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那晚之後,蘇子嬙不曾再出現在他的面前。直至今晚的總決賽,場內熱鬧沸騰,在ChaCha、Rumba、Waltz、FoxTrot、Tango舞比賽相繼結束之後,依然未見蘇子嬙的身影。這一場決賽,他和蘇子嬙兩隊同樣是選擇拉丁系的Jive作為比賽的項目。在Tango舞比賽結束之後,他和郭瑤雙已相偕步人比賽的舞場內,靜候音樂下達。他暗忖,她沒理由到現在還不出現,除非她不想比賽,打算放棄。
「中耀,專心一點!」郭瑤雙看著他心神不寧的模樣,都已走入舞池中還張望著四方,不禁開口拉回他的注意力。
就在此時,預備音樂由比賽場的音響內釋放出來,莫中耀這才將視線收回,專心地帶領著郭瑤雙,將應有的水準表現出來,展現出比預賽時更高水準的演出。一舉手一投足皆是有力而無瑕疵的動作,簡潔又不拖泥帶水,每個動作都極為利落、乾淨,加上幾個高技巧的表演動作,搭配上郭瑤雙輕盈、敏捷的舞姿,在數分鐘的舞曲結束之後,如雷的掌聲在他們的周圍響起。他們的演出博得評審委員讚美的笑容。在他們落筆評分時,莫中耀由他們的表情便能得知他和郭瑤雙的成績至少足以擠上亞洲前十強的地位。
然而,莫中耀的臉上卻沒有預期的開心。在大會開始廣播下一組選手的號碼牌時,蘇子嬙的身影依然尚未出現。他蹙起眉心,猶豫了幾分鐘之後,率性地撒下了眾人和郭瑤雙,在一雙雙注視、驚訝的眼眸中往會場出口奔去。
她不會來參加比賽了!幾聲的廣播結束之後,等於宣告了他們棄權。究竟怎麼回事?都已經到了決賽的重要時刻,她居然失蹤了!那天晚上她和她的拍檔在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想起她那晚來到自己房中那副狼狽的模樣,他開始懊悔自己為何那麼容易便被郭瑤雙阻攔住,為何不堅持原本的念頭跟著她的腳步出去看看!依她那麼倔強的脾氣,如果不是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題,怎會壓下自尊來他的房中尋求幫助?該死的!這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沒預料到的事情?
直奔下榻的飯店,前往櫃檯詢問才知道蘇子嬙早已在數日前便退了房,不知去向了。他算了算時間,發現她離開的日子就在那晚她倉皇地來到自己房間的隔日上午。他怔愣在原地,思緒一片混沌。
他一臉憂鬱地走回自己的房裡,由心裡不知不覺所泛出的關心令他心慌。他的心竟系在蘇子嬙的身上,從見了她第一面的那晚開始,她的身影總是在不自覺間浮現在腦海中。然而,他總刻意地忽略她的存在,一如多年前,他對她嬌美動人的身影視而不見一般,以為不去在意她的出現,便無法讓她觸動自己的心。那時的他,礙於師生的情誼而按捺下心中的蠢動,而多年後的今日,他又該以什麼理由來安撫自己再度為她而躍動的心跳?
