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距離聯考的一個月前--
古齊腳上的石膏拆了,於是,他又重回了補習班,參加了考前一個月的衝刺班。
由於他前一陣子離家出走,以至於浪費了不少的時間,所以,他現在每天加緊用功,期望能把懈怠了的課業補回來。
某日晚上,當他下課後經過補習班的辦公室前,聽到了裡面傳來了吵鬧的聲音,於是,他好奇地停下了腳步,伸頭往裡面張望,看看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裡面,班主任正和一位年約五十的中年男人在爭吵。
「你走吧!我們不會用你的,別說現在我們補習班的老師名額沒有缺,就算缺人,我們也不會考慮用你的!」班主任一臉嫌惡的表情看著他。這傢伙身上穿得邋邋遢遢的不說,還散發出一股臭味及酒味,這種人還想為人師表?去當工人,人家工頭還嫌哩!
「喂喂喂,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說話呢?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那人扯高了嗓門,一副要示威的樣子。
「我管你是誰啊!」班主任根本懶得理他。
「喂,我可是二十年前叱吒補習界的數學天王宋嘉誠耶!你難道沒聽過我的大名嗎?」
宋嘉誠?古齊一驚,這個人……難道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宋嘉誠?很抱歉,我沒聽過。」
「你--你真是太孤陋寡聞了!連我的名字都沒聽過!把你們的老闆叫出來,他一定知道我,你--不怪你不曉得我,你的年齡大小、閱歷太淺了,我看你還不到四十歲,當時我正紅的時候,也許你才剛上大學呢!所以,算了,我不怪你,你快去叫你們老闆出來,讓他說給你聽聽我當時紅的盛況,也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超人氣老師!」他愈說愈激動,說到後來還驕傲地雙手叉上了腰、抬高了下巴,證明自己的確是玉樹臨風、銳不可當。
可是班主任並不吃他那一套,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好漢不提當年勇,更何況他現在也稱不上是好漢,他認為他是流浪漢還像一點!
「你滾吧你!說再多都沒有用了,別在這就誤我時間了,我忙得很呢。」班主任不耐煩地順手就將他往一旁的後門給推了出去。後門一打開,是一條窄巷。
「喂,你怎麼這樣,別推哪!外面還在下著毛毛雨呢!」宋嘉誠大叫,卻也無法阻止他被人給趕了出來的命運。
古齊見狀,立即從另一扇門追了出去。
「哎喲,痛死我了,真沒人性,竟然這樣對我,我要告你們補習班傷害罪!我要你們賠錢給我……」宋嘉誠被推了出去之後,就順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裝模作樣地哀聲慘叫一番。
突然,原來下在他身上的毛毛細雨不見了,他停止了哀叫,反射性地就仰起了頭看向天空--
原來是有一把傘,在他的不注意時,撐在他頭頂上了!
「咦,小子,你是誰啊?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啊?」
「我是在這裡補習的學生,我叫古齊。我剛剛看到我們班主任很不禮貌地把你推了出來,所以,趕緊跑過來看看你,看你有沒有怎麼樣?」
「喔,原來是這樣,小子,算你有良心!你們補習班裡的人,除了你以外都是王八蛋,沒一個好人!」
「你站起來吧,地上很臟。」古齊右手撐著傘,左手幫忙扶了他一把。「你賴在地上沒有用的,沒有人會管你,也敲不了他們一毛錢的。」
短短的時間內,古齊已經看出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了,他為自己感到悲哀,身體里竟流著這樣一個人的血液。
宋嘉誠站起來后,大力地拍著自己的屁股。「真是他媽的!沒人性又沒同情心,不給我工作就算了,也不給點錢來補償我!我都快餓死了,還要付給那個女人贍養費,這不是天要亡我了嗎?」
古齊聞言,立即從口袋裡拿出了皮夾,數都沒數,就把皮夾內的一疊千元鈔票全數掏了出來,遞給他。
「咦?你給我錢?」宋嘉誠立刻歡歡喜喜地接了過來,迫不及待地數了起來:「一、二、三、四、五,哇!有五千元耶!小子,你真是個有教養的好孩子耶,你的父母很了不起,把你教育得這麼成功!嘿!嘿!那這樣……我就不客氣啦。」一說完,他馬上塞進自己的口袋裡,就怕古齊臨時反悔。
「我給你五千元,可是十年後有人要給我五百萬元……」古齊不禁有感而發地喃喃自語,他們三個人之間的子對父、父對子,親生的、非親生的,竟是如此不合常理、顛倒錯亂、南轅北轍,這怎能不教他感慨呢?
