

怒火蒸騰的她過了好幾秒,才發現達克已不再看著她,他正凝視著某個自她身後走來的人。

「嗨,蜜拉,」達克鎮靜地說。「沒想到你今晚會來。」

「你好,達克。」蜜拉輕聲招呼。

夢娜幾乎被那片餅乾嗆到。

「夢娜,」蜜拉露出真正驚訝的表情扯她一眼。「我不知道今晚的盛會也是貴公司承辦的。」

「不是。」夢娜終於設法咽下最後的餅乾屑。她轉向達克的前未婚妻。「這個餐宴不是我承辦的。」

「夢娜是我的女伴。」達克說。

「哦。」蜜拉抖著唇笑笑。她的嘴角四周泛著細紋,藍眸透出錯不了的焦慮。

她穿著一件剪裁精緻的寶藍色禮服,襯托出她淡金色頭髮閃閃發亮。一串鑽石項鏈圈著她修長的脖子,與她搖曳的耳環相得益彰。蜜拉似乎用了金絲、銀光與珍珠打扮自己。

穿著一身禮服,只有一條黑緞帶系在喉頭做為唯一裝飾的夢娜,覺得自己像西方來的壞脾氣巫婆。

她敏感地察覺空氣中的壓力。達克的表情絲毫沒有透露出他的心思。

蜜拉意有所指地朝達克愧疚地笑笑。「我想遲早我們總得見面,畢竟現在我們都在同一個社交圈活動,不是嗎?」

達克拿起另一片起司餅乾。「我沒打算避著你。」

「那就好。」蜜拉斜瞥夢娜一眼。「我知道婚禮那天我使你難堪了。」

「什麼婚禮?」達克問。

蜜拉臉色一紅。「我一直怕這一幕,我早知道事情不會順利的。」她轉向夢娜。「能不能失陪一會兒,我想達克和我應該私下談談。」

「我和夢娜正準備走了。」達克說。

「胡說,」夢娜咕噥。「你們倆儘管聊,我要去洗手間補妝。」

「夢娜。」達克的聲音透著警告。

「我馬上回來。」夢娜愉快地揮揮手,轉身擠進人群中。

夢娜走向最近的出口。距離目標不到三尺時,麥卡倫擋住了她。

「想逃?」他問,雙眸泛著興味。

夢娜扮個鬼臉。「我是膽小鬼,受不了血腥場面。」

「我不覺得奇怪。」卡倫瞟一眼熱鬧的大廳。「不過,這情形遲早會發生,他們不能一輩子躲開對方。」

「潘小姐也是這麼說的。」夢娜順著他的視線,但是她不夠高,看不到人頭後面。

「我猜,這是蜜拉策劃的。」

「你是說蜜拉策劃他們今晚的會面?我想是吧。」夢娜同意。

「達克才不會為這種事分神,他看事情就像電腦,連線,不連一;事情結束了就是結束了。尤其是男女關係。」

夢娜若有所思地打量卡倫。她在達克中途取消的婚禮上見過他,也曾在『正點』為石氏保全顧問公司承辦的雞尾酒會中與他有過短暫的交談,但是她並不很認識他。她唯一知道的是,他是達克心目中少數幾個朋友之一。

他比石達克高,大約和東尼相仿。高貴優雅的體型,貴族化的五官也像戴家男性的特徵。以傳統標準看,他絕對比達克英俊,但是夢娜不為所動。她發現自己顯然對粗壯結實的中古武士型男人有偏好。

「今晚的巧遇一定讓他們倆都覺尷尬。」夢娜說。

卡倫微微一笑。「我相信蜜拉是,但我懷疑達克會有什麼問題,至少不會比他通常在社交場合所遭遇的狀況更尷尬。」

「我相信他也不好受。」夢娜試圖隔著人牆打量點心桌附近的情況。「我只希望他不要弄出糗大的場面。」

卡倫呵呵大笑。「別擔心,他不會出糗。他不是當眾爆發的人。事實上,我也從沒看過他私下爆發。他從不動氣,那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夢娜眉毛蹙攏。「她可是在禮壇前拋棄了他。」

