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西元一九九八年,台灣台北。

「怎麼樣?找到了嗎?」寬闊明亮的辦公室,黑色皮椅上的男人泠泠問道。

「龍先生,根據資料,醒兒小姐是十四號早上路經三民市場時,為了救一個玩球的小男孩才發生意外。據當時在場的人及男孩所稱,小姐救了男孩后就失蹤了。」

「失蹤?」

「為取得更詳細的資料,我們模擬過當時的情況。」站在桌邊的男人攤開一幅街道地圖,指著圖上標示點對龍天說:「當時,醒兒小姐在A點救了男孩,她把男孩推離以躲避車子。」他由A到B畫了一條線。「男孩被推至B點,小姐自己則因推力過猛而向前衝出數步,到達C點。」他又畫出一條線。「在此同時,一輛載滿青菜的卡車駛來,擋住小姐的身影;卡車過後,小姐也失蹤了。」

「嗯。」龍天抿緊唇,神色沉重。

「因此我們懷疑,小姐的失蹤是一件有預謀的綁架案,而那輛卡車是來接應的。」

「你是說,卡車經過的同時,車上有人順手擄走了醒兒?」

「就是這樣。」男子有點憤慨地說:「可惡的是那個卡車司機,不管我們怎麼威脅利誘,他始終堅持不知道小姐失蹤的事;而卡車上也只有青菜,沒有載人。」

「哦?」

「奇怪的是小姐確實在那三秒鐘內不見,現場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一輛卡車;但是怎麼查也只能查到這裡,再來就完全查不到任何可疑點了。」

龍天盯著圖上醒兒失蹤的那一點,銳利的目光像是要把紙張燒穿一個洞似的。

「醒兒站的那個點,是什麼地方?」

「是一個公園預定地,用繩索和柵欄圍著,裡面很亂,雜七雜八放著成堆的建築材料,平常不會有人走進去的。」

「醒兒在那裡失蹤,你們查過那個工地嗎?」

「查過了,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醒兒卻無緣無故失蹤了?」

「照理說,這不可能……」

「混帳!」龍天忿怒地揚手重拍桌面。「我花錢請你們來研究一件不可能的任務嗎?一個活生生的人平空失蹤了,而你們還在這裡大放厥詞,告訴我這件事有多不可能?」

男子被他勃發的怒氣嚇退半步,不敢接話。

「不可能的事已經發生了,現在你們該做的是去追查!」龍天的聲音愈拉愈高。「如果有需要,就算要把那個工地翻過來,我也不在乎。重點是把醒兒找出來,聽清楚了沒有?」

「聽……聽清楚了。」他顫著聲音說。

龍天沉吟半晌,又說:「我不相信一個人會平白無故在三秒鐘內平空消失。你去把那個卡車司機找來,我要親自問問他,再查清他出貨、卸貨的地點。」

「是。」男子恭敬地說,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喃道:「說到失蹤的那三秒,天空也發生了怪事。」

「怪事?」

「是啊,現場的人說,事發當時,他們看到一道閃電劃過天際。」

「這有什麼奇怪?」閃電本是自然現象啊。

「怪的是,那天明明是天氣晴朗、陽光普照的好日子,天空沒有烏雲,也沒下雨,就只有閃電,這才奇怪。」

閃電跟醒兒失蹤有關?龍天無從做此聯想。他揮了下手。「最近天氣怪得很,別管這個了。我們要找的是醒兒,你去把和醒兒失蹤有關的人全給我找來。」

「是。」男子連忙點頭,不敢再表示意見,怕又觸怒龍顏。

「也把那個工地的負責人找來;另外,通知所有人員,括大搜索範圍,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將醒兒找回來。」