翻湧的悸動在心底掀起波濤,難以壓抑的情感漸漸在心頭蔓延,一時的衝動下,他開始著手收拾起帶來的行李、衣物,心似乎也已無法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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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報紙上得知莫中耀以亞洲第六名的成績打敗許多強手,載譽回來,她的夢像是被一根細小的尖針戳破一般,在心底成了小小的泡影和一抹遺憾。本以為自己至少也能捧一個獎盃回來,和他站在相同的地位,在同一場賽事-上一爭高下,誰知這一切夢想全在一夜之間化為虛無。她傻在太早將實情告知於孟非,因而無法參與總決賽。那夜之後,她選擇在隔日搭最早的一架班機,撇下了一切,匆匆回來。彷彿是從一場最不可能實現的夢裡醒了過來,讓她看清自己、看清了一切。
她虛偽、自私地利用一個男人,企圖達成那個遙遠、不切實際的幻想,她的確踏上了那個舞台,不過,夢想永遠只是夢想,不可能實現。上天給她的懲罰就是讓她在最接近彼端時,狠狠給了她一擊,讓她從雲端跌了一個大筋斗,從雲端落到原該屬於她的地方;回來之後,華麗的鳳凰變成了不起眼的麻雀,一個棄權的選手根本無法獲得任何的掌聲。腦海中殘留的喧鬧都只是一種虛浮的影像,甚至無法代表些什麼。
下了表演舞台,她跟平凡人並沒有多大的差別,卸下繁重的舞衣裝束之後,出現在這些學員面前的她也只不過是個單純的舞蹈老師而已。
「現在教你們第二課。一個恰恰基本步之後,女生將左腳移到右前方,身體側轉后往身後再踩一個基本步,再往前一個基本步一、二恰恰恰,對……女生以左腳為軸心往男方內側轉圈,而後雙方面對面……兩手相合,往身旁再作一個基本舞恰恰恰的動作……」她充當著男生,帶領著一個女孩子以分解動作解釋著一步一步的步伐,毅然將腦海里的思緒全數拋開。
她組織了一間小型的舞蹈工作室,一星期有兩堂課的學生主要是一些年輕男女,她指導他們一些基本的社交舞舞步,讓他們能在一些有需要用到社交舞的場合能靈活運用。學員通常都是相互介紹而來的。其實,國標舞較少有年輕人會去學習,而這個班的成立是其中有個叫小黛的女孩呼朋引伴招攬來的。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想學的應該不是國標舞,而是另有目的。
對小黛,她總存有另一份特殊的感情,像是看見了過去的自己,傻裡傻氣的模樣,只是,她比自己更勇於表達、更敢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小黛的家境頗為富裕,因此,會和她一同前來學習的男女學員,家世自然不會相差多少。國標舞的學費並不便宜,小黛願意花這些錢來學習,如果沒能達到她的「目的」,她想小黛應該是不會那麼容易便放棄的。
「你們先自行找舞伴練習剛才的動作,如果對舞步有問題,我待會過去的時候可以發問。」她鬆開了搭配自己示範動作的學員的手,而後開始在四周走動,一方面指導著他們踩亂了的步伐,另一方面眼神卻總是不經意地瞥向門口,找尋著是否有某人的身影出現。
教室的四周環繞著清澈光潔的落地鏡子,其功用是在於矯正舞姿和動作。以往她和於孟非總是在這教室里一同練習,互相指正對方的缺點,並尋找出最為契合的步履。這間舞蹈學苑登記的負責人雖然是自己,不過於孟非卻占出資額的百分之六十。他們之間那種微妙而特殊的感情,絕不可能因為那晚的事情便了斷得一乾二淨。
