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一出機場大廳,一陣冷風吹來,凍得菀婷直打哆嗦。

「這是啥鬼天氣?還真冷!」她趕緊又溜回大廳。

一看牆上時鐘,「哇!才半夜三點。」她立刻發揮阿Q的精神,二話不說開始找起安身立命的地方。

半夜裡的機場比起大白天的擁擠,確實暢快許多,不過,大部分的座位還是零零散散坐了一些人。

「有了!就是那裡!」她輕挪蓮步,眼睛發亮地往廁所門邊一整排空著的休息椅走去。

嗯,這五張沒扶手的椅子夠她一個人快樂地舒展身子,軟綿綿的墊子也不輸一般床墊,還有暖氣可吹,早上也有「Morningcall」,雖然警察趕人的口吻不會太溫柔。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免費,因為不用花半毛錢,她覺得這真的比五星級飯店還讓她滿意。

她把小行囊當枕頭墊,然後一躺平,就心滿意足呼嚕嚕地準備睡了。

才躺下沒三分鐘,她鼻子突然一皺。「這什麼怪味道?」她連忙爬起身。

一扭頭,就聽到沖水馬桶嘩啦啦的聲音。

「難怪這整排位子沒人坐!」菀婷這才後知後覺地醒悟。

「本山人自有解決之道,哼!」她在小包包里亂攪一通,終於拉出一條綠色的東西,那是剛剛在飛機上免費贈發的眼罩。她一拉,眼罩就成了口罩,還頗發揮功效。呼,呼……她又睡了去。

???

「嗶、嗶、嗶……」

菀婷朦朧中突然聽到一陣哨音,接著,似乎有人用木棒輕輕敲打她的小腿肚。她好睏,翻身不想理會那擾人的噪音,沒想到一側翻,整個人立刻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她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經孤家寡人身在地球的另一端了。

「好的、好的!」她一臉唯唯諾諾的模樣,雙手還瑣瑣碎碎地假裝收拾行囊。

白人警察似乎對她卑躬膝屈的態度很滿意,微微頷首后就跨步離開,繼續去尋找他下一個目標。

菀婷用餘光掃射,一等那警察走出大門,她立刻停止手上的動作,大搖大擺地又躺下來。被警察驅趕的經驗她可是非常豐富,生存的第一秘訣就是要懂得「陽奉陰違」,因為喜歡那種流浪漂泊的感覺,旅途中的餐風露宿是免不了,從火車站、機場,或巴士站,

如果天氣許可,有時候就是地下道或公園,只要她累了,躺下就能睡。

「哇塞!才四點啊?」她一看牆上的鐘,時針才移動了一格。「嘖!還真擾人清夢呢!」她手枕著右臉頰,眼皮剛要闔下——

「咦?那個人……」她驚愕地瞪大眼,體內的睡蟲頃刻間全跑光了。

一個貌似黃偉漢的高大男子,竟然出現在她眼前。他正站在不遠處的側門,不停地左右張望。她倏的坐起身。他追到這裡來了?

想到黃偉漢的無趣,和前些日子簡直痛不欲生的相處時光,她的下顎不禁開始微微顫抖。

「慘了!他看到我了。」見那男子撇過頭來,菀婷來不及躲開,下一瞬間,他們的目光已經交集,他深邃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她好似聽到一聲鏗鏘的身影交錯。

可那男子的視線只是匆匆地在她臉上掃過,表情沒有任何的波動。

「咦,他怎麼好像不認得我了?」菀婷困惑地發現,一切全是她自己的錯覺。

「難道……他是弟弟黃偉廉?」她低吟忖想。「沒錯!那雖然是一張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龐,但他的髮型和穿著打扮,還有那眼神……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她起身想去看個明白,卻發現那男子已一溜煙的不見蹤影。

菀婷不死心,趕緊跟著跑出去,只見那男人正彎身坐進一輛計程車裡,車子立刻呼嘯而去。

「喂——」她在車后高喊,可車子沒停。

事實上縱使車子停下來,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能幹什麼。

走回她的「床鋪」后,菀婷再也睡不著了。

想到剛剛和那男人四目交接的一剎那,那種天雷勾動地火的震撼,她就全身血脈賁張。

「那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眼神!」她猶自陶醉著。

哥哥黃偉漢也不是長得那麼醜陋,只是他的臉全給遮在一個老土的鏡框下,看來看去,只看到了他的呆板。

不像剛才那個男人,他的英氣全赤裸裸地展現在那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子,略帶跋扈的目光

像箭一般凌厲,還有那一頭像戰士般又短又直的性格髮型……

啊!那是一個狂野的男人!

