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偷龍轉鳳
武則天一覺醒來,現自己睡在一間陌生的宮殿里,從描金雕鳳的鳳床邊的帳幔望出去,能望見水磨石光亮亮的地,紅木漆金腳的茶几和搭著香色繡花椅袱的靠椅。
但她沒有聞到自己熟悉的牡丹花香。難道敬事房今天竟然忘了給皇後送鮮花?
當她稍稍抬頭,更見到門口兩側兩個宮女的奇模怪樣,頭頂各頂了塊烏漆描金的木板,脖子上卻赫然綁著條白綾。難道她昨日有同時賜死過兩個宮女?但這兩個宮女好好地站在門口兩側,又哪裡已經死去?如果已經被她賜死,她們又豈敢拖延至此刻?
稍覺寬慰的是,雖然這間宮殿顯得眼生,她所睡的仍然是張鳳床。掐指算來,她武則天為當上皇后,付出了多少代價?除了常常被朝臣悄悄在背後嘀嘀咕咕地說「連事二帝」,「當過尼姑」;屈尊去過好多趟皇帝的舅父長孫無忌家,將無忌的三個兒子都封為朝散大夫,仍然無功而返。
還有她那粉妝玉琢的頭生寶貝小女兒,她有多惹人憐愛?連王皇后那死妖婆都常常一天來探她兩遍。
女人對別人的孩子,絕對不能太過喜愛,否則就會有離奇的事情生,武則天的女兒就是被王皇后看望死的。
想到女兒,她不免有些眼角濕潤,順勢坐了起來。兩個宮女聽到了「悉悉嗦嗦」的響聲,立即朝屋外叫道,「聖母皇太后醒了。」然後趨到鳳床前,替她掛起帳鉤。
什麼「聖母皇太后」?她心中暗自吃驚。什麼人在作怪不成?是王皇后或蕭淑妃的鬼魂?那兩個賤人那麼悲慘地死去,的確有幾百個緣由來作怪。
怎麼會自己登上皇后寶座還不久,就已經被尊為太后了?做個孤苦崇高的太後有什麼意思?皇帝呢?皇帝在哪裡?
她此刻才想起她那平和而柔弱多病,連奏摺批閱、臨朝聽政也仰仗她的丈夫李治,大聲問道:「皇帝呢?」
「回聖母皇太后,皇帝去書房了,此刻還沒有散學。」這宮女瓜子臉,右頰處飛了幾粒雀斑,對太后的問話雖有些意外,還是回答道。
雖然此皇帝非彼皇帝,宮女答得不得要領,武則天沒有繼續追問。只聽得皇帝仍在書房讀書,她有些恍然不安的心才好似煞時稍有了些著落;這麼說,皇帝還沒有成年,那麼當太后還不算太壞。皇帝是誰呢?是弘,還是賢?
又一位宮女捧進來一個金盆,裡面盛著洗手用的溫水,她就著那盆洗手,驀然間見幾根蟋蟀長角似的怪東西附在自己的手指頭上,吃驚得把盆水都「哐當」碰翻了。
一個人不管見到周遭什麼奇怪的事情,都不如生在自己身上的莫名變化讓人吃驚,就算她貴為皇太后也如此。
「奴才侍侯不周,奴才該死。」屋裡頓時黑壓壓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鴉雀無聲。
細細打量之下,附在手指上的那蟋蟀樣的東西是銅製的,但有些綠,所以乍一看時,惟妙惟肖地象蟋蟀。其實那長長彎彎的弧形銅片上細細地雕著花紋,不是蟋蟀,而是個指甲套。
從前她雖然也愛美,卻沒有想過要把做盔甲用的銅片綁在手指上。
她自己把指甲套取下來之後,就看見那幾根長長的蔥管似的嫩白色指甲。醒來后一直覺得不太自在,現在終於找到了原因,就是這礙手礙腳的長指甲。雖然她從前也生長在富貴之家,但自幼被父母當作男兒教養,所以沒有留長指甲的習慣。
幸虧沒有,否則給太宗做管衣帽的侍女時,難道她也用這麼長的指甲,在龍袍皇冠上划來划去么?
「拿剪刀來,」她吩咐道,「替我修剪指甲。」
宮女把銀光閃閃的小剪刀拿了過來,在她跟前屈下身,替她修剪指甲。
說是修剪,不過是將窄窄一道指甲邊剪去。
「把剪刀給我,」當她把小剪刀對準長指甲「喀嚓」「喀嚓」幾聲齊根剪掉后,她瞥見底下跪著的一群宮女們面色既驚惶又疑惑。
「奴才不會伏侍,奴才該死。」那個拿剪刀的宮女也早已跪下。誰不知道慈禧太后寶貝她那蔥管般的長指甲?如今竟然忽然無端剪去,足見太后心境有變,所以侍侯的人們一個個如大禍臨頭。
大概她應該對這指甲珍愛萬分才對。
「留這麼久也膩了。起來吧,另外去換水來。」武則天吩咐道。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就好象她武則天雖曾當過尼姑,也仍然有「母儀天下」的資格。她憎恨長孫無忌那些老頑固們一成不變的想法,以為她曾侍侯過先皇,就不能當本朝的皇后。
門外有人另外傳了水進來。她重又打量起自己的兩隻手。很明顯,這不是她的手,雖然這雙手也溫潤柔美,皮膚的顏色卻不似她往日的紅潤。
她洗完手,匆匆在廊前屋後轉了轉,立即就現的確出大岔子了。院內廊外花木扶疏,其中有株盛開的芍藥,時節算來約莫在五六月間;這時正是午後時分,日影靜靜地落在地上。她見到的宮女們她一個也不認識,都系條白綾,踩著高蹺。這是哪朝哪代,哪個太后的寢宮,她怎麼莫名其妙到這兒了呢?
當她回到寢宮內室,屏退宮女后,匆匆揭去一面花梨木梳妝鏡上的鏡袱,不禁驚呆了。那鏡子里,赫然是另一個女人。容長臉,狹長銳利的眼睛,高挽的髻上方是一方描金綉鳳的烏漆板,插著紅粉白三朵鮮花;哪有半分像是從前寬額圓眼的武則天?
武則天又驚又駭,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幅容貌,難道這是她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