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能……不能。」慕容臻努力維持最後一分清醒,虛弱的發出聲音。
藍知逸抱著她衝進了一間外表有些破舊的老藥鋪之後,低聲吩咐一個老人,老人出去之後,他就背對著她,從抽屜取出一大堆藥瓶。
「通知……通知總管……但別驚動其他兄弟……咳咳……」
胸口上的那把匕首插得很深。她感覺不到痛楚,鮮血也稍微止住了,但是她知道她的情況很糟糕。
傷口處變得一片滾燙,全身上下卻冰冷僵硬,呼吸越來越困難,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了。如果她沒猜錯……
「別說話,匕首上沾了毒。」他終於轉過身來,證實了她的疑惑。
進行暗殺任務多年,受傷中毒對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他手中拿著的藥粉和繃帶,反而讓她吃驚。「你幹什麼……」
「幫你治傷。」他很清楚那把匕首上淬的是什麼毒,那是司徒家秘制的毒藥,只有司徒家的人會解。
「不要!」她頓時激動的一叫,血再次滲濕了袍衫,他連忙按著她的肩膀。
「你不要命了嗎?別亂動!」他激動的吼著她。
「我要回去……總管會幫我治……我不要你治……」如果他為她治傷,她的身分就會穿幫。組織里只有總管和花效言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只有他們才可以信任。
「來不及了,我再不幫你治,你就會死。」他的眉頭蹙得死緊。
再怎麼說,她是為了救他而受傷,他不能讓她就這樣沒命。
撇去心底那份焦躁不安的複雜情緒,藍知逸小心翼翼的為她解開外衫。
「我不要你!你……走開……」她虛弱的推開他,卻發現自己的手根本使不上力。
她怎麼會如此不濟?被六公子耍得團團轉、追拿刺客反被刺客所傷,現在就連要推開他的手,她也辦不到?
惱羞成怒之下,她硬撐著一口氣坐起,但眼前一黑,她直接摔下了床鋪。
「慕容臻!」他嚇了一跳,連忙俯身將她抱起。
她無力的靠在他胸膛上,他身上灼熱的氣息燒燙了她的肌膚。
她很想再用力撐起身子,卻沒有一絲力氣,只能被他摟著輕放在床上。
「別擔心。」他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但如果不儘快為她解毒,她只有死路一條了。
「你……走開……走開!」就算她知道自己的傷勢不能再拖,她還是不能讓他知道她的秘密。
「你別亂動。」藍知逸大掌一攬,按下她掙扎的雙手,她焦急的眸光落在他眼裡,揪得他的心微緊,一句話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相信我。」
她咬緊唇瓣,努力不泄露自已的惶恐,但眼底的一股熱意不受控制的湧上,迅速侵佔她的眸底,她急急低喝一聲。「別碰我!」
那語氣是無助的、惶恐的、也是不安的,他感覺到了,但此刻他沒有時問顧慮太多,只能輕聲說一句,「得罪了。」
大手扯開她系在脖子上的絲巾,他一手按著她的雙腕,另一手拉開她的袍衫,染滿鮮血、用來纏胸的布條就這樣躍入他眼底。
「住手……」她用力瞪著他,但虛弱顫抖的聲音泄露了她的恐懼。「我……我會殺了你!」
不理會她的威脅,他的手輕輕一扯,將她纏胸的繃帶解開。
「別!」她的手想捉緊纏在胸前的最後一道防線,但是他的動作很快。
纏胸的布條被解開,她倒吸一口氣,傷口雖然狠痛,但是他霎時變得呆愣的表情更刺痛她的心。
他知道了!這些年來她苦心守住的秘密……就這樣被發現了!
她咬牙,閉起眼腈,不讓眼淚淌下。
不,她不認輸!她不能讓他笑話,她是堂堂當家,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
「別再……瞧。」她雙眸緊閉,但是淚水還是偷偷的從眼角滑落。
顫抖的身子如風中殘燭,他瞠目瞧著身下這副女人胴體。
他知道她是一個女人,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是會愣住。
吹彈可破的柔細肌膚,渾圓的誘人雙峰……一瞄到她左胸上的那把匕首,他立刻回過神來。
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他必須儘快將淬毒的匕首拔出。
「你忍住,我要將匕首拔出來。」他說著,她沒有答話,緊閉雙眸。
他知道了,藍知逸知道了她是女兒身,凡是知道她這個秘密的外人,都不可以留在這個世上。
慕容臻緊閉雙眸,還是抑制不了裡頭滾動的淚意。
她必須殺了這個知道她秘密的外人。但,他這是為了救她,她怎麼可以下手?
