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快呼吸不過來了!雙手捂住腮幫子,萩蘿訥訥地坐在電腦桌前,漆黑的螢幕映照出她茫然的表情。
壓迫感,是的,是那種濃濃的壓迫感,壓得她喘下過氣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她的心跳等比級數加快,體溫倏地上升,心好似就像要從口裡跳出來般的激烈搏動。
為什幺?為什幺她只是望進他的眼睛,就會產生這種令她疑惑的感覺?他只是個陌生人啊,不是嗎?
雙手環抱著自己,萩蘿在屋裡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以前這總定能令她在最短的時間內平靜下來,但今天卻失效了。無論她怎幺凝視遠處起伏的山巒,心底的某個角落,老像有十五桶水半懸空似地七上八下,教她靜不下心來。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我不可以掉進感情用事的漩渦,我時萩蘿要的是正常、平常的生活,而不是像爸爸般既混亂且不負責任的放蕩!」面對著鏡中的女郎,她伸手撫摸著女郎酡紅的雙頰。自言自語說完,她拿起掛在門把后的棒球帽,口哨一吹,波吉跟梅子已自動地跳上她腳踏車前的藤籃,興緻勃勃的等著她。
草草將棒球帽戴上,望著由前廳追出來的兩個人,一個是同行相忌的李綾;另一個則是莫名其妙兜進她生活里,讓她感到極度不安的祝磊洺。萩蘿將帽沿壓低,不理會他的叫喊,逕自騎著車朝小丘后而去。
「萩蘿!你要上哪兒去?萩蘿。」
「磊洺,你就甭忙著叫她啦,這小自閉兒八成又想將自己藏起來啦!」李綾拉著磊洺來列長廊的階梯上,自顧自的擺出個嫵媚的坐姿。
「藏?」磊洺訝異的坐在她身畔,眯起眼看著逐漸遠去的身影,漫不經心的問道。
「咦?你不是她家的世交?我以為你跟她很熟。」食指尖尖地劃過磊洺隆起的二頭肌,來到他背心邊緣的胸脯,李綾說著說著,有意無意的傾身向前,露出低胸剪裁下的誘人乳溝。
「我是跟她家頗熱,但我長年定居國外,已經挺久沒有見到她了。」他嘆口氣再抬起頭,小徑的那端早已見不到髮絲隨風飛舞的女郎,磊洺忍不住納悶了起來。
「你剛才說她——自閉?」
「呃,其實我也是聽德南,柳德南,你聽過他的名字嗎?他是我跟萩蘿的主編,他跟萩蘿倒是很熟,事實上,我看這世界上大概就只有德南跟萩蘿真的稱得上是熟。」
「德南?」
「嗯哼,你可能很難理解,我們這些被稱為作家的人跟主編有多親密!創作是條很孤獨的路……反正,據我從出版社其它助理的口裡得知,萩蘿是個很難搞的作家,好象只有德南可以擺得平她。」李綾撩撩濕膩地黏在肩胛骨上的髮絲,索性將領口敞得更開。
「我看她並不像是個很難相處的人……」想著她敏感精靈得像只小兔子般的神情,磊洺隨口說。
「那要看你是以什幺樣的角度來看。現在是個講求公關、自我推銷的時代,尤其是我們這些靠讀者支持、混飯吃的行業,上電視參加整人遊戲,或是上電台讓聽眾打電話進來CALL-in,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這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兒,至於讀友會跟簽名會,那簡直是我們的勞動服務,可是有人想參加還排不上呢!但咱們的萩蘿小姐,卻是抵死不從的人。」
「這應該是她的自由吧?」
「或許吧!但出版社之所以策畫這些活動,為的也是幫她助長聲勢,誰知她小姐根本不領情,倒教那些企畫跟助理們碰了一鼻子灰。這也難怪她有這種囂張的本錢,因為她所寫的那一系列書,每本部上過排行榜熱賣,有些到現在,已經一、兩年了,還在排行傍上呢!」
「這我倒不清楚了,萩蘿的書真的賣得這幺好?那想必她的文筆必有過人之處,」
「這方面我是不予置評啦,不過老實說,連我都被她書里的男主角——古磊洛給迷死了。英俊、體貼、身手矯捷,以國際知名的雕塑名家為掩護,從事刺激的諜報人員生涯……我原以為這個古磊洛只是萩蘿幻想出來的人物,今天見到你之後,我總算是明白了她創作原動力的由來,如果是我來寫的話……」說著,說著整個人又往磊洺身上偎過去,李綾語調急促且越來越輕柔。
這廂的磊洺卻是聽得肉顫心驚,李綾的話字字句句敲進他心區最晦暗的角落。諜報……那曾經是他最想拋諸腦後的字眼,此刻卻如變形蟲不斷增生般的在眼前分裂繁殖、再分裂繁殖……佔據了他所有思緒。
「……英雄佳人是讀者的最愛,也是我最拿手的題材,想想看,一個可憐、寂寞孤獨的女人,像灰姑娘般的等待著英雄從天而降,翩翩地將她救出來,那是多幺羅曼蒂克的故事!」帶著夢幻的眼神,李綾眼匠閃爍著崇拜的光彩,鼻尖都快觸及到磊洺的肋畔。
他猛然站起來,使全身重量幾乎都要偎在他身上的李綾,因為重心不穩而住一旁摔去,出乎本能的伸手一拉,磊洺在她甫站直腳,意圖趁勢住自己懷裡鑽的同時,突然邁開大步的往萩蘿離去的方向走去。
「喂,你……你要上哪兒去?」李綾差點兒摔個四腳朝天,狼狽的抱住一旁的門柱,她滿頭霧水的大叫。
「我不放心萩蘿就這樣跑出去,看樣子有場大風暴要來了,這兩天不是有個颱風已經登陸,如果沒什幺重要的事,我看你還是儘早下山吧!」
「那你呢?」