菀婷像花痴般,一邊流口水一邊想著那男人的美好。

「唉!空想何用?萬一他不是黃偉廉呢?人海茫茫,到哪裡去找?,一她懊惱地咕噥,「剛才真該一把牢牢抓住他,問他個明白!」

終於,東方一片肚白,菀婷停止了「春」夢,起身來到門口。

一堆巴土和計程車等著載旅客到市區。她不改「節儉」習慣,勒緊舊大衣快步跑到一輛小客車旁。

「對不起您們……可不可以載我一程?」她用支離破碎的英語說道。車主是一對白人老夫婦,穿著樸實,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好心腸的人。

老先生沒答話,盡顧著看手錶,神色有些焦急。

老太太也只是一徑微笑,沒說好,也沒一口回絕。

「會不會我講了一口『洋津邦英語』,人家聽不懂?」她趕緊手握拳頭,翹起大拇指比了個搭便車的手勢,「只要到……倫敦市區,哪裡都可以……放我下來,感激不盡!」她露出乞憐又天真無邪的表情,身體還誇張地抖動,一副人家若不幫忙,她就會立刻凍死在街頭的模樣。身上那件又破又幾乎發出味道的舊外套,就是她專門用來榨取同情的。

「好!」那老太太點頭說道,表情有著母愛的光輝。「你多大啊?十六歲了吧?第一次來英國旅行嗎?」她一邊關切地問,一邊指示菀婷坐到車後座去。

「嘿嘿!」菀婷怕露出馬腳,一概不否定也不承認,只是傻笑。笑容是人與人之間最好的溝通方式。

「你再等一下,我們要接的人還沒到,大概是飛機誤點了吧!不趕時間喔?」老太太親切地說道。菀婷笑笑地搖搖頭。

搭便車還想趕時間?那是頭殼壞去!她曾經在瑞士邊境的一個小村莊,整整等了八個小時才等到一輛小車通過。那個車主是個女的,一看她做男孩子打扮,差點油門一踩,丟下她獨自流落荒郊野外,她幾乎欲哭無淚的跪了下來。不知是惻隱之心終究戰勝了恐懼,還是她當時的表情太過悲慘,那女車主竟然又倒車來到她身旁。

「我想,你那麼小的個頭,就算打起來,我應該也打得過!」那女車主拉下車窗,微笑說道。

菀婷趕緊爬進車子里。

她喜歡搭便車旅行的理由除了省錢外,其實也是想找機會認識當地人,充分享受一種屬於旅人的漂泊與生活方式。

她做男孩子打扮,則是為了安全理由。

「會不會你記錯了時間?」老先生等得不耐煩,看著手錶,口氣懷疑地問。「我進去看看飛機的入境時刻表,你們稍等!」他轉身走進了機場大廳。

「我先生從前在一所藝術學院教書,我們要等的是他從前的學生偉廉·黃,他就像是我們的孩子!」老太太對菀婷解釋道,臉上洋溘著幸福。

「你們……有自己的……孩子嗎?」菀婷用不太靈光的英文問道。她的英文聽力很好,一般人說的英語她大概連聽帶猜至少懂個八、九成,但在說的能力方面就遜色許多,除了幾個罵人的字眼特別順口之外,其他都是拼拼湊湊說出來的。

「沒有!」老太太帶著一絲遺憾說道。「但上帝已經很厚愛我們了,她賜予我們無數可愛的學生……」

正聊得熱絡時,只見老先生急急忙忙跑過來,步伐之快,今菀婷真怕他一不小心就把老骨頭給跌散了。

「太糟糕了!」他臉色慌亂、語氣焦急,一副大氣喘不過來的模樣。

「什麼事啊?慢慢說、慢慢說!」老太太輕輕拍著他的背,愛意與關心之情全寫在臉上。

「你記錯時間了!他飛機抵達的時間是三點四十分,怎麼你記成了五點四十分呢?大錯誤、大錯誤……」老先生有點氣急敗壞。

「啊!這樣嗎?你確定?那他現在不就已經到了家裡?我們快回去!」老太太的語氣充滿歉意。「快快快!」他們三個人趕緊爬上車子,菀婷也跟著興奮起來,好像她也急著去見那個不知名的男人。

???

