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大師一直不喜歡台灣的計程車。黃色!他厭惡黃色!理由?太俗氣、太醒目了。可是今天他被迫坐上計程車,去接來台旅遊的梅老及他的孫女。

想想,他為那對母子犧牲得還真多!

「你一個人嘀瞄咕咕地在念什麼?」與他同坐的梅老疑惑地問。

「沒有。」他迅速說:「你確定要去住飯店多花冤枉錢?到我那邊就好,反正還有空房間。」

「不用了,我們已經訂好飯店,再要退房也麻煩。」

「好吧,如果你另有打算,我也不好勉強。」大師哼道,似乎另有所指。

「唉,」梅老忙解釋:「我們不是故意……」

「好了好了!不用說了,我明白。」他揮手打斷。

你明白什麼?梅老很想問,最終還是咽住了話,抬頭和孫女對視了一眼。

車內有一段時間的靜默。突然,大師出聲叫道:

「司機,麻煩你下一個路口停一下,我有東西要買。」

「好。」司機遵照指示,打方向燈,靠邊停車;另一頭,一輛疾行的摩托車卻突然竄出,眼看就將撞上計程車。

「啊!」司機叫著,忙按喇叭。

「至潔!」機車騎士也有所警覺,緊按手煞車,摩托車整個傾斜。

碰!好大一聲響,摩托車撞上計程車前蓋,再被彈開。

車內的大師、梅老和Emily皆受到震動,忙下車察看。大師見摩托車是兩人共乘,看似沒事的站了起來,先鬆了口氣。

司機匆匆檢查車子,眼見前蓋被撞出一個大凹痕,而對方卻一副沒事狀,他大聲哀叫跳起來,

「哎喲,小姐啊,我打了方向燈了,你沒長眼睛啊?還直直撞上來!」

夏至潔也不是好惹的,迅速反罵回去:「打了方向燈又如何?街上車停這麼多,鬼才看得見你打的方向燈!」

「什麼?!」司機不敢相信,明明是她錯,這女孩居然叫得比他還大聲!「是你騎車不看路,又騎得太快……」

「少來!我的速限退沒超過四十。」

「老戰啊,」梅老皺眉,厭惡道:「你快叫他們不要吵了,車子撞上摩托車,我們賠就是了。」

「我們?」大師回頭問。

梅老翻白眼,「我知道,是我!我賠,可以吧?」

「你還真大方。」他咕噥著踱上前去,「嗯……」

「道歉?不可能!唉,你別拉我!」夏至潔甩開同伴的手,火大叫道:「應該是你向我道歉,並且賠我錢才對。」

「我?」司機瞠大眼睛,氣得滿臉通紅。他原想息事寧人,可是這女孩氣焰太高,逼得他也心火直冒。

「兩位?」大師試圖插上話,最後被迫無奈提高聲音叫:「兩位,聽我說……」

「不用說了!小姐,如果你堅持不認錯,那我只有報警處理了。」司機威脅道,心想小女孩年紀輕輕,肯定怕鬧上警局。

誰知夏至潔卻笑了,笑得極有自信。

「上警局?」她正求之不得呢,「好啊,前面不遠就有個分局,我們就去找他們評評理。」

「至潔?」

「不用怕,」她悄聲說:「分局長是我哥的上司,他會幫我們的。」

大師回頭,無奈地對梅老攤攤手,卻意外發現梅老的眉頭皺得死緊。

他不喜歡上警局?為什麼呢?

疾行中的摩托車猛地一跳,接著打方向燈,靠邊停下來。

「阿昱,怎麼了?」小墨掀開頭蓋問。

「我接個電話。」夏昱人拿下安全帽,掏出震動不斷的行動電話,「喂,我是夏昱人。媽,什麼?至潔?車子怎樣?哦,至潔出車禍!」

「不是?哪個?我聽不懂。你說誰?」

夏母不知有什麼了不得的發現,語氣既興奮又急促。

「至潔!至潔發生車禍,撞上那個外國人,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什麼麗啊。兒子,媽太高興啦!我們終於找到了,你快來……」

