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三年前,俞蘭煙還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黃花閨女。但她的美貌卻害得她被當時轟動武林、聲名狼藉的採花大盜給劫走。
當年同時被劫的三名少女,就是被年少英俊、神采飛揚的花飛雪所救。她永遠記得她第一眼見到花飛雪時,他一身雪衫迎風飄逸的模樣。
可惜她們三人雖然被救,只因曾被採花大盜所劫,名節已損,即使被花飛雪所救,送回家鄉仍不被鄉人所接受,後來不得不委身青樓,以圖溫飽。
而她也因此有了和花飛雪進一步相識的機會。
有一次,有位客人覬覦俞蘭煙的美貌,硬要玷污賣笑不賣身的俞蘭煙,幸虧花飛雪及時阻止,她才得保清白。
當天花飛雪見俞蘭煙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不忍棄之不顧,只好包下她一整晚,然後一個人坐在廂房的一角獨酌。
俞蘭煙好奇地問他:「你包下了我,難道不想要我嗎?」
花飛雪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喝酒,沒有笞腔。
俞蘭煙又道:「我可以為你做任何的事。只要……你願意……」
或許在花飛雪救了她之後,她便對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情愫。她宜覺他跟一般急色鬼般的男人大不相同,所以願意真心地服侍他。
花飛雪卻道:「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你只要一個人好好地上床睡一覺就行了。」
俞蘭煙隱約知道,一般的嫖客是不會和妓女們分床而睡。因此她雖然覺得奇怪,也不多問,只是乖乖地依言上床睡覺。
花飛雪則一直坐到天亮便起身離去,連碰她一下都沒有。
但從此以後,花飛雪心情不好時,便會來她這兒喝酒。俞蘭煙如往常默默地陪他,漸漸地,她發現自己竟已愈來愈依戀他的陪伴。
雖然她一直都知道,她和花飛雪是不會有結果的,但她仍然不顧一切地去愛。
至少她能在花飛雪最需要的時刻,陪伴在他的身邊,陪他一起默默承受著不知名的痛苦,這樣就足夠了。
「原來蘭煙曾被花兄所救?而且彼此已相識三年有餘……」
傅晶蝶的喃喃自語,打斷了俞蘭煙的甜美的回憶。
但傅晶蝶還是不明白,他們兩人除了有恩情、友誼之外,是否還有男女之情,因此便大膽問道:
「在下來此,本有些話想問蘭煙姑娘,不知可否冒昧請教?」
「傅公子有什麼問題請明示。」
雖然覺得這話問起來有些尷尬,但傅晶蝶實在也不知如何開口,只好直接問道:
「請問蘭煙姑娘,你與花飛雪公子的關係究竟為何?」
「這……」俞蘭煙聞言,詫異地想著:傅晶乃堂堂一介男子,為何非要專程前來問明她和花飛雪的關係呢?
「請問傅公子,為何要問我與花公子的關係?這與傅公子似乎一點關係也沒有吧?」
傅晶蝶見俞蘭煙似乎頗有怒意,只好說道:
「說來此事的確冒昧,在下先向蘭煙姑娘賠個不是。並非在下有意為難姑娘,而是在下為了舍妹的幸福,實在不得不問清楚俞姑娘與花公子的關係。」
此話聽得俞蘭煙一頭霧水,只好問道:
「奴家不明白,請傅公子明示。」
「是這樣的,由於在下的義妹與花公子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訂下的未婚夫妻。可是花公子在與舍妹成親之前,便已認識了俞姑娘,在下又見俞姑娘與花公子似乎關係匪淺,因此為了舍妹的幸福,只好冒昧一問。」
俞蘭煙一聽,不由得黛眉緊蹙地想著:
原來傅公子的義妹,竟是飛雪傳聞中的未婚妻,也難怪他會為她和飛雪的關係而擔憂。可是……她跟飛雪是不會有結果的。
俞蘭煙絕望地說道:「這點請傳公子放心,我和花公子只是泛泛之交罷了。」
傅晶蝶一看也知道俞蘭煙在說謊,她也同樣是名女子,又怎會不明白女人的心事?俞蘭煙分明對花飛雪十分的愛慕。只是,他對俞蘭煙呢?
如果他對俞蘭煙有情意,那麼他又要怎麼面對自己?