低著頭,由鏡中看見自己的側影,那身影顯得極為落寞,彷彿失去了一切助力。她好像在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即使身在此地,但那軀體里卻似乎少了靈魂和活力,顯得頹靡。
直至小黛的一聲叫喚,叫回了她低落的情緒。
「蘇姐,於大哥呢?他沒一起回來嗎?為什麼今天他沒來上課?少了他,這堂課上起來好冷清喔!」小黛在一旁埋怨著,輕蹙著秀眉倚在桌邊,眼睛又不忘瞥了一眼門口。
蘇子嬙輕扯唇角,給了小黛一個笑容,說道:「那我真要好好檢討了,少了孟非竟然會讓你的學習情緒變得這麼差,是不是想回去了?」
「也不是啦!蘇姐,你不要這麼說,我只是覺得你一個人得教兩個人的舞步,替你覺得累而已,不是你教得不好啦!」
蘇子嬙捏捏小黛的鼻樑,笑著回應道:「我曉得!你的心裡在想些什麼我會不清楚嗎?」她對著小黛眨了眨眼,好像真的看透了她的心事一般。
「蘇姐,你在說什麼嘛廠小黛低叫著,心型的臉蛋飛上兩朵紅霞。
「我沒說什麼呀!只是告訴你,孟非大概這幾堂都不會出現吧!」此話一出,小黛的瞳眸睜得像顆小鋼鈴似的緊盯著她。
「為什麼?為什麼不會出現?他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蘇子嬙聳了聳肩。那天她匆匆離開,對於於孟非是否亦跟著她回來根本無從得知,他甚至沒打過一通電話給她。那晚發生的事並不像寫在黑板上的字,擦去之後便不留痕迹。
「是不是沒有孟非出現,你就不想學舞了,打算把這群學員一併解散,讓蘇姐討個清閑、快活?」她逗著小黛說道。
「他們?你趕都趕不走了啦!我那幾個朋友,每次來上課,眼睛都是跟著你打轉的,除非你借我一支掃把,我才能幫你趕走這群發育未完全的小蒼蠅……」話還沒完整地說完,一雙厚實的手掌就掐在小黛的頸項上頭,勒住她的脖子不放,令小黛猛咳幾下。
「誰呀!誰掐我?」轉過頭去,只見那個老愛跟她作對的劉勁谷就站在她身後。
「黎黛,你說誰發育未完全?」一雙有力的臂轉而勒在她的腰上,如此親昵的舉動恐怕就只有小黛才會不知不覺地和劉勁谷打鬧。
「誰呀?誰呀?蒼蠅通常都是心裡有數的,不然,你掐著我幹嗎?」她對著劉勁谷的鼻子噴氣叫嚷,一手忙著推開他有力的手臂。
「黎黛,你看我饒不饒你!一定要你把話給收回去!」說著,兩個人沒個大人樣地在蘇子嬙的身旁追逐,大玩捉迷藏。
「喂!你們兩個夠了沒呀?現在可是在上課,我還沒看過國標舞可以像你們這種跳法,這是新式的恰恰嗎?」
說著,拉住劉勁谷的手,不讓他再玩下去,否則教室可真會被他們倆給鬧翻了。其實,他們的年紀和自己相差並不大,頂多三四歲的差距,要她擺出個LKK的模樣,拉下臉跟他們說教,實在挺怪異的。
「哇……臉紅噦!臉紅噦!蘇姐,你看勁谷的臉像被燙到似的,很幸福的滋味吧?被夢中情人牽著小手……哈哈哈……」黎黛邊說邊笑著,笑得彎下了腰,早就罔顧他們倆之間的秘密。
「黎黛,你再笑!」他先甩開蘇子嬙的手,而後捂上了黎黛的唇瓣,以免她再泄露出隻字片語。
「我……我……」說不出半個字來,看見劉勁谷紅了的臉,雖然知道自己把他的心事給說了個大半,不過還是忍不住地直笑。
沒結果的嘛!蘇姐的年紀比他們還大,哪可能看上劉勁谷這種毛頭小子!但她就不一樣了。於孟非年齡比她大是天經地義,做老師嫌太年輕、做大哥又嫌浪費,嘴巴上雖是尊稱他於大哥,不過她心裡想的可就不完全是那回事了。像於盂非這種男人,沒釣來做男朋友才真是可惜!