「媽,我沒有撞上她!」夏至潔在一旁跳腳。

「你不要插嘴!阿昱,你有在聽嗎?」

有!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很努力地想聽清另一端在喳呼什麼。

「你聽媽說,實在太好了!大師不僅說對了,還親自把人帶來!原來其有個叫那個麗的,兒子,你可得好好把握……」

大師?他警覺地站直身子。「媽,你現在人在哪裡?」

「就是在警察局裡嘛,我們所有人都在這兒。我跟你說,真是好巧,我在想這一定是大師的安排……」

天!夏昱人仰天翻白眼,實在無語問蒼天。

「媽,你把電話給至潔……給她就是。」

「哥。」

「你們現在人在哪裡?」他簡潔問。

「就在你任職的分局,替我們問案的那個笨蛋說自己叫什麼虎還貓的。」

「很好。讓所有人留在原地,我五分鐘內趕到。」夏昱人估量著時間,迅速道。

「好,待會見。」

夏昱人關上電話,立刻又坐上摩托車。「小墨,我先送你回家?」

「沒關係,我跟你一起去警局吧。」她也想知道出了什麼事。

「那好吧。」夏昱人點頭,摩托車如離弦之箭,賓士而去。

他痛恨混亂,可是有他娘在的地方就永遠找不到秩序。

「……接了電話,我馬上就趕來啦。車禍?好可怕啊,我可憐的至潔寶貝,她還那麼小……」

在他母親滔滔不絕中,夏昱人側頭和小墨交換一個微笑。瞧!這還不瘋狂,那什麼才算?

小墨笑著對他搖頭。對夏母一開口就如滔滔江河不斷的氣勢,她也頗感意外,開始有些同情長期飽受折磨的夏昱人的耳朵。

「一說開來,原來大家都是認識的,那就好說了嘛。」夏母終於停下來,喝茶喘氣。

「是啊,好說好說。」眾人全鬆了一口氣。

「好了。」夏昱人得空,趁機問道:「現在,誰可以告訴我,車禍是怎麼發生的?」見鬼!真多虧了他的娘,進警局三十分鐘了,他還沒釐清整件事。

「是在昌平街和博愛路的交岔……」那是個沒設紅綠燈、只閃黃燈的十字路口。

「我沒有超速!」至潔搶先說明立場。

「我有打方向燈!」司機也不甘示弱。

「停!」夏莖昱人左右右了看,指著外形最搶眼的大師說:「可以請你說明狀況嗎?」

「對,讓大師說,他說話最準確了!」夏母興匆匆地插話。夏昱人揉揉鬢角,他的頭好疼!

「就像那位仁兄說的,」大師指指虎仔,簡單道:「是在十字路口,司機打方向燈要靠邊停,這位小姐從岔路轉出來,她沒有減速,所以才發生車禍。」

「才怪!我……」至潔很不服氣。

「十字路口轉彎,沒有減速就是你不對!」夏昱人訓斥妹妹,邊將她全身又掃視了一遍。從一進門他就先看過夏至潔了,因為確定她沒有在這場車禍中受到傷害,所以他很放心讓他的娘浪費半小時有餘。

「哦,那在路口停車,難道他就對了嗎?」她扁嘴說。

現在根本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夏昱人心知肚明,在台灣,車禍事件最重情理,然後才講法,眼下車子和摩托車,大小分野明顯,在人情上一定是車子賠摩托車。問題在至潔的態度,她篤定地,不僅要對方賠錢,還要對方認錯。女人的通病得理不饒人!他頭疼地用手按住太陽穴。

「哥!」她故意似撒嬌地叫。反正夏昱人一定要站在她這邊,替她討個公道。

這是她的想法。

夏昱人睨她一眼,「如果你要我幫你處理,那就站到一邊去,不管我說什麼,你都別插嘴。」

「可以!不過我沒有錯。」她堅持道。

誰對誰錯真有那麼重要嗎?夏昱人不以為然,朝她揮揮手。

夏至潔不甘不願地拉著她的朋友踱到角落去。

「各位,」夏昱人對著大師等一干人先禮後兵,微微領首致意,「不好意思,是舍妹太過莽撞,我代她向各位道歉。」

「呢,」對方溫和有禮,司機一下弱了氣勢,「不要這麼說,我們也有不對,不能全怪你妹妹。」

「是啊,」大師又被推出來,「事情都發生了,我的老朋友也說,他願意負責一切賠償,只希望息事寧人。」

言下之意,他們本來就打算賠償,實在不用鬧上警局,徒留一個案底,奈何碰上個得理不饒人的惡婆娘。夏昱人暗暗嘆息。

「不要談什麼賠不賠的,嚴格來說,錯的是我們。現下我只希望事情能夠和平解決,不留事尾。」

「這也是是我們希望的。」梅老上前一步道,探索的目光短暫停留在夏昱人身後的小墨身上,「老實說,我們是來台灣旅遊的,實在不希望出什麼意外。」

「那就太好了!」夏母接話,顯得興奮又快樂,「別管誰對誰錯,大家有緣相聚,就當交個朋友,咱們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這件事解決了。我們來討論下一件吧。」

