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日後,他們已至蘇州城內,坐落於北街的慕容府觸目可及。
慕容十九面色慘淡,如花嬌媚的容顏已教心底的痛楚折磨得憔悴不堪,輕盈的身形也更顯荏弱,最令人心疼的是她刻意偽裝出來的平靜。
馬車在慕容家氣勢恢宏的大門前停了下來,慕容十九低垂像首,忍著心頭的絞痛對君嘯塵道:「咱們就此別過吧。」
君嘯塵握住她的手,唇邊掛著一抹笑,「我都還沒拜見岳父岳母,怎能就這樣走了?」
「嘯塵……」慕容十九哀求的望著他,為什麼他就是不能接受既定的命運?
君嘯塵回以她溫柔的眸光,「走吧。」
無奈,她只有迎他入府。
君嘯塵貴為翔鷹堡少堡主,他的蒞臨立刻成為慕容家的大事,連現任掌門慕容掣都親自迎他為上賓。
而君嘯塵也絲毫不浪費時間,在迎賓廳中坐定,當著慕容家諸位長上的面,即刻向慕容十九的父親慕容擎躬身一揖,「伯父,恕晚輩無狀,懇求一事,請伯父務必答應。」
由於他的表情如此嚴肅,令在座的慕容家長輩也跟著緊張起來,慕容擎一怔之後,道:「賢侄不必多禮,有什麼儘管說就是。」
「請伯父答應我和十九的婚事。」
此語一出,廳內一片靜寂,放眼掃去均是震驚后的目瞪口呆。
「伯父,請您務必答應。」遲遲未能得到答覆,君嘯塵的神色更凝重,懇切的語氣猶如這樁婚姻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這……」慕容擎臉部抽搐,他是高興得差點不能呼吸,沒想到女兒出了一趟門便帶回了天大的喜事。
「伯父?」君嘯塵還在屏息以待他的答案。
呵呵呵……慕容擎一張嘴笑咧至耳根,「能和翔鷹堡結成親家,這是十九天大的福份,我高興都來不及,怎會不答應?」
君嘯塵心口一松,「多謝伯父成全。」
霎時,廳內為這突來的喜訊爆出陣陣笑聲,祝賀之詞此起彼落的響起,恭維得慕容擎樂陶陶的,心裡直誇女兒爭氣,帶回來這人中之龍的佳婿……
「我反對。」
一聲嬌柔的嗓音打斷了滿室的熱鬧,眾人循聲望去,就見慕容十九俏生生的立在門口,清麗的素顏蒼白得令人心痛。
「十九!」眾人訝異不已,沒想到持反對意見的人竟是她。
「爹,諸位叔伯,」慕容十九未看君嘯塵一眼,刻意忽略他眼底細射出來的火焰,站得直挺挺的,神情嚴肅的面對眾人驚詫的注視,「這件婚事萬萬不能答應。」
「為什麼不能答應?」慕容擎的視線徘徊在君嘯塵和慕容十九之間,注意到女兒的消瘦和蒼白,那是為情所傷的癥狀,「你們這兩個孩子是不是在鬧什麼彆扭?」
「爹,我……」
「岳父,請相信我對十九的誠意,不論發生什麼事,我絕不負她。」君嘯塵緊緊的握住慕容十九的手,無視她眼裡的乞求,堅決表達他的立場。
慕容擎馬上就被他的真情宣言所感動,一聲岳父更是令他樂上了天,心裡早就偏向了這未來的女婿,「我相信你,我就這麼一個女兒,能交給你,我放心了,請君堡主上門正式提親吧。」
「不能,爹,不能答應。」慕容十九情急的掙開君嘯塵,撲倒在慕容擎腳邊,駭得眾人好大一跳。「十九,你這是做什麼?」慕容擎慌忙扶起心肝寶貝,卻驚見她泉涌而出的熱淚,「乖女兒你怎麼哭了?你……你這是怎麼了?」
「爹,」慕容十九抱住他,淚眼模糊的央求著,「你不能答應這件婚事,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求你,不能答應……」
慕容擎一顆心直教她哭得發慌,什麼主意也沒了,「乖,別哭,爹捨不得啊。」