只是,於孟非對蘇姐的心誰都看得出來,她這小妮子也只能在一旁瞎攪和著,夢想也終歸只是夢想,光看著流口水也就罷了,哪可能真有什麼進展?所以,她的情況跟劉勁谷其實相差不多,來上課只是讓心情稍微可以得到紓解,這功用在於能夠望梅止渴,以免晚上睡覺時口水流得滿枕,來不及擦。
「你們倆可玩夠了吧?我繼續把剛才的動作做一個結束。」她拍了拍手,要大家集合,並勾起小黛的手,接著說道,「接下來的動作是接著剛剛那一步下來的。男方待女方轉圈面對自己之後,這時要使用到兩手的力道,左手先輕推女方的右手,側身後男方將左手向外伸展、女方將右手向外,男方必須用到右手的巧勁將女方拉回……連續三次重複動作!」
分解動作完成之後,蘇子嬙到音響前放出CHACHA的練習音樂帶,回到教室中心拖起小黛的手細數著節拍,跟隨著旋律將方才全部的動作完整地再重新跳了一次,讓學員能看見全部的步伐和位置。
「大家各自找舞伴,把這個動作完成,再繼續下一課。」說著,她將小黛的手轉至劉勁谷的掌心。
「啊!我不要跟蒼蠅共舞啦!」一句話沒說完,便被劉勁谷的手腕輕輕一拉,在他舉起的臂彎下轉一個圈。
「還說我蒼蠅!黎黛,你看我等會兒會不會放你鴿子,讓你用走的回去。」
「你威脅我?要不是我車壞了,我哪需要你這小蒼蠅的幫忙!」
「你有求於人,還這麼惡形惡狀的!」他的兩手索性放至她的腰間,緊緊地把她鎖在懷裡,將她抱到角落去。要打架也不讓人看笑話了。
「放開啦……有色的蒼蠅……你變態啊你!」
這兩個寶貝!沒人會比他們更合適彼此的了,只是愛情……似乎總是容易讓人在原地打轉著卻始終不自知。
蘇子嬙淺笑著,抬頭望向牆上的鏡子,由鏡中看見了那個遲到的身影。他夾帶著愧然的神態佇立在教室門口,用那雙黯然的眼眸緊緊地凝視著她的身影,不知已經經過了多少的時間。
她看著鏡中神色黯然的他,輕吐了口氣,舉步往教室門口的方向移去。再怎麼尷尬都是得面對的,她總不能一逃再逃,更何況,該說的話她已說得十分清楚、明白,他也該了解自己不可能會為他付出些什麼。
比賽結束至今,已經過了頗長的一段時間,今天他會來找她,她相信於孟非應該已經認清一切。只要他的心不要再為自己徒留空間,他一定能夠找到更適合他的女孩。
她走到他的面前,沉默了半晌之後,對他扯出一抹顯得有些不自在的笑容,說道:「你遲到了!於老師。」
「子嬙,我們能不能單獨談談……」他看著她,眼神載滿歉意。
聽見他的話,蘇子嬙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她輕咬著下唇,看得出來於孟非想為當晚發生的事道歉,而她卻寧願選擇忘記。
「現在是上課的時間,你遲到了,還想要偷閑出去聊天?」
「子嬙,那晚的事———」
她迅速地打斷了他的話,擺明了不願再提:「我忘了!也不想記起來。」她撇開頭,秀眉輕顰。
看見蘇子嬙憎惡而不願多說的表情,於孟非更加厭惡自己當晚的行徑。
「這幾天我一直責備著自己……子嬙,你原諒我吧!我真的很後悔,我太衝動了,一時間沒辦法控制住自己……」
「你有沒有想過,傷害已成才想要彌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一句「一時衝動」便想粉飾了他當晚的行為。她的情緒不禁又翻騰了起來。
「我沒辦法控制自己,聽了你的話之後,不平和憤怒的情緒讓我失去了自制力……我真的很抱歉,子嬙,你原諒我、原諒我好嗎?」他捉住她的手腕,一臉愧疚地企求著她的原諒,然而,她卻輕輕扭動手腕,脫離了他的掌握。
「你別說了好不好?如果你真心感到抱歉的話,就留點尊嚴給我!」他的話又將她的思潮帶到當晚。他嚴酷地撕裂她的衣服、侵犯她身體的暴行,沒有一個舉動能讓她將那些行徑跟眼前這個男人聯想在一起。和他相識這麼多年,她從不知於孟非因喪失理智而瘋狂的模樣竟是那麼駭人,如果他還想維繫他們之間的友誼,實在不該讓她再回憶起當晚發生的一切。
「但是——」
她的叫聲迅速地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說過了!我不想再提,你聽見沒有?如果你執意要談這件事的話,就是打算將我們之間的友情逼到沒有退路。」她執意而堅決地不肯接受他的解釋,撂下話來。