陡地,一股撕心裂肺的劇痛襲來,她痛呼出聲。這一刻她終於感受到了該有的痛楚,椎心之痛開始蔓延,她的呼吸亂了,就連意識也開始渙散了。
「我……我一定會殺了……知道我秘密的……你。」她大口大口喘氣,眼前的景物開始搖晃,但是她清楚看見他帶著憐惜和愧疚的表情。
「我不會放過……不會……」她突然說不下去,瞠目看著他俯身朝她胸口的傷處吸吮,
她全身一僵,感覺到自己胸脯的部位疼痛難當。
他一口一口仔細的為她吸出毒血,他印下的力道像是一道魔咒,讓全身僵冷的她逐漸感到灼熱。
吐出最後一口毒血,他看著她傷口處流出的血已轉為紅色,頓時放鬆了下來。
極快的拿來解藥,他將藥粉撒在她的傷口上,為她包紮止血。
她痛得咬牙,他的大掌撫上她的額,輕聲說著。「沒事了。」
「我不會感激……我會……」她咬牙切齒,彷彿唯有這樣,才能漠視他寫滿憐惜的雙眸。
他輕輕捂住她的唇,給她一記微笑。「我知道,你會殺了我。」
她說了好多遍,但如果她什麼都不說,只顧著流淚的話,他會懷疑眼前的她,是不是他認識的慕容臻。
他認識的那個慕容臻是倔強的、堅毅的,就算受了重傷,還是會顧著當家的顏面而不哼一聲。
但是她一定不知道,剛才他的心揪得有多緊。那把匕首要是再射偏一些、再插深一些,她就會沒命。
她應該很清楚剛才的情勢有多危急,為何她還願意為他擋下致命的一擊?
笨!她果然是一個笨女人!
慕容臻看著眸光放得好柔的他,為什麼他臉上沒有她想像中的驚訝?她是女人的事實,他已經看得一清二楚,為什麼他只流露出愧疚的表情,而非驚駭失色?
「噓,別說話,先歇著。」他知道她現在很彷徨也很混亂,但不要緊,他會什麼也不說、靜靜的守在她身邊,讓她先安心的休息。
不可以,她還不可以休息,她必須確保他……確保他不會說出她的秘密……
「相信我,我不會讓你有事。」
看清楚了她的恐懼和彷徨,這句話是用來安慰她,也是此刻他對她的承諾。
相信……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嗎?他的眼裡寫滿誠懇,什麼也不問不說,只是體貼的看著她,這一點已逐漸讓她感到安心。
暫且相信他吧,藍知逸不是壞人,應該不是。
胸口的疼痛減輕了,藥粉發揮了作用,她輕輕合上眼皮,陷入昏睡。
藍知逸凝視著她的睡容,手指輕撫上她脖子上那道赤紅的疤痕。之前他知道她是女人,但此刻他是「親眼驗證」她是女人,這之間的差別在他心頭投下大石。
她擁有女人美麗的胴體和細嫩的肌膚,但是她身上的傷疤,卻一再提醒他,她過著的是怎麼樣的生活。
她是殺手,也是肩負著整個組織重任的當家。她身上的傷疤見證了她為組織付出的功勞,也見證了她人生的悲哀。
他輕嘆,微微握緊她略冷的手。「慕容臻,你真是一個傻女人。」
***
當她發出第一聲呻吟,藍知逸就被驚醒。
有些焦急地探上她的額頭,他這才發現她發燒了。
「老福,這些葯真的可行?」他喚來剛才的老頭,這人其實是他從皇城古都帶來的手下。
「知逸少爺,這葯的藥性可能有些猛,所以慕容當家才會發燒。請放心,並無大礙。」老福看了一眼低聲呻吟的慕容臻,藍知逸側身擋去了他的視線。
「好,沒事了,幫我看著外面,有何動靜再通知我。」他不想讓老福知道她是女子。
「屬下明白。」看清楚少爺對她的維護,老福識趣的退下。
他望了一眼呻吟的她。她胸口上的傷已經止血了,只是臉色還蒼白得嚇人。
他不禁想起昨天夜裡的經過,劍眉微微蹙起。
這個女人一定不知道昨夜的刺客其實是他大哥派來的人。
而她豁出性命去救的人,竟然是一直埋伏在她身邊、伺機擊敗她的人。
所以說,她不是一個好當家。她不聰明、不機智,辦事從不思考後果。
但是這樣的她,卻讓他懷著愧疚、焦躁和擔憂的心情,過了一個晚上。
「嗯。」她的呻吟喚醒了他,只見她手一揮,將身上的被子揮落在地。
他小心翼翼的為她蓋好被子,她倏地驚呼一聲。「不!」
她醒了嗎?藍知逸驚訝地看著雙眸依舊緊閉的她。
「別為我……而死……當家。」她的表情轉為悲慟,顫抖的手胡亂揮舞,扯得她胸前的繃帶又滲出血絲。
他連忙握緊她的手,不讓她亂動。
她陡地發出一聲硬咽。「我……我只是當家的替身……該死的人應該是我……為什麼你救了我……當家!」