「是。」男子躬身退下。

「唉!」龍天輕嘆一口氣,疲憊地用手輕揉眉間。

「天。」靜夜中突然傅出一聲輕柔的叫喚。

龍天猛地揚起殖,雙手一撐離開座椅,疾步走向發聲處。

「倩兒?你怎麼起來了?」他伸手接住一雙摸索的小手。

陰影中走出一個絕色佳人,容貌典雅秀致、清麗絕倫,可惜雙目無神,是個盲女。「我聽到你和人談話。怎麼你還沒有找到醒兒嗎?」

「嗯。」龍天扶著她坐在沙發上。

「我好擔心。」夏心倩蹙緊眉。「醒兒失蹤得太奇怪了,你說揮不揮是什麼邪教或妖異事件?」

「咦?你們中文系畢業的人,不是信奉孔子,說什麼不語怪力亂神的。」

她羞紅了臉,嬌嗔地說:「你取笑人家。」

「哈哈哈!」龍天朗聲笑了,一面伸手將她攬靠在胸前。「放心吧。醒兒那丫頭一向古重精怪,就算真有什麼危險,相信她也能自己應付的。」

「是啊。」她柔柔應聲,身子倚進他懷裡。

「再說,我的情報網遍布全世界,不管醒兒躲在哪個老鼠洞,我都會把她給揪出來。」他的語氣逗笑了夏心倩。「所以,你放心吧。」

「嗯。」她把頭枕著他的肩,安心地閉上眼睛。

黑暗的夜晚,寂靜無聲。

桃木大床上,醒兒一個翻身,再翻一個身,最後她終於揉著眼睛坐起來。

「廁所。」她喃喃道:「我要上廁所。」

先把腳伸下床,探索繡花鞋,然後再撥開帳幔,站立起來。

「唉!」果然如她所料,未發明電燈的古代,四周是一片漆黑。醒兒認命地伸手摸到桌邊,藉著月光找到打火石,「啪」一聱,點亮蠟燭。

「真不方便。」她搖一下頭,拿著燭台走出房門。

天際偶被烏雲遮蔽,沒有月光照明,地面更顯陰暗,而蠟燭可提供的亮度有限。突然一陣涼風吹來,她護住燭火,身體卻哆嗦了一下。

「哇!好冷。」醒兒用手圈緊身子,開始後悔不聽青青的話,出門時要披件披風。

二十四節氣已經走到秋分,這種時節在台灣還是酷熱難擋,但在中國北方已有明顯涼意。「算了,反正也快走了。」她聳一下肩。

醒兒走進茅房,片刻后又走了出來。「嘿!回去睡回籠覺。」

她踏著輕快的步子返回卧房,猛地吹來一陣狂風,吹減她手裡的燭火。醒兒呆了一下:心中不禁驚恐。

「慘了!該怎麼辦?大聲叫人來救我?不行,太丟臉了。」她撇撇嘴,又抬頭望望天色。雲層稀簿,月光隱約可見。「好吧,自己摸黑走回去好了。」

她摸索著迴廊邊的欄杆,慢慢往前走。

一個不小心,醒兒踩到裙擺,跌倒了。她趴在地上,淚水驀地落下。

為什麼哭呢?醒兒自問著。她有太多哭泣的理由;被丟進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不知因何而來?雖有石咸陪伴,白衣算卦保證,但是……害怕啊!

舉目無親的處境令她害怕;落差九百多年的時空距離,造成完全陌生的文化環境令她害怕;究竟能不能回家的不確定也令她害怕……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老天爺,回答我啊!」終於痛哭失聲。

醒兒聲聲悲凄,可惜上帝對於人們的祈求、問話,是從來不做回應的。

更夫打完四更鼓,天快亮了。身為丫鬟的青青早早起身,準備燒熱水,伺候醒兒梳裝。她路經醒兒卧房前,門板開合的聲音吸引她的注意。

「咦?門沒關?怎麼回事?」她快步進門,驚見床幔掀開,醒兒小姐不在床上。「小姐呢?糟糕!小姐不見了!」

石家堡歷來第一位女客,也是堡主最重要的嬌客不見了!

「小姐……堡主,快稟告堡主!」青青慌張地奔向天地。

「你說龍兒不見了?」石咸停下石磨,激動地扣住青青的手腕。

「是的。四更天……就是剛才,小姐的房門打開,人卻不在床上。」

石咸在轉瞬間迅速鎮定下來。

「打大鐘,叫醒所有人!」他很快命令道:「通知老刀,徹查是否有人侵入石家堡。請韋先生查看四周,卻定小姐是否被擄,要所有人員出動找尋小姐。」

下完一連串的命令,他身影一閃,尋找佳人去也。

「是。」青青對著空氣恭敬地應聲,而後疑惑的目光瞄向石磨。怪了,天地何時多出這個磨豆用的石磨?