「啊?你說什麼?」宋嘉誠沒聽清楚他說的話。
「沒有。對了,我給你五千塊,能不能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啊,你問吧,我這個人最喜歡回答腦筋急轉彎的問題了。」他一副非常樂意回答的樣子。
「這不是腦筋急轉彎的問題!」
「喔,不是啊,那沒關係,我還是給你問啊。」
「我問你……你還記得葉靈是誰嗎?」
「葉靈?」宋嘉誠像是受到驚嚇似的往後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看著古齊。「又是葉靈!前一陣子才有一個姓古的律師也來問過我這個問題,怎麼你也問?喔……你也姓古對不對?奇怪了,你們姓古的怎麼都愛問這個問題呢?算我拜託你們、求求你們好不好?不要再問我了,我真的是不記得她是誰了!」
古齊瞭然於心地點點頭,其實他早也已經猜到會是這個答案了,只是不肯死心地想求證一次罷了。
看著宋嘉誠,他對他的心情是複雜而又矛盾的,可恨、可悲時而紛陳,他開始痛恨老天爺為何要安排他們今天見上這一面了;不見,遺憾也許就不這麼深了。
「算了,你走吧!這把傘給你。」
宋嘉誠接過傘。「給我啊,那你怎麼辦呢?」
「我沒關係的,我很習慣淋雨。」尤其是現在,他覺得需要痛快地淋一場雨,他的心情才能平復。
「那好吧,我就不客氣了,拜拜。」宋嘉誠轉身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嘴上還不忘高歌一曲:「你怎麼狠心把我忘記……我對你是一片深情……你辜負了我……」
他的歌聲隨著他漸行漸遠,逐漸隱沒……
古齊看著他漸漸消逝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又流淚了。
上一次在病房,他是為自己的愚蠢而哭的;這一次,他不但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他的母親葉靈。他哭她的痴情、她的盲目,她為愛不顧一切的瘋狂,愛上一個不該愛、更不值得愛的男人。
後悔嗎?媽?古齊仰起頭,對天問道。
如果一切重新再來,你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
蒼天無語,只有從天而降的雨絡繹不絕地下著。
老天爺哭了,古齊知道,他的母親在天上也一定哭了。聯考前一天晚上--
「喂,小女孩,明天就要聯考了,你怎麼還在發獃呢?」古彥東不動聲色地來到了向琬晴的後面,從背後圈住了她。他剛剛坐在一旁看自己的書,不經意地眼光瞄向她,看她心思根本不在面前的課本上,像是神遊四海去了。
「我心情不好,看不下去了嘛。」
「心情不好?為什麼?」
「已經一個月沒下雨了,好煩哦,若是老天爺能天天下雨,我一定每天心情都很好,做什麼事情都很來勁!」
「什麼?不會吧?你因為沒下雨而心情不好,借口吧?」古彥東認為這是她不想念書的耍賴之辭,哪有人像她這樣的呢?