「下一件?」夏昱人怪叫道。

「是啊。」夏母拍拍兒子的手背安撫他,「就是關於你的姻緣。」

她接著走到大師身邊,悄聲間:「大師啊,雖然我覺得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對,但這是你安排來促成我兒子姻緣的對吧?」

他如果有那麼神通廣大,早就擺脫她到天涯任逍遙去了。大師暗自嘀咕。在夏昱人殺人似目光瞪視下,更是打死都不敢點頭。

「夫人,我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保證,今天巧遇純屬意外。」

「都可以啦!那你總可以很確定地告訴我,那個女孩就是我兒子未來老婆吧?」她掃視Emily,對她高挑的身材、入時的裝扮和漂亮的臉蛋感到十分滿意。

「夫人,你的問題又超出我的回答範圍了。」大師笑笑說道。

「你總是這樣推拖拉扯,要不是你說的話從不失准,我還真懷疑你的用心。」夏母不悅地嘀咕,不過大師的刁難無損她的興奮,「兒子,」她挨到夏昱人身邊,悄聲命令:「我含辛茹苦養你快三十年,你要報恩對不對?」

「哼!」夏昱人打鼻子里出氣。

「媽咪現在命令你,用盡一切手段,追上那個女孩,娶她當老婆。」她手指著人家女孩,重重地說:「我要她當我的媳婦!」

夏昱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對上Emily同樣錯愕的表情。

「為了什麼?」他冷靜地問,邊按下他娘的手,對Emily歉然一笑。

「笨兒子!自然是因為她的名字,她叫艾莫麗耶。」夏母雖然壓低了聲音,還是聽得出她心裡的激動。

夏昱人皺著眉頭,伸手接過虎仔先前做好的筆錄。方才說明情況的人稱大師,原名戰蹈,年六十五歲,替人算命占卜為生。正是他目前最討厭的一種人。撇撇嘴,他繼續往下看──自動站出來發話的老頭是美國華僑,攜孫女回台旅遊,名叫梅登,年六十六歲。他的孫女名叫梅雪月,英文Emily,年二十八,是美國某知名企業的重要幹員,放特休假回台…

Emily?可惡!麻煩的代名詞。夏昱人眉頭皺得更深。

在他後頭的小墨也看到筆錄了。Emily!她震撼地看到這個英文名字,再震撼地看看對方踩著細跟高跟鞋,一六八的高挑身材,又瞧瞧自己腳上泛黑的白球鞋,一五四的矮短身子。阿昱有一八五公分高,她墊高腳也只到他的胸膛,而這個氣質美女,光身高就比她強多了。小墨苦澀地想,自慚形穢地步步後退,把背抵住牆,讓厚實的椅壁支撐她脆弱的身軀。

天!如果夏媽媽屬意此女,她憑什麼跟人家爭?

「兒子呀,你還要對著那張紙發獃多久?快點採取行動啊!大師都幫你把人帶到眼前來了,你還在磨菇什麼叨」夏母不悅地扯扯他的袖子。

唉!夏昱人暗自嘆息,惱怒的目光頻頻射向大師。老傢伙,他會記住這筆帳!

「媽,這裡是警察局,總不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吧?要行動也得等出了瞥局再說。」

夏母歪歪頭,打量他,「你不是敷衍我吧?」離開警局,眾人各自散去,還怎麼採取行動!