「相信我,從那一刻起,他已將她當做一個錯誤劃掉了。依他看,她已成為他的電腦上另一個消失掉的光點。」

「你說得彷彿他是個電腦什麼的。」

「很多人都這麼想。」卡倫簡單地表示。

「太荒唐了。達克像任何人一樣有情緒,他只是把它們隱藏得很好。」

「我認識他比你認識他久得多,他人冷漠是真的。告訴你一個秘密,夢娜,有時候找幾乎會羨慕他。」

「胡說八道。我失陪了。」夢娜轉身朝敞開的門走去。

能夠逃開大廳中嘈雜的人群讓她鬆一口氣。夢娜急急走過走道,進入化妝室。她不知道該給達克和蜜拉多久的時間,她才能回去找她的客戶。

接著她又想到,如果達克不想讓她找他又該當如何?

或許潘蜜拉對於中斷他們的關係有了悔意。

夢娜推開化妝室跨了進去,裡面空無一人。她嘆口大氣,在鏡子前面的絨布椅上坐下。

她盯著鏡中的反影沉思良久,戴氏直覺在她碩大幽暗的雙眸中燃燒。

「該死,我愛上他了。」

七個字在空蕩蕩的化妝室低回。

以眼前的狀況來看,這句話說得不夠有力。

夢娜站起來,雙手撐在洗手台上。她俯近鏡子。

「我愛上他了。」

五個字清脆響亮,沿著空蕩的隔間在牆壁上跳躍。

好多了。有點像理查三世試圖抓住他絕望的命運。

「不可能,」夢娜對著鏡中的女人否認。「就算我被他吸引,但不可能愛上他。他和我完全相反。麥卡倫或許是對的,或許除了邏輯電路,石達克什麼都不愛。老天爺,他甚至和劇院無關。戴家人永遠嫁給劇院中人。」

她身後的門開了,蜜拉走進化妝室。夢娜在鏡中迎視她。

「我來的不是時候?」蜜拉輕聲問。

「沒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語。」夢娜慢慢坐回絨布椅上。

「我是來找你的。」蜜拉走上前,眼睛一直盯著鏡中的夢娜。「達克在找你。」

夢娜深吸一口氣。「你們倆說完了?」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說完了。」蜜拉苦笑。「它更像是單方面的獨白,或是和電腦喃喃自語。」

「別那樣說。」夢娜低喃。

「為什麼不?事實就是這樣的。我道歉,達克說甭提了;我告訴他,我覺得我們從沒學到如何溝通,達克說甭提了;我表明我希望事情不是這樣的,達克說甭提了。我試圖告訴他……呃,你想象的出來的。

「甭提了。」

「就是。」蜜拉在隔座的絨布椅坐下,寶藍色長裙發出悉社聲。「但至少它已經過去了,自從婚禮那天多留紙條出走,我就在怕各他見面的時候。遲早我們總會碰到的。」

「嗯。」

「今晚我領悟到緊張的人只有我一個。」蜜拉扮個鬼臉。「我相信達克差點想不起我的名字,更別說我們曾訂過婚的過往。」

「他當然記得你的。」

「我可不確定。我想他已經把我列為過時檔案,存在某個偏僻的電腦儲存槽了。他是個怪人。」

「他只是不擅表達他的情緒。」

「原先我也那麼想。但婚禮前一個月左右,我終於斷定他不撤表達情緒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情緒。」蜜拉猶豫一下。「我無權過問,但你可介意告訴我,你倆是怎麼湊在一起的?」

「為了做生意。」

蜜拉姣美的眉梢稍蹙攏。「我不懂。」

「是生意把我們湊在一起的。你把婚宴的賬單塞給了他,記得嗎?我不得不跑去告訴他,就算婚禮沒舉行,婚宴的賬單還是要付。」

「對哦。」蜜拉臉色一紅。「抱歉,我把那檔子事全忘了。」

「沒有人會掛記餐宴承包人。你或許有太多的事要煩。」

「沒必要諷刺。那時我的情緒很亂,還要應付我的雙親。你根本無法想象我的窘境。」

「嗯,這個嘛,日子總是過下去了,不是嗎?」夢娜站起來。「對不起!我該去找達克了,他一定在納悶我在哪裡。」

「或許。他提過什麼要走的事。你知道的,他不喜歡社交生活。」

「我知道。」

「我認為這是他決定娶我的原因之一。」蜜拉細緻的下巴一緊。「他想要一個固定的社交秘書及女主人。」

「愛說笑。」

「不,我不是開玩笑。」蜜拉拿起面紙優雅地擤了鼻子。「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我會和他扯上關係也是因為爹地堅持我對他好。」