「才不是借口呢,是真的!我以前就告訴過你我很喜歡下雨天的,難道你忘了嗎?」
「我沒忘,可是也不可能像你說得這麼嚴重吧。」
「就是!好了、好了,我真的是沒心情念書了,這一年來我已經念得夠多了,今天晚上就放我一馬,讓我休息、休息,放鬆一下吧。」向琬晴懇求的表情看著他。
古彥東沒轍,只好妥協。「好吧,那你就休息一下吧,你要怎麼樣放鬆?是要我陪你出去走走?還是就待在家裡,陪你看電視或者是聊天?」
「吻我!」她竟回答了一個不在古彥東所提的範圍之內的答案,甚至,這並不算是一個答案。
古彥東好笑地看著她。「這也算是放鬆的一種?」
「對我來說是的!」她側頭微仰起了臉,任性與堅持,擺明了沒有妥協的餘地。
「好吧。」古彥東笑著吻上了她的唇,謹慎小心地扶著她的頭,對她傳送著一波又一波的柔情攻勢,烙下了一記纏綿而又低回不已的吻。
向琬晴心滿意足地睜開了眼睛,看著他說道:「你知道嗎?這是我們交往半年多來,你第一次吻我耶,你看看你有多差勁!」
「誰教你的初吻不是給我的,我在吃醋,生你的悶氣呀!」古彥東自知理虧,只好抓住她的把柄作文章,好讓自己脫罪。
「我……這又不是我的錯,我完全是被動的耶,你還說我呢,你的初吻也不是給我啊,我們兩人就算扯平了。」她逕自替這件事情下了註解。
「小女孩,我認識你的時候已經三十六歲了,我的初吻給的不是你,一點也不奇怪啊,不過……我不得不坦白告訴你,我的初吻是在……認識你之後。」
「什麼?」向琬晴聞言,立即抓緊了他的衣領,她是差一點就想捏住他脖子的。「你認識了我之後,再去親別的女人?她是誰?你真的是還有別的女人啊?」她都快哭了。
「你……我快被你氣死了!」古彥東乾脆一把抱起了她,把她摔到床上面去。
「幹嘛?想跟我好啊,以為這樣一來我被你弄得暈頭轉向的,就會饒過你、不再追問你了嗎?門都沒有!」她被摔到床上之後,立即坐了起來,好整以暇地表明自己不肯輕易就範的立場。
「誰想跟你好啊?我只是想方便跟你說話。」古彥東坐在床沿,靠近著她。
「那你說啊,那個女人是誰?」她的眼裡充滿著殺氣。
「還會有誰?不就是愛惡作劇的湘琳嘛!你那天看到了、也跟你解釋過了啊,是她開玩笑強吻我的,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湘琳姐?她那天吻你是你的初吻?不不不,這事情的重點應該不是在於你吻了誰,而是在於……時間,我以為你的初吻應該是在很久以前才是,難道你以前不曾交過女朋友嗎?」
古彥東搖頭。
「那麼葉靈呢?就算你沒有交過其他的女朋友,你和她結婚之後,你們沒有……呃,你不曾吻過她嗎?」
古彥東再度搖頭。「我和她三個月的婚姻,雖然有夫妻之名,卻沒有夫妻之實,我們相敬如賓,別說我不曾碰過她了,連一點點逾矩的動作都沒有;我想我娶她,同情和義氣大過一切吧,包括愛。」
向琬晴默然,為他所做的一切心折。
「可是,你曾經非常愛她,為了她,你是不是因此也不交別的女朋友了?」她靠近了他,挨坐到他旁邊。
「沒錯,在大學四年,我的確是因為她而看不上其他的女孩子,在大學畢業后、念研究所、服兵役,接著開始工作,不久,再度遇上了她,和她結了婚,我就更沒機會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了,直到遇上了你。」
「你對她,到底有沒有遺憾呢?如果她當年不拒絕你的話……」
「不,我沒有遺憾。」古彥東摟緊了她。「因為我十八歲那年失落的慘澹愛情,已經在你身上找了回來,這已經彌補了所有我曾遺憾的了。說真的,現在看到了你和小齊,總是會不時地讓我想起過去那段年少輕狂的日子,他非常像我年輕的時候,我想,當他那天在你家樓下看到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是非常想打我一頓的,就像我看到葉靈和宋嘉誠在一起時候的感受一樣,所以,我非常能了解他的心情。而我們也一樣都沒真正下得了手,我礙於宋嘉誠是我的老師,而他礙於我是他的老子。」
「幸好你有我們,不然你就沒有機會回憶過往了。」她語氣里有邀功的意味。
「是啊,我真得感謝你們……這一對小朋友。」
「什麼小朋友?我們要上大學啦!喔,我想起一件事了,你說你大學聯考數學考了滿分,而那個宋嘉誠又是數學老師,那你……」
古彥東點點頭,回給她一個就是她所想的那樣的表情。
「愛情的力量還真偉大耶,還是一個促使人用功上進的原動力!看你對她做了這麼多事,怎麼沒看到你為我做了什麼啊?」從佩服的語氣不得不轉為酸溜溜了,再不吃醋好像就不像一個戀愛中的女人了。