「俞姑娘,請問花兄是否曾跟你提起過他的未婚妻?」
俞蘭煙沉默地搖了搖頭,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樣。
傅晶蝶一聽到花飛雪未曾向她提過未婚妻一事,想起之前她問花飛雪如何看待未婚妻時,他那副不置可否的態度,足見他根本就不將她這個正牌的未婚妻放在眼裡。
這令傅晶蝶感到一陣的怒火中燒,看來她得好好地提點他,別再流連野花叢中,該是正視自己未婚妻的時候了。
俞蘭煙又道:「蘭煙突然覺得很累,不便多談,請傅公子自便。」
傅晶蝶明白她是在下逐客令了,只好就此告辭。
傅晶蝶離開以後,突然有道陌生的身影進入了蘭煙閣中。
俞蘭煙以為又是什麼愛慕她的男子闖入,習慣性地說道:
「小紅,又有誰闖進來了?快請嬤嬤將他請出去。」
但半晌都沒聽到小紅的回答,俞蘭煙不耐地回過頭去,赫然見到小紅竟已滿臉發黑,口吐黑舌地被吊在柱上,死狀甚慘。
然後那雙恐怖的魔掌再度地伸向俞蘭煙,並一把抓住她潔白的玉頸。
「啊——」
一陣驚恐的哀鳴自蘭煙閣中傳出,卻無人目睹到當時恐怖的現況。
***
一直到突然間接到一張寫著「今日午時,請至竹林小屋一會。」的字條,花飛雪還不太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之前聽聞小晶就要隨傅遙回杭州了,花飛雪正依依不捨地想替傅遙他們辦場餞別宴,卻一大清早就找不到小晶的身影。
沒想到神出鬼沒的小晶,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留給他一張字條就消失了。
花飛雪為了赴約,未至午時便已早一步地來到了竹林小屋。
另一邊,壓根兒完全沒想到花飛雪竟然會提早來到竹林小屋的傅晶蝶,搬了一大堆的「傢伙」到竹林小屋裡,還悠哉悠哉地玩著自己頗為滿意的努力成果——一團已經被揉成像麵糰一樣的糊狀物。
當傅晶蝶自門縫邊瞄到花飛雪昂然俊挺的馬上英姿時,一顆心便涼了一半。
「怎麼辦?他居然這麼早就到了?」
看著花飛雪遠遠而來的俊挺身影,硬是讓古靈精怪的傅晶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拿起一團像麵糰一樣黏糊糊的東西,就往自己的臉上塗。
好不容易將那東西塗滿了臉上,還七手八腳地拿起了一把白花花的假鬍子、假眉毛,準備黏上去。
誰知道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硬是將傅晶蝶好不容易黏上去的假眉毛給嚇歪了。
「誰啊?」
傅晶蝶故意扯低了嗓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蒼老的老人。然後將自己臉上易容過的痕迹給盡量地撫平遮掩住之後,再手腳飛快地在頭上戴上了一頂自乞丐身上剝下來破破爛爛的布帽。再把該藏的東西藏好,才將門打開。
傅晶蝶故做蒼老的嗓音說道:「來了來了,是什麼人在敲門,敲得這麼急呵?」
當花飛雪一發現來應門的竟然是個衣衫殘破,面容枯黃,身形佝僂的老人時,不禁感到十分的詫異。
老人問道:「年輕人,你找誰啊?」
「請問老丈有沒有看到一個眉清目秀,個兒比我矮半個頭的年輕人到這兒來?」
「呵呵……」衣衫襤褸的老人,笑得好開心。「這兒好久沒有年輕人肯來了。既然你來了,就不妨進來坐會兒。」
花飛雪剛走進屋裡,老人又問:「你剛說找什麼來著?」
「在下是想找一個人,個子不高,長得十分俊美清秀,名叫傅晶。不知老丈有沒見過?」
「哦?你是想找個年輕人是不?那你稍坐一會兒。」
接著老人便步履蹣跚地緩慢地走出大廳,步入房中。花飛雪看著老人消失在房內的身影,心中納悶著,小晶不是約我午時在此相見嗎?難道是還沒來?