「我要留在這裡,萩蘿並沒有做好足夠的防範設施,我先去找她回來,然後把房子整修一下。」他自偌大的旅行袋裡拿出條工具帶繞在腰際,冷漠的看了李綾一眼,隨即住腳踏車痕猶新的小徑而去。
「喂,祝磊洺,我……你們全都跑光了,留我自己在這裡干什幺?喂?」眼看那個俊挺的男人,似乎已經將她拋列九霄雲外了,李綾嘟著紅灧灧的唇,逕自坐在門廊上生著悶氣。
「哼!反正颱風要到了,諒你們也不敢在外頭逗留太久,也好,我就在這裡守株待免,我就不相信我逮不到你這條大魚!」主意既定,她立即一躍而起,興緻所至的在萩蘿這棟不小的老式建築內閑逛。
#######################################
萩蘿騎著腳踏車在山陵小徑中疾馳,馬櫻丹、蒲公英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野花,在她雙輪飛過之際,紛紛彎腰俯迎。
遠處有道灰灰的雲朵逐漸聚攏,將大半的天空遮蔽得昏暗森涼,風聲越來越急促,冷颯的風在林木間迴轉嚎叫怒吼,使這突然變暗的林間小徑,透出一股寂寥和恐怖。
車前藤籃里的波吉和梅子發出不安的嗚嗚,萩蘿安撫地拍拍它們的頭,竭力維持被強烈的風勢吹得不穩的腳踏車,有驚無險的通過了搖搖欲墜的簡單木板便橋。
「這橋早該修理了,去年颱風過後,鄉公所已經答應要儘早復建完成,怎幺會到現在都還沒蓋好?」將腳踏車斜倚在溪旁大樹上,萩蘿蹲在溪畔,皺著眉頭盯著一寸寸上升的溪水:
「看樣於是上游的水位上升太快,我得注意屋子可別浸水了。」聽到波吉和梅子越來越焦躁不安的叫聲,萩蘿嘆口氣的跨上腳踏車,繼續往她的目的地前進。
############################################
風聲加急,遠遠地傳來幾聲悶雷,在每次閃電乍現的短暫時間,磊洺立即把握這時機,仔細查查著草地上的胎痕,而後持續追縱著萩蘿的行跡。
她還不曉得颱風登陸的消息嗎?在這亞熱帶島國,悶煩夏季最討厭的便是這破壞力十足的颱風,尤其在這人煙稀少的深山林內,危險更是加重幾分。
「該死,她該不會……」看著被湍游的溪水頂得隨時會被沖走般的夾板便橋,磊洺忍不住咒罵幾句。那些當政者如果真行心於民生,便該用心改善人民生活環境,而不是成天戀棧權位,大搞政爭。
正在勘代著萩蘿的走向,那塊薄板橋,已因水流的強猛衝擊拉扯,倏忽脫落了一端的固定樁。判斷萩羅可能過溪之後,磊洺往後幾步,轉而起跑助勢,藉力使力蹬石凌空,腳尖輕點在水面搖晃著的橋身,奮力一跳便跳到了對岸。
雨滴開始灑落,如牛毛般綿密,而後逐漸加粗,以萬馬千軍之姿洶湧而來。掛記著萩蘿的安全,使他無暇顧及其它,辨識著地面上斑駁的痕迹,他繼續往前走。
或許該感謝這些年公司所給予的訓練吧!在雨雹間眯起眼,磊洺不經意地想起方才李綾所說的話。諜報,是的,他曾經如她所形容的,是那個爾虞我詐圈子中的一員,雖然以優異的雕塑家身分遊走世界各國,藉舉行個展的機會搜索敵人蹤跡,搜集所需情報。
他以為那是他生命中的一段過去,但在今天他才明白,那已經是深刻在他靈魂里的一部份,是本能,也是後天養成的天性。對危險,他有種難以言喻的預感和期待。
太久了,在這圈子裡太久,久到令他以為自己早已沒有了感覺。當初投身這個行業,為的是得到所需的常識、知識,好親手為最愛的人報仇。但,這幺多年過去了,執行過無數次的艱困任務,可以說已經是死了無數次的他,卻是怎幺也無法抗拒縈繞在腦海間,那雙充滿信賴的眸子……
時光,這個令人側目的男人,除了他渾然天成的繪畫才華,最令人矚目的就是他那教人目不暇給的花邊新聞。
永遠也沒辦法忘記父親那悲憤的神態,在訴說母親的離棄時,那種痛不欲生的悲慟,他知道並個是時光的誘惑,而使意志不堅的母親栘情別戀,但若非他的來者不拒,給母親一絲虛渺的希望,母親又怎幺會忍心拋下溫暖的家,執著的踏上毀滅的道路?
據父親留下的遺書,母親是在某次畫展時,巧遇在會場閑逛的時光,在他的一再邀約之下,母親成了他的模特兒。當初有許多人勸阻忙碌於事業的父親;因為時光有跟模特兒發展戀情的惡習,他們擔憂生性浪漫的母親,在跟時光長時期接觸后,會影響到原本牢固的婚姻。
但父親太大意,也過於相信婚約的約束力。在母親到時光的畫室當模特兒半個月後,她提出要搬到畫室住的要求,再不到半個月,她索性回家提出了離婚的要求。
企圖維繫住這個家,父親軟硬兼施,拒絕妻子的哀求,但已被時光迷惑了的母親根本聽不進去,仍執意求去。
「春霞,如果時光可以保證,在我簽字放你走後,能夠給你幸福,那……我就無話叫說。」他兩跟直視滿臉淚痕的妻子,撫摸著磊洺的頭說道。
「答應他,時光,求求你,答應他。只要他放了我,以後我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跟你在一起,時光!」
急切的拉著時光的手,從年幼的磊洺眼裡看出去,仍是年輕得像高中女生的媽媽,不停的彈落晶瑩珠淚。
「為什幺要扯上我?這是你的婚姻、你的人生,如果你不再愛你的丈夫,那就離婚。這是你自己的責任跟權利,我沒有辦法對你的人生負責。」時光徐徐地噴出長串的煙霧,望向磊洺和對面男人的目光中,充滿厭惡。
「但,時光,你……你不是說……說你愛我?」
「我是愛你,我必須先愛上我的模特兒,才能激發出我創作的慾望。所以,我是愛你的:在那時候。畫已經完成了……」時光將煙蒂在煙灰缸中捺熄,眼光飄向正在畫架前搔首弄姿的另一位裸身模特兒。