他搖了搖頭,知道這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他們之間的感情原本就脆弱得不堪一擊,如今即使蘇子嬙原諒了他,也不可能讓彼此的關係再回復從前那般,如果,他再繼續緊咬著這話題不放,恐怕真的連最後那一丁點的友誼都無法挽回了,而他不想他們之間走到那樣決裂的地步。
「你那天並沒出席那場比賽……」
「你以為我還會有心情嗎?我承認我失敗了,就算我真能搬個獎盃回來又如何?我還是我,依然還是那隻不起眼的麻雀,妄想飛上枝頭。」
「你和莫中耀……他……」他微微斂眉聽著蘇子嬙的口氣,猜測著她話中的含意。
「我和他能如何?什麼都不可能了!這次出國比賽讓我看清了一些事實,也許從過去到現在,一直以來都只是我自己存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想,就算真能抱個獎項回來又如何?我真正想要的還是可望而不可及。」
「他比賽之後,看見你沒出現在賽場中,他甚至連獎盃都沒領就回來了,我以為你們會在這裡會合。」
她扯開一抹自嘲的笑意。那晚的她在被於孟非的行徑驚嚇后,早已不能再負荷更多的傷害,然而,莫中耀卻在她最脆弱的時分,再狠狠地加重了那一擊。
在目睹了那令她心碎的一幕之後,她的夢似乎在恍然間覺醒了過來,覺得自己彷彿傻傻地追求著一個遙遠的夢想,一個根本不可能達到的目標。莫中耀竟能在對自己下了迷蠱,完全搗亂了她的心房之後,卻在轉眼間和郭瑤雙發生關係,令她不禁思索她的出現究竟能代表著什麼。這只是讓她明白了自己一味地付出只是一種無知的堅持,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報!
「這場比賽讓我看清了很多事,應該醒過來了!也許你說得對,七年之間會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令人無法掌控,而我太自以為是了……」說到這裡,她搖了搖頭,不想再深談。
「子嬙,我相信你不是個容易退卻的人,記得嗎?當時你還信誓旦旦,仍說自己一定能得到莫中耀,你說你為他付出七年的感情執意不悔,絲毫不曾顧及我的感受,現在你卻——」
「別說了!我不想再提他了,聽到沒有?你來這裡,不會只是要質問我究竟和莫中耀之間有著多少牽扯吧?」她忿然地打斷了他的話,聲量卻也吸引了學員的注意。
黎黛在聽見門口的騷動聲時,便撇開了劉勁谷,迅速地出現在他們倆的面前,看見他們一時尷尬的面孔,她適時地開口說話,以打破沉悶、詭異的氣氛。
「於大哥,你來了呀?把蘇姐霸佔著,裡面的人都要開始造反了。」
蘇子嬙輕攏一下長發以掩飾不自在的情緒,露出一抹微笑看著小黛,並將注意力移回教室里熱鬧喧囂的景象上,問道:「小黛,你們把舞步都練熟了嗎?」
「踩熟了!踩得地板都要凹下去了,你和於大哥再不教新的舞步,今天好像就真的沒學到什麼東西便回去……」黎黛低著頭悄聲地埋怨著,不過,眼眸卻又不輕易地溜向站在一旁神色顯得頗為怪異的於孟非。
「子嬙……」蘇子嬙打算進入教室,卻聽見於孟非的低喚。
她轉過頭,對著他說道:「先上課吧!有什麼事我們下課之後再談……」
看著蘇子嬙率先走入教室,黎黛望著於孟非高大的身材,嬌俏的臉蛋掛上一抹甜笑,說道:「對嘛,現在是上課時間,跳舞擺中間,雜事放兩邊。」
現在可是她黎黛的時間。於孟非來教課了,她就自然可以甩了劉勁谷那只有色蒼蠅!走進教室里,她故意朝劉勁谷做了個鬼臉之後,接下來的時間裡,黎黛的身影總圍繞在於孟非的身旁,看得劉勁谷氣得一張臉綳得死緊,彷彿是看見了畢生最具威脅力的仇敵出現一般……
而黎黛則在一旁露出愉快的笑臉,真不曉得劉勁谷到底是在氣些什麼。不過,她就是喜歡看他——臉氣鼓鼓的模樣,那種感覺就好像有股莫名的勝利感在心底燃放,充塞在胸臆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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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姐、於大哥再見……」學員一個個地離開了教室,蘇子嬙將音響的開關關上,教室頓時呈現出寂然。
