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接了起來,還是耿於介,嗓音更悶了。「那你這樣,是打算繼續跟曹文儀住嗎?」
想到摯友反常的舉動,塗茹心頭一窒!甚至想要按照舊時習慣轉頭逃開,不想面對。
但,她已經思考了一整天。無論如何,逃避也不是辦法,她要成為堅強的人,就不能萬事都逃避。
何況,對於曹文儀的舉動,塗茹只覺得突兀怪異。畢竟情愫的醞釀並非一朝一夕,塗茹又不是神經大條的人;如果朝夕相處的密友對她有異樣的感情,她會感覺出來,不可能被嚇成這樣。
加上便利商店的店員所說的話……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解釋一下。「我跟文儀本來就沒有住在一起。不過,我覺得她怪怪的,情緒很不穩,所以想要跟她談一談。」
「需要我陪你嗎?」耿於介問。
「不用、不用。」塗茹立刻拒絕。耿於介光聽就差點抓狂了,要是讓他們碰面,大概沒幾分鐘就會演出全武行。不妥,大大不妥。
耿於介在那邊低聲咕噥了幾句。因為公車上實在太吵,塗茹努力聽還是聽不見。「你說什麼?」
「我說,為什麼你就能跟別人談,卻不能跟我談?我也想跟你談一談啊。」
塗茹傻眼了!一直到掛了電話很久以後,搖晃的公車都載她回到住處附近了,她還在發獃,差點忘記下車。
她成熟優雅、溫文謙沖的老公,居然……在撒嬌!
他們真的都變了。她慢慢變成能堅持自己的意見、勇敢面對問題的人;而他,則變成一個比較正常,比較……可愛的男人。
塗茹的心頭暖暖的。暖意一直瀰漫,直到充滿全身,臉頰都燙燙的,好像膽子也更大了些。她帶著這樣的勇氣下車,慢慢走回住處。
傍晚,暮色已經慢慢降臨。等她開門,望進沒有開燈的房間,一股難以解釋的第六感強烈地抓住她。
文儀已經離開了。
小床上,被子、枕頭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房裡沒有她的背包或忘記帶走的外套。盆栽都澆過水,本來散落的書本也都被擺放回原位。小書桌的正中央,則放著一支鑰匙。
那是曹文儀的備份鑰匙。一直以來,即使是搬回家了,她還是能自由進出。但現在,她等於已經無聲地告訴塗茹;以後,不會再無預警的開門進來了。
不會在晚班結束后帶著消夜來養肥塗茹;不會在周末早上跑來硬是挖塗茹起床,拉她一起去買雜貨、逛超市;不會在路過時上來看看,因為「怕失婚婦女一時想不開」或「怕公主一睡不醒」。
不會再來了。
在書桌前坐下,塗茹盯著有些陳舊的白銀色鑰匙,耳邊彷彿響起那獨特的、有點低沉的笑聲,叫她公主時的語調,為她打抱不平時的憤怒,逗她開心時的誇張語氣。
塗茹安靜坐了很久很久。從高中至今,將近十年的歲月,她們共享過的青春,陪伴她療傷時的時光……從眼前、身邊慢慢流過。
慢慢的,卻一去不再回頭。
離開時,她在想什麼呢?