夏昱人揚揚手中的筆錄。「我哪敢啊。」

嗯,警局留有資料,日後要找人應當不難。再者,縱使阿昱不找,她也會逼著他去找。夏母霸道地想。

「諒你也沒這個膽。不過你總得做些什麼吧?」

是!偉大的母親。他嘲弄地想,轉向Emily。

「小姐,你叫Emily?」

「是。」Emily首度發言,疑惑的眼睛不時掃向夏母。她還記得當她報出名字時,這名婦人吃驚又歡喜的表情。「那是我的英文名字。」

「剛才真是不好意思,請原諒我母親的失態,她只是容易激動,喜歡在講話時比手畫腳,其實是無惡意的。」夏昱人輕鬆道,鬆懈了Emily的防備,她也笑了。

「沒關係,我可以體諒伯母的心情。」

「謝謝。那車禍事件就到此結束,麻煩你們留下在台聯絡處,方便日後有事聯絡。」

「好的。」

手續終於辦好了,夏昱人送走了大師等一干人,回頭又被他母親纏上了。

「怎麼樣?這女孩說話得體,人品不俗,我可是很滿意地做我的媳婦。你打算什麼時候採取行動?」

不會是今天!夏昱人嘀咕道:

「媽,現在已經很晚,大家都累了,你先回去休息,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好嗎?」

「那就明天!」夏母果決道,「你要快去追求她。」

「好。你先回去吧。至潔,你開我的車送他們回去。」

「沒問題!」她接過車鑰匙,皮皮地說:「我撞那一下,摩托車不知傷到哪裡,你幫我送去檢查?」

「知道啦!」

「謝了。」她拉著喳呼不斷的夏母走了。

夏昱人鬆了口氣,回頭竟看見小墨靠在牆邊,一臉落寞。他皺起眉頭。

「小墨,你怎麼了?」

「嘎?」小墨像被駕醒般地猛然抬頭,乍見整個警局人不知何時全走光了,只剩下她和夏昱人,不禁有些錯愕。「事情解決了?誰賠?」

「你剛剛在發什麼呆?」他不答反問。

「沒有啊。」

「那你做什麼一臉傷心的模樣?」夏昱人追問。他不喜歡小墨那個表情,好像有什麼最心愛的東西被人搶走似的傷心不已。

那是因為我就快失去你了!小墨傷心地忖道。痛楚像一枚針,深深插入心口。可是當她抬頭面對夏昱人,又是一臉笑意。

「你看走眼了,我能有什麼傷心事?」她笑嘻嘻地,「哎呀,已經這麼晚了,你快送我回家,不然我媽又要罵我了。」

小墨在轉移話題。夏昱人訝異地發現她有秘密,而且不打算告訴他。令他更意外的是,自己居然感到不舒服,不!他是覺得生氣。見鬼了,小墨的秘密與他何干?他生氣什麼?

夏昱人弄不懂自己的情緒,他皺緊了眉,忿忿地轉身,冷冷拋下一句:「那就快走吧。」

她惹阿昱不高興了!小墨習慣性苦笑,低垂著頭,跟在他身後走出去,傷心的嘆息聲遺落在風中。

高高的火把燃燒著,把陰暗濕冷的地下室照得一片光明。偌大的空間,四邊掛起白絲綢,白色、鐵灰色,火光顯映地亮紅色,交織成迷離虛幻的色調。

這裡是神聖教會,半個月一次的集會。聚會進行到一半,講台上,有著一把白鬍子的長者,身著白長袍,頭戴一頂尖尖的巫師帽,正揮舞雙手,主持集會進行。

「讓我們的心充滿歡樂和感恩,讓心飛揚喜悅。這是歡樂的節日。」

「是,歡樂好節日。我們都很快樂。」

「將不再有悲傷,不再有煩惱,只有歡笑。」

「只有歡笑!」眾人附和道。

他稍稍停頓,然後高唱道:「六道輪迴,生生不息!」

講台下約莫一、兩百人,跟著大聲齊唱:「六道輪迴,生生不息!」

「靈魂不死,永生不滅!」

「靈魂不死,永生不滅!」

「很好。」長者順撫長發,滿意地緩聲道:「各位教徒,大家都表現極佳,本人非常高興知道。近半個月來,又有兩位虔誠的信眾願意將所有財產捐贈本教會,其慷慨行為值得我們表揚。」他示意地舉起手,眾人會意,猛烈拍手,以示讚揚。

