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晨的陽光總是不請自來,像個放肆的小孩,喧鬧而賴皮地佔據了它們所中意的地方。裕梅先伸手在床頭柜上撈了許久才找到那個令她乍然醒來的原凶,她嘆口氣地將仍不停響著的鬧鐘按掉,用手撐住自己坐了起來。
不該喝酒的,現在宿醉就是最好的懲罰了。她用雙手圍住膝蓋,帶著笑意地回想昨夜的夢境,說是夢似乎有些牽強,因為它是那幺的逼真,真實得使她幾乎要認為昨晚梅生真的存在過。
呻吟著試圖起床,她突然的停住所有的動作。這……她打量著自己光滑且赤裸地露出被子外的大腿,等等,赤裸?她飛快地掀開被子,然後滿臉通紅地又緊緊地里住自己,關於那充滿情慾與珍愛的片段再次地在她腦海之中翻騰。「不好了,連沒喝酒都出現幻覺啦。」她用被單包住自己,跑進浴室里,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自言自語說道。
「為什幺我會光著身子?難道我喝到酒後亂了性而不自知?」她仍未從這莫名其妙的震懾中清醒過來,苦惱地踱出浴室,「可是,沒有道理啊,我……」
她的眼光在接觸到梳妝台上的東西時陡然發光,抱著那一大團被單,她訝異的坐在梳妝台的椅子上。
「JOY,那幺這隻……怎幺會有兩隻一模一樣的JOY?」她拿起兩隻相同的海豚仔細視察。「不,不太一樣,我的JOY的尾鰭上有傷痕,那這隻海豚又是哪來的?」
壓在梳子下的紙條告訴了她答案;她又哭又笑地拿起那張紙條在室內不停地轉著圈。
我不願再讓你寂寞空虛,但有許多要事待辦,先讓JOY的同伴和JOY一起
陪伴你,辦完事即來接你回家。乖乖等我,愛!
梅生
回家!多幺美妙的名詞!這幺說來昨夜他是真的出現了?那並非我的幻覺或是夢境!當她躺在浴缸中時,陶醉地吹著泡泡地告訴自己。該死,在這幺重要的時刻,我竟然喝得醉醺醺的……
將頭整個浸入水中以冷卻忽然如燒紅的炭般灼熱的臉,像突然找到歌曲的雲雀,愉快地哼著歌,裕梅心滿意足地綻放出亮眼的微笑。
※※※
劍拔弩張的氣氛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有股沉重的壓力,像被無形的罩子所圍住,猛猛地壓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壓力是平面的向四方散射,來源則是那兩個僵坐地對峙著的男人。今天是化妝品公司秋冬新妝的發表會,為了跟其它法國或歐美名牌的產品別曲頭,此家化妝品公司特別情商,請了那個神秘的「梅」來壯聲勢。
一切都是沒有兆頭的,正當主持人要求所有慕名而來一睹梅的廬山真面目的觀眾以掌聲歡迎剛跨出那輛房車的梅之際,那桶帶有刺激性的液體被斜斜地朝她扔過去。
在群眾的驚叫和互相推擠中,沒有人注意到那個驀然斜衝出來,以手撥開了那桶硫酸的男人。
「捉住他,別讓他跑了!」梅生強忍住椎心刺痛,用自己的身體做屏障,擋住手足無措的裕梅,在他的吆喝之下,蘭生、菊生和他們所招兵買馬帶來的朋友、同事、死黨們三兩下就將那個戴著安全帽的男人逮住了。
「梅生,你要不要緊?天,你的手……你的皮膚!」裕梅見到那恐布的腐蝕情形和沖鼻的刺激味,她幾乎要昏了過去,「老天爺,誰趕快叫輛救護車來啊,快啊!」
將沒有被硫酸潑及的手搭在裕梅肩上,梅生蹣跚地任裕梅拉他進盥洗室,用清水沖洗著那片傷口。那種疼痛就好象是被幾十萬根針密集地叮刺著一樣,隨著水流時大時小的衝擊,令他忍不住地呻吟出聲。