眼見這一對父女有哭不完的趨勢,身為大哥的慕容掣只有出聲了,瞟了一眼目光離不開慕容十九的君嘯塵,注意到他因苦苦壓抑情緒而緊握拳頭,在在顯示了這一對小兒女必有曲折的心事,他慈藹的詢問哭成淚人兒的慕容十九,
「十九,告訴大伯,你為什麼不肯應允這門親事?是不是……你不喜歡君公子?」
「我……」就是因為愛得太深,所以不能讓悲劇發生,「是,我不喜歡他……」
「說謊!」沒有激動的狂吼,有的是深沉的傷痛,君嘯塵候郁的眸光牢牢鎖住她,「為什麼你連一點為我們共同的命運搏鬥的勇氣都沒有?你就這麼急著把我推給別人?」
他的話一字字的射穿她的心房,慕容十九幾乎昏厥在那股扯心裂肺的疼痛中,灰白泛青的容顏看得慕容擎險些發瘋,求助的眼神慌亂的投向君嘯塵。
「賢侄,你到底在說些什麼!為什麼十九這麼傷心?」
君嘯塵默然,只是用那雙盛滿無盡悲凄的瞳眸瞅著慕容十九。
「爹……」慕容十九淚水淌盡的眸中是一片萬念俱灰的死寂,「嘯塵的紅線不是系在女兒身上。」
依偎在母親懷裡,身心俱疲的慕容十九貪戀著這一份溫暖和安全。
「娘,我好愛好愛他……好愛好愛……」耳語般的呢喃纏繞著不絕的情絲、不悔的愛意。
龔似玉撫著女兒如雲的青絲,心頭隱隱作痛,「乖女兒,把這一段情傷當作一場夢吧,娘相信一定還有屬於你的姻緣等著你。」
「不,」慕容十九低語,神采俱失的容顏是心碎后的空茫,「此生不能嫁嘯塵為妻,這一輩子我也不可能和別的男人相守一生。」
女兒的執著令龔似玉一陣鼻酸,「痴兒……」
「娘,」慕容十九迎上母親憐愛的眸光,「你讓我一輩子陪著你和爹好不好?」
「當然好,」龔似玉含笑道:「你爹還巴不得你永遠留在他身邊。」
疲憊不堪的心靈在母親全然的包容下得到撫慰,她枕在母親的肩上緩緩閉上眼睛,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仍只是個賴在母親懷中撒嬌的小女孩,從來也不曾經歷這場痛徹心扉的愛戀……
恍惚間,耳畔飄進若有似無的細小呻吟,干擾著她即將墜入黑甜鄉的意識,她半垂的睫羽困惑的眨動。
「娘,你有沒有聽見?」
「聽見什麼?」
慕容十九半睜瞳眸,娥眉輕顰,「一陣陣的呻吟聲不住傳來,你沒聽見嗎?」
龔似玉為愛女順發的動作一頓,眸中的神系更加柔和,「娘沒聽到,大概是你心思太亂產生的妄念,把心放寬,別胡思亂想,安心的睡一覺。」
「是嗎?」慕容十九的眉心糾得更緊,那聲音……滿含痛苦的聲音,聽得令人好不忍哪!
閉上眼睛,試著沉澱雜亂的思緒,可……那壓抑的呻吟聲堅決的侵入她的耳膜,雖細小卻清晰無比,為什麼娘會聽不見?真是她心理作祟嗎?還是……
她驀地全身一震,自龔似玉懷裡猛然坐直,動作大得嚇了龔似玉好大一跳,「十九,怎麼了?」
慕容十九一把握住母親的手,目光惶然急切,「娘,你真的沒聽見嗎?」
她才剛閉上眼不久,一聲揪入心神的呻吟更如利刃直穿她的耳膜,繃緊她的神經。
「十九……」龔似玉溫柔的目光轉為凝重和擔憂,她的乖女兒已經夠可憐了,老天爺還不放過嗎?
一見母親哀愁的眼神,慕容十九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母親是練武之人,耳力自比她敏銳萬分,母親都沒聽見的聲音,她為什麼卻聽見了?而那呻吟聲又是從何而來?
「娘,我真的聽見了,不是我在幻想,是真的……」又一聲令人心如刀割的呻吟刺入耳中,感同身受的痛苦使得慕容十九刷白了嬌靨。
「十九,你別嚇娘啊,十九!」她突然刷白的臉色和僵凝如石的樣子駭得龔似玉一顆心懸到了半空中。
「是他!」一定是他,否則她的感應不會如此深刻,他……他是不是出事了?為什麼會發出如此催人心魂的痛吟?