夢娜全身一僵。「我不懂。」

蜜拉掉下眉來。「爹地說達克混得不錯,再過幾年他一定會飛黃騰達,而近來爹地的財務有困難。股市不振,你知道的。還有,噢,天啊,我不應該說出來的。」

「或許你是不該。」

蜜拉仰起一張驚慌的臉。「答應我你不會告訴任何人。爹地會窘死的。」

「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說的。」夢娜無意告訴達克他幾乎娶了一個視他為賺錢機器的女人。

或許他也察覺出那個可能性,她想。畢竟,他提出了婚前協議書以資預防。

「不只是錢的問題,」蜜拉繼續坦白。「爹地說家裡需要新血,該是我們家的基因庫添些新鮮而有才華的成分的時候了。他說潘家多代以來一直和同一社交圈的人通婚,導致族脈不興。」

「我想,令尊是達爾文婚姻進化論的信徒?」

「可以這麼說,」蜜拉嘆口氣。「媽媽不贊成他的主意,但同意那麼做,她也願意恢復家中的財富。不論如何,我覺得達克很有趣。」

「有趣?」

「身體方面。」蜜拉解釋。

「哦,身體方面。」

「你懂我的意思的。」蜜拉將縐巴巴的面紙扔進垃圾筒。「這個人完全不具社交技巧,卻有某種性感。」

「我想我懂了。你受他的身體吸引,因此認為你能忍受嫁給他。」

「我錯了。身體的吸引力很快地就消褪了,他使我緊張。」

「緊張?」

「他好……」蜜拉搜尋字眼。「專註。」她臉色一紅。「細節不便詳述。」

「拜託,不要。」

「就說他有點太過原始,不合我的口味。」蜜拉優雅地聳聳肩。「總之,我終於明白我不能嫁給他。」

「你可曾愛過他?」夢娜忍不住問道。「就算一點點?」

蜜拉眉頭一皺。「這個問題我自問過好幾次,仍不能確定答案。你如何界定愛?」

「我想誰都不能,那種事只有一頭栽進去時才知道。我該走了。」夢娜打開門。

「你知道嗎?」蜜拉看著鏡中自己姣好的臉蛋。「我想今晚我向他道歉只使他覺得無聊。」

夢娜不耐地瞧鏡中的公主一眼。「我想不是。我認為他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蜜拉若有所悟地想了想。「我應該想到的。除非談論的主題是電腦,達克從來很少說話。」