謝香綺帶著興奮又愉快的心情,手拍得格外用力;她立在人群里,仰高頭望著長者,一臉期待。

長者舉高一隻手,要大家安靜。「接下來是迎接新生的儀式。」

來了!謝香綺興奮地,心跳怦怦加快。

「這個月我們有一位新信眾加入,我們將熱烈歡迎朱絑女士,以及她的介紹人,謝香綺女士!請兩位到前面來接受大家祝福好嗎?」

「好!」謝香綺快活地應聲,拉了她的朋友就往前走。

「等一下。」朱絑沒膽往前,怯怯地搖頭,「香綺姐,我覺得不太對,我不想加入了,我們回去吧。」

怎麼可以?謝香綺沉下臉。「有什麼不對嗎?」

「他們問了我好多問題。」

「這是例行程序,我剛入會時也被詢問過啊。」

「可是他們連我生過什麼病都要問,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又不是位保險的,還管人家的病史。朱絑就是覺得有些疙瘩,很不舒服。

她好似也被問過同樣的問題?謝香綺一頓,隨即又釋懷了,「那是他們慎重。」

「可是……」

「謝女士,有問題嗎?」長者發問。

「沒有!」她忙說,急拉她的朋友,「別可是了,長者在叫,快走!」

朱絑被硬推到講堂前,長者一連串的手勢及話語將她攪得頭昏腦脹,到最後終於渾渾噩噩,以致不省人事。

「儀式完成。」長者宣布。「請將這位信友扶下去休息吧,她已經進入冥想境界,讓靈魂得到暫時休息。」

那會非常舒服!謝香綺心道。「是。」

謝香綺把她的朋友帶去休息,轉眼又來到長者跟前。

「謝女士,今天你推薦了一位新會員,便正式進級,成為本會第三階會徒。」

喔!終於。她心底輕呼,嘴上忙答:「謝謝長者!」

「待會兒你到進階室報到,會有人向你說明第三階會徒該享有的權利及保障。你要切記,交代的補品必須確實服用,所言之事絕不透露給第三人知道。」他仔細吩咐。

「是。」她馴服地頷首。

「那麼,祝你一切順心,去吧。」

「謝謝長者。」

希臘神話中,大力士赫丘赫斯是天神宙斯與阿克美尼之子,其人力大無比,以挑戰十二項艱難任務而聞名。他十二項的任務中,有一項是驅趕斯廷法羅湖的怪鳥。傳說,斯廷法羅湖怪鳥生有銅羽、銅爪和銅嘴,銅羽落下后可傷人致死。這種怪鳥好傷人畜,赫丘赫斯奉令趕走它們,以完成任務。

夏昱人癱坐在首位上,聽虎仔等一干人報告調查所得。

為什麼他愈聽愈覺得自己像驅趕斯廷法羅湖怪鳥的大力士赫丘赫斯呢?他按捏自己的上手臂,好笑地挑了挑眉。

「老大?」

「沒事。繼續往下說。」

「是。謝香綺女士加入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教會,叫什麼神聖教會的,約略兩年半前才開始在台灣佈道、招募會員。作法上有點類似歐美一帶盛行的衛斯理教派或公理會。」

就是像台灣的一貫道或非正式天主教會。「唔。」他輕應了聲。

「比較令人好奇的是,」坐在虎仔旁邊,留著一頭俏麗短髮的女孩接道:「這個教派不在民間招募,且行事低調,入會資格又十分嚴謹,據說想入會得先繳一大筆款項,可不是平民百姓能隨便入會的。」

夏昱人挑高一道眉,「簡單說,這是個專屬於有錢人的教會。」

虎仔點頭,女孩笑了笑,道:「可也不是普通的有錢人喔。」

的確是不尋常。夏昱人沉吟了下,「然後呢?」

「這個教會由一位自稱長者的老人領導,登記名字是安德森博士。」

「這八成是個假名。」女孩插嘴。

「可能吧。」虎仔平和地說:「老大,這是他的照片,從遠處照的,不是很清楚。」

夏昱人接過一看,不禁皺眉,「難道沒有更清楚些的照片嗎?」這張照片根本只有一個白影子,什麼也看不清。

「抱歉!這張照片我從美國調來的,他們說安德森博士一向神秘,不喜歡照相。」虎仔搔搔頭。實在是這個教派太過神秘,調查起來格外費事。

「老大,」女孩手拿放大鏡,興匆匆地靠向他。「雖然照片模糊不清,但是我有辨識之法喔。」

「哦?」

「你瞧!」她把照片攤在桌面,放大鏡高舉其上。「喏,雖然一身的白,可至少頭、手、腳還分得清吧?」

夏昱人手指在白影上挪動,微微領首。

「喏,這是頭,這是身子,頭和身子中間這段是脖子,他的脖子也是白色,好似被什麼東西遮住了。我端詳了好久,直到看到那位外形奇怪的大師,我才想到,這段圍巾似的自是一把白鬍子!」她敲擊桌面,興奮急促地道:「這位安德森博士同那位來報案的受害者一樣,留了滿嘴的白鬍子。」