「不,我不相信!你是愛我的,你怎幺可以不愛我?我為了你拋棄了一切,你怎幺可以……」看到時光不住的跟那位新模特兒眉來眼去,她像頭被激怒的母獸,突然朝那個女孩撲去。「你不能搶走我的地位,你不能搶走我的時光,你……」
「放開她,春霞,她並沒有錯。」時光冷漠地拉開她的手,溫柔地呵護著被她抓傷的年輕女孩。「好好跟你丈夫、孩子回家去,等到下次開畫展時,我會寄請帖給你,來看看你的畫。」
受此刺激,春霞頹然的跟著丈夫、兒子回家,但任誰都沒料到,她對時光的迷戀已到了難以自拔的地步。
當晚,背著丈夫和幼子,她攜帶大桶的煤油找上了時光的畫室、她並沒有遇到時光,因為看守畫室的人告訴她,時光偕模特兒到北海道寫生去了,並且已將畫室頂讓出去,短時間內似乎不會回到台灣。
絕望使春霞完全失去求生意志,就在時光的畫室前,她將整桶煤油倒在自己身上,以她珍藏的一隻時光的打火機,引火自焚於畫室前的空地、
當時,十四歲的磊洺恰巧因為童軍團的活動而離家外宿;而接獲消息的父親,趕赴目睹愛妻被火焚身的慘狀,無法承受打擊的他,竟然也攜著年僅六歲的幼女,也就是磊洺的妹妹,一起服毒自殺。
被發現時,小女孩已無生命跡象,父親則還有一口氣在,雖經醫生極力搶救,但仍回天乏術。
就這樣,一夕之間,磊洺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連唯一的妹妹,也隨著父母的愛恨情仇而賠上她稚幼的性命。
從那一刻起,磊洺的生命里不再有歡樂,被遠房親戚收容的他,只能以拚命讀書來消弭寄人籬下的苦。而寄情於雕刻,則是他用以打發對父母及妹妹思念之情的方法。
記憶里,他常常偷偷的跑到時光後來買下的大畫室,在燈火輝煌的短籬外,忍受蚊蟲的叮咬,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屋內充滿歡笑和樂氣氛的人們。
雖然換了女主人,但屋子裡一直都是有著笑聲的,除了才華洋溢的男主人時光,還有呼朋引伴、四處竄流的時間,但,吸引磊洺注意的,是那個瘦弱得像是隨時會消失般的小女孩。
足足有八年的時間,他總愛在閑暇時,流連在時光的巨宅之外,觀看著這家人的快樂生活,暗自思忖、憤恨:
他們的幸福是剝奪自我的家人,如果不是時光不負責任的招惹對平凡生活生厭的母親,又怎幺會引發這一連串的不幸,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那個自命不凡的時光——在磊洺青澀年少歲月中,對時光的怨恨填滿一切。
但在他不能理解的那一面,對於那雙信賴無邪的眼睛,卻是他十多年來的疑惑,也是他毅然放下一切,專程回到這裡的原因,
------------------------------------
遠遠望見那棟以各色花崗岩片所貼飾的小屋,萩蘿加快了腳程。雨勢越來越大,她冀望能在被淋成落湯雞前,趕緊找到庇護所。
「波吉、梅子,頭縮下去!」說著將藤籃的蓋子蓋妥,萩蘿隨即低著頭往前猛衝。
越接近這棟小巧的二層小屋,萩蘿的心就越激動。
它還是堅持地佇立在這裡。這是爸爸當初離家后,送她的最大一件禮物。雖然他很努力的想塑造出一派慈父的形象,但除了以物質金錢堆砌,時光根本無法分出丁點兒的空檔給萩蘿,即使她是時光在這世間唯一的子嗣也一樣,她只能從那些禮物的來處,得知自己的父親現在何處,
但,相較於對感情的吝嗇,對於財物的付出,時光毋寧是慷慨的。不問適不適合或者應不應該,對他的小女兒,他是大方的。
那天她十五歲生日,半夜三更接到自法國來的電話,一位自稱秘書的年輕女子,以不帶感情的語調,冰冷的說著——
「你父親贊成你選讀空中大學的決定,並且對你在陶藝上有這幺好的表現,感到激賞。為了考慮到你需要一個良好、足夠讓你專心創作的地方,他已經委託一位知名的建築師,為你蓋了一棟工作室,當做你的生口禮物。」
「可以請我父親聽電話嗎?」
「抱歉,時先生目前不方便。」
「我是他的女兒,我不會耽擱他太多時間。」
「時先生很忙碌。」
「我只是想向他說聲謝謝。」
「工作室完成後,建築師會請你驗收,再見。」
「喂?喂?喂?我只是想跟爸爸說句話,求求你,讓我跟我爸爸說句話!」儘管對著話筒大吼,但電話那頭仍傳來無情的「嘟、嘟」聲,任這頭的萩蘿喊得聲嘶力竭,還是沒有回應。
這就是他們父女溝通的模式!萩蘿將腳踏車放平在前面的車坪上,站在屋檐下撣打著身上的水滴,一面落寞的想著。
波吉和梅子也迫不及侍的跳上歐式窗檯,逕自抖落毛皮里的雨水,不時吠叫幾聲,提醒萩蘿自己的存在。
打從哥哥撞車身亡后,爸爸就像對這世界已無留戀般,更加縱情聲色,寄情酒海。這使得他的才能有一度受到阻礙,他的畫作被批評得一無是處,但所幸這只是段很短的時間,不久后他便恢復水準,甚至有更優異的表現。
但此時的時光,卻像是決心隱遁一樣的神秘。定居在歐洲某個鄉間的他,仍維持有一定數量的畫作問世,但本人卻從此沒有再露面過。
既使如此,在國際間一些收藏家和博物館、美術館的競標炒作之下,時光的畫的價碼依舊是節節攀高,每有拍賣機會,總要熱熱鬧鬧的成為一時話題。
從門墊下摸出鑰匙,萩蘿剛打開門,波吉和梅子已一溜煙的自她足邊竄了進去。
室內是全然沒有光線,只有偶爾乍現的閃電,給屋裡帶來突來的短暫亮度。她伸手在牆壁上摸索著開關,一面極力辨識著房子里的擺設。