等了好一會兒,老丈蹣跚的身影再度回到花飛雪面前。
「走了大半天的路,來到這偏僻的地方,你也渴了吧!先喝杯茶再說。」熱情的老人拿了個老舊的茶壺,倒了杯水給花飛雪。
花飛雪道了聲謝,再度問道:「請問老丈,名叫傅晶的年輕人,是否還沒來?」
「什麼?要付清?這間屋子可不是我的,我只是見這屋子荒廢在這兒可惜,所以才想在這兒多待個幾天,這屋子不是我的,要付清什麼呢?」滿身破爛的老人,一看就知其一貧如洗,聽到花飛雪說要付清什麼錢似的,連忙撇清。
「老丈誤會了,在下並非前來收帳。」
花飛雪心想,再繼續在這兒待下去也不是辦法,或許小晶根本就還沒到。況且這位老人年近花甲,連話都聽不清楚了,再問也是無濟於事,於是便想起身告辭。
「既然在下的朋友還未到,那麼在下也就不便打擾,告辭了。」
「什麼?這麼快就要走了?唉!我也知道,像我這樣一個窮老頭子,到哪兒都不受歡迎。別人一見到我這身破衣裳,都像是見著了鬼似地逃都來不及了,還會有誰肯願意陪我多說兩句話呢?」老人一見花飛雪起身,也知道他想離開了,一張蒼老的容顏,頓時浮現了明顯的失望。
然後只見那名待人熱情,又顯孤獨的老人,踏踏孤獨的身影,佝樓地拿起那個老舊的茶亡靈,轉身走進屋中。花飛雪聞言心有不忍,又想到和傅晶約在此處見面,眼見正午已到,也不方便離開。
過了一會兒,當那老丈再度由屋內走了出來,發現花飛雪仍然沒有離開。
「在下因為和友人相約在此見面,因此再多叼擾些時候。」
「這樣啊!那太好了。沒關係,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反正在這兒也好久沒人肯過來陪我多聊了。」
老人一聽花飛雪肯留下,開心得像是撿到寶似的,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花飛雪見狀覺得其情可憫,可以看得出來,這位貧窮的老丈獨居已久,想必十分的孤獨。又見到那老人開心地忙進忙出的,頗覺不忍,看來他的年紀也不小了,行動也不是很方便。
「我這兒難得有人肯來,你再多坐一會兒,我去泡壺好茶過來。」
「老丈別忙了,我只是暫坐一會兒,別為了我這麼忙,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這是哪兒的話,老丈我今天可是忙得很開心,你坐,你坐,我一會兒就回來。」
但老人走進廚房的身影,很快地又走了出來。花飛雪詫異他為何突然走出門外,後來見他步履蹣跚地拿起了斧頭想要劈材。
偏偏他年老到連走路都不穩了,怎麼還拿得動斧頭呢?花飛雪一看到那名瘦小的老人,一拿起斧頭腳步就開始打結的樣子,連忙挺身而出。
「老丈,這粗重的活兒,不如就由我來吧!」
「那……那怎麼好意思呢?你可是客人啊!」
「沒有關係的,劈柴對來我說算不得什麼,我來就行了。」
善良的花飛雪不忍心見那蒼老瘦小的老人,那麼大把年紀了還做這種粗活,便二話不說地撩起衣袖,搶過斧頭。
時值正午時分,烈日高照,花飛雪高俊挺的身影,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得燦爛明亮。而走起路來還有些跛的老人,則面露微笑,眼含深意地凝視著花飛雪揮汗劈材的模樣。
傅晶蝶心裡滿意極了,以前只道花飛雪豪爽重義,卻沒想到他除了愛仗義勇為,還有一顆十分善良體貼的心。
身手利落的花飛雪,很快就劈好了柴。他瀟洒地揮汗,手持大斧地轉過身來,露出了迷人的笑容說道:「老丈,柴劈好了。」
卻見老人愣了一下,方才回過神來,開心地撿拾地上的乾柴,說道:
「太好了,這下終於有柴可以用了。」
當他抱著滿滿的乾柴忙著進屋生火,還不忘回過頭來提醒花飛雪:
「你先進屋裡坐坐,真是辛苦你了。茶待會兒泡好了,我再端出來就行了。」
花飛雪依言人屋休息,坐了一會兒,卻愈坐愈不耐煩,心裡納悶著,傅晶該不會是遇到了什麼意外吧?愈想愈不對勁的他站起身來,想要離開竹林小屋去找傅晶時,那名老丈又走了過來。
花飛雪發現老丈的臉上、手上,全沾滿了炭灰,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他好奇地問道:
「老丈,您是怎麼了?是不是需要幫忙?」
「呃……這……大概是我太久沒有生火的關係,一時忘了要怎麼生火才會搞成這副德行。」
其實這種情況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以往傅晶蝶不但愛指蔥為蒜,甚至還曾經差點將廚房給燒了,這次只不過是不會生火,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而已,情況還不算太糟啦!