一股熱血涌了上來,慕容十九哽咽一聲,一骨碌的翻下床,連靴子也未套上就急著朝門口奔去,顧不得身後母親焦急的叫喚。
君嘯塵毒發了。
疼痛像火焰自他的四肢百骸一路燒灼至心窩,無邊無際的侵襲他的肉體和神經,冷酷的擊潰他的意志,令他有如墜入無間地獄般的翻滾在凡人無法承受的煎熬中。
雖有內功護體,然劇痛一波一波無情的涌至,他汗如雨下,因抵抗體內攻心毒素而扭曲的臉龐慘白死灰,那萬蟻穿心,五臟六腑錯位的痛楚,折騰得他渾身無法遏抑的顫抖,彷彿徘徊在生與死的界線上,由不得他作主。
守護著他的展浩晴,憂心如焚得恨不能代他受苦,卻無奈無力施為,無法從旁協助,只能暗暗焦急,心裡頭恨透了狡詐歹毒的席家兄妹,巴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
望著君嘯塵由白轉灰,再由灰漸黑的臉色,展浩晴的心情跟著懸者在半空,全身繃緊得猶如待發的弦上箭……
他倏地撇過頭,眼神銳利的盯住兩扇緊閉的房門,「是誰?」
「開門,展公子,我是……」
話未說完,門板已霍然大開,「慕容姑娘!」
慕容十九慌然急迫的抓住他,「嘯塵呢?我要見他。」
「少主他……」展浩晴面色沉凝得彷彿天塌了下來。
他的神情令慕容十九一顆心陡然下沉,細小的嗚咽逸出喉頭,她踉蹌的朝門內奔去,入目的竟是駭人驚心的血跡。
歷經九死一生,在險要關頭,君嘯塵憑著最後一口真氣,雖勉力強將侵蝕全身的毒素壓制下來,但虛弱的病體在真力嚴重受創之下,也遏抑不住的狂嘔鮮血,神智不清的癱軟在床上。
慕容十九在驚見滿身是血的他,不禁嬌軀微晃,雙腳化作一灘軟泥,直往後栽倒,尾隨在後的襲似玉即時接住了她的身子,而展浩晴已飛身趕至君嘯塵身邊,長指數點,封住他周身要穴,以防毒素逆流。
在這危急的當兒,龔似玉一手撐住幾次昏厥的女兒,一手自懷中取出一隻新綠小瓷瓶,遞向展浩晴,「這是翡翠宮的續命靈丹翡翠心,快讓嘯塵服下。」
展浩晴忙不迭倒出一顆碧綠色的丹丸,飛快送入君嘯塵口中。
見他服下翡翠心,慕容十九被他嚇得魂飛魄散的心神方才重回體內,她顫巍巍的脫離母親的支撐,將浴血的君嘯塵抱入懷中,拭著他唇邊的血跡,淚珠跟著串串滑落,耳邊猶似迥盪著他痛楚的哀嗚。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慕容姑娘,少主是中了席家兄妹下的毒。」展浩晴咬牙切齒地道。
慕容十九心口一顫,淚水掉得更凶,「怎麼可能?席家兄妹不是已經被驅逐了嗎?」
「卻沒想到他們早在少主身上下了劇毒,而少主以為他們只是虛言恫嚇,未料……」展浩晴悲憤不已,都怪他們太輕忽了,才會著了人家的道。
龔似玉冷靜的問:「可知道是什麼毒性?有沒有辦法解?」
展浩晴搖頭,「除了獨門解藥,恐怕……」說到這,他的人便往外直衝,「我去找席家兄妹。」如果他猜的不錯,席家兄妹此刻必定也在蘇州城內。
他的身形快似疾風的掠出,前頭兩道速度不遜於他的身影朝他正面襲來,在間不容髮險些撞上的當兒,雙雙即時定住了身子,卻是菱衣和荷衣。
「展公子,你家少主沒事吧?」荷衣快語的問。
展浩晴濃眉一挑,「你怎知我家少主出事了?」
此語一出,菱衣、荷衣兩人俏靨一垮,憂色浮上眉間。
「席家兄妹登門求見,說是君公子身中他們的獨門劇毒,特地送解藥上門。」
展浩晴聞言,眸中射出陰戾的冷芒,「好得很,我正要找他們,他們倒是自動送上門來了。」