「梅生,對不起,都是為了我讓你受傷了。如果不是你伸手擋開那桶硫酸,現在受傷的一定是我的臉……」裕梅抱住梅生哭著說道。
幾個醫生和護士沖了進來,主辦單位和百貨公司的人員焦急地圍在一旁,但梅生並沒有理會別人的殷殷詢問,他托起裕梅的下頷,深深地望進她眼裡。
「不要說對不起,我寧可這桶硫酸潑到我身上,也不能忍受它沾到你一根毛髮。臉蛋是你最重要的本錢,可千萬不能受到損害,為了讓你走得更順暢,受這幺點小傷又算得了什幺呢?」他伸手揉揉裕梅的頭,皺起眉頭讓醫生和護士清潔著他的傷口、上菜、打針。
「大哥,我們要怎幺處置那傢伙?」菊生排開人群走進來,弔兒郎當地看著梅生手背上那片醜陋的傷口。
「他人呢?」梅主將裕梅攬腰一送,送到主辦單位那已失去鎮定的區經理面前。「裕梅就先交給你們照顧,你們要小心的保護她,別再出什幺差錯了。」
區經理唯唯諾諾地答應著,但裕梅卻跟上前去拉住正要出去的梅生,「你要到哪裡去?」
梅生跟菊生對看了一眼,交換了個複雜的眼神,「我出去看看那個人究竟為什幺要下這種毒手,你留在這裡比較安全……」他言詞閃爍,眼光避著裕梅。
「不,我跟你一起去。」裕梅心裡有數地伸出手挽住梅生的手臂,「我要跟你在一起,我也想知道那個人到底為什幺不肯放過我!」
「你……」梅生訝異地看著她,表情是如謎樣的高深莫測,「裕梅,你不是決定要避開他的嗎?現在……」
裕梅低下頭眨掉眼中那顆懸浮已久的淚珠,抬起頭露出慘淡的笑容,「我一直以為只要我避開你,將所有的財產都讓給他,他就會滿足地離我遠一點。但似乎我做錯了,他還是那種殘酷的個性,永遠不會有停止攻擊的一天。他不肯放過我一秒,你就不能安穩地過一分,我想透了,也該跟他把這事兒了結。」
梅生心情沉重地拍拍她微微僵直了的背,對裕梅的話他根本找不出什幺言詞可以反對。在裕梅透過律師表明放棄裘家所有資產的繼承權時,她的用意是希望能因此換取裕松停止那似乎永無寧日的騷擾。
未料此舉卻更加地刺激裕松,他將律師所準備好的文件和裕梅所簽署的聲明書撕得粉碎。
「你叫裘裕梅少在那裡假惺惺的,我不需要她的同情、憐憫和施捨。我說過了,我不承認她是裘家的繼承人,只有我,只有我才是裘家唯一的繼承人,我是長子又是唯一的獨生子!」裕松咆哮地指著代表裕梅前去談判的梅生鼻尖,眼神渙散而狂亂。
「是嗎?」梅生凌厲地睨了他一眼,「無論如何,我今天代表裕梅來的目的就是把財產全部移轉給你,請你放過她。你要錢、房子、股票、珠寶,我們全都給你;我們別無所求,只想有清靜的日子而已。」
「我們?哼,於梅生,枉費我跟你兄弟一場,沒想到你卻趁我將裕梅托給你的時候,打她的主意!」滿臉暴戾之氣的裕鬆氣沖沖地想要撲上前去,梅生身旁的蘭生跟菊生立即向梅生靠攏地護衛著梅生。
梅生長長地嘆了口氣,用手捏捏眉心,「裕松,我不想再浪費彼此的時間,最後一次告訴你,我跟裕梅是兩情相悅,如果你還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還珍惜裕梅跟你之間的手足之情的話,我……」
不待梅生說完,裕松發出一長串怪異地笑聲,充滿了嘲諷和惡毒,「友誼?手足之情?哼,我說過我得不到她的話,別人也別想得到她。」
梅生只覺得像桶冷水直直地自腦門沖了下來,他來不及阻止地看著裕松像發了瘋似的跑進裕梅原先的房間,將那一柜子的水晶玻璃動物砸得稀爛。
「沒有人可以背叛我的,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他用力地踐踏著那些破碎成片的水晶玻璃和被他一幅幅拉扯下來,刺繡精美的窗帘和布縵。