「琬晴,那是年輕時候的事了,現在的我已經老了,很多事情已是有心無力,不復當年勇了。」
「又來了!每次都拿年紀當借口,你又沒有多老!」她非常不悅地翹高了嘴,以示抗議。
「起碼沒有以前年輕了。好了,你既然不想再看書了,那就早點上床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再來接你和小齊一起去考場。」古彥東馬上就站了起來,準備要離開。
「你要走了啊?」向琬晴不舍地抓牢了他的大手。「我還以為你會在這裡陪著我到天亮呢。」
「小女孩,你別忘了,我有一個跟你一樣大的兒子明天也要參加聯考的,我總不能只顧著陪你而不管他,連家也不回了,是吧?」他反握著她的手,安撫她一番。
「可是,我剛剛還以為……你要跟我好的。」她的兩頰一片紅暈,卻也不掩飾她心底的失望。
「好什麼啊?小女孩,你別胡思亂想太多了。」古彥東忍不住敲了她兩下腦袋,要她清醒一點。「你目前年紀還太小,我是不會殘害幼苗的,你把心思專註在明天的聯考上吧。我走了,明天見。」
向琬晴只好依依不捨地目送著他離去,直到他走出大門,才敢開腔連珠炮似的埋怨:
「什麼年紀小?哪裡小了?很多比我更小的人都做過啦,只有我……古彥東,你真是一隻恐龍!在這個世界上早該絕跡了,不絕跡也該去當和尚了,你自己要當和尚,也別把我當尼姑嘛,真是的……」聯考放榜了。
向琬晴在古家看了一天的報紙。
「台大法律系……奇怪了?怎麼沒有呢?不可能啊,古齊考了這麼高分,怎麼可能沒上呢?」
不得已,她只好從頭到尾地把報紙再看了一遍,最後確定只有在中山大學中文繫上,出現了古齊的名字。
中山大學中文系?他怎麼可能會考到那裡去呢?古齊該不會像她去年一樣,迷糊到填錯學校科系了吧?
一直到接近傍晚,古齊才從外回到了家。
一看到向琬晴,他便故意說道:「你怎麼又出現了?你這樣三天兩頭地就往我家跑,甚至賴在我家裡不肯走,我看啊,你就乾脆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好了,反正我們還有空房,你也可以省一筆房租費了,而且三餐還有人照料。」
「我是很想啊,可是你爸不準,他怕會有損我的名聲,你說他這個人是不是想太多了,什麼事情都要瞻前顧後的--」她因引起共鳴而滔滔不絕地搭著腔,講到一半,才突然想到她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對了、對了,古齊,你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她立刻把他拉到一邊,準備講悄悄話的姿態。
古齊看著她神秘兮兮的樣子,感到疑惑。「什麼事?」
「你……聽了之後可不要難過哦,你……沒有考取你的第一志願。」
「我的第一志願?怎麼可能?我是還沒去查過榜單,可是我的分數比去年最低的錄取分數高了很多耶,不可能沒上的。」古齊是十分篤定的,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真的!不騙你,你看!」她把報紙攤在他面前,古齊的名字,她還特地用紅筆圈了起來。
「咦,上了呀,你怎麼說沒上呢?」他臉上沒有特別的高興,因為這不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事。
「什麼?這是你的第一志願?你的第一志願不是台大法律系嗎?」
「琬晴,那是過去的事了,念法律,從來就不是我的興趣,我那時只是……」古齊給了她一個「你應該知道」的表情。
「喔,我懂,可是我也沒想到你的興趣是在中文系,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是填錯了科系呢。」
「我才不像你咧,因迷糊搞到要重考,笨死了!」
「你敢罵我笨?沒大沒小,我可是……」
「可是什麼啊?你一天還沒有嫁給我爸,你跟我就是平起平坐的,沒有輩分之分!」
「哼!討厭啦!」
「哼!你才討厭咧!」
兩人臉對臉,叉著腰互瞪對方。
「你們在幹什麼啊?像個小孩子似的,斗什麼嘴啊?」古彥東甫從外頭進家門,就看到他們這幼稚的一幕。
「都是古齊啦,人家在關心他的聯考結果,他還反過來重提舊事,罵我笨,實在是好心沒好報!」她搶先一步地跑到古彥東的面前告狀。
「罵你笨是開玩笑的,誰知道你這麼禁不起罵,還把我的玩笑當真,真是笨死了!」他還特地再補上一句。