所有的東西部靜靜地擺在它們應該存在的位子,除了她……
「啪」一聲的打開總開關,屋內大放光明。萩蘿甩掉被雨水濡濕了的布鞋,隨手抓了條大毛巾,邊走邊擦凈身上的水珠,
「好久沒來了。」像是說給自己聽,她放下半濕的毛巾,信步來到那張小小的紫檀木桌,望著上頭那張不大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個中年男人帶著少年和小女孩。中年男人雖可自臉上的皺紋看出有番年歲,但他那狂狷之氣,混雜著歷經風霜般的滄桑感,反倒使他多了股吸引人的危險氣質。
少年則是滿臉桀騖下馴地睨視著鏡頭,稚氣未脫的臉上,卻有雙寫滿憂鬱的大眼,微垮的雙肩,似乎承載著難以負荷的悲傷。
捧著大把的海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恬靜的注視著鏡頭,笑得像只快樂的小麻雀,因為,那天是她的生日。在這天之前,哥哥沒有因受不了癌症的痛楚而蓄意駕車衝撞山壁自殺;爸爸也還不至於因為喪子之慟而避居他鄉。在這個日子之前,一切都是美好的。
已經忘了是誰拍下這張照片的,只知道這是她手邊所擁有,唯一一張同時留下她們父子形影的紀錄。都已經十年過去了,隱遁的父親單向的送禮物、寄錢,被動的她,根本無法主動跟父親連絡上,
有時看著這張照片,她會懷疑;那是曾經存在過的事實嗎?雖然有名聲顯赫的父親,她卻少有機會親近他:有不虞匱乏的財富,卻買不到親情的撫慰。
日光燈「啪啦」響了幾下,在一次次越來越近的雷聲里,在最後一聲的閃刺響后。
突來的黑暗使得萩蘿兩眼驟然無法適應,她忍著那股完全沒有預警、不知如何解釋的刺痛,摸黑的在屋裡移挪。沿著頸背的寒毛倏地直豎,恐懼隨著血液的奔流,在血管里蔓延。
波吉和梅子也發出陣陣的嗚鳴,反常的狀況使萩蘿越發不安。
「波吉、梅子,不要緊張,我記得好象哪裡還有蠟燭,我馬上找看看。」失去才知擁有的可貴,在全然黑暗中,她舉步艱難地踢翻許多木箱,倒抽著氣的四處摸索。
「奇怪,我記得這裡並沒有放這幺多的箱子啊!」撫摸著腫脹的膝蓋,萩蘿詫異的自言自語。
像是滿足地發出嗚咽聲的波吉,以及喉頭咕嚕咕嚕響著的梅子並沒有回答她,這使萩蘿的神經綳得更緊。
波吉和梅子都是對陌生人有著強烈防禦心的流浪貓、犬,如果有不熟識的人侵入方圓百公尺之內,他們即會有警戒的叫聲,或不安的蠢動。
但它們現在並沒有絲毫的防禦反應,相反的,從它們滿足的喟嘆聲里,萩蘿訝異的發現,那是它們在受到誇讚或是撫摸俊所慣常發出的聲息。
尤其是發出陣陣鳴叫聲的梅子,更是令萩蘿感到毛骨悚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萩蘿可以想象得見它仰著肚子任人搔弄的模樣兒。
可是,這真並沒有其它的人在啊!她竭力想在一片漆黑中看出個端倪。屋外風厲雨疾,偶爾樹叢竹林被抂風暴雨掃出巨大聲響,除此之外就是寂靜,靜得令梅子的喵嗚聲更形詭異。
「波吉,梅……子?」萩蘿緩緩地在滿室的巨大木箱間移動,宛如瞎子般的在碰撞中前進,她越想越不對勁兒,
這問工作小屋,平時除了她和定期來清掃的歐巴桑之外,應該沒有人進得來:因為光有鑰匙並不能順利的打開這道設有密碼的鎖。
而且,在她最近一次到這小屋來捏陶時,屋裡並沒有這許多莫名其妙的木箱子,她十分肯定這些木箱原本是不存在的!
那股帶著電殛般的剎痛感,不但沒有消失,反倒是越來越濃郁了,好象有頭猛獸即將撲哮而來般凝重。
「波吉?梅子?」萩蘿被這不尋常的狀況所驚嚇,決定離開這混沌不明的地方,她提高音量地呼喊著波吉和梅子,但卻一直沒有回應。
「波吉,梅子,快跟我一起出去,我看我們趁颱風到達前,趕緊回家吧!」憑著記憶,萩蘿踉踉蹌蹌地往外跑,途中仍是撞到不少不該堵任那裡的東西。
那種教人頭皮發麻的緊繃感如影隨形,她不時地自成堆的陌生對象中爬起。萩蘿只覺得想哭。為什幺在她的小屋裡,會有這幺多她不知道的東西?在她身段追趕的又是什幺?
像貓,那個追趕的物體像貓般的在她身後不遠的地力,如同玩弄著即將到手的老鼠,他遠遠的跟在她身邊,讓她無時無刻的感受到他的威脅。
「波吉,梅——啊!」趁著這回閃電的機會,萩蘿猛然轉身,冀圖找到波吉和梅子,但這一瞥,卻今她嚇得放聲尖叫。
「冷靜點,冷靜下來,萩蘿,沒事,沒事的。」磊洺緊緊地攔住她極力欲住外沖的身軀,一面拔去臉上的紅外線夜視鏡,
「不,放開我!你……你……」她乍見到如同鐵甲般罩在雕塑物臉上的怪異面具的衝擊,尚未完全消退、
「現在外頭風雨交加,你這樣跑出去友危險了!」
「放開我!不,這些是……」她巍巍顫顫的住那些雕塑走去,她的手指激烈抖動的指向那些雕像。「怎幺會?怎幺會是這樣?這……」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萩蘿。」他走到屋子的另一瑞,動手打開了緊急電源,瞬間,室內大放光芒,照亮了黑暗的空間,也照亮了環繞在他們周遭的大大小小雕像。
她駭然的看著那些雕像,唯妙唯肖,萩蘿不得不承認,這些以各種材質所雕成的塑像,完完全全的捕捉住所要表現之人的神韻。
全是爸爸!迅速的繞了一圈,萩蘿證實了心中的疑惑。這些尺寸不一的塑像,全都是以父親時光為模特兒,或立或卧、或凝思或侃侃而談,這裡的父親,是她自幼所望卻難及的!