陰寒的冷意,四面八方的侵入他的骨髓,彷彿要將他的體溫化為冰點,將他的血液凍結成霜……
熾烈的火焰,來勢洶洶的席捲他的全身,紅色火舌張牙舞爪的吞噬著他,宛如要將他一身肉骨焚燒成灰燼……
雙重的感官折磨,令君嘯塵痛苦的浮沉在冷熱交織的煎熬中,一下子身處在酷寒的地獄,一下子又落入了滾燙的熔爐,這非人能忍受的痛楚,幾乎使他放棄求生的意念,但一雙溫柔撫觸他的手和緊緊擁著他的馨軟懷抱,激蕩著他微弱的生命力,他不能死……還不能死……
「十九……」衝破重重迷霧,他幾乎已離體的魂魄重新凝聚,恍惚的意識漸漸清明,惟一佔據他整個靈魂的,猶是他愛逾生命的女子,「十九……」
「我在這裡,嘯塵,我就在你身邊。」清雅的嗓音像一道宜人的春風拂過他歷劫歸來的疲憊身心。
吃力的撐開眼臉,映入的是一張梨花帶淚的蒼白嬌顏,「十九……」
慕容十九水波瀲艷的晶眸閃爍著複雜的心緒,她難忍哽咽的埋怨,「為什麼中毒的事你隻字未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有多害怕?」
君嘯塵乏力的舉起手來輕拭她晶瑩的淚珠,「是我不好,並非刻意隱瞞,只是大意的沒當回事,沒想到席家兄妹真能下毒於無形。」
莫怪席家兄妹在未得到三彩玉佛的情形下肯輕易離去,原來早已下陰險的後續,「你身上的毒……」
君嘯塵痴望她的點漆黑瞳掠過一抹較之肉體所受的折磨更為深刻的傷痛,淡淡一笑,「這條命能不能救,我已經無所謂了,你不肯嫁我為妻,與其留著這條命行屍走肉的活著,不如痛快的死去。」
聞言,突來的劇痛立刻奪去了她的呼吸,慕容十九含淚的瞳眸不敢置信的圓睜,一張小臉刷白得近乎透明,一顆心猶如被活生生剜出般,痛得她知覺麻痹。
他不想活了!他居然……為了她要放棄生命!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慕容十九心如槁木死灰的低喃,「難道你死了,我還能夠獨活嗎?」
無盡寵惜愛憐的撫著她冰涼的玉腮,君嘯塵笑意凄絕,「你說過,咱們這一世不能結合,但盼來世能夠生死相守,十九,我願生生世世尋你,生生世世與你共偕白首。」
「不,你為什麼就是不懂?」她淚如雨下,心痛得幾乎無法自持,「今世你不肯了結和青霓姐姐的姻緣,來世還是得償還這分情債,一世不還,輪迴來世,永遠沒完沒了的,你知不知道?」
「那麼我跟你又算什麼?」君嘯塵眸中燃燒著悲憤的火焰,「我愛的人是你,我要娶的人是你,老天爺憑什麼代我做主?」
慕容十九凄然無語的凝脯他,心中的悲切絕望只能化做淚水宣洩而出。
門外一陣騷動,打亂了空氣里流蕩的愛與哀。
進來的是展浩晴和菱衣、荷衣,被挾在三人中間的是席家兄妹。
「少主,你醒了!」喜見君嘯塵清醒過來,展浩晴激動的趨至他身側,菱衣、荷衣也跟著站到了床邊。
君嘯塵虛弱的病體給了席天寶莫大的滿足感,只是人在屋檐下,不敢表現得太張狂,但嘴角仍泛出了得意的冷笑,「看來,我那讓人瞧不在眼裡的小小毒物,君少堡玉已領教過發作時的威力了。」
對於他的叫囂,君嘯塵置若罔聞,連看也懶得看他一眼,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他,天地間惟一在乎的只有慕容十九一人了。
倒是護主心切的展浩晴恨不得一掌劈了他,「廢話少說,把解藥交出來。」