他怔住,聽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當時該為你擋下攻擊的人是我……為什麼你不讓我完成替身的任務……為什麼讓我活著……為什麼……」
她口口聲聲的「為什麼」,讓他隱約猜出事情的經過。他曾經聽說,「天譴」組織每一代的當家都會有一個替身,在必要時替身必須為當家而死。此替身從不露面,是當家背後的影子,也是組織里最神秘的角色。
如此聽來,慕容臻其實是前任當家慕容均的替身嗎?
難怪慕容栩一直不把她當成是自己的親人,因為她僅是慕容均的替身。
如果他的推算沒有錯,他大概明白她的心結了。
當年慕容均夫婦在城外遇刺身亡,當時的她應該在場,但是她卻沒能完成替身的任務,沒能代替主子一死,所以她愧疚之下,便女扮男裝,扛起了慕容當家的責任……這六年來她甘受委屈、義無反顧的為三位小公子付出,原因在於她對慕容均的愧疚?
要是如此,他當真看錯了她。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是一個只為了得到權勢、不惜女扮男裝坐上當家一位的女人。
「慕容臻,你……」他才開口,就說不下去了。
兩行眼淚自她眼角滑落,蒼白的面容更添幾分凄楚,淡無血色的薄唇輕輕顫抖著,似乎仍在極力掩藏哀傷,教他瞧得心酸。
「沒事了。」輕聲安慰著她,他遲疑了下,大手拂過她的額際。
她揮舞的雙手漸漸停下,轉而握著他溫暖的大掌。
略冷的手被他小心的收緊,他微微加重力道,這才發覺原來她的手竟是如此的纖細。如此纖細的一雙手,扛下了男人也會感到吃不消的重任,扛下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艱辛。
此刻的她,是一個脆弱得讓人心疼的姑娘。
「我從沒想過,可以這樣和你相處。」在他面前的她,不是冷峻無情的當家,而是需要保護的慕容臻。
她長長的眼睫毛輕顫了一下,似乎在回應他的話。
他凝視著她,心底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極緩的,他俯身湊前,唇瓣在她的額前印下一吻。
心底泛起輕輕的漣漪,眼神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想吻她。為什麼呢?他不想去弄懂,只知道他的視線移不開了。
她不是一個絕代佳人,更糟的是,她連女人該有的嫵媚和動人都沒有。她是比男人更有男子氣概的慕容臻,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有時放縱一下自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尤其當某人正昏迷不醒、他可以趁人之危的時候。
唇瓣輕輕印上,他嘗著她薄唇的滋味。她的唇微涼、微干,他輕舔了下,便見她蹙起眉頭。
「如果讓你愛上我,你還會不會殺我呢?」
他想起她的口頭禪。「我一定會殺了你」,是她最喜歡說的一句話。要是被她知道他趁她昏迷時,吻了她、佔了她的便宜,不知道她的冷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我好期待。」期待她蘇醒之後的反應,他要看一看她會如何面對一個已經揭穿她身份的藍知逸。
她眉頭蹙得更緊,露出疼痛的表情。
他一怔,連忙望向她的傷處,發現她的傷口沒有滲出血絲,這才微鬆一口氣。
「你說,我要如何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呢?」他開玩笑的湊上前,撩起她的髮絲。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當然還有微微刺鼻的藥味,但是……他卻覺得眼前的她,有一股吸引他的魅力。
他肯定是瘋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女人,而且還是一個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女人的女人,他竟然覺得她有魅力。
輕笑一聲,他掩去心底異樣的鼓盪,想要抽身,她的手卻輕扯他的衣襟。