但在那些油畫上的父親,卻化身成了掙獰的惡魔,或是狡詐的死神,畫布上充滿蕭瑟筆觸、在死神或惡魔的爪子下,是被鮮血淹沒塗污的少年,那是哥哥時間的臉,還是一貫滿個在乎的神態,他躺在血泊中,卻露出詭譎的笑容,令人難以栘開視線。
最令萩蘿震驚的是——她也在其中!在每個角落裡,她一身白衣的佇立或合掌低頭祈禱著,在某些畫作中,她甚至比哥哥時間的篇幅更大,對比著她臉上安詳恬靜的笑容,哥哥那扭曲冷寂的笑更顯突兀。
「我不明白,為什幺有這些雕像和畫的存在?上回我到這裡,不過是一個星期前的事,那時這些……」
「萩蘿,坐下來,你需要先冷靜下來。」隨手打開崁在牆壁里的小冰箱,他取出瓶酒,塞進萩蘿手裡。
「爸爸、哥哥,還有……我!這些畫……」萩蘿倉皇的在畫間穿梭,怎幺也難以平靜波濤起伏的心情。
「萩蘿,萩蘿!」磊洺眼看萩蘿像無頭蒼蠅般的奔逃,他拽趨軟木塞,仰頭灌了一大口西后,拉住萩蘿,以口直接將酒注入萩蘿嘴裡。
「不……不要,咳咳,你……」萩蘿眨著眼,被辛辣的液體嗆得猛咳不已。
「終於,我等到這一天了。萩蘿,你不會知道那是怎幺樣的滋味,從小養尊處優的你,可曾想過有人因著你所享有的幸福,而在地獄受煎熬?」磊洺伸手扳起萩蘿下顎,眼裡慣有的笑謔,此刻卻被冷酷聽取代。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幺……為什幺會有這幺可怕的畫?還有塑像?我看得出這些是以爸爸當模特兒,可是……為什幺?又是誰做的?假如他可以這幺近距離的觀察到爸爸,那……他一定知道爸爸在哪裡!」萩蘿企圖掙朌他的手,急忙的大叫:「放開我,我要知道我爸爸的下落!」
「我知道他在哪裡。」
「你知道?快告訴我,我已經快十年沒見到他了!」
磊洺無視於萩蘿躍然的樣子,只是強硬拉著她,走上通往小閣樓的樓梯,完全沒有答覆她的意思。
「回答我,如果你真的知道我爸爸的下落,請你務必告訴我,我……」踉踉蹌蹌的尾隨他走進有面斜向天窗的閣樓,萩蘿無暇去理會屋內回異平常的擺設,一逕的追問著他。
「你不會想知道他現在的情況。相信我,還是維持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比較好。」他將萩蘿按坐在床沿上,嘆口氣的坐在她對面。
「你這是什幺意思?我爸爸他……」
「萩蘿,其實這些年來,你不也已經習慣沒有他的生活?如果……」
「不,那不一樣,以前我沒有他的消息,所以我可以安慰自己,他在洲與洲、洋和洋之間飄泊。但現在,我知道有辦法可以找到他了,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他、見他一面!」萩蘿雙手緊握,不停絞動手指,滿懷希望的說出埋藏在心底的企盼。
凝視她充滿年輕光澤的臉龐,磊洺卻遲疑得說不出口。這幺長久的隱忍,為的不就是今天的快意復仇?何以他就是無法暢快的,將在心裡預習了千萬次的話說出來?
「這幺光滑柔細,像春天開在山頂殘雪中的小鈴蘭,細緻得令人不忍太用力呼吸,只怕稍不留意,折損了它的聖潔美麗。你,就是我汲汲追尋的小鈴蘭,在這幺多年的等待之後,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擁有你了。」他的手指沿著萩蘿的耳後,蠕行般的令她微濕的頸線和肩膀上,泛起串串麻利的輕微痛楚。
萩蘿瞠目結舌的看著他,過了好半晌,她的神智才回到她因為太過震驚而空白一片的腦袋。
「你在說些什幺?我……我不屬於任何人。」
「你是我的,在我第一眼見到你之俊,我就明白這是件好交易。或許我真的是個惡魔,但比起你父親對我一家人所做的事而言,我還只是小巫見大巫。」他的拇指和食指指尖緊緊地揑住萩蘿的下巴,他語氣中的冰冷,使得萩蘿為之不寒而慄。
「聽著,我……我甚至不明白你所說的是否是你真實的名字,我不認識你,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儘快的離開這裡下山,趁颱風來之前走。」她使勁兒的掙脫他的掌控,避到遠遠的一角,雙手防備地抱緊自己。
「恐怕不能遵命。」
「可是,這是我的私人產業,如果……」
「不再是了。」
「你說什幺?」
他跨著大大的步伐,輕易地就在萩蘿有機會奪門而出之前,將她牢牢地釘在門上。
「你聽見了。這裡的房子、土地,還有所有的畫作及收藏品,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當然,這也包括了你,我最親愛的小鈐蘭,這所有都是為了你的存在而存在。」他大手一揮,指著在閃電中乍現的屋外茂密的林道。
「不可能,這是爸爸買給我的地,送我當生日禮物的房子,這一切都是爸爸他……」
「是嗎?一通通來自異國的電話,按月寄達的生活費,還有每個年節時快遞送到的鮮花和生日禮物?」
「你怎幺會知道?你究竟是誰?為什幺會知道……」
「我是誰不重要,我親愛的小鈐蘭,我只能說收網的時候到了。為了達到目的,我像獵犬般的追逐他的行蹤,直到他倒下去,得到他應得的懲罰之前,我一秒也不會放鬆。而你,就是我最甜蜜的獎賞,為了擁有你,即便是與全天下為敵,我也在所不惜,更問況我是與魔鬼打交道——
雖然他的手臂只是輕輕地圈著她,伹來自他話語里的警告意味卻逼使萩蘿不得不正視他。
「天哪!你到底是個什幺樣的人?」萩蘿緊張的不住舔著乾燥的唇辦,茫然的喃喃自語。
「惡魔。」他托起萩蘿的臉,突然俯下頭,熱燙得如兩片炙紅鐵片般的唇,強硬且不容抗拒的覆蓋在萩蘿因訝異而微啟的唇上。
意識突然在瞬間都遠離了,空間也被壓縮得只剩眼前灼燒著的彼此。風雨、樹林……都似乎在很遠的世界外。傳導著曖昧又隱晦的電流,他的舌靈巧如浪間蛟龍,在萩蘿唇齒問引發串串漣漪。
宛似無骨般輕柔的手指,敏捷地在她身軀遊走,在萩蘿毫無警覺下,褪去她已被體溫烤得半乾的T恤和牛仔短褲。
萩蘿被擁進他懷裡,感受到他體溫的逐漸上升,酸軟的腿令萩蘿幾乎要站不住腳,只能無助的依偎在他懷裡。
「就到這裡為止吧!如果再繼續下去,我可不敢保證自己克製得住。記住我的話,所有知道我的人都叫我惡魔。因為,我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是沒有到不了手的。」
他的大拇指不住地摩挲著萩蘿腫脹的紅唇,他捧著萩蘿的臉龐,像是說明,又似警告。
萩蘿立即從激情的迷霧中清醒,她羞愧得意圖遮掩自己的赤身裸體。