而君嘯塵恣傲的態度,嚴重打擊席天寶可憐的自尊,再也笑不出來了,冷睨一眼橫眉豎目的展浩晴,「解藥得用三彩玉佛來換。」
展浩晴幫猛的眼神如利箭射向他,「再拖延下去,我教你兄妹倆有命走進來,沒命走出去。」
席天寶臉色鐵青,「殺了我兄妹倆,你們永遠也別想拿到解藥。」
展浩晴一雙利眸危險的眯了起來,「你們若敢要什麼花樣,我要你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席天寶有恃無恐的縱聲大笑,「你家少主的命就掌握在我手裡,要殺要剮也輪不到你來威脅我。」
「你——」
「我勸你們最好別再拖時間了,」席天見陰柔的嗓音阻斷了展浩晴的怒吼,「再拖下去,你家少主就算即刻服下解藥,只怕一身的修為也救不回來了,還是快快交出三彩玉佛,免得留下一輩子的遺憾,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她的話讓所有的人臉色大變,怎麼也想不到君嘯塵所中的毒,毒性如此歹毒,而在場惟一無動於衷的卻是當事者。
君嘯塵寒霜精眸嫌惡的掃過席家兄妹,冷冷地開口,「想威脅我,你們兄妹的道行還不夠,如果想活命,立刻帶著你們天殺的解藥滾出去。」
席家兄妹陰狠的笑意頓時僵住,不敢相信已淪為俎上肉的他居然還是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在他冷冽的不透一絲人氣的目光下,席天寶再也笑不出來,在他散發的威勢下掙扎地道:「君嘯塵,你該明白我們不是在空口說白話,你體內的毒只要再發作一次,縱有解藥救你一命,可你也將喪失一身的功力,對於練武之人,是比死還可怕,難道你真要為了一塊玉撾牲二十多年的苦修?」
君嘯塵恍若未聞的閉上了眼,將臉埋入慕容十九的頸間,「浩晴,趕他們出去。」
「少主!」展浩晴滿心焦慮,他怎能眼睜睜看著君嘯塵的生命消失而不顧。
君嘯塵不言不動,彷彿事不關己,卻急壞了一干人。
慕容十九低嘆,對展浩晴道:「你們先出去吧,我來勸他。」
展浩晴聞言感激之色溢於言表,「多謝慕容姑娘。」
君嘯塵猝然睜眸,眸中精光迸射,無情的對展浩晴下令,「別讓他們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你也別想再見到我。」
「少主!」展浩晴臉色突然一白,不敢相信他竟說出如此決絕的話。
「出去。」君嘯塵又閉上了眼。
展浩晴怔怔望著他,臉上的表情令人不忍,半晌,一咬牙,「屬下領命,少主若是不想活命,屬下誓死跟隨少主赴黃泉。」
君嘯塵一聲不吭,對他一番赤膽忠心全然不為所動,可只有與他身體相依的慕容十九感受到他的震動,即使輕微,也足以顯示他並不若他表現出來的那樣鐵石心腸。
得不到君嘯塵的回應,展浩晴對席家兄妹的一腔恨火更熾,燒紅了眼的怒瞪他們,「我家少主的話聽清楚了,馬上滾離這裡,還是……要逼我動手。」
面對君嘯塵視生死於無物,席家兄妹的心直往下沉,不甘心到手的寶物最終竟未能手到擒來,兩人相視一眼,眼色傳遞間,同時發難——
兩柄長劍一秒不差的齊攻向床榻的君嘯塵,可劍尖還未觸到目標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開,鏗鏘一聲,兩劍齊落,兩人面色死灰的呆立原處,驚駭的望著床上的人,無法相信一個身處體弱的人竟還有如此深厚的內力,他……到底是不是人?