「我們走吧。於先生,我看他已經瘋了。」律師扯扯梅生他們,很快地退出一片狼藉的裘家大宅。「唉,或許我不該將這個秘密告訴他的,但當時他……」
蘭生穩穩地開著車,但他和坐在前座的菊生都很專心地聆聽著律師的話。
「我所認識的裕松並不是這幺偏執的人。」梅生有著無限感慨地說道:「他幾乎變了一個人!」
「唉,裕松不是裘象的孩子早就是公開的秘密,只是這些年來知情的人都看在他死去的父親份上隱瞞不說,要不是他在到東歐之前提出那幺荒謬的要求,我也不會把真相告訴他。」律師似乎沉湎於往事好一會兒才說下去。
「他提出了什幺要求?」梅生用手指在膝蓋上不住地敲擊著,透露出他的不耐煩。
「他想到東歐去找些骨董回來,當時有個掮客告訴他,有辦法弄到一間私人博物館的沙皇時代珍品。只是時間要快,因為當時東歐剛變天,一切都很混亂,即使整座博物館不翼而飛也沒有人會發現的。所以他來找我提高他可動支的額度,這點我要說明一下,裕松跟裕梅均分所有的財產,這些年來裕松幾乎已經完全將他名下的財產花盡,全都用在那些骨董的收藏上,他又不肯出賣,等於是坐在寶山上的乞丐。也因為這樣,我才會被他說動,將裕梅名下的一些現金轉到他的戶頭,當作是裕梅的投資。」
「那天他來找我,想將裕梅名下的房地產都賣掉去把那座博物館里的東西買回來。我前思後想,裕梅的心臟不好,也沒有謀生能力,如果連那棟房子都賣了,那她以後可怎幺得了,所以我拒絕裕松的要求。」律師連連地搖著他灰白的頭,「誰知道裕松急起來,竟然威脅要把我幫他「偷」裕梅的錢的事宣傳出去。我也太急躁了一點,因為我才剛決定要把事務所交給兒子,現在可不能出任何差錯。情急之下就脫口而出地說出那個秘密。」。
隨著律師的胸口急促地伏動,和他大口大口地吸氣呼氣聲,於家兄弟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他聽了之後失魂落魄的跑出去,後來一些知道內情的朋友們都說裕松跑去找他們一一求證過了。我們根本沒料到他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呃,後來他告訴我,即使他不是裘家的骨肉,但他總會得到裘家的財產的。不過,他還是要去東歐,等回來之後,再好好地進行他的計劃,沒想到……」
「後來我才知道他打的主意:他打算利用裕梅有心臟病的事,讓裕梅因為疏於照顧而心臟衰竭致死,沒想到於先生會說服裕梅動手術,然後又表明了要娶裕梅。」律師說著深深地看梅生一眼。
梅生黯然地點點頭。「不錯,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我跟裕梅會發生感情,這大概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人終究是人,虧於天理的事還是不做的好。」律師喃喃地說完之後,在熱鬧的街角下車,將這句話留給了於家三兄弟去咀嚼。
而裕松的行為也因那次的談判破裂更加地變本加厲,在裕梅對他在媒體上大放厥詞毫無反應之後,他改變了方式。他冒用裕梅的名義訂購一大堆貨品,或者到聲色場所尋歡作樂,簽下一堆爛帳,讓裕梅為他收拾善後。
裕梅幾乎都是默默地為他償清債務,面對所有人的不以為然,她只是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委婉地說明她這幺做的理由——
「他是我哥哥,好歹他也照顧了我十幾年。」
然後是人身攻擊。上個月裕梅為電器公司新開設的北區供貨中心剪綵,附近一長列的機車無緣無故地起火燃燒,差點波及嶄新的大樓,事後警方找到幾個充滿濃重汽油味的寶特瓶,研判是有人故意縱火。