「別……別……」有些急促的,她發出夢囈。
又陷入過去的回憶了嗎?他輕拂她的臉頰,替她拭去滑落的淚水。
「別走……」她終於喃出完整的話,揪著他衣襟的小手擰得死緊。
「好,我不走。」他的眸光轉深,握住她的小手。
門外陡地傳來腳步聲,藍知逸忙不迭地鬆開手。
老福在門口出現,急著稟報。「知逸少爺,慕容商運的人好像都出動了,正在四處尋找他們的當家。」
「嗯。」揮退了老福,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為免節外生枝,引起慕容家的懷疑,他還是儘快帶她離開,回到慕容大宅。當然,他必須悄悄的帶她回去,然後找到總管,不然她的身份會被識破。
「我對你可是仁至義盡,沒有刻意揭穿你。」他說著,手上的動作小心翼翼,為她穿好袍衫,再為她繫上絲巾,這才將她抱起。
不久之後,他和她將是敵人。
這個想法像是一塊大石壓住了他的心口,讓他的呼吸變得不順。但,現在還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將她安然送回慕容府。
他不會讓那個想從中破壞的大哥得手,就算到了最後,他必須與慕容臻為敵,他也不屑利用那些卑鄙的手段。
他要的是光明正大的勝利,要保住他的勝利,就必須讓慕容臻安然度過眼下的危險。
轉身從後門走出,藍知逸帶著她穿入小巷。外面的天色漸亮,他抱著她避過了逐漸熱鬧的集市,穿過了後巷,來到了慕容府的後門。
他才要敲門,後門倏地被人拉開。
一瞧之下,雙方同時一愣。
「小方,你還杵著做啥?還不趕快去召集城東的兄弟……」
總管微急的聲音響起,一看到藍知逸,頓時低呼。「藍老師!你……當家?」
總管瞧到了偎在他懷裡,袍衫上滿是血跡的慕容臻,大吃一驚之後,極快的冷靜下來。「小方,去通知眾弟兄,當家回來了。」
叫小方的漢子立刻應是,出去之前悄悄瞥了藍知逸一眼。
「藍老師,裡邊請。」看著昏迷的當家緊緊扯著藍知逸的衣襟不放,總管心底疑惑更甚,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治當家的傷。
藍知逸頷首,將依舊昏迷的慕容臻抱進去。
他的眉蹙起,剛才那個叫小方的漢子,是大哥派來的人。
大哥果然已經開始行動了,再這樣下去,他要是再不有所行動,只怕……最終的勝利不會屬於他。
夜幕低垂,慕容臻坐在亭子里,眉兒皺得死緊。
她一覺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
這兩天來,總管代她處理了不少事情,收到消息的花效言,也連夜從古都趕回來,但最讓她在意的是……
藍知逸。
這兩天來,他被總管軟禁了起來。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這已經足以讓他致命。但是,他也救了她,不顧她身上染有劇毒,他冒著性命危險幫她把毒吸出來。
只要一想到那晚他俯身吸吮她體內的毒,她的雙頰就忍不住一片滾燙,猶如火燒。
輕輕撫上傷處,她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變得沉重了,以往不曾出現的猶豫,此刻像是一塊大石,重重的壓住心口。
她還是去瞧一瞧他,先問個明白,然後……再決定是否能夠留他在這個世上。
站起身,胸口的傷處傳來一陣扯痛,她晃了下,身後突然伸來一雙手,將她扶住。
她微怔回首。「藍……」
「是我,臻臻。」花效言將她失望的表情瞧得清楚,想起剛才進門時,總管對他說的話,心底有了打算。「對不起,我現在才回來。」
「為什麼要道歉?」她輕輕搖頭,該受責備的人是她。「是我太魯莽,沒想到其中有詐,還因此而……」
她打住不說,花效言已經明白。「藍知逸知道了?」
她頷首。
花效言一笑,眸中卻寫滿森冷。「需要我代勞嗎?」
慕容臻頓時明白他話中之意,立刻搖頭。「不,我還有話要問他。」
「臻臻,此人留不得。」相處多年,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猶豫了,向來把家族利益擺在第一的慕容臻,從不會對一個威脅到家族利益的人手軟,但此刻她的表情寫滿了猶豫。