「滾!」
陰森森的語調直比閻王的催命符更教人心顫,席家兄妹像斗敗的公雞,更像身後有拘魂的鬼差般的狼狽逃離。
慕容十九望著懷中的人兒,心中五味雜陳,而怒火明顯的凌駕在其他情緒之上。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是這樣懦弱的人。」
她嚴厲的譴責只是惹來君嘯塵譏誚的冷笑,「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而我這連英雄都稱不上的人,慘死在情關下也算死得其所。」
慕容十九心頭絞痛欲絕,「如果你是存心折磨我,恭喜你徹底的做到了。」
「我怎麼捨得折磨你?」君嘯塵抬起手愛憐的輕撫她溫潤的粉腮,深邃的黑瞳傾注萬縷柔情,「我只想愛你,愛你生生世世,可我卻連這惟一的心愿都被剝奪,是上蒼在折磨我們啊。」
慕容十九心中一陣激蕩,難忍悲苦的擁系他,「如果你真捨不得我,就不該想死,你若死了,是害我成為翔鷹堡的罪人……萬死難辭其咎的罪人!」
君嘯塵無語,緊繃的下頷一陣抽搐。
慕容十九抵著他的頭頂乞求的呢喃,「聽我一次,好好活下去,君家一脈單傳,最難報是父母恩,所以你絕不能死,翔鷹堡是君家歷代打下的江山,龐大的基業不能沒有傳人,所以你這個惟一的繼承人更沒有輕賤自己性命的權利,若是為了我這一個小小的女子你就不想活,父母生你何用?而你又如何面對君家列祖列宗?」
她一字一血淚的低語,句句命中他的要害,讓他無話可反駁,喉頭一緊,沙啞低沉的笑聲陡然揚起,「原來……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滿懷凄楚哀絕的笑聲,令人聞之員酸,那因無可宣洩的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刺痛了慕容十九早已鮮血淋漓、千瘡百孔的心窩,貼上他冰冷的唇,她無助的想要撫平他靈魂深處的悲痛,想要溫暖他冰凍的血液……
一觸及她豐潤的嬌唇,君嘯塵緊緊的銜住,猶如瀕臨死亡一般貪婪的想要吸進最後一口氣,他的舌饑渴的吮著她的蜜汁,深深汲取她的芬芳,慾望的火苗在兩舌交纏間迅速的蔓延開來。
意亂情迷間,慕容十九仍不忘要他許下承諾,「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著……」
君嘯塵激切的索吻猛然一頓,唇邊泛起苦笑,「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慕容十九心頭重壓的大石一落,夠了,雖然不是絕然肯定的答案,但至少她能確定他會好好活下去,她所求的也只有這樣了。
在極度的絕望和無邊無涯的痛楚中,慕容十九拋開矜待,任他挾帶火焰的雙手褪去彼此的衣衫,任他灼熱的嘴唇焚燒她的肌膚,任由情慾的浪濤將他們吞噬……
若天可憐見,就讓她縱情這一次吧,讓她真切的擁有這個她傾盡一生愛戀卻無緣相守的男子……
這一刻時值己卯年辰月子時。
乾坤定位,陰陽分。
黯黑的夜色里,展浩晴身形飄飄似疾風,在靜謐的街道上足不點地的賓士。
活了二十三年,他從未有如此刻這般的驚懼憤怒,驚懼的是自己用生命保護的主子性命垂危,憤怒的是自己未盡到守護之責,讓席家兄妹的詭計得逞。
這一輩子他最大的使命就是確保君嘯塵的性命無虞,任何人都休想從他手中奪走君嘯塵的性命,除非他死,否則他絕不允許君嘯塵的性命在他眼前消逝。
星月無光,他的一雙利眸凌厲的緊鎖前方愈來愈清晰的兩道人影,一抹森寒的冷意覆上他的面容,一個起落,一個飛躍翻身,他順長的身影硬生生截住了竄逃的兩人。
由慕容府逃離的席家兄妹,一路不敢有所遲疑的只想儘快脫離翔鷹堡和慕容家的勢力範圍,怕的就是君嘯塵若有個萬一,他兄妹倆便死無葬身之地,在這性命交關的當兒,早已無當初對三彩玉佛誓在必得的狂態,只求能夠保住一條命,未料他們跑得還是不夠快,仍教人給追了上來。
在看清來人是展浩晴,席家兄妹臉色即刻大變。
「你……你想做什麼?是你家少主親口叫我們走的,現在又想反悔嗎?」席天寶暗自凝神戒備,就怕會抵禦不住展浩晴的身手。
展浩晴冰冷的眸子射出令人望之生畏的寒芒,陰沉的聲音猶如自地獄深處發出,「交出解藥,並且自廢武功,我答應饒你們不死。」
席家兄妹聞言,已十分難看的臉色更是青白交錯。
席天寶力持鎮定的冷笑,「沒想到堂堂翔鷹堡的人,也不過是出爾反爾之輩。」
展浩晴的眸光更沉,「我不想浪費時間,別逼我親自動手替你們了結。」
他的冷言威赫令席家兄妹心頭竄過一陣顫慄,席天寶臉上的笑容幾乎再也掛不住。
「別忘了我們兄妹皆是使毒高手,你以為你真能奈我何?」席天寶不甘的強作困獸之鬥。
展浩晴冷酷的嘴角揚起一抹譏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伎倆儘管使出來,你以為我還會笨得著你們的道?」
席天寶心中一懍,未料到展浩晴居然一點也不顧忌,不信邪的,他給妹妹一個暗示后即閉氣,接著不著痕迹的剔開藏於指甲里無色無味的毒粉施放在空氣中,一瞬也不瞬的緊盯著展浩晴的反應,而結論——令他心神俱顫,吸入毒粉后應立即倒下的人,猶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毫髮無煬!