忘了開燈的室內浸入了黑暗中,時鐘滴答滴答走著、走著,她像是忘了時間的存在似的,端坐桌前,如同石像。
直到手機的輕盈鈴聲驚醒了她。
「你們談得怎麼樣?」是上一個和她交談的人,也就是耿於介。
塗茹這才抬頭望了望時鐘,居然已經接近午夜!她坐了這麼久……
「文儀走了。」她簡單地說。揉揉酸澀而發燙的眼,塗茹吐出一口長氣。
她很確定自己聲音很平淡,頂多稍稍疲憊而已,但耿於介似乎發現了什麼,隨即溫和輕問:「我去陪你,好不好?」
「不用了,時間已經很晚,你開車過來都幾點了……」
「呃,我就在樓下。」
當塗茹詫異地打開門,果然看見耿於介從走廊那一端走來,手上還提著熱氣騰騰的滷味。一見她,就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
一個從第一次看見就讓她心弦震動、情之所鐘的微笑。
她再也忍不住了。下一刻,她已經投入他的懷中。
「怎麼了?談得不愉快嗎?曹文儀罵你?」耿於介輕擁著她,一面問。口氣那麼溫和,讓塗茹聽了,幾乎要忍不住欲淚的衝動。
然而她沒有哭,只是一個勁的猛搖頭,雙臂緊緊摟著他瘦削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
見她這樣,耿於介也不多問了。兩人靜靜相擁,沐浴在溫柔寂靜的黑暗中,世界彷彿只剩他們兩人相依相偎,其他的一切,都被隔在擁抱之外。
那一夜,耿於介沒有離去。
「可是,這裡只有單人床。」塗茹的臉燙燙的,只能祈禱一片漆黑中,耿於介看不到她的臉紅。
「沒關係,我睡地上好了。」他體貼地說。
「那樣很不舒服,而且會感冒……」
「不會比醫院休息室的床差到哪去。何況……」他看她一眼,外面透進來的微弱路燈光線下,塗茹看見他的眼神閃爍笑意。「何況,我已經被你傳染感冒了。」
「好、好吧。」想起這感冒是怎麼「傳染」的,塗茹不敢再多說,怕自己的羞窘被發現,只好趕快去張羅枕頭、被子,在床前鋪好毛毯,讓耿於介打地鋪。
兩人睡下沒多久,耿於介的噴嚏聲就讓塗茹的罪惡感戰勝了羞怯。她猶豫片刻后,安靜起身,把耿於介拉到床上。
床很小,兩人睡起來很擠,不過耿於介一點也不在乎。他滿心感謝地擁著失而復得的老婆──當然,現在說失而復得好像還言之過早,不過,至少她回到他懷裡了,也不再排斥閃躲他的擁抱和輕吻。
塗茹幾乎是趴在他身上,不安地扭動著,試圖找到比較舒服、不會壓著他的位置。
「小茹,你不想睡覺的話,就繼續這樣動沒關係,我不介意。」終於,他帶點危險性的嗓音低低警告著。
塗茹馬上聽懂了,僵住不再亂動。
「我不會很重嗎?」半晌,她細聲問。
「噓,睡覺。我很累了。」
話是這樣說,但直到塗茹的身子漸漸放軟,呼吸均勻,乖乖沉入夢鄉之際,耿於介還是沒有睡著。好像有什麼梗在心口,哪裡不對勁似的,卻又說不上來、抓不住那個縹緲的古怪念頭。
到底是什麼呢?
不管了,明天再想吧。半夢半醒的寤寐間,他呼吸著懷中人兒清淡的香氣,大掌慵懶地撫著她纖秀的背、腰,心中充滿了甜蜜滿足,也充滿了感謝。
感謝上蒼把她還給他。感謝曹文儀的驚人舉動,讓她投向他……
等一下!感謝曹文儀?
耿於介的眼眸突然睜開,眨了眨。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清楚,一片模糊。
會是那樣嗎?曹文儀……是故意的?
不,耿於介隨即否定自己荒謬的想法。曹文儀那麼討厭他,一直覺得他對塗茹不夠好,對他幾乎恨之入骨,不可能會用這麼極端的方式來幫他們複合。
不可能的。曹文儀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他擁緊了懷中柔軟的身子,暗暗在心裡發誓,自此之後,一定不會再讓她離開。他受夠了沒有她的日子,受夠了渴望得不到滿足、愛戀得不到回應的地獄。
自從遇見她,一切都慢慢轉變了。不只是表面上身份的改變,而是從想法、心靈、生活……通通都跟著轉變。可惜他們進展太快太順利,以致於心態上來不及調整,沒跟上轉變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