「我知道。」她是當家,當然知道必須將威脅到家族利益的人剷除。
但是,藍知逸救了她。他不惜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她,雖然他知道了她的秘密,但是那天他把她送回慕容府的時候,不但沒拆穿她的身份,還替她掩護。
他,不是一個會威脅到家族利益的人,她相信這一點。
「臻臻,你……」花效言還想再說,她卻揚手制止。
「我是當家,我自有分寸。」她略微不悅的表情,讓他識趣的住口不說。
慕容臻有些過意不去,她是第一次在花效言面前端出當家的架子,而且還是為了一個外人。
彼此靜默了好半晌,她握緊了拳頭默不作聲的越過他。
「我只想讓當家你知道,身為屬下的我,會不惜一切保住當家。」
身後的花效言說出這句話,讓她的腳步頓了下,輕輕頷首,這才朝別院的方向走去。
她會謹記身為當家的責任,只要見到了藍知逸,問清楚一切她想問的之後,她自有打算。
前面就是藍知逸被軟禁之處。她推門而入,一盞孤燈下,他正在專心練字。
她掩上門,他終於抬首,朝她望去。
她冷凝的表情不帶一絲情緒,唯獨眼底微微的瑟縮,被他瞧清楚了,他嘴角微揚,浮出一抹柔柔的笑意。
「你好多了。」看到她終於可以下床走動,他高懸的心放下了。
笑?他又在笑?她瞪著他。「你一點也不緊張、不擔心?」
「還沒有看到你的時候,我是緊張又擔心。但現在,沒了。」
她本該為他的笑語而惱怒,但該死的是,瞧著他那副欠揍的笑容,她竟然變得不自在,腦子自然而然的想起他曾經為自己寬衣解帶、甚至還俯首吸吮她的……兩頰頓時變得火紅,她咬牙握拳,卻無法壓下這該死的臉紅耳赤。
他瞧著她漲紅的臉蛋,促狹的笑意爬上他的嘴角。
「你還笑?你……咳咳。」激動下一時岔了氣,她難受的捂住傷處咳嗽。
「你怎麼了?」這下他的戲謔之心逸去,有些慌的扶住她。
「走開!」她不領情的甩開他的手,卻不經意揮中他的右頰,啪的一聲輕響,雖然她沒有很用力,也不是存心要摑他,但他的臉色還是在瞬間沉了下來。
他不作聲,站到一旁,她有些窘迫的看著拉長一張臉的他。
說到底,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當時他沒有及時幫她把毒血吸出來,今天她就無法站在這裡了。
「抱……抱歉。」她主動開口,生硬的道歉。「我無心的。」
藍知逸瞄她一眼,她滿臉的歉意頓時讓他的心情好轉。但是她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發抖的身子,卻讓他挑眉,斂不去心底那份愧疚,他問:「那個時候,你為什麼要我先走?」
重傷倒在地上,她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安危,這一點嚴重困擾著他。
「那麼,當時的你又為什麼要擋在我身前?」她答不出話,只好反問。
他毫不遲疑的回答。「因為我不想你死。」
「那麼,我也是不想你死……」她隨即被自己的回答驚得有些慌、有些窘,清咳一聲才澄清。「我說過會守住前當家的承諾,保護你。」
他嘴角一勾,似乎逮到了她的小辮子。他沒有道破,只是偷偷的,有些貪婪的瞧著她眸底泄露太多的在乎。
她忙不迭的移開視線,注意到了他剛才在練的字。
「潛。」藍知逸指著他剛寫下的字,引來她的挑眉。
沒有興趣知道他字里的含義,她想起了來此的目的。「我現在只要從你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如果他可以答應她,幫她保守秘密,那麼她會留他一條命。
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會留他下來。
「這個字,是用來形容你。」他還是一如以往,喜歡答非所問。
「你這是在取笑我?」她眯起眼睛。
「潛這個字,包含許多意思。比如,潛藏多年的秘密。」
「知道這個秘密,足以讓你送命。」
藍知逸輕笑一聲,讓她的眉蹙得更緊。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她現在告訴他,他可能會死,死在這個秘密之下,他竟然還在笑?