車子嘎的一聲驟然停下,坐在後座的菀婷身體立刻往前沖。

「看不出這老頭子一把歲數了,還挺有膽量嘛!」她縮回身子,抹一抹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忍不住嘀咕道。

這一路上老先生橫衝直撞、猛踩油門,也不管其他車主抗議的喇叭聲一徑亂超車。菀婷斜眼看他,發現在他布滿老人斑的臉上,詭異地閃著一股興奮的亮光,雙眼熠熠生輝。如果不去看他那充滿歲月風霜的皺紋,她還真以為那是一張賽車選手的臉,那張臉,徹底打破了一般人對英國佬乏味枯燥的刻板印象。

老先生先拿張小紙趴在駕駛盤上寫了一串字,然後回頭對她說道:「我們有急事,不能載你到市中心,很抱歉!因為我們接下來得往住宅區里開,你最好在這裡下車。到路邊揮揮手,一定有人能載你到倫敦市中心。這是我們的地址,相逢自是有緣,歡迎你來拜訪!」他眯著眼睛,親切地對她微笑說道。

「當然、當然,非常謝謝你們載我這一程!」菀婷拿起行囊下車去。一回頭,竟然看到那老太太臉貼著車窗,依依不捨地看著她,眼角似乎還有淚水。

菀婷趕緊對她揮揮手,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也可以造就一段深刻的情感遭遇,「十年修得同船渡!」這句老話,不就是這般道理?

等他們的車子開遠了,菀婷才開始環顧四周。

這裡好像是進入倫敦市區前的外環道,車子往來很頻繁。

看到一輛紅色奧斯汀小車正停在紅綠燈街口,她趕緊跑上前,豎起拇指比了個搭便車的手勢。

???

「哇!」菀婷忍不住振臂呼喊道。此刻她正站在倫敦最富麗堂皇的皮卡底里大道上,前方不遠處就是皮卡底里圍環,它的中央有一個令人精神振奮的小噴水泉,水池裡立著一座「愛的天使」。

她無視周遭的車水馬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副非常陶醉的模樣,惹得身旁的英國佬莫不投以疑惑的目光。

不是她認為英國的空氣特別清凈,地球上哪一個都市沒有空氣污染的問題?她只是想掬一口那象徵自由、解放的感覺,因她不再是那個住在小島上被封為「搞怪」或是「瘋子」的李菀婷。

「我的名字叫湯姆·李!」她無厘頭地對陌生的路人說。

那路人對她微微一笑后,便趕緊跑開。

「我愛這個都市!」她又對著另一個路人大聲喊道。

這路人是個龐克族,他齜牙咧嘴低吼一聲,然後回她一句,「我愛你!」

她的心情愉快極了。

「先去買張旅遊卡吧!這樣行動才方便!」她對自己喃喃說道。像倫敦這樣的國際大都市,地鐵和公車路線加起來不知道有幾百條,對她小腦袋而言是一大負擔,但有了這種旅遊交通卡,想坐到哪兒就到哪兒,下車或轉車統統隨人意,既不用加價也不必另外買票,最符合她「自由行」的概念。

菀婷跟著人潮走進地鐵站,才準備跨進電動梯,一個像是來自中東的阿拉伯裔男人,突然擠到她前面並蹲下來綁鞋帶,害她跟槍了一下。

她往後退一步努力想站好,頓時發現背後緊跟著另一個面貌相似的男人,他兩隻手竟然已經伸到她的口袋裡。

就在她驚愕、呆愣的一瞬間,那兩個阿拉伯裔男人已經快速地跑下電扶梯,一溜煙的不見蹤影。

菀婷後知後覺地摸摸口袋——

「完了!我的霹靂包!」她悲慘地發現放在外套的口袋以便拿取的霹靂包不翼而飛,這下她可霹靂不起來了。

「沒用的東西,哭爹、喊娘有個啥用?爹娘還遠在地球另一邊呢!」她哭喪著臉蹲在地鐵站,狠狠地咒罵自己。那腰包里除了旅行支票外,還有一樣最重要的東西——護照。「我得趕緊去警察局申報遺失,還要去辦事處和銀行重新申請護照和旅行支票……」她難得清醒地忖想著該怎樣去應付這些麻煩事。

???