花飛雪簡直是欲哭無淚。沒辦法,送佛送到西,既然他已經知道別人有困難,想不幫也不行了。
「生火這種事情對我來說,並不困難,讓我來就行了。」
果然,只要花飛雪一出馬,不用三兩下就解決了,在一旁的老人,眼見花飛雪身手利落地生火完之後,還能優雅帥氣地將一縷飄揚的髮絲輕甩於後,那模樣簡直是說不出的瀟洒。
生火完之後,花飛雪笑著說道:「和我相約在此見面的朋友,遲遲未能出現,我擔心他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因此飛雪必須先走一步,待找到朋友再一同前來拜訪老丈。」說罷一揖就要離開。
老人聞言急道:「啊!對了,我想起來了,你說的那個小兄弟,是不是鵝蛋臉,眼睛大大的,長得很秀氣的年輕人?」
「難道老丈已經見過他了?」花飛雪聞言喜出望外。
「是啊!我現在才想起來,在你來之前,的確有個年輕人早你一步來過了,不過他說他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還沒辦妥,可能要晚點兒才會回來。不如你就多待一會兒,等他回來再走也不遲啊!」
「他難道都沒有交代要到什麼地方去?」
「沒有。不過他有留下一張字條,我倒是差點給忘了。你等等。」
過了一會兒老人拖著身軀,蹣跚地走了出來,手裡果然拿了一張傅晶親筆所寫的字條——
有事待辦,如有耽擱,辦完即回。
花飛雪看完字條之後便道:
「既然傅賢弟言明會遲些回來,那在下就多叼擾老丈一刻。」
「哪兒的話,你願意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熱情的老丈和藹地笑著。
就這樣,花飛雪為了信守答應傅晶的承諾,只好繼續留在竹林小屋等候。
而坐在一旁的老人則是樂得有人相陪,不但親切得像個慈父似的,不斷地招呼花飛雪。偏偏又愛在花飛雪開口之前,嘮叨地訴說著自己悲苦的過去。
然而每當「親切好客」的老人,異常熱絡的招待花飛雪,全然不管自己「行動不便的老邁身軀」,而要事必親躬時,善良而古道熱腸的花飛雪,就很主動地代勞一切。甚至連砍柴生火等繁瑣的工作,他也不辭辛勞地幫忙到底。
尤其是在看到蹣跚的老人,滿頭大汗地端來好不容易煮熟的飯,結果整鍋都硬得難以下咽的慘狀,逼得花飛雪不得不下廚代庖,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但一想到那個可憐的老人行動不便,年紀又大了,兼又跛腳,他實在是不忍責怪於他。
以花飛雪的地位,在萬花山莊從未做過的雜事,今天卻在竹林小屋一天當中全都做齊了。可是,一直到日漸西落,傅晶卻始終沒有出現。
「天都快黑了,看來那位和你有約的小兄弟,大概被什麼事情給耽擱了,沒辦法來了吧?」老人淡然地說道。
「看來的確是這樣,或許小晶真有要事纏身,無法前來。在下叼擾已久,如今時刻已不早,在下該告辭了。」
老人只是微笑地看著花飛雪「疲憊」的身影,然後在心中暗自竊喜。
原來花飛雪果然是個信守承諾的君子。雖然自己這般考驗他、作弄他,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不過,一想到今天就這樣讓花飛雪操勞了一天……
傅晶蝶此刻的笑容,竟笑得有些詭異。
看來這下他再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蘭煙閣過夜了。
沒想到,正當花飛雪要離開竹林小屋之際,林中突然傳來了一陣簫聲。
傅晶蝶心中想著:這不就是我上回所聽到的簫聲?
那陣簫聲,哀怨又凄切地在空曠的竹林中悠悠響起。
她翹首顧目四望,卻不見任何的人影。
這陣哀凄的簫聲,再度出現得如此詭異。
毫無戒心的傅晶蝶,轉頭見到花飛雪雙手抱頭,十分痛苦的模樣,才發覺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見花飛雪異常痛苦的樣子,傅晶蝶一時情急,真情流露地奔向他的身邊,關心地問道:
「花大哥,你怎麼了?」
傅晶蝶也不明白,為什麼花飛雪突然顯得十分痛苦的模樣?
「簫聲……這陣簫聲有問題。」
「簫聲?」
傅晶蝶覺得奇怪,怎麼她聽了簫聲這麼多次,卻從來不曾有過痛苦的感受?
但花飛雪卻痛苦得在地上打滾,雙手緊搗住耳朵,卻仍無法阻止魔音的摧殘。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花大哥一聽見簫聲就這麼痛苦,但我卻可以幸免於難呢?
正當傅晶蝶疑惑之際,那陣簫聲卻突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銀鈴般的女子笑聲響起。
「花飛雪,你不認得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