在黎黛和劉勁谷兩人打鬧的聲音逐漸遠離教室之後,寬敞的舞蹈教室就僅剩下蘇子嬙和於孟非的身影。她將錄音帶拿了出來,背著對於孟非,像故意拖延時間似的整理著一卷又一卷的舞曲練習帶。她雖感覺得到他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不過,她還是維持著那慢條斯理的動作,彷彿在考驗著於孟非的耐性。
「子嬙,你肚子餓不餓?我們也許可以一起去吃頓飯,坐下來聊聊。」
他的聲音由身後傳來,她輕咬著下唇,稍稍停住手上的動作,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面對著他:「我沒食慾。」
「是嗎?不是想逃避我?難道你覺得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嗎?」
她輕嘆口氣,微揚起頭看著他,回道:「有什麼事在這兒說也是——樣,孟非,我很難再用過去的態度面對你。」
「因為那晚的事?」
她搖了搖頭:「不是,我說過我寧願選擇忘記那晚的事情。只是,我無法再平心靜氣地面對你……」
「那代表你根本不願意原諒我!子嬙,告訴我,我要怎麼做才能彌補、挽回我們之間的友誼?」
「你不必彌補什麼,事實上,應該是我虧欠了你。」她蹙著眉心,無法再說謊欺騙彼此,「我承認我的確利用了你的感情,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試圖將它合理化,一再告訴自己,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我根本不欠你什麼,不過,很顯然地,我錯得徹底。」
「別這麼說,子嬙!我早就知道你不可能對我產生別的感情,是我自己一廂情願,以為自己只要能死守著你,最後你便是我的人,你沒有錯,真正錯的人是我。」他不想看見她自責的神色,是他的莽撞摧毀了他和蘇子嬙間多年的友情,她實在不該將一切的過錯攬到自己的身上。
「孟非,到此為止吧!」她不敢看著他,走離他的面前。她真的累了也倦了,不想再追求那無止盡的夢想,即使她幾乎就要到達目標。
「什麼意思?什麼叫到此為止?」
「過陣子我想解散這間舞蹈教室,我會將屬於你的盈收交到你的手上,這地方原本就不屬於我,我想將一切做個結束——」
「你在說什麼?」他的一聲吼叫打斷了她的話。
「說什麼?夢醒了!全都結束了,我不想再傻下去了,你聽不懂嗎?」看著於孟非被自己言語激怒的表情,她的音量不自覺地也跟著放大起來。
「我不準!這間舞蹈學苑我也有權利掌管,我不准你解散它,聽見沒有?子嬙,為什麼要走到這麼決裂的地步?你如果真的那麼憎恨我當晚的行為,你可以用任何方式來處罰我,但能不能不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
「這並不是你的因素!我真的只是累了,我想回南方自己的家,好好休息一陣子后再重新開始。這幾年,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抱著一個莫名其妙的理想,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然後,拖著你一起談女蹚這趟渾水,卻什麼都沒得到。夠了!我真的受夠這種自我折磨、驅策的時光,我真的很累、很倦了……你知不知道?」說完了話,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疲累地倚在玻璃牆上。一身的疲憊加上沒有絲毫愉悅的面孔,讓她看起來少了以往光彩奪目的亮麗。她仰望著天花板,臉上的表情儘是倦怠和無奈。
「子嬙,你想清楚再作決定,這種感覺人人都會有,對現實生活的形態不滿也許只是一時的,你不要這麼草率地就打算結束這間舞蹈教室好嗎?更何況,在這一行我們也打響了知名度,這也算是一種工作啊!你回到南方又得重新開始,不是更累?」
這間舞蹈學苑是他和子嬙經營了三年的成果,也是他和她所共有的財物、一種聯繫。如果解散了,是不是就等於他和她之間不再有任何的牽連?是不是等於在他們之間就此劃下了句點?