白鬍子?!眾人有三秒的錯愕,然後醒悟過來,虎仔第一個叫出聲:

「聰明!滴滴,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有聯想力!」

她驕傲地仰高頭。「我本來就很聰明,是你自己有眼不識泰山!」

「嘿,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來……」

夏昱人但笑不語,任他們笑鬧一陣,才開口喊停:

「夠了。虎仔,這位安德森博士是什麼身分?」

虎仔收斂笑容,和滴滴雙雙回座,正經道:「沒有什麼可疑。他原是細菌學家,在美國某知名大學任教,本人十分愛好東方神話和神秘宗教,連行事作風都跟著有些古怪;還利用業餘時間從事這方面的研究,寫了不少相關文章發表,最後索性辭職不教書,專心這方面的研究,還成立教派。他的教會完全合法,佈道內容也不曾有人抗議。總之,這傢伙非常小心謹慎,你抓不到他任何把柄。」

「完美得教人訝異,是嗎?」

「對!老大,你真神,一句話就切入重點。」滴滴佩服地,「我們就是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上哪裡怪。」

夏昱人微一沉吟,跟著問:「他是自動辭職,抑或被解僱?」

虎仔和滴滴對視一眼。老大的問題總是很莫名其妙,還好他們了解他的脾性,事先調查的工夫做得夠。

「我們問過那所大學,安德森博士是自己辭職,原因不明。校方也曾極力挽留,但他堅持。」

「嗯。」

「老大,你是不是想到什麼?」滴滴傾前問。

「你想,一個大學教授的薪資會比不上一個佈道者嗎?」

滴滴遲疑了下,「我不知道。可是我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麼要放棄美國那麼好的環境,千里迢迢跑來台灣佈道呢?」

「其中深意令人玩味。」夏昱人簡單說道,「虎仔,說下去。」

「是。教會的聚集地登記在外雙溪一幢高級別墅,可是根據當地人說,別墅形同虛設,因為根本沒看過有人在裡面活動。」

「但這不足以評斷教會違法,」滴滴跟著說明:「它從申請、設置到招募會員,並無任何不法的現象。老大,我必須說,若不是那位李紅綺女士來報案,我們可能永遠不會汪意到這個教會有問題。」

夏昱人微微一笑。「但是我們注意到了,它是真的有問題。」

「嗯,」虎仔同意地領首,「入會費高得教人咋舌,申請的場地又空置不用,的確非常奇怪。這也許是有錢人的怪癖。但就一個詐欺案而論,這些疑點太少了。」

「我覺得,放著那麼好一幢別墅養蚊子,就是最可疑的地方。」滴滴噘著紅唇說。

虎仔忍不住失笑,「那是你個人的想法好不好?小姐!你嫉妒有錢人,見不得人家富有啊?」

「哼。」滴滴朝他吐舌扮鬼臉。

「那麼關於那三個女人的死因呢?」

「老大,實際土是四個。」

「四個?」

「是的。」虎仔翻動資料夾,平板地說:「其中一個是美國人。」又是美國!夏昱人皺皺鼻子。他最近總接觸到這兩個字。

「埃弗伊女士死於肺結核,她得這病已有多年,醫生肯定沒發現任何異常。」

「她二十八年前隨老公遠嫁來台。」滴滴接道:「她老公早就病死了。前不久她經人介紹加入神聖教會,十分著迷,不到二年時間便將名下財產全捐給該教會。她是在醫院病逝的。」

「附帶說明,加入神聖教會必須經人引薦,很少有人是自動加入。」

夏昱人眨一下眼,「說下去。」

「韋女士是第三期幸運獎待主,獎值約一百五十萬美金。」虎仔報告:「她是個孤兒,一生未婚,獨居。得到大獎后她便辭掉工作,她厭惡與人交際,一直離群索居。兩個月前管理員因為她沒交管理費而去敲她家的門,才發現她已經死了好幾天了;醫生判定死因是心臟病發,她患有心臟毛病許多年了,這次發病可能是忘了服藥的關係。她留下遺囑,死後財產全數捐給神聖教會,原因不明,也沒有人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加入神聖教會的。」