「你……」向琬晴想衝過去打他了。
「好了!你們停止了,我在外忙了一天,都沒有時間打電話回來問你們放榜情形,你們到底考上哪裡了?」
「我當然是淡江日文系嘍!」向琬晴得意得很。
「那你呢?小齊。」古彥東問道。
「中山中文系。」
「中山?那不是在高雄嗎?小齊,你要到那麼遠的地方念書啊?」
「沒辦法,考上了就要去念,總不能明年再重考一次吧?」古齊淡然地說著,眼神有閃爍的意味。
古彥東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再看向向琬晴。他有點明白了,從來他就認為古齊像他,多情而自虐,愛上了就無法輕易割捨,絕不是一個感情說放就可以放的人;他知道,他在逃避。
「奇怪了?台北很多大學都有中文系啊,你為什麼要把第一志願填到中山去?」向琬晴察覺到怪異的地方了。
「要你管!我喜歡南部不行啊?」古齊朝她橫眉豎眼的。
「你怎麼這樣?人家是關心你耶。」
「不需要,以後我們一南一北,大概沒什麼機會相處了,還是各管各的吧!」古齊偽裝起一副不近人情的面孔,心卻是在隱隱作痛。
「你……」向琬晴猛跺了一下腳,她還是無法習慣一直把她捧在手心上的古齊,對她的態度冷酷得可以。
「怎麼樣?」古齊朝她做了一個鬼臉。
「你們兩個真是的,好了,休戰吧。」古彥東開口做和事老,一手一邊攬著他們兩人的肩膀。「其實念哪裡都一樣,最主要是用心。不過,你們也真絕了,一個念中文、一個念日文。」
「我們才不一樣呢!我學的是中國文化,她呢?崇日!簡直是無可救藥,忘了自己是什麼人了!」古齊不但加以反駁,還諷刺了向琬晴。
「古齊!你說什麼?」向琬晴伸手就要打過去,卻被他給閃掉了。
「哈!手短,打不到,活該!」古齊還幸災樂禍。
「好了!你們兩個都要上大學了,還像小孩子一樣?你們都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學校,是該值得慶祝的,我們晚上就到外面吃飯吧,算是為你們慶祝了,好不好?」古彥東左右看著他們兩個問道。
「我不要!」古齊首先表態。
「為什麼?」
「你們去吧,我不去,我們三人一起走在外面……像什麼?」他的愛情沒了,疙瘩卻還是在,一時還化解不了,卻也可能,還未真正開始……
古彥東可以體會他的感受,遂說道:「既然你不去,那我們也不去了,我們三人就在家用餐吧,叫瑪莉亞多煮幾道好菜,也算是慶祝了。琬晴,如何?」
「好啊,我沒有意見。」
「小齊……」
「我先回房去了。」古齊還不待古彥東把話說完,就先告辭了;代表他不想對此事有意見,也代表他的無異議。
向琬晴看著古齊進了房間,才敢拉著古彥東的袖子問道:「你覺不覺得他是在躲我啊?不然他為什麼要到高雄去念書呢?這好像很明顯嘛。」
「不會啦,你想大多了,他以前小時候跟他媽在高雄住過幾年,所以,他對高雄很有感情,我想這就是他為什麼選擇在那裡念書的真正原因吧。」
「是嗎?」
「是的,你要相信我。」
律師是不能說謊的,但是善意的謊言又有何不可呢?古彥東是這麼想的。台北松山機場--
古齊提著行李,準備搭機前往高雄了,古彥東和向琬晴一起來替他送行。
「你從成功嶺下來后,黑一點、也壯了一點了,稍微像個男人了,既然像男人了,半夜想爸爸的時候可不要躲在棉被裡哭啊,那可是很丟人的一件事啊!」向琬晴拍著古齊的胸部,不怕死地諷刺著他。
這一段時間以來,他們關係變得有點奇怪,常常動不動兩人就口頭上損來損去的,斗個沒完沒了;而實情上是,他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而斗。
也許,這樣才能在無形中化解兩人的尷尬吧。
「你說什麼?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啊,莫名其妙!」
「我是先提醒你而已嘛,你幹嘛那麼凶?」
「你給我過來,我有話要對你說!」古齊把她拉到一旁,避開古彥東。
「你要說什麼啦?」
「我才要警告你哦,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不要欺負我那善良的老爸,我每個月最少會回家一次,我不會讓你為所欲為的。」
「古齊!你說什麼啦!我怎麼會欺負你老爸?我愛他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欺負他呢?」
古齊因她的話而心頭一凜,愛?多諷刺的一個字啊!