「呃,電腦是他的本行嘛。」

蜜拉顯然沒聽到。「我想,最令我不安的是,做完愛后他從來無話可說。完事後他只是下床,道聲晚安后就走。你不會因此難過嗎?」

「甭提了。」夢娜說,逃出了化妝室。

***

由飯店去夢娜寓所的路上,幾乎完全在沉默中度過。達克顯然不覺得有說話的義務,夢娜則想不出合適的話講。

她雖然氣達克對東尼的惡評,卻仍忍不住深深地同情他。與蜜拉的碰面一定令他非常痛苦。

車外飄著雨,飛霧般的雨絲浸濕了街道,也使得交通信號閃爍浮動。達克沉默地駕車穿過城區,顯示了他強烈的自制力。

「你還好吧?」夢娜在達克將車駛進車庫時問。

「我很好。」達克眉頭一蹙。「怎麼了?」

「我只是在納悶。」夢娜說。

「我看起來不對勁嗎?」

「沒有,你看起來很好。」不只是很好,她想,這個人穿起禮服來可真帥。

「那你為什麼問?」達克關掉引擎。

「只是閑聊。你弟弟們喜不喜歡伯斯?」

硬生生地轉變話題令達克眉頭一皺,但是接著他聳聳肩。「他們似乎迷上他了。我想,他們相信他是電玩英雄的化身。」

「伯斯對孩子就有這個能耐。他在西雅圖時就替『寄宿兒童組織』演齣戲劇,他們都愛死他了。」

「他替凱爾和傑生在一個叫『漫步者』的團體弄到義工的工作。」

「那就是支持孩子們演戲的公司,」夢娜解釋。「是伯斯發起的。從燈光指導到服裝設計,每個人都是義務幫忙。」

「哦。」

「我們戴家人在『漫步者』非常活躍,甚到『正點』都和它有關聯。孩子們上戲之前的舞會由我承辦。」

達克點點頭,不做評論。他打開車門下車,繞過來替夢娜開車門。「他們要我星期六去看一場日戲,名叫『床下的怪物』什麼的。戲上演前我就會到,替觀眾席的孩子做被薩。」夢娜下車。「貝絲伯母有參加演出,她演的是其中的一個怪物,奧古伯父掌燈。」

「希望它比『牆上的蒼蠅』容易懂些。」達克挽著她的手臂,陪她走向電梯。

門開了,夢娜跨進去,兩眼緊盯著電梯指示燈。「有沒有時間進來喝杯咖啡?」

「有。」達克瞟一眼手錶。「伯斯陪著兩個男孩。我告訴過他我大約在一點左右回去。」他凝視她,接著展臂擁住她的肩。

夢娜部分的緊張倏地消散。

電梯門滑開,夢娜迅速步出去,帶頭走向她的寓所。

達克接過鎖匙插進鎖孔,自然得彷彿他已這麼做了好多年。「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夢娜撳亮燈,走進她的寓所。她彎下腰脫鞋。

「你可記得我第一次吻你的時候?就是你替我講習會的客戶舉辦雞尾酒會之後。」

一腳已空的夢娜迅速抬眼瞧他。「我當然記得,它怎麼了?」

達克關上門,轉身面向她。他的眼神強烈而專註。「那時你說我們需要時間彼此了解后,才能上床。」

夢娜咽一口大氣。「嗯,我知道,你需要時間從蜜拉那一段恢復過來。那種拒絕對一個感性的人來說是很難承受的。」

「暫且別管我的感性。我是在想你能不能說得更精確一點?」

「精確?」」夢娜的聲音粗嗄。「你指的是什麼?」

達克瞟一眼手中的鎖匙,等他再抬起頭時,他的眼睛像兩泓無底的深潭。「我應該等多久?」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是嗎?」

「這種事不能計算的。」她踏出另一隻鞋。「我是說,等候期沒有固定的長度。」

「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請你和我上床?」達克靜靜地說。

夢娜靠著磚牆,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我想,這種事全靠感覺。時間到了,我們都會知道。」

「我不會。」達克說。

「你說什麼?」

「我不擅感覺男女之事,尤其規矩全由你定的時候。」

夢娜睜開眼睛瞪他。「你說得那像是我個人的發明。」

「不是嗎?」

「當然不是。老天爺!石達克,不到一小時前你才和前未婚妻碰了面。」

「那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我確信現在你的情緒一定很激動,」夢娜離開牆,走向對面的窗戶。「你一定不好受。」

「這就是你在車庫時問我好不好的原因?你以為我受不了和蜜拉碰面?」

「你不是嗎?」

「不是。」達克向她走去,在她身後停下后按住她的肩。「我才不在乎蜜拉。我是在問你,估計我應該等你多久。我覺得這是個相當合理的問題。」

「你這麼想?」

達克撫摩她的頸項。「必要時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夢娜打個哆嗦。「你會嗎?」

「會。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吻她的肩窩。「但是目前,我願意出賣靈魂換取你要我等多久的答案。」

「達克,你真是不可救藥。」夢娜猝然在他的臂彎中轉身。她展開雙臂圈住他的腰,熱燙的臉頰貼著他寬闊的胸膛。

「六星期?三個月?明年夏天?」他對著她的頭髮呢喃。「拜託,夢娜,給我一個大概的數字。我受得了。」

她吃笑一聲。「你願意等到明年夏天?」

「我沒說我不會設法篡改時間表,」他有所保留。「是,如果真需要,我會等。」

夢娜深吸一口氣,準備上台演出。「今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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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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