「變態的老女人。」滴滴撇撇嘴。

「清楚她立遺囑的時間嗎?」

「死亡前兩個半月。老大?!」虎仔說完才驚呼。

「立完遺囑便死亡,打死我也不相信這個教會沒有問題!」滴滴驚懼道。之前沒有老大提醒,他們都沒想到其中的關聯。

夏昱人沉吟不語,打了個手勢要虎仔繼續說。

「第三位是章傑太太,她一年前加入教會,半年前離奇死亡。」虎仔頓了一下,夏昱人利眼掃來,他反射性撫住頭,忙叫:「解釋!我馬上解釋!」

滴滴用手捂著嘴,努力掩飾笑聲。

「她被人發現倒在紐約最繁忙的地鐵站,身中三刀,隨身皮包不翼而飛。殺人搶劫,兇手還沒捉到。」

「又是美國?」夏昱人側著頭問。

虎仔怔怔地。誰不知道紐約在美國!問這個問題近似白痴,可是問這問題的人是他英明神武的老大。

「老大,你是不是又想到什麼?」滴滴不確定地問。

「我在想她為什麼突然出國旅行?」他慢吞吞地表示疑問。

「哦,她是跟團出遊。旅行社的人表示,她的目的地是大峽谷,九天的旅程,安排紐約這個景點是想看自由女神像,誰也想不到她會在地鐵站遇襲。這是意外。」虎仔搖搖頭,又重複一次:「這是意外。」他的口氣像在說服夏昱人,也像在說服自己。

夏昱人不表意見。「你說她身中三刀?三刀致命?」

「是。」

「跟美國警方要資料,我要法醫的完整報告。」

虎仔和滴滴對視一眼。「是。」

夏昱人拿起保溫瓶,原想喝水的手勢突然頓佳。這個保溫瓶是小墨送他的。他喜歡冰飲,小墨卻說冰的東西對喉嚨不好,有一陣子,她甚至幫他泡熱茶,要他放在車上喝。小墨,她到底有什麼秘密……

發現自己的心思居然飄遠了,他忙回神。

「最後一位是蔡麗麗太太。」虎仔皺著眉說:「她是自殺的。」

「自殺?」

「八個月前她從住家頂樓往下跳,當場斃命。在她口袋裡找到遺書,她表示她的死亡與任何人無關,她只是太愛她的先生,要去陪他。財產全數捐給神聖教會,因為他們夫妻沒有任何親屬。」

「鄰居表示蔡氏夫妻的感情真的很好,一起上下班,從來不吵架。所以蔡先生過世后,蔡太太非常傷心,還一度因為憂鬱症而住院。」滴滴低低地說。

「這位蔡先生,他是怎麼死的?」夏昱人好奇地間。

「現代人的文明病,糖尿病導致心臟病發。」

「對了,蔡先生是神聖教會的少數男性會員,」虎仔想到似地說,夏昱人挑高一道眉,「他們夫妻一起入會。」

「嗯。」夏昱人用雙手合抱住保溫瓶,陷入深沉的思考當中。虎仔和滴滴識相地保持沉默。室內有一段時間的靜謐,然後夏昱人驀地出聲:

「繼續去查,尤其這五個人的死因。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的死大有文章。你們可以著手調查與死者相關的人事物。我要更完整的資料,給我他們的死亡報告書。」

天!「是。」虎仔有些無力。

「老大?」滴滴實在好奇,「我們是重案組人員,何不幹脆把事情丟給調查課去做?我們何苦這麼累?」

「是啊。」虎仔也說。這種調查、跟監的苦差,他實在沒興趣。

「不。」夏昱人很快搖頭,事關他的娘,他必須自己來。「這件事我們自己做,要辛苦兩位了。」

「別這麼說,老大,我們當然全聽你的。」

「很好。」他微笑道:「另外,事情還末水落石出之前,此事列為機密,不得與任何人討論。」

「是!」虎仔與滴滴同聲道,答得響亮有力。

「再有,派人二十四小時跟著那個大師。」

「是。老大,你懷疑他?」

「他那身古怪的造形,教人不懷疑也難。」夏昱人說得很白。

白髮、白鬍、白長袍,的確教人不得不懷疑。

三人互相對看,各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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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昱的Em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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