走出台灣在倫敦的辦事處,天已經黑了。這裡緯度高,冬季天黑得早,菀婷孤零零地走在冷颼颼的異國街頭。

其實這次扒手什麼也沒得到。旅行支票可以再申請補發,新護照兩個禮拜后也可以拿到,除了今天一整日的奔波外,基本上並沒有任何損失,她不該讓旅行的心情蒙上陰影。

「該哭的應該是那兩個扒手,他們才真的空歡喜一場呢!」她自我解嘲道。

隨手掏開胸前的口袋,那裡有一張寫著英文住址的小字條。菀婷腦海中浮起老婆婆慈祥的臉孔。

「Taxi!」她揚手攔下一部計程車,也不管口袋裡根本沒有幾毛錢,就鑽進車裡去。

???

計程車司機技著字條上的地址,來到了市郊的一棟民宅前。那房子造型典雅,每個窗檯前都有著主人費心栽種的花朵,昏黃的燈光透過窗帘,從玻璃窗溫暖地反射出來。

「請你等一下!」菀婷對司機說,然後才跑到門前按了一下電鈴。

一秒鐘、兩秒鐘……沒有人出來應門。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來訪未遇」的可能。

她心虛地回頭看那司機,聽說在西歐開計程車是一種很專業的行業,看他年輕的臉龐並無慍色,她稍稍緩了一口氣。大概生活在這種風景優美、文化保留久遠的都市裡,人們比較不會有不耐煩的感受吧!

但是,虧本生意鐵定沒人要做!她口袋裡的英鎊也許還不夠付車資呢!她不死心地又重重按了門鈴。

「卡喀!」

有人來開門了。菀婷心上一顆石頭終於落了地,並在心裡演練著準備要說出口的英語。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看到來人,她的英語頓時梗在喉頭,中文脫口而出。

之前在機場里驚鴻一瞥的相似感,並不足以形容她的震撼,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男人,根本和黃偉漢是同一個模子鑄造出來的……嗯……咳咳……除了造型的功力實在有如天壤之別!

菀婷目瞪口呆地盯著他。

「我?」那男人一臉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模樣。

「你……你不是黃偉漢?!」菀婷的口氣不像在問他,倒像是在自言自語。「那你是黃偉廉!」她的語氣充滿了篤定。

「你怎麼知道?你是誰?」黃偉廉的臉上浮現驚訝的表情。

「嘿嘿!」菀婷對自己的推理很得意。「你不曉得我是誰嗎?」她對他擠眉弄眼道。

他的視線越過她的臉,不慌不忙地說:「那輛計程車停在門口乾嗎?」

菀婷聞言跳了起來。「糟糕!計費表還在跳呢!」她趕緊拉著他的手來到計程車旁。「多少錢?」她問司機。

「十五英鎊。」司機有禮地回道。

菀婷伸進口袋掏出一把亂糟糟的英鎊,這是她在出國前預先兌換的少許外幣,稍早之前,耗了趕辦遺失手續,她已經花了不少在車資上。

看著所剩不多的英鎊,她抬頭求助地看著他。

「不必找了!」黃偉廉給了司機三十英鎊。

司機這才歡喜地將計程車駛離。

「你到底想幹嗎?你究竟是誰?」他這才轉過身來咄咄逼人地問道。

「你真的……」看他一臉茫然的表情,菀婷心中有股莫名的失落感。他真的完全不記得她了!

「偉廉?你在外頭待那麼久幹什麼?天冷呀!」老太太突然探出身子問道,然後她驚喜地發現了菀婷。「你也在這裡?」她快步走出來,雙臂溫暖而熱情地擁著菀婷。

「我……我的護照和旅行支票被扒了……」話一說完,菀婷壓抑了一整天的無助終於泄洪。

「別哭、別哭!」老太太拍著她的背安慰道:「進來吧!有什麼事慢慢說,沒事了、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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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變富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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