「或許我不再走這行了也說不一定,我只知道現在自己需要的是休息、好好地休息!過一種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說到此,她的唇邊似乎隱約地流露出一抹微笑。
「那也不必要解散這間舞蹈教室,你可以放自己一段長假,這段時間讓我來管理這裡的大小事務,也許你去玩一趟回來之後會開心一點。」他見蘇子嬙一副不肯贊同的模樣,於是又堅決地道,「就這麼決定了!我不會讓你解散『戀舞』舞苑的。你要多久的假期?一個月?兩個月?或者……」
「孟非,你有自己的生意要做,當初你只不過是玩票性地出資讓我開這間舞蹈學苑,現在我不想玩了,你也不可能會有多少時間來經營,與其如此,倒不如將它結束。」
「我不會讓『戀舞』在我的手上垮掉,你放心去玩、去散心,我可以保證『戀舞』在你回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他對她保證。其實,他心裡明白只要不結束這裡的一切,蘇子嬙還是會回到這裡,不會捨得放下這一切不管。他絕不可能讓她就這麼輕易地解散戀舞學苑,否則,他就真的完完全全地失去蘇子嬙了。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不會再回來這裡了?那麼,『戀舞』就只是個空殼子罷了,留下來又有何用?」
「子嬙,這麼多年了,我還不了解你嗎?我相信你還是熱愛國標舞的,不可能單純為了一個男人而逼迫自己洒脫地放下這一切。」
她垂下頭沉思著。於孟非的提議也不失是個好方法,也許她真的只是需要一個環境讓她冷靜思考,讓她忘記一些不開心的事情而已,等她看開一切之後,她還是會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
「子嬙,我知道自己和你不可能會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了,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聽聽我的意見好嗎?不要因為一時的衝動就結束這三年來為這裡付出的努力。」
「就聽你的吧!」她抿了抿唇。這間舞蹈教室的股份比例原就是於孟非占多數,他不肯解散,她也沒多大的權利決定。更何況,於孟非的出發點全都是為了她。雖然他口頭上說得輕鬆,明白他們之間不會有更進一步的感情發展,不過,他會願意替自己設想這麼多,卻也代表著他對自己依然執著的情感。
說服廠蘇子嬙,他這才放鬆地輕噓了口氣,看了看錶,對她說道:「真的沒食慾嗎?都這麼瘦了,現在又說要去南方度假,我真怕你回來之後只剩一把骨頭。」
她扯出一抹微笑,搖搖頭說道:「我看是你自己肚子餓了吧?」
「不管如何,陪我去吃頓飯應該不會拒絕吧?」
「這……」她真的開始猶豫,孰料於孟非可不管那麼多,極為自然地勾上她的柳腰,引著她走出教室,彷彿又回復他們以往自在的氣氛。
教室外面,等待許久的頎長身影在看見蘇子嬙出現時,立刻將手指間不知夾了多久的煙蒂捻熄,然邁開的腳步在看見於孟非緊接著出現的身影之後停頓了下來,顯得有些不耐煩的臉孔浮現若有所思的神態。他看著他們倆親昵而相偕離開的身影,眉心漸漸攏成了直線。
之後,他似乎極為不屑自己的行徑,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真不曉得他這些日子以來的擔心究竟是為了什麼。現在看見這一幕情景,他好像看見自己的臉正嘲笑、戲謔著他此刻的行為。在這裡等候了一個多小時,看到的卻是一對情人相擁離去的畫面,怎不令人笑話?
莫中耀拉開跑車車門,坐入駕駛座內,踩下油門,率性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