他自以為不被察覺的行徑,展浩晴完全不動聲色的看在眼裡,身懷龔似玉借予的避毒珠,得以百毒不侵,席家兄妹即便傾盡身上的毒物亦傷不了他一根寒毛。
「我的耐性有限,快交出解藥。」
席家兄妹相視一眼,立刻達成共識,武功是萬萬廢不得的,既然放毒無效,又打不過他,那他們除了逃之外是別無他法。
「休想!」
他們兄妹身形方動,展浩晴已洞悉他們的念頭,攻勢快如閃電的封住他們的去勢,輕而易舉的將他們制住,兩手並施,在他們未能反應之前已廢了他們全身的功力,下一刻,他們兩人已軟綿綿的坐倒在地。
「解藥拿來。」展浩晴冷冷的注視他們。
功力盡失的席家兄妹再無反擊能力,席天寶依言遞上解藥,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神充滿了陰毒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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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突來的驚悸令她自夢中駭然清醒,一睜眼,立刻被懷中緊偎的人兒嚇得魂飛九天。
只見君嘯塵面呈紫黑,額冒冷汗,全身不住痙攣抽搐,痛苦難當的樣子慕容十九心驚膽戰,恐慌的緊抱住他,未語淚先流。
「嘯塵……」眼見他再度毒發,慌得她六神無主,只能喚著他的名字,教她好很自己此刻的無助。
「十九……」與竄行體內的毒火對抗的當兒,君嘯塵心心念念的仍是慕容十九,「十九……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我不……」慕容十九正待允諾,方才想到要去向母親求助,「嘯塵,你撐著點,我去找我娘拿翡翠心,馬上回來。」在沒有解藥的情形下,翡翠心是惟一能夠保住他性命的靈丹了。
慕容十九輕緩的鬆開他,就要下床,腳尖方才佔地,旋即意識到自身的赤裸,兩人共享的激情縫蜷倏然在腦中掠過,艷麗的桃色立刻暈染了她一身欺霜賽雪的胴體,遂又手忙腳亂的尋著衣物蔽體。
「十九……」身後又傳來君嘯塵艱澀的囈語,令她著衣的動作一頓。
回首,他緊閉的眸子已張開,無力的抬手向她,慕容十九忙不迭的握住他的手,「你還好吧?你一定要撐住,我去取葯,立刻回來。」
慕容十九欲鬆手,但他不放,用盡孱弱力量握住她,氤氳的黑眸凝視著她,「別走……」
「我只離開一下,很快就回來。」
「不……」他氣若遊絲的模樣令慕容十九心痛得幾欲發狂,他的手鉗製得死緊,「陪著我……我怕……你一走……就見不著了……」
「不會的,不會的……」慕容十九熱淚盈眶,莫大的恐懼緊緊掐住她的心,愛憐的抹拭著他額上沁出的冷汗,迭聲嚷道:「你已經答應我要活下去,就一定要獲過這一回,不能食言,你一定要做到。」
「來不及了……」君嘯塵極力抗拒著陣陣朝他襲來的昏眩感,眨著眼,努力透過失焦模糊的瞳孔望著她,要將眼前這張脫俗絕艷的容顏深深刻印心版,「十九,記住你的承諾,咱們來世要做夫妻……」
慕容十九的驚懼梗在喉頭,看著他的眼臉緩緩垂下……
「不!」她猛然緊摟住逐漸失去意識的君嘯塵,渾身止不住的劇顫,洶湧的淚水沾濕他的面頰,「你不能丟下我,不能……不能這樣……」
她絕望的呼喊,但君嘯塵回應她的,卻是愈來愈微弱的氣息,這一次,他甚至已無法運用真氣護住心脈了。
「不……我絕不讓你死,絕不讓你死!」將他放倒床榻,慕容十九旋然起身朝門口衝去。
但驀然的驚鴻一瞥,令她飛奔的腳步硬生生定住——
可……可能嗎?她剛剛真的看見了……
屏著呼吸,她僵硬的轉過身子,凝滿水霧的眸子緩緩降下,映入眼中的那一條線,不可錯認的紅影緊緊攫住了她脆弱的心房。
那條她以為今生無望的紅線,此時此刻正清清楚楚的呈現在她面前,確確實實的纏繞在她和君嘯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