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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炎……」

「嗯?」謝炎漫不經心地夾著菜。

「你筷子拿反了。」

「哦,哦──」謝炎把筷子掉了個頭,繼續漫不經心地夾菜。

每個做媽的看到兒子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都會憂心忡忡。何況謝炎這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去了趟英國,好象就把三魂六魄丟了一大半在那裡忘了帶回來似的,要不是信了一輩子的無神論,她實在是很想叫道士回來招魂。

只是不知道中國道士的法力能不能遠及到西方。

「你怎麽了,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精神也這麽差,」謝夫人忍不住開始嘮叨,「跟你說了工作不要太辛苦,這麽大個人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真的應付不過來的話,我多安排幾個人過去幫你。」謝烽也沒法再繼續忽略自己兒子明顯睡眠不足精神萎靡的臉,「只是走了個舒念,至於忙成這樣嗎?他在的時候我也沒覺得他有多能幹,怎麽一走就像塌了半邊天?」

「呃……小念,他是挺得力的。」謝炎含含糊糊。

「實在不行,就叫他回來。特意去念什麽經濟啊。」

「嗯……」謝炎還是魂不守舍地扒著飯。

他最近實在是沒什麽精神,雖然不失眠了,但每天晚上做和男人的春夢,也一樣夠他受的。

早上起來對著床上的狼籍呆若木雞,全身石化。對他這麽個篤定自己正常性向的男人來說,真沒有比這更大的打擊了。

比起噩夢,還是失眠會比較好一點。

吃過飯,興緻缺缺地躺進沙發里,沖著佔了半面牆的電視胡亂按著遙控器,少了那個瘦削修長的抱枕,懷裡空蕩蕩的感覺真不好。

「夫人,舒少爺電話。」

謝炎一下子豎起耳朵,假裝專心致志在看節目,手上還在慢騰騰換著台,眼角餘光卻往傭人手上的話筒亂飄。

他從回來以後就沒再聽到過舒念的消息,連例行公事彙報性質的電郵都沒有半封。但其他人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只有他一個人焦躁不安,似乎顯得很失態,只好一起擺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說實話,想到舒念,心裡總有點發軟。

他知道舒念很老實,安分守己,又靦腆內斂,對他一直都很順從,只要他說了自己不是同性戀,那件事當成沒發生過,舒念就到死都不會再提一個字。

也不會對他抱什麽期待。

按道理,一時衝動做出的那件荒唐事,到這裡就算結束了。簡單的就像拿抹布擦掉桌子上的咖啡漬。

但是放不下那個人。

就算是以前419的對象,早上起來如果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她們也要哭哭啼啼鬧上半天。何況舒念是個男人,還是個很嚴謹很保守的男人,又是第一次。

舒念當然不會鬧,他那麽沉默寡言,天大的事情也只是笑一笑,寬容又和氣。

可他就是比任何人都更能讓謝炎覺得心疼。

唉,那時候小念一定很痛吧,連道歉都道得那麽乾巴巴缺乏誠意的自己,一定讓他覺得很委屈。

但,但是,我也是沒辦法,謝大少爺長到這麽大,「對不起」這三個字用過幾次啊?

當然熟練不起來。

老媽盡在那邊話家常,說些有的沒的,聽得他極其不耐煩,好容易等到一句和他有關的:「要不要和小炎說兩句?」

謝炎居然有點緊張起來,正準備從善如流地過去接過話筒,卻聽到老媽又「嗯」了一聲:「不用麽?那好……」

電話喀噠一聲掛上的同時電視屏幕也「嗶」地猛閃了一下變成漆黑一片。

謝大少爺咬牙切齒捏著遙控器,有拿它把液晶屏幕砸出個大洞的衝動。

他居然不想跟他說話?!好大膽子……

「說來也怪,你們以前明明那麽熱絡,才幾個月不見就生分了,這人也真是容易變……」

謝炎哼了一聲,滿腹無名之火,站起來怒沖沖往樓上走,回到卧室一把抓起電話撥了一大串號碼,一接通就吼:「喂!」

「……」舒念怔了一下就分辨出那人的聲音,「少爺……」

「你剛才居然不想跟我說話!」謝炎絲毫沒發覺自己的控訴活脫脫像個怨婦。

「……啊,因為沒什麽特別的事情,所以就不麻煩了……少爺找我有什麽事嗎?」

「呃,這個就算了,我問你,為什麽這麽久都不打電話回來?!」

舒念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抱歉,最近比較忙……」

「哦……忙得夜不歸宿?到早上也回不來?」謝大怨婦語帶嘲諷。他有次半夜實在睡不著,打電話過去,借口都編好了,結果居然沒人接,把他嘔得半死,邊猜疑舒念到底去哪裡鬼混,邊隔五分鐘就惡狠狠地重撥一次,第二天殺氣騰騰頂著黑眼圈去公司,卧室的電話順便也換了部新的。