磊洺撥開她雙手,將寬厚大手覆蓋在她因寒冷而挺立的雙峰。
「不要感到困窘,萩蘿,在我的眼裡,你是最美的一顆星;對於我長久渴慕的你,我是如此的饑渴。我想要你;想要感覺你的柔軟和溫暖,但不是現在,在那之前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待辦。」
「你……你到底要對我怎幺樣?」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顫意,但萩蘿知道那不是因為寒意,而是他熾熱的唇,正—寸寸地住自己鎖骨下栘動,一寸寸地栘挪到雙峰上的結果。
「對不起,親愛的,我也不知道,我原以為我可以冷靜犀利地執行我預想了千百萬遍的結果,但是現在,我卻個確定了。」拉起鋪在桌上的桌巾,他溫柔地為萩蘿披上,伃細認真的態度,就好象正面對件精緻如瓷的曠世珍品。
她下意識地拉緊裹在身上的桌巾,在這一瞬間,那道幾乎要令人窒息的魔咒消失了,萩蘿往後面退了幾步,努力將那股仍在下腹蠢動的騷念摒除在腦後,挺直了腰肢望向他。
「這一定是哪裡弄錯了,我……我很難相信你對我爸爸的指控,這中間一定有什幺誤會,我……」
「不要想否認這一切,你父親的惡行,就如同剛才發生在你我之間的化學變化一樣,是千真萬確的!」
「是嗎?剛才我只是—時沖昏頭,不會再發生了。」
「你能否認那種心醉神迷的激情嗎?我相信你的身體不會說謊……」他的食指在萩蘿光滑的瞼頰上刮動,他眼神中裝滿了邪門的挑逗。
「那……那是生理的自然反應,我……」
她話尚未說完,那兩片蘊含有巨大力量的唇,又不由分說的堵住她。
萩蘿毫無反抗能力,在他靈巧如蛇的舌的巧妙挑弄之下,發現自己竟不由自主的回應著他的吻。
「如何?還認為這只是單純的生理反應?我到覺得你也跟我一樣陶醉其中嘛,不是嗎?」他微微放開萩蘿,帶著寵愛語氣的揶揄著她。
因他的語氣所激怒,萩蘿簡直被他給氣瘋了,她舉起手便往他臉上砸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過後,室內被一股死寂的窒人氣息所籠罩,看著他臉頰上越來越明顯的指痕,萩蘿顧不得麻燙得像浸入麻辣鍋里的手,立即拔腿想往外跑。
「你別以為你逃得了我的掌心,時萩蘿,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太久了。」他從後頭圈住蔌蘿,俯在萩蘿耳畔,一宇一句地自齒縫間迸出那些話。
萩蘿閃避著他所散發出來的熱氣,咬著牙道:「我……我為什幺要逃?祝磊洺,或者你是天曉得的什幺人,我不知道你為什幺要這幺做?我……我甚至不認識你……
「你不認識我嗎?小鈐蘭,你是不是太健忘,或是悠遊自在的生活使你根本就不曾將任何事、任何人當一回事的放在心頭?讓我給你一點小提示吧:葡萄藤架下的大哥哥,被你家傭人拿著掃把追打的……」他沿著萩蘿細膩的頸部肌膚,手指緩緩的移動,到達她咽喉部位時,這才掹然收緊。
「嘎?你……你是……」雖然被他掐得呼吸有些受阻,但令萩蘿驚恐的卻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話所引出的塵封記憶……
大概是哥哥剛過世沒多久,爸爸仍縱情酒色的那段時日,在家裡幫傭的美銀嫂突然向警方報案,指稱有人意圖綁架時光,因為那個人時常在門外徘徊,
警方並沒有採信美銀嫂的說法,眾所周知,美銀嫂是個行徑怪異的年輕婦人,已婚生子的她,卻仍是滿腦子的少女情懷,總愛打扮得嬌繞艷麗,四處招峰引蝶,在這平靜淳樸鄉間掀起不少緋色漣漪。
被譬喻成全鄉首席花痴的美銀嫂,並非時光找來的佣婦,而這在時家幫傭的歐巴桑,因病不能繼續工作后,她才代替其母來幫忙的。
在見識到風采翩翮的時光前,美銀嫂四處勾搭所有穿褲子的雄性動物,這表列的名單有:派出所上從主管、下至半聾負責打掃送公文的榮民伯伯,市場賣魚販菜,殺豬宰羊的眾家難兄難弟,全都是她騷擾的對象。
最離譜的是到醫院看病,帶小孩注射預防針,她都有本事去招惹男人,更別提光是搭公車、買車票,她也有辦法弄到一堆男人的電話,光大她的花痴宏業。
當美銀嫂報案之初,所有的警員都以戒慎恐懼的表情面對她的振振有詞,繼而大伙兒推論出一個共通的看法:這是美銀嫂用以吸引時光先生注意的法子。
雖然浪漫得一場糊塗,但時光的眼神通常只追逐著美女跑,即使不是絕色佳麗,至少也要有些風韻內涵,是以對於美銀嫂,時光只將她視為頗勤快的佣婦,對她蓄意的接近,只是冷淡回應。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只有她自己以為別人不曉得的美銀嫂,便在黔驢技窮的情況下,三天兩頭到派出所謊報,從失竊到有人闖空門,各種名堂不一而足。
由於深知她的目的,也因著大家都是本地久居鄉親,所以警員對她的報案總是一笑置之。直到這次她報稱有人意圖綁架時光事件。
在時光畫作價碼逐步攀升的時刻,時光接擭不少恐嚇電話。適逢國內大規模的進行掃黑活動,接連發生多起駭人聽聞的綁架撕票案,這使得美銀嫂的報案倍受重視。
詳細的情況萩蘿已不太記得了,只知有一天大批軍警上山包抄,最後並沒有發現什幺可疑人物。倒是有不少仰慕時光的年輕人,鎮日徘徊於此,希望親見大師風采。
風頭逐漸退去,駐守的警方人員也陸續徹崗,美銀嫂卻發了抂似的,時常以掃把驅打著耶些徘徊不去的年輕人:
不解的萩蘿,常常坐在爬滿葡萄蔓藤的參天花架下,托著腮幫子看著美銀嫂的行徑,小腦袋瓜子里寫滿了疑惑,不明白她的動機。
過幾年,她總算在美銀嫂被強制送進精神病院時得到答案。長期的欲求不滿,壓抑過久產生的妄想症,使她將時光視為已有的私產,不願讓別人接近時光的焦慮,使她性情大變而充滿了攻擊性。
「你是說美銀嫂?我們也沒料到她會變成那個樣子,我……」由於急於想要解釋,蔌蘿想也不想的偏過頭去,微噘的紅唇輕輕地掃滑過他的唇,引發他不自然的倒抽口氣。
「不要再為他脫罪了,多少人?你知下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你父親而家破人亡?」
「但……那並不全然是他的錯啊!」
「是嗎?如果他可以收斂行徑,又怎會惹出這幺多的是是非非?」他深深吐出大氣,邁著大步的來到門口。「起碼,現在我可以確定的是,他沒有辦法再傷害任何人,沒有人會因為他而而受到痛苦折磨。」
萩蘿聞言為之一顫、霍然由所坐著的高腳凳上跳下來,急切地衝到他面前。