「你不會殺我。」他很肯定。也許她沒有發現,她望著他的眼神,連一絲的殺氣也找不著。
他知道,他贏了。慕容臻對他,已不若以往的無情。她的眼神有了波動,有了猶豫,也有了他的倒影。
「要我不殺你,你必須答應保守這個秘密。」她握緊拳頭。
「我不答應。」他陡然站起,來到她面前,堅定地說:「我要的不是幫你保守秘密。」
她瞪著他。他不答應,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
緊握成拳的手陡地被他捉住,他在微愕的她耳邊低語。「我不要做幫你保守秘密的人,我要成為幫你分擔、幫你解憂、陪著你度過委屈和辛酸的人。」
「你、你說什麼?」他貼近的溫度,讓她驚愕得想退後。
他的大掌覆上她的拳頭,不讓她退後。「我跟你說過,我喜歡你。不論你是男是女,我喜歡的是你,慕容臻。」
「閉嘴!」她立即推開他,傷處傳來的撕痛,讓她咬牙擰眉,但她還是用力斥道:「我不要聽這些混話!我要你答應的是保守秘密,僅此而已
「我喜歡你,這不是混話。」說著的同時,他的心跳有些加速。
不可否認的,他欣賞她的堅韌、心疼她的傷痛,如果她不是他的對手,他真的會喜歡她。
她咬牙,單手掐住他的咽喉。「如果你不認真答話,你就會死。」
「我說過,潛這個字有許多含義。潛藏在你心中多年的委屈,潛藏在冷峻麗具下的脆弱,潛藏在慕容當家這頂光圈下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她收緊力道,見他額上沁出薄汗,但他沒有討饒,也不掙扎,只是瞧著她。
「為什麼你不讓別人來替你分擔?為什麼要獨自承受所有的傷痛和委屈?」他的手再次扣住她的細腕。「看著這樣的你,我會想起以前的我。」
他認真了。之前那些喜歡她的話是有些虛假,但最後這句話卻是發自內心。
***
「你的冷,你的傲,全都是偽裝的。」
她的眸中藏著太多的悲傷。他看得清楚,也看得明白。
因為他也有著同樣的悲傷。他的驕傲、他的執著,為了替逝去的母親爭回一口氣而存在。而她的驕傲、她的堅持,也同樣為了守護逝去的當家而存在。
「所以,我懂你。我也明白,一個人默默承受的那種孤單。從一開始,我就懂得你心底的難受。」
她的手勁放鬆了,雖然還是以惡狠狠的眼神瞪著他,但是在清亮眸子裡頭,他找到了她的微慌。
被他人看穿實在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如果是他,他也不願意被人看穿。
慕容臻咬牙,內心沒來由的顫抖。像是被禁錮多年的猛獸,陡地被人釋放,開始肆虐、啃噬她的一切。
「住口!誰允許你說這些……」
「被人看穿的感覺不好受,但是,反過來想,被人看穿,其實也是一種認同,不是嗎?」他打斷她的話,換來她的啞口無言。
被人看穿……會是一種認同嗎?她問著自己。
她這些年來所承受的,已非一句「委屈」能夠表達。那是一口深井,儘力吸納著落下的雨水,但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將井水取出,久而久之,這口深井滿了,開始泛濫了。
只是,她一直努力掩飾著,所有快要泛濫成災的痛,她都奮力吞下。
她在找尋一個叫做「認同」的出口,但是,她始終找不到那個出口。
突然之間,有一個人出現在她面前,告訴她:我懂得你的感受。
雖然她極不願意承認、雖然她一直告訴自己別動搖,但是他眼神里的了解,已經讓她明白……
原來這個世上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懂得她的心。
這……可是她一直想要尋找的出口?是她尋找的「認同」嗎?
她全身一震,氣血急涌之下,傷處更是疼痛。
他忙不迭扶著站不穩的她,臉上寫滿關切。
「我雖然沒有什麼真本事,但至少我可以在你摔倒時,伸手扶你一把。」他靠近她,湊在她耳際留下輕輕細語。「請讓我跟在你身邊,默默的跟著,我不會背叛你,更不會泄露你的秘密。因為我想要的,僅是守護你。」
她瞠目,看著他唇角噙著溫柔的笑意。
她不可以相信他。自被帶進慕容家的那一刻開始,她已經屏棄了所有的感情。
她只為慕容家、為天譴組織而活,所以就算經歷再多苦痛,她也不會抱怨。
但為何此刻的她在顫抖?輕輕的顫抖,似乎晃動了她內心深處的那堵牆,她聽著高牆塌下的聲音,也聽著向來平穩的心跳,開始紊亂……
不,這不是她要的認同。她一定是重傷未愈,腦子才會有些混沌。
「不,你不能。」她咬牙,用力地吼著。「你不能!」
「我……」
「要是你再說一句瘋話,我一定會殺了你!」
藍知逸瞧著極力掩飾驚慌的她,眸光一下子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