哭聲嗚嗚咽咽,時聞時斷。石咸豎起耳朵,步步靠近醒兒。

「姑娘?」怎麼又哭了呢?他眉心打結,眼露關懷。「你受傷了嗎?」蹲在她面前。

「帥哥……」醒兒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一下子就撲到他懷裡。「石咸!」

石成震動了一下,雙手伸出又不忍推開醒兒。

唉!也罷,就先讓她發泄一下,待會兒再問清原由吧。他暗嘆著,雙手改為將醒兒姿勢扶正讓她哭得舒坦,然後揚手發出訊號,通知眾人已找到醒兒,可以停止搜尋行動了。

韋暮邑在客居的醒兒卧房內四庭查看,尋找可疑之處;青青則陪侍在旁。

「繡鞋和燭台不見,大門打開,窗戶還密合;顯然地,醒兒姑娘是自己出去了。」

「可是不過辰辰,小姐是不會起身的。」

「呃?」這個青青還真單純,腦筋都不會轉彎的。「也許她去處理一些私事。」章暮邑尷尬地笑了笑。

「嗄?」她眨眨眼。「喔,青青糊塗了,多謝韋先生指點。」

「你聽懂了吧。」

青青還來不及回話,老刀突然闖了進來。

「不用找了!」他站都還沒站穩,就嚷道:「老大已經找到那小丫頭了。」

「找到小姐了?在哪裡?」青青急著就要往外沖。

「等等,你怎度比我還性急!」老刀叫住她。「老大說了,暫時不準靠近茅廁外的迥廊。」

「唔——」韋暮邑了解地說:「先別去打援他們。」

青青會意一笑。「韋先生說的是。」

老刀卻一頭霧水。「是什麼?老大的話嗎?」他困惑地抓抓頭。「為什麼不能靠近茅廁?茅廁很臭耶,他怎麼愛和小丫頭留在那裡?」

韋暮邑哈哈大笑。「青青,你說,這人像不像個大老粗?」

她哭了好久,至少有一炷香的時間了。石咸皺眉忖度:一個平日活潑開朗的女孩,怎麼流得出這麼多淚水呢?

「姑娘?」他喚道,可惜醒兒依然故我。石咸燕奈,只有嘗試另一種叫法。「龍兒?」他聲音里含著一縷柔情,輕喚:「別哭了,龍兒。」

「好嘛。」醒兒順著石鹹的肩頭滑下,換坐在他腿上,然後拉起他的衣袖擦擦眼淚。「不哭就不哭。」

石咸盯住她細白柔嫩的小手,發現有擦傷的痕躋。他又看向她的下擺,也發現了一污漬。

「你跌倒了,所以哭泣?」他問。不過,需要為一點小傷哭得驚天動地嗎?

她搖一下頭。「我好想家。」

石咸眉心皺攏,雙手下意識地扣住她的腰。

「可以告訴我你家是什麼樣子嗎?」他問,想藉此轉移她的愁緒。

「我家啊……」她浮起一朵幸福的微笑。「在陽明山上,佔地有百來坪,樓高三層,客廳是挑高的樓中樓建築,宅子用高高的圍牆圍起來,裡頭有花園、涼亭,還有一座游泳池。」

醒兒輕聲描述,柔和的聲音卻奇異地扯痛他的心。

「夏天我最喜歡下水游泳,冬天我也在在泳池邊曬太陽,很舒服喔。」她整個人偎在石咸懷裡,也躺得很舒服。「還有,我家院子里有棵大樹,很高大的,我請人在書幹上系了一個鞦韆。我很喜歡盪鞦韆,只要沒下雨,不管春夏秋冬我都會利用時間玩盪鞦韆。」

鞦韆嗎?石咸盤算著,心中已有築建鞦韆架的完美藍圖。他要盡量為她重現快樂的回憶,來填補她獨在異地,無親無故的缺憾。

「嗯,姑娘有一個充滿歡樂的屋宅,那麼家人呢?」

「只有大哥。」提起家庭,她黯然了。

「令兄?」

「我爸媽在我十四歲那年就死了,這些年來,一直是大哥照顧我的。」早逝的父母,醒兒一想起難免落寞。「雖然大哥很疼我、很寵我,可是那麼大的房子,只有兩個人相依為命,實在太空曠了。」語氣一轉,她又忽然高興起來。「不過,兩年前家裡多了一個人耶。帥哥,你猜猜是誰?」