「是這樣那就好了,不過我還是先得把話說在前頭哦,就算四年後你嫁給了我爸,你休想我會叫你一聲媽的!」
「那我先謝謝你啦,我還不要你叫我媽呢,那多奇怪啊!年齡和我一樣大的人叫我媽?你想占我便宜啊?」
「你說反了,是你占我便宜的!」
「才不呢,就是你占我的便宜。」
「是你--」
「是你--」
「好了,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古彥東走了過來。「小齊,你時間到了,準備登機吧。」
「哼!」兩人互瞪了一眼,才正式將這場莫名爭吵的戲落了幕。送走了古齊,古彥東載著向琬晴,準備返回他的家中。
「剛剛你們在一旁說什麼悄悄話啊?」車子開了沒多久,古彥東就急著追問。
「沒什麼啊,就一些廢話而已。」當然是廢話,教她別欺負古彥東,這絕對是多餘的廢話,她愛他愛到連生命都可以放棄了!她自己是這麼想的。
「改天,帶你去我大哥家那裡做客,讓你們認識一下。」
「好啊,不過,你不怕他們……會說話?」
古彥東知道她指的是什麼,遂笑笑地反問她:「你認為他們都可以接受我和葉靈的事了,還會有什麼是他們無法接受的呢?」相形之下,十八歲年齡的差距也就不顯得是多麼驚世駭俗的一件事了。
「說得也對。咦,下雨了耶!」她興奮地大叫,拉下窗戶,頭都要伸出去了。
「你小心一點!」他擔心地提醒著。
雨勢來得很快,不一會,外頭已是白茫茫一片的水世界了,不得已,她只好把窗戶拉上,免得車內會成為一個小水池。但她還是以痴迷的眼光注視著窗外。
「你真的對雨很瘋狂耶。」他搖著頭,不知該好笑,還是應該無可奈何。
「沒辦法,天生的,我想我一輩子也不會改變了。咦,對了,我記得第一次跟你到日本料理店的時候,你也說過你喜歡下雨天的,對不對?」不想被當成異類,只得想辦法拖一個人陪著了。
「沒錯,可是我喜歡雨天的意義不同於你的。」
「怎麼說?」
「你喜歡雨,純粹就是因為喜歡;而我不同,我喜歡下雨天是因為……它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每次一下雨,我一定會出現在錄影帶店的?」
「喔,對呀、對呀!我一直想要問你這個問題都忘記了,這是為什麼啊?」
「因為從我第一次經過錄影帶店門外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深深地被你吸引著,進而走了進去,一次又一次地借著錄影帶,為的就是要看看你,撫平我對你的思念;可是,我又害怕我太頻繁的出入會引起你和其他人的質疑,為什麼我一個大男人有這麼多時間花在這看錄影帶上面?我擔心萬一有人問起的話,我會無言以對,我怕被人識破我暗戀一個小女孩的動機,所以,我只有趁著下雨天的時候才去,因為,這樣一來我就不怕你們問起了。」
「為什麼?」
「因為我就可以回答,下雨天嘛,出門不方便,在家又沒事可以做,所以只好看錄影帶打發時間嘍。」他將車子開回了他居住的花園大廈前,停下車來。
向琬晴看著他,竟痴痴傻傻地笑了起來,笑里含著淚。
「你真傻、真老實、真憨厚,喜歡我就直率一點嘛,搞什麼小動作?沒有像你這樣年紀的男人會這樣的了。原來……你早就喜歡我了,你上次說你喜歡我是在我喜歡你之前,原來是真的,你沒有騙我……」
「我本來就不曾騙過你。」古彥東俯下了身,捧著她的臉,吻去她臉上的淚,接著再吻上了她的唇。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吻她,而不是應她要求,她內心的喜悅,是可想而知的。
「我們在家樓下耶,你不怕鄰居看到而在背後說我們閑話嗎?」她趁著他停下來的空檔,問出她的疑問。
「我把雨刷關掉了,外面又下著大雨,沒有人看得清楚坐在車內的我們的,你放心好了。」
接著,他們又繼續吻著,直到渾然忘我的境界;而外面的風風雨雨,早已不被他們放在眼裡了。
半晌,古彥東抬起了臉。
「琬晴,我愛你,不管我們的未來會怎麼樣、會面對什麼樣的困境,我都會支持下去,陪你到永久。」
「我也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