「你把我爸爸怎幺了?你到底把我色爸怎幺了?」
「你不會想知道的。」
萩蘿握緊了雙拳,一直地追問:「你快說啊!他庄哪裡,現在到底怎幺樣了?」
「他現在很好、活著,活得很好,二餐有人服侍,所有大小事都有專人處理,他只要專心活著就好。」
「你……你說他只要專心活著是什幺意思?」莫各其妙的望向他倏然間冷漠起來的眼睛,萩蘿的心不禁開始注下沉。「難道,他有可能不能『活著』?」
「的確。活著是件很稀鬆平常、很EASY的事兒,可是,當你的行動不能隨心所欲時,那就是件很痛苦的事,」
「你是什幺意思?你對他做了什幺?」
「我沒有對他做什幺。你的問題應該要問他自己,到底他做了什幺,才會受列這種懲罰。我並沒有對他做出什幺傷天害理的事,我只是動用一切的力量來延續他的生命,直到我高興的那一天為止。」
「到什幺時候?」雖然心底一直有著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但萩蘿仍勉強自己硬著頭皮問道。
「到我完成復仇的那一天為止,我要他享受自己最親愛的人受到傷害時的痛苦,因為無論我再怎幺折騰他,耶種痛苦都是短暫的,可以被遺忘的;只有最心愛的人受到的痛楚,才能讓他真正的感同身受。」
萩蘿頓悟的望向他,打腳底升起一股寒意。
「你是想利用我來傷害他。」
「不錯,你果然一如我印象中的聰慧,我調查很久了,雖然私生活糜爛到了極點,不可諱言的,這世間只有你時萩蘿是他最心愛的人,也是他最在乎的人。無論他人到哪個地方,房間里必然先擺上你的照片,逢年過節,生日、畢業,他永遠將你的日子當成節慶來慶祝。如果我不好好的利用你,我豈不太傻了?」
「他在哪裡?」
「遙遠但安全的地方。」
「我想見他。」
「我愛莫能助。」
「你……」氣血攻心使得萩蘿為之一陣暈眩,身子也不住的晃動。「他是我的父親,你不能就這樣的囚禁著他!」
他濃濃的眉毛往上一揚。「噢,不,萩蘿,我想你有很大的誤解,我並沒有囚禁任何人,事實上他大可自由的離開我為他準備的安樂窩,只要他願意的話。」
萩蘿被他的話搞得心慌意亂,咬著下唇陷入沉思中。
如果他所說的是事實,爸爸那幺酷愛自由的人,為問會自甘被限制在某地?若這不是真的,爸爸的畫作何以又能源源不絕的流通於世?
她緩緩地踱向那一幅幅地獄般的畫作,看得出來是爸爸慣用的筆觸,下方簽名和印記也證實了這是爸爸的真跡。
問題是,向來歌詠生命、熱愛探險生活的父親,怎幺會創作出這幺晦澀的作品?這跟他在拍賣會上所賣:青春洋溢的裸女、充滿張力的花卉、或是非洲叢林弱肉強食的強勁生命力相較之下,更顯得不尋常。
還有這些雕像,活生生的顯現出爸爸的特質,看得出是很用心觀察后的作品。是誰做的呢?這幺做的用意何在?
而他說的復仇又是怎幺回事?這件事跟爸爸、我,又有什幺關係?她百思不解。
萩蘿轉身坦然的面對他,眼中冒著堅定的火花。
「你想要怎幺報復找爸爸?」
他似乎沒行預期到萩蘿的反應,先是愣了好—會兒,而後他直勾勾地盯著萩蘿明媚的大眼睛,
「我是個篤信以牙還牙、眼還眼的人,我要把他加諸在我生命真的痛苦,一點一滴的還給他。」
「是嗎?試問,你又要怎幺衡量得失多寡呢?」
「我心裡自有一把尺在度量,我已給了他選擇,但他始終是選擇自我,即使是他最心愛的女兒,也可以犧牲。」他雙手環抱胸前,神情頓時像飄到很遠的地方了。
「你……你說什幺?」
「幾年前,他在大溪地惹上件大麻煩:有人控告他誘姦一名十二歲大的小女孩,是我幫他擺平,使他脫身,而沒有因為這樁醜聞弄得身敗名裂。但是,我也提出了我所要的交換條件。而他,答應了。」
「你的條件是……」
「我要他付出的一點代價,跟他從我身上所剝奪的比較起來,可以說是微不足道。我要他將大部份的財產都交出來——」
「你這卑鄙的小人,怎幺可以用這種手段勒索他!」
「不,我話還沒有說完,我並沒有接受他任何的財物,相反的,我提供他一個完善的環境繼續作畫,使他的名聲維繫不墜,我,用我自己的方法在復仇。」
「聽起來你倒像是一個以德報怨的慈善家!」
「別這幺說,譏誚並不適合你。慈善不是我的天性,多年的困頓求生只教會我一件事——把握住每個機會。」他雙腿微微叉開地俯視萩蘿,眼裡多了簇跳動的異樣火花,這使得萩蘿下由自主的連退了好幾步。
「我要從他手中奪走他最珍貴的東西,這是我這些年來唯一的念頭。」
「如果你想要他的家產和畫作,那幺你已經如願了,你現在已經是個非常富有的人,尤其是有他親自題款的畫,現在很搶手。」萩蘿指著那些充滿著悶和悲愴色彩的畫,漫不經心的回答他。
「還不夠。我原以為這些就是他的全部,但我發現這些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心目中:水遠有比這些名利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你。我以為他是為了逃避法律責任而隱居異鄉,但是我錯了,他是為了保護你。」
「我?這……」萩蘿聞言大為詫異,她覺得難以置信,那個總是耽於逸樂的父親,會把自己看得那幺重;「我看你八成是哪裡搞錯了,我爸爸是個極度自我的人,他誰也不管,從不真正的愛上任何人。他只愛他自己而已!」
想起這些年來,父親對自己的疏於關心,萩蘿臉上閃過了複雜的表情。
「唔,我所得到的印象,卻不全然是這幺回事。總之,我向他要了』葡萄花架下的女孩『那幅畫……」
「怎幺可能?那幅畫已經被北美的藝術博物館所典藏,除非,除非你要求他重新臨摹一張,但他從來不願意做這種事,他說那是畫匠的行為,不是他的工作。」
「不錯。我不是要他的畫,我已經有他滿坑滿谷的畫了,多一張少一張並沒什幺差別。我要的是葡萄花架下的『女孩』。」
蔌蘿雙眼陡然圓睜,難以置信的瞪著他。
「葡萄花架下的女孩」是父親畫風轉換的關鍵之作,在那之前,他的畫風傾向於印象派的光線顏色為主,從這幅「葡萄花架下的女孩」開始,卻轉成如雷諾瓦般的細膩柔美風格。
本來葡萄花架下的女孩,只是他在某次狂歡歸來時,見到婆娑蒼綠葡萄花架下,獨自玩著洋娃娃的小女孩,信手拈來的隨興之作,沒想到卻在某次畫展中大受好評,從此奠定他人物畫的經典里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爸爸絕不會應允你的要求,他不會的。」望著他越來越得意的笑容,萩蘿卻越來越沒有把握。
不會的,爸爸怎幺可能答應他這幺離譜的要求?因為,那個在葡萄花架下的女孩不是別人,是她啊!爸爸怎幺可能會答應把她「給」任何人呢?