接下來各式各樣的花招都使出來了。有放在門口勞動警方防爆小組去拆除的土製炸彈;也有一封又一封報紙拼湊或計算機打字的恐嚇信,信中還夾雜有生了銹的刀片。
某一次的慈善晚會上,當裕梅欣然地接受小女孩獻花之際,一顆BB彈射中了裕梅的額角,血流如注的照片立刻引起軒然大波。又另一回,裕梅從街角下計程車要到梅生的公司找他,一輛已經登報遺失的計程車,橫街直撞的幾乎將裕梅撞倒到另一個車道上。當時那個車道上疾駛而來的砂石車如果再快一些些……每想到這種種,梅生就感到全身的血流幾乎要凍結了。
面對外界的質疑,裕梅只是一貫地保持沉默。但梅生並沒有忽略她眼中的痛楚,也因此他成了裕梅全天候的保鏢,這令裕梅更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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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剛才,就在剛才,裕梅決定面對現實了,梅生想到這點,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的神經已經綳了太久,這種無形的壓力逼得他要喘不過氣來了。而現在,他注視著眼前那有著仇恨眼光的男人,忍不住地嘆口氣。
在被警方帶回警局之後,裕松仍是滿不在乎地抽著煙,得意地一一承認杜平問及的「意外事件」都是他乾的。
「我真是搞不懂,現在的裕梅跟你已經是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什幺還不放過她,大家好好的各走陽關道和獨木橋?」杜平陰沉地揍近裕松,用讓在場所有的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問道。
用力彈了彈煙灰,裕松現出狡詐的笑容,「請問這又關你啥屁事了?」
「他是我的經紀人。」一直沒有開口的裕梅淡淡地說:「我也想知道為什幺?」
「為什幺?哼,你知道那是什幺感覺嗎?就像從最高的山頂上被摔下來一樣!我裘裕松是何許人?我一直都是高人一等的,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假的,我沒錢沒地位沒有爸爸,甚至連姓氏都是別人施捨給我的。」裕松捺熄了煙蒂,立刻又點燃了一根,連連吸了好幾口,「而你呢?病奄奄的隨時都會斷氣似的,我一直可憐著你,可憐著你沒有媽,可憐你隨時都可能蒙主寵召,哈哈……」
他狂笑了一會兒之後,揩了揩眼尾,「沒想到我自己才是那個可憐的人!跟你一比之下,我算得了什幺呢?你爸爸可真會選方法,他選了這個方法來報復我,報復我媽:因為我的存在就是對我媽最大的懲罰;我的存在提醒她所犯過的錯。而他留下我,更是高招,他讓所有我從小認識的人都在背後恥笑我。當他們叫我一聲「裘少爺」的時候,其實是在說「你這個不知羞恥的雜種」,可憐我還真以為自己是堂堂正正的裘家大少爺!」
「不,我不相信爸爸會有這種想法,你不要太多心了。他……」裕梅臉色蒼白地搖著頭,竭力為父親辯白。
「他怎幺樣?他讓我走投無路,如果他真那幺寬宏大量又何必留下我?隨便把我扔到街角去,我都比項著這個可悲的身世強啊!」說到激動處,裕松柏著桌子大罵。
梅生抿著唇地垂下眼瞼,也難怪裕松的反應會這幺激烈了,因為他那狂狷而自尊的性格,怎幺能容許自己有如此難堪的出身。所謂因自卑而自尊,又因自尊而自卑吧!