是誰?說得這般親密,不會是外人吧?石咸思索了一下。顯然此人在龍家頗有身分,可是龍家已無長輩,那此人與龍家兄妹必有密切關係。

他泠靜分析后,說:「是姑娘的大嫂?」他怎麼也不願想此人是和醒兒有關。

「哇!」醒兒歡呼著,拍一下手。「你太聰明了,這麼一點提示,你就猜對了。」

「姑娘太誇獎了。」石咸發現她拍手之際,蛾眉微蹙,予拉著她手腕查看;又掏出傷葯,替她在擦傷的手掌上藥,一面分神回話。

「是你太謙虛了。」她又倒回他懷裡。「是我大嫂沒錯。她叫夏心倩,我哥都叫她倩兒,他們倆的感情很好,很恩愛喔。大嫂她長得好美,就像從圖畫中走出來的美女一樣漂亮,可惜她的眼睛看不見,失明了。」醒兒慢慢閉上眼睛。

「嗯。」他把外衣脫下來蓋住她。

「大哥說,大嫂會生能組成一支棒球隊的小孩,來填滿龍家房子;到時候,龍家大宅會到處充滿小孩的嘻笑歡鬧聲音……」她睡著了。

石咸凝視她在曙光中清麗、嬌俏的小臉,久久不曾移開視線。

花家位於石家堡東南方,由天地引來水源與竹籬笆,圍成一片花團錦簇。

花園的涼亭內,韋暮邑、老刀、關月梅三人圍坐品茗,青青陪侍一旁。

「我看堡主這回是真的動心了。」韋暮邑喝著香片,邊道:「居然為了醒兒姑娘,敲動久置不用的大鐘。」

「嗯。」關月梅輕聲應和:「醒兒姑娘不過消失一個時辰,堡主就通令全堡動員找尋;而且,鑼聲敲得又急又響,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呢。」

「嘿!我也嚇了一大跳啊,沒想到頭頭會為了那丫頭費這麼大勁兒。」

石家堡這座巨型大鐘,一旦敲動,聲震出谷。大鐘乃為示警而造,但石家堡位居天險,易守難攻,且堡內眾人皆以經商為主,並不涉及江湖恩怨,因此大鐘完成至今,一直無緣一敲,渝為裝飾。不料,石咸竟為一個入堡不到半月的姑娘而啟用,無怪乎眾人嘖嘖稱奇。

青青掩嘴一笑。「而且,那天還是堡主親自抱小姐回房,小姐身上還披著堡主的外衣呢。」

月悔責怪地看她一眼。「此事不可再提,下人豈可擅自論述主子的是非。」

「是。」

「我看頭頭是中意那娃兒的。你們想,頭頭帶回娃兒,還說她是貴客,叫我們不得無禮,今天又為娃兒費那麼大勁。」老刀叫著說:「這不擺明那娃兒對他很重要嗎!」

「你這話倒說對了。」韋暮邑投袷他讚賞的一瞥。「堡主很重視龍姑娘。你們可別忽略了,堡主接掌石家堡七年來,這位龍姑娘是他第一位嬌客。」

石咸經管石家堡后,客居就不曾接待女客;醒兒是第一位。

「唉!」月梅輕嘆一聲。「我現在更擔心堡主了。情關多磨,堡主身入情關,怕是夢碎。」

「這我不知曉。」韋暮邑搖著搖扇,道:「不過我倒記得白衣的話,他說有事他全權負責。」

「對啦,白小子雖然神神秘秘的,但是他從來不亂下斷語。」老刀笑道:「你就不要一天到晚提心弔膽,擔心這擔心那的。」

「這話有理。」韋暮邑也說:「月梅,你就別操這個心。」

「也只好如此了。」她想了想又說:「樂觀一點看,也許就像白衣說的,他們倆有緣;或者他們能譜良緣呢。堡主也到而立之年了,如果——」

「哈!你是說,要那娃兒當押寨夫人?」老刀誇張地笑了。「她像嗎?」

「大老粗!你少說兩句沒人會以為你是啞巴。」韋暮邑罵道,又轉向月梅。「那麼就先靜觀其變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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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賜真命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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