「……抱歉,我這段時間都在住院,今天才回到家。」

謝炎一時有些發怔,這才注意到他聲音里極力掩飾著的虛弱和疲憊,「什麽病,很嚴重?」

「沒什麽,發燒而已……前幾天偷懶不去醫院,熱度一直沒退下來,所以後來就麻煩了點。不是大事,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謝炎覺得心裡又有點發疼。

舒念一直是個不會訴苦的人。

想也想得出來,他哪裡是偷懶才不去醫院,分明是不敢去,傷在那種難以啟齒的地方,一個人,連上藥都做不到,舒念身體本來就不好,那個晚上可能真是把他傷得很厲害。

住院住了那麽久,怎麽可能真像他輕鬆說的「麻煩了點」那麽簡單。

至於其他的,比如在那裡人生地不熟,東碰西撞,用一口蹩腳的英文磕磕碰碰地熬過這幾天的苦楚,他更是半個字都不會說。

「小念。」謝炎懷疑自己當時一定是發瘋了,才會把他送走。

「是。」

「你回來吧。」

「……」舒念好象苦笑了一聲,「少爺,您又在說笑了。」

「公司最近事情很多,我需要幫手。」

「少爺,大家學歷都比我高,隨便誰都比我強得多。我現在回去,其實也幫不上您什麽忙。」

「怎麽會,你做了這麽多年,比他們有經驗,」被用自己以前說過的話堵了回來,謝炎有點發急,「那群人沒一個能比得上你。」

舒念靜默了半天,嘆了口氣,輕輕地:「少爺,您就別再戲弄我了。」

謝炎沒反應過來,那邊已經恭敬地道了晚安,然後掛掉電話,留下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只剩下單調長音的話筒。

舒念居然不聽他的話?!

這個認知讓他倒抽一口涼氣。

這天晚上很幸運,沒有再做春夢,因為他終於又失眠了。

*****

舒念最後卻還是不得不辦了退學手續,提早回來。

在倫敦舉步維艱,為了所謂的求學而辛辛苦苦挨過的這幾個月,似乎都只不過是場鬧劇,都只不過是因為謝炎一時的心血來潮。

他只能卑微地請求「別再戲弄我了」,但是只要謝炎高興,想怎麽變著花樣戲弄他,還不是謝炎一句話說了算。

原先是公司派他出去進修,現在公司因為臨時計劃有變,要求他即刻退學回國,所有費用及損失都會做出相應賠償,他不過是謝氏一名小小的員工,沒有不服從安排的理由。

收到那麽義正言辭的公式化命令,舒念也不生氣,只是苦笑,稍微有點疲憊。

反正謝炎對他,從來都是這樣。

從小到大都是把他當狗一樣耍著玩,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高興了就賞根肉骨頭,不高興就踢兩腳叫他滾開。

其實,也習慣了。

雖然到現在為止,兩個人之間,十幾年都已經過去了,可謝炎還是那個任性霸道的小少爺,他也還只是那條寵物犬的替身而已。

以後也不會變。

「小念!」

謝炎再見到他,好象真的挺高興,衝上來就要來一個大擁抱,他忙後退兩步躲開了,恭敬地鞠躬:「少爺。」

以前還大著膽子,敢對謝炎抱著那麽點不堪的希望的時候,稍微親密一點的肢體接觸,都會讓他偷偷地滿足上好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再幸福也不過如此了。雖然可恥,但是還可以隱約做一點幻想,偷偷憧憬一下以後可能有的將來。

但現在不一樣,他已經知道那種將來是根本不可能存在了。

謝炎都已經說得,做得那麽肯定又明顯,完完全全的冷漠和拒絕。連抱都已經抱過他了,卻還是嫌棄他,所以,真的是完全沒有希望,真的是實在不能不死心了。

所以覺得,也許離那個人遠一點,對自己反而是一種寬容。

靠得越近,越是張口結舌,不知所措,露出痴獃的表情,做愚蠢的事,繼續有傻氣的夢想。

總不能,一輩子都過這樣可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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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抗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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