「然後是你,我明知道你心臟不好,隨時都可能死掉。但是我並不想你太早結束了生命:因為你一直都是我的小妹妹。我甚至想過一輩子不結婚來守著你、照顧你。沒想到你卻跟了我那沒有原則、背叛我、出賣我的朋友……」他說著伸出食指,眼神兇狠地瞪著梅生。
「不關他的事,是我纏著他的。而且是你自己將我托給他的,不是嗎?」裕梅跳了起來,張開手臂地護著梅生,神情冰冷地說道。
「總之,他不該背叛我。還有你,我原打算等我從東歐回來就把姓氏換回我媽的姓,再跟你結婚。沒想到……我連這最後的希望都落空了!」裕松忿忿然地將煙用力揉捺成一團,眼神中露出異樣的光芒。
「我還能怎幺辦?只剩下一條路,讓你害怕,就像你小時候一樣,碰到打雷時,哪次不是哭著找我……只是我沒料到,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裕松說完露出怪異的笑容向裕梅走過去,「既然我都招認了,你……你就讓我再以哥哥的身分抱抱你吧,反正是最後一次了。想想以前我們的感情有多融洽,唉,還是你對我已經恨之入骨,不願意理我了?」
回想到幼年時光几几乎乎全都是在哥哥的照顧下長大成人,裕梅紅著眼眶地走過去。
就像是電影情節一般的鏡頭在分解成許多的慢動作,所有的人都對這猝不及防的轉變驚呼了起來……
不等裕梅走近他跟前,裕松突然一個箭步地欺身向前,只是他並非如其所言地想抱抱裕梅。他那兩條粗長的手臂直直地伸向裕梅的脖子,手掌和手指正逐漸地將裕梅的項子圍住且使勁用力地掐緊。
「你……哥……哥……」裕梅掙扎地想要擺脫他,但此時的裕松卻像沒有知覺似的充耳不聞。
「放開她!放開裕梅,你們快幫忙拉開他啊!」梅生大步地踏上桌子跳下去,他撲到裕松身上,但裕松仍是死命地勒住裕梅,不肯鬆手。
其它人也都團團轉地想拉開裕松,但他眼神中帶著某種狂熱,快速地吼叫著:「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即使要下地獄,我也要拖著你去作伴。」
眼見裕梅的臉色越來越恐布,掙扎的力道也減弱了,梅生再也顧不得彼此的友誼情感,他用力地朝裕松的眼窩揮拳,這令得裕松為了護住眼睛而鬆開箝制裕梅的雙手。
「咳,咳咳……咳,哥……想不到你竟然會這幺對我……」裕梅在梅生的懷中,對雖被眾人架住但仍奮力踢吼著的裕松輕聲地說。
「不要叫我哥哥,我不要當你的哥哥,我根本不是你的哥哥!」裕松像條蠻牛般地掙脫眾人的制伏,狂叫地沖向裕梅和梅生,但他的動作卻在裕梅的話中停住了。
「我要叫你哥哥,因為我同情你,不,因為我可憐你。」裕梅努力地調勻仍急促的呼吸,很快地喊道。
裕松的表情就像被什幺重物擊到似的,他怔怔地盯著裕梅看了一會兒,疲倦地用手抹抹臉,然後抬起頭茫茫然地望著自己的手指。
「你同情我?可憐我?」他像是極度懷疑似的猛烈甩甩頭,「可憐我……你可憐我……」
「不錯,我可憐你,因為你已經成了你那可笑自尊的犧牲品了。我相信爸爸並沒有輕視你的意思,他只是希望給你一個安穩的家而已。是你自己愛鑽牛角尖,你自個兒要走火入魔的,無論如何,我都把你當成我的親哥哥;是我裘裕梅的親哥哥。」裕梅平靜地站在他面前。
「你……即使我要殺了你,你也不恨我?」裕松臉上掛著古怪的表情,一個字一個字問道。
「嗯,我原諒你。」裕梅也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他。
室內突然籠罩在極度的沉悶之中,裕松肩膀垮向一邊,他的眼珠越轉越快,然後爆出了陣狂笑地雙手朝空中亂揮,「原諒我!你原諒我,你可憐我不夠,還要原諒我!你……我算什幺,我算什幺?我到底算什幺?」
有如失去理智一般,裕松踉蹌的腳步像喝醉酒似的凌亂,他時而高聲大嘯,間或喃喃自語地對著自己的指尖說話。他的眼神失去焦距般地凝視遠處,整個人就如同閉塞在別的空間似的僵硬。
他不再咄咄逼人的對裕梅吼叫,相對地只是木然而失魂落魄的杵立在那裡,臉上掛著獃滯的笑容。
「哥?哥?你怎幺了?」裕梅在梅生的護衛下,小心翼翼地走到裕松面前,遲疑的伸出手去碰觸他的手。
「哥?什幺是哥?」裕松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著他面前的所有人,神情裝滿疑惑。「哥?你是誰?哥?」
裕梅尖叫地暈倒在梅生懷裡,警察則一涌而上地團團圍住裕松,預防他跑掉。但事後證明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因為經由醫生的診斷,裕松已經將自己鎖進一個沒有人接觸得到的世界中。
在經過幾位名醫的判定之後,被宣布得了精神分裂症的裕松被安排住進療養院里,接受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