但看他越形擴大的笑容,萩蘿像片被強風扑打著的葉子般的,不停打著哆嗦。
「他可以,他答應了,包括這片產業,全都是在他的自由意志下,轉栘到我名下的。現在起,不,應該說從五年前起,我就成了你的監護人,在你成年之前,都必須受到我的保護。
「不對,我的監護人是賀伯伯,他也是我爸爸所指定的律師,我所有的文件和房地產,全都是由他幫我全權處理。」想起滿頭白髮的賀伯伯,萩蘿理直氣壯的說道。
「不再是了。我已經解除了他的暫時代理,經過法院和警政機關的認證,證實我擁有你父親全權授權,負責監護你的生活,直到你成年的那一年為止,距這天,還剩沒幾天,正確的說法是七百八十三天又四個小時。」
「什幺?你……我……」萩蘿被他突如其來所宣布的消息給震懾住,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交易,在你滿二十歲之前,我們的生命是必然會發生交集的,你最好儘早習慣。」他雙手扶在萩蘿僵硬的肩膀上,說得好似天氣很好般的閑談。
「不,我不需要任何人來監督我的生活,從十年前,我爸爸出去流浪開始,我就是—個人過日子,你聽清楚了嗎?我不需要你或是任何人!」甩脫他的手,萩蘿氣呼呼地往另倆角落走去。
開什幺玩笑,十年前我才八歲,爸爸悶聲不響的就開始在世界各地流浪,只有按月寄回生活費,及千篇一律的風景明信片,證實他人在何方。她可是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抗爭后,賀伯伯才總算是願意讓她獨居在這片僻靜的山野。只要她按時去找他報到,說說近況、跟他吃頓飯即可交差。
而眼前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傢伙,莫名其妙的出現,大言不慚的宣布他是她的監護人,這算什幺,以為她時萩蘿是如此容易任人擺布的嗎?
「是嗎?你是不需要任何人,所以你凈吃那些該死的垃圾食物,把自己搞得營養不良。才十八歲就將自己封閉在這見鬼了的深山裡,是嗎?」
「你管我那幺多,你恨我爸爸,你要報復他,關我什幺事?連我爸爸都讓我自生自滅了,你未免太多事了吧?我以前是這樣活過來,以後也會這樣過下去,你管不著!」被他那種獨斷的語氣所激怒,萩蘿立即如連串鞭炮般的爆發開來。
「我……我真是該死的太多事!」磊洺狠狠地以手爬爬白己凌亂的頭髮,連連做著深呼吸,手指不停的伸直又蜷曲,握緊再放鬆,喀啦喀啦地發出陣陣聲響。
斜睨著他的可伯表情,萩蘿不由自主的連退幾步,大有苗頭不對就「閃人」的打算。
「別擔心,我還沒打過女人,即使我很想破例!」見到萩蘿滿臉驚懼的模樣,磊洺重重地嘆了口氣。
「如果你不願讓我知道我爸爸的下落,那就算了,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沒有他的日子、對於你要當我監護人的事,我勸你最好打消這個可笑的念頭。我已經長大,不需要保母了。」雖然還是很容易,但萩蘿覺得還是要跟他把自己的立場表達清楚。
他無言地上下打量著她,目光所到之處,莫不引發她顫顫的悸動。
「嗯哼,從我所見到的這部份而言,你的的確確已經是個大人了。」在他如吟似哼的傭懶語調里,像是埋含著某種暗示般的意味兒。
尤其當他逐漸下移的灼熱眼神,在盯住萩蘿緊裹著桌巾、而輪廓鮮明的堅挺雙峰后即不再栘開,這使得萩蘿更是尷尬萬分。
天哪!她的身體竟然對池有所反應!下意識地以雙臂環抱住自己,萩蘿對突然挺立而突出的乳尖感到難為情。
「不要覺得不自在,你的身體是誠實的。相信我,你比你所知道的更脆弱,那也就是我必須充當你的監護人的原因。風雨有點停了,可能已經進入颱風眼中心,我們必須趁這個時間回去。」他抬頭望著突然晴朗無雨的天際,拉著萩蘿即住外跑。
「等等,我並不喜歡你當我的監護人!」萩蘿硬生生的停在大門口,仍不死心的抗議著。
「我知道,我不比你喜歡這項安排,但這是你父親的條件,在這兩年多的時間裡,我必須負責你的安全和所有的生活事宜,這包括注意那些打你主意的淘金者,我痛恨這個角色,卻不得不做。」
「為什幺?」
「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債權憑證,在你二十五歲之前,你父親為你所設立的信託基金,任何人都不能動用,如果你在二十五歲前結婚,你的丈夫就將成為你的財產管理人,否則將由我託管到你二十五歲為止。」
「你是說……」萩蘿兩眼骨碌碌的轉,腦筋開始快速的運轉著。如果我結婚了的話,那幺……
「你別打主意想什幺旁門左道來擺脫我,因為我在那批土地和債券上投資了不少,為了確保我的財產,我會不擇手段的,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覷著遠處的烏雲又開始集結,他拉著萩蘿,腋下夾著波吉和梅子,